鄭淋議
(1.浙江大學中國農村發展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58; 2.湖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人多地少是中國的國情農情,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保護耕地數量至關重要。耕地保護是中國的一項基本國策,1986年,中央在《關于加強土地管理、制止亂占耕地的通知》中首次提出,要“十分珍惜和合理利用每一寸土地,切實保護耕地”。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深入推進,中國耕地保護的目標先后經歷了基于數量的紅線保護,基于數量和質量的平衡保護以及基于數量、質量和生態的產能保護三個階段。由于耕地數量保護是耕地保護的前提和基礎,維持耕地面積的穩定是耕地保護工作的剛性指標,因而,耕地數量保護在現實中幾乎成為耕地保護的指代名詞。然而,當前的耕地數量保護實際上主要側重于非農化過程中的耕地保護,強調通過占補平衡、增減掛鉤和用途管制等制度約束來達到耕地保護的目的,農業生產過程中的耕地拋荒并未被引起足夠重視,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耕地拋荒的定量研究也較為稀缺。耕地保護的基礎在于產權保護,如何通過提升農地產權穩定性來減少并遏制農戶耕地拋荒是本研究嘗試從實證上予以回答的現實難題。
明晰而穩定的農地產權對于農業農村經濟的發展具有深刻意義[1-3]。Besley[1]最早建立了農地權穩定性對投資、流轉和信貸影響的理論模型,相關研究也多在此基礎上深入展開。2013年以來,伴隨著中國新一輪農地確權的逐步推開,已有研究相繼關注了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地投資[4-8]、農地流轉[9-11]以及信貸可得性[2,12]的影響,并逐步拓展到農業生產[13-15]、勞動力轉移[5,16]和農戶創業[17]等領域。耕地拋荒是一個全球性的社會經濟現象[18-19],具體到中國也十分嚴峻[20-21],但即使這樣,有關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實證研究卻相對匱乏,且缺乏因果關系的討論。其中:Alix-Garcia等[22]基于1989—2000年的遙感數據,使用回歸分析和匹配估計實證考察了農地產權制度改革對波蘭、斯洛伐克和烏克蘭邊境地區耕地拋荒的影響。研究發現,波蘭和斯洛伐克的耕地拋荒部分可由農地產權制度改革所解釋,而烏克蘭邊境地區的耕地拋荒主要是由農地產權制度改革的不完整引起。羅明忠等[23]運用分位數回歸模型和PSM方法,基于2014年采集的645戶調研數據研究發現,農地確權會弱化農戶的耕地拋荒行為,并降低農戶耕地拋荒概率。鄭沃林等[24]使用Logistic、Probit和OLS模型并采用2014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數據的研究也表明,農地確權有助于減少耕地拋荒。以上與本研究最為相關的少量成果在奠定研究基礎的同時,也留下了較為廣闊的研究空間。鑒于此,該研究嘗試在以下幾個方面作出努力:一是,在借鑒相關研究使用農地確權表征農地產權穩定性的同時,進一步結合政策文件區分了農地確權的實施時間,使之更容易精確識別新一輪農地確權的政策效果而非籠統地估計農地確權的影響效應,并對其進行系列穩健性檢驗,使得估計結果更為可信。二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實際上經歷了包含頒發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在內的多輪農地確權改革,而已有研究忽視了農戶以往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差異,該研究將結合改革開放以來農地確權改革的歷史進程,進一步探討包含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在內的不同農地產權穩定性條件下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使得相關研究成果更為豐富。三是,與上述文獻僅使用部分區域的橫截面數據不同,本研究使用具有代表性的中國農村家庭追蹤調查面板數據,并采用雙向面板固定效應模型,不僅數據樣本較新,而且也能夠較好地處理遺漏變量可能引致的內生性問題。四是,已有研究多關注農地產權穩定性的積極作用,而不自覺地忽視了其消極影響,因此,該研究也將指出中央在通過建立“承包合同+產權證書”的土地登記雙保障制度體系來提升農地產權穩定性的同時,有必要防范因農地產權穩定性過強而可能引發的不利影響。
改革開放以來,家庭承包制度下的農地產權不穩定性問題是長期存在的,中央為增強農地產權穩定性而付諸的努力也是不斷遞進的。因此,在使用新一輪農地確權衡量農地產權穩定性的時候,也有必要統籌考慮農戶過往的農地產權穩定性。為此,本研究將從以下兩個層面討論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息息相關[20]。理論上講,如果農地產權是不穩定的,那么農戶就可能對耕地施加諸如拋荒在內的短期行為;反之,如果農地產權是穩定的,那么農戶便可能對耕地采取諸如增施有機肥等在內的長期行為[1,4]。新一輪農地確權要求在清晰界定耕地的物理邊界和權屬邊界基礎上,向農戶頒發具有法律效力的產權證書,這有利于增強農地產權穩定性[17]。因此,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可能會抑制農戶的耕地拋荒行為。從已有研究來看,其作用機制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農地產權穩定性通過促進農地資源配置來降低農戶耕地拋荒的概率。一旦農地通過確權加以固化,農地產權穩定性將會增強,農戶對農地的排他能力、談判能力和交易能力也會相應提高,他們可在法律范圍內自由地處置承包經營權,這打消了農戶以往可能因害怕轉出而失去耕地的顧慮,使得農戶安心地把原本可能拋荒的耕地轉租給他人,從而降低耕地拋荒的可能性[23]。二是農地產權穩定性通過提高農地產權激勵來降低農戶耕地拋荒的概率。在農地產權不穩定的情形下,農戶往往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金錢和資源來守護自己的農地產權[5],這在非農收入普遍高于務農收入的大背景下很難激勵農戶提高耕地的利用效率,尤其是對于質量本身就相對較差的邊際耕地。但是,新一輪農地確權可以增強農地產權穩定性,進一步穩定農戶的剩余索取權[24],增加農戶農地權利保障的信心,提高農戶長期投資激勵,改善邊際耕地的土壤肥力[8],從而減少農戶耕地拋荒行為。
家庭承包制度本質屬于一種特殊的合約安排,正是經由承包合同的締結和議定,才得以界定清楚農戶對耕地的權利,中國的實踐表明,合約締結和產權界定是分不開的[3]。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農地確權改革大致經歷了以基層村治力量主導的承包合同階段和以中央行政力量主導的產權證書階段。因而,在相關的實證研究當中,農地產權穩定性也多使用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來加以衡量[8,25-26],其中,在中國特殊的制度背景下,集體與農戶簽訂的承包合同主要反映事實層面的農地產權穩定性,而縣級及以上政府頒發的產權證書主要反映法律層面的農地產權穩定性[27]。不過,已有農地產權穩定性的相關研究卻鮮有考慮農戶在新一輪農地確權前是否獲得過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28]。如果忽略了這一點,籠統地考察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那將是不精確和不完整的。
在制度經濟學家諾斯[29]看來,改革路徑的選擇總是能窺見歷史的影子,在評價一項新制度帶來的政策效果時,歷史的作用往往不能忽視。中國的農地確權改革具有明顯的漸進性特征,早在新一輪農地確權開展之前,中國已進行多輪以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為核心的農地確權改革,因此,部分農戶實際上已擁有跟集體簽訂的承包合同以及獲得由政府頒發的產權證書。據統計,1999年大約有30%的村莊已經向農戶發放產權證書或簽訂承包合同[30],2008年大約有50%的農戶同時獲得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8],這些都使得農地產權穩定性得到顯著地提升,農地調整的概率大大下降[31]。可見,現階段以產權證書為核心的新一輪農地確權與之前以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為核心的農地確權在增強農地產權穩定性方面本質上是一致的。有必要進一步探討不同農地產權穩定性條件下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差異。因為從邊際的角度來看,如果農戶之前擁有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那么農戶過往的農地產權本身是相對穩定的,新一輪農地確權可發揮的作用就相對較小;反之,如果農戶之前沒擁有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那么農戶過往的農地產權可能并不穩定,新一輪農地確權可發揮的作用就相對較大。
研究使用的數據來自浙江大學的中國農村家庭追蹤調查(China Rural Household Panel Survey,簡稱CRHPS)數據庫,包含2017年和2019年兩期非平衡面板數據。該調查采用分層、三階段與人口規模成比例(PPS)的抽樣方法,擁有包含除港澳臺、新疆、西藏之外的全國29省份樣本,具有農村、城鎮、省級和全國等多個層面的數據代表性[32]。為刻畫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在對數據進行系列清洗的基礎上,保留了農地確權、耕地拋荒、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和社區特征等關鍵變量,最終獲得分布在全國29個省份的15 033個農戶家庭樣本。
參照已有文獻,并結合本研究需要,各主要變量的選取包括以下幾點。
3.2.1 被解釋變量
中國是一個人多地少的發展中國家,為保障糧食安全,強化耕地數量保護、遏制農戶耕地拋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為耕地的主要使用主體和受益主體,農戶是否存在耕地拋荒行為在很大程度上關乎農業生產經營的好壞。因此,參照鄭沃林等[24]的做法,我們使用耕地是否拋荒作為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代理指標。
3.2.2 核心解釋變量
在相關的實證研究中,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衡量方式是豐富多樣的,既有大調整、小調整在內的農地調整[33],也有產權證書和承包合同在內的農地確權[8,25]。這里重點關注以產權證書為核心的農地確權。主要原因在于:其一,CRHPS數據庫缺乏農地大調整和小調整變量;其二,相較于集體與農戶簽訂的承包合同,產權證書主要由縣級及以上政府頒發,它具有更強的法律約束力。鑒于上述考慮,同時考慮到2013年中央“一號文件”正式宣布新一輪農地確權改革的全面實施,因此,該研究主要借鑒鄭淋議等[17]的研究,使用2013年以來農戶是否取得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作為農地產權穩定性的核心指代。
3.2.3 控制變量
根據數據庫變量的可得性,參考鄭沃林等[24]和羅明忠等[23]的相關研究,進一步引入包括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和社區特征在內的控制變量。其中,個體特征為戶主的年齡及其平方、健康程度,家庭特征主要有撫養比、非農就業率、家庭總收入、人均耕地面積、地塊數量和承包地價值,社區特征主要包括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數量和社區人均可支配收入。各主要變量的選取和描述統計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與描述統計
理論上,農戶耕地拋荒行為既會受到來自個體、家庭、社區等層面的可觀測因素的影響,也會受到諸如農戶能力、偏好以及宏觀政策、經濟形勢等在內的不可觀測因素的干擾。其中,可觀測因素可以通過添加控制變量加以解決,而不可觀測因素則需要借助面板數據并運用面板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加以處理。基于此,為排除不可觀測因素的潛在影響,我們將使用面板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估計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以期達到因果推斷之目的。具體地,本研究的基準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i表示農戶,t表示時間。Abandonment表示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為二元離散變量,取值為1表示農戶耕地拋荒,取值為0表示農戶耕地未拋荒。Certification為農地產權穩定性變量,具體以新一輪農地確權來衡量,取值為1表示已完成確權,取值為0表示未完成確權。α0為截距項,δi表示農戶固定效應,主要控制包括農戶能力、偏好在內的不可觀測因素;λt表示時間固定效應,主要控制隨時間變化但是不隨農戶變化的不可觀測因素,εit為隨機擾動項。
表2報告了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估計結果。結果初步顯示,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農地產權穩定性均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且新一輪農地確權使得農戶耕地拋荒下降約3個百分點。進一步,考慮到同一社區的不同農戶間的隨機擾動項可能存在相關,該研究將聚類層次從農戶提升至社區。列(5)估計結果顯示,即便是聚類到社區,農地產權穩定性依然對農戶耕地拋荒具有顯著的抑制效果,且估計系數與之前相差無幾。以上結果并未考慮到各個省份的耕地保護政策以及極端天氣、自然災害等因素的影響,為此,在后續回歸當中進一步加入時間固定效應與省份的交互項。列(6)結果顯示,在控制既隨時間又隨省份變化的因素之后,農地產權穩定性仍然有助于減少農戶耕地拋荒行為。上述結果表明,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具有積極的政策效果,它可以顯著減少農戶耕地拋荒行為。這意味著,新一輪農地確權通過向農戶頒發具有多種經濟用途和強制性法律效力的土地產權證書,既可能促進農地資源配置,讓農戶可以放心地轉出自身不便耕種的耕地,也可增加農地投資激勵,讓農戶加大對邊際耕地的長期投資,進一步提升土壤肥力,從而起到減少農戶耕地拋荒的正向激勵作用。
為檢驗前文估計結果的穩健性,作者將使用以下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為排除由衡量偏誤可能引起的估計偏差,本研究將使用農戶耕地拋荒程度作為被解釋變量,用以替換原來的農戶是否存在耕地拋荒。表3列(1)估計結果顯示,農地產權穩定性會顯著降低農戶耕地拋荒程度,新一輪農地確權依然具有積極的政策效果。其次,考慮到已有研究在使用包括產權證書和承包合同在內的農地確權來表征農地產權穩定性時,并未明確區分其所處時段,因此,為與已有研究對話以及更加精確識別新一輪農地確權的效果,這里將參考鄭沃林等[24]和仇童偉等[27]的相關研究,同樣使用不區分確權時間的農地確權作為農地產權穩定性的代理指標。列(2)和列(3)估計結果顯示,以產權證書和承包合同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均能顯著降低農戶耕地拋荒的可能性,這與已有研究結果基本一致,只是估計系數大小略有區別。最后,小農戶廣泛存在并占有大量的耕地是中國現階段最為重要的國情農情。據新華網2019年3月1日報道,第三次農業普查顯示,全國仍有2.3億戶小農戶,小農戶數量占到全部農業經營主體的98%以上,小農戶從業人員占全部農業從業人員的90%,小農戶經營耕地面積占總耕地面積的70%。為此,為排除耕地轉入戶對前文估計結果的干擾,該研究將進一步使用承包農戶樣本考察農地產權穩定性對小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列(4)估計結果顯示,農地產權穩定性仍然會顯著抑制農戶的耕地拋荒行為。以上結果表明,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的農業生產至關重要,通過農地確權保障農戶的合法權益,能夠有效地減少耕地拋荒現象。
在計量經濟學中,內生性問題主要由反向因果、選擇性偏誤、遺漏變量和測量誤差引起。對于前兩種因素,由于新一輪農地確權屬于國家主導、強制推動,確權與否并非農戶所能決定,農戶拋荒與否也并不能決定農地確權改革。因此,農戶層面存在反向因果和選擇性偏誤問題的可能性較小[34]。對于遺漏變量問題,該研究嘗試通過面板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來控制不隨時間變化的不可觀測因素。與此同時,該研究也參照已有文獻,盡可能地添加控制變量,通過逐步回歸的方式排除可觀測因素對前文估計結果的影響。表2結果顯示,在統籌考慮可觀測因素和不可觀測因素之后,農地產權穩定性的估計系數始終維持在3%左右,這表明該研究不存在明顯的遺漏變量問題。對于測量誤差問題,我們也通過重新定義被解釋變量和核心解釋變量分別嘗試加以解決,表3列(1)和列(3)分別佐證了前文估計結果的穩健性。綜上,嚴格來說,本研究不存在特別嚴重的內生性問題。
表3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穩健性檢驗
前文的估計結果已經表明,農地產權穩定性確實有助于降低農戶耕地拋荒的概率。那么,誠如理論所分析,這是否意味著以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真的是通過促進農地轉出和提升農地投資等渠道來降低農戶耕地拋荒行為呢?為此,借鑒程令國等[11]和黃季焜等[8]的研究,分別使用農地轉出和農地投資對農地產權穩定性進行回歸,對相關作用機制進行檢驗。表4結果顯示,農地產權穩定性顯著地促進了農地轉出的發生和提高了農地投資的可能,并在1%的水平上通過了統計性檢驗。這表明,農地產權穩定性既可以讓農戶原本只能拋荒閑置的耕地,經由農地轉出重新利用起來[35];也可以通過增加農地投資,改善土壤肥力[36],減少農戶對邊際耕地的拋荒。
表 2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基本結果
表4 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機制分析
在新一輪農地確權之前,中國已經進行多輪農地確權改革,部分農戶因而也曾獲得過耕地的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而農戶先前是否獲得過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本身就隱含著不同程度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因此,為刻畫不同農地產權穩定性條件下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這里將結合前文理論分析,從“有無承包合同” “有無產權證書” “有無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和“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只有其一”出發進行異質性分析。
表5報告了新一輪農地確權前有無承包合同情況下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分樣本估計結果初步顯示,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主要對確權前沒有承包合同的農戶有影響。交互項結果進一步顯示,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會受到先前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調節,農戶先前有無承包合同會使得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作用存在顯著差異。具體來看,在確權前沒有承包合同的情況下,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估計效應為-0.037 7,而在有承包合同的情況下,其估計效應為0.008 1(-0.037 7+0.045 8)。這表明,在確權前擁有承包合同的農戶,其農地產權穩定性本身較強,新一輪農地確權對他們的影響相對有限。
表5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異質性分析一
表6報告了新一輪農地確權前有無產權證書情況下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分樣本估計結果初步顯示,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主要對確權前沒有產權證書的農戶有影響。交互項結果進一步顯示,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會受到先前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調節,農戶先前有無產權證書會使得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作用存在顯著差異。具體來看,在確權前沒有產權證書的情況下,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估計效應為-0.038 1,而在有產權證書的情況下,其估計效應為0.000 9 (-0.0381+0.0390)。這表明,在確權前擁有產權證書的農戶,其農地產權穩定性本身較強,新一輪農地確權對他們的影響相對有限。
表6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異質性分析二
表7報告了新一輪農地確權前有無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情況下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分樣本估計結果初步顯示,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地農地產權穩定性主要對確權前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都沒有的農戶有影響。交互項結果進一步顯示,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會受到先前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調節,農戶先前有無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會使得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作用存在顯著差異。具體來看,在確權前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都沒有的情況下,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估計效應為-0.040 7,而在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都有的情況下,其估計效應為0.019 5(-0.040 7+0.060 2)。這表明,在確權前同時擁有承包合同和產權證書的農戶,其農地產權穩定性本身較強,新一輪農地確權對他們的影響相對有限。
表7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異質性分析三
表8報告了新一輪農地確權前承包合同與產權證書只有其一情況下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分樣本估計結果初步顯示,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表征的農地產權穩定性對確權前有承包合同但無產權證書的農戶和有產權證書但無承包合同的農戶都沒有影響。交互項結果進一步顯示,新一輪農地確權對只有承包合同農戶和只有產權證書農戶的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不存在顯著差異。這表明,對于確權前擁有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的農戶,由于他們的農地產權穩定性本身較強,新一輪農地確權可發揮的作用十分有限。
表8 農地產權穩定性與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異質性分析四
中國是一個人多地少、耕地資源稀缺的發展中國家。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滿足14億人口的糧食需求,必須維持一定數量的可利用耕地,嚴防并遏制耕地拋荒。該研究利用中國農村家庭追蹤調查2017年和2019年非平衡面板數據和面板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并以新一輪農地確權作為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表征,實證檢驗了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結果表明:第一,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具有積極的政策效果,新一輪農地確權使得農戶耕地拋荒的概率下降了大約3%;第二,農地產權穩定性不僅有助于促進農地轉出,讓原本可能拋荒的耕地重新利用起來,也有利于農地長期投資,減少邊際耕地的閑置,從而進一步降低農戶耕地拋荒的可能性;第三,新一輪農地確權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會受到過往農地產權穩定性的調節,在確權前農戶是否曾擁有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都會影響到新一輪農地確權作用的發揮。由于之前部分農戶已經獲得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他們農地的產權穩定性本身較強,因此,新一輪農地確權對他們的作用微乎其微,新一代農地確權只對先前沒有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的農戶有積極影響。
縱觀全文的估計結果,有幾點也值得額外注意。第一,不區分農地確權時間,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作用可能會被高估。如表3列(2)結果顯示,如果不區分確權的起始時間,農地確權的估計效應大約為5%,遠高于表2中的3%,這表明如果要準確估計新一輪農地確權的影響,根據確權時間區分不同時期的農地確權改革是有必要的;第二,不考慮過往的農地產權穩定性,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作用可能會被低估。如異質性分析結果顯示,如果在新一輪農地確權前農戶沒有獲得過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那么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估計效應大致維持在4%左右,略高于表2的3%,這表明在評估新一輪農地確權作用的時候,考慮過往農地產權穩定性的影響也是有必要的。第三,權利是把雙刃劍,新一輪農地確權在增強農地產權穩定性的同時,也可能會增強農戶的稟賦效應和產權控制偏好,并對耕地數量保護產生不利影響。如異質性分析結果所示,對于確權前有承包合同或產權證書的農戶來說,盡管新一輪農地確權的估計系數并不大,但全都顯著為正,這表明農地產權穩定性過強也可能會對耕地數量保護產生負面影響,這種情況在農地確權與農地流轉關系中也有顯現[37],需要引起重視并通過其他激勵手段化解。
上述結論和討論具有較強的政策意涵。首先,農地產權穩定性是耕地保護和耕地合理利用的產權制度保障[40],在完成新一輪農地確權之后,有必要推動農地產權改革從產權界定向產權實施轉變,進一步減少并遏制農戶耕地拋荒行為。一方面,增強土地產權證書的法律效力,維護農戶合法的土地權益,約束農戶耕地利用的不當行為,使之成為包括農地市場交易[41]、農地糾紛調解在內的法律憑證;另一方面,拓寬土地產權證書的使用場域,增加土地產權證書的經濟用途,激勵農戶對耕地進行長期投資,使之成為包括經營權抵押貸款、農業補貼獲取在內的書面依據。其次,土地承包合同和土地產權證書都是增強農地產權穩定性的有效舉措,它們在農地產權實施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42-43],不能忽視以往農地確權的正向影響,對于過去已完成農地確權的農戶,也不必低估新一輪農地確權的積極作用。因此,在向農戶頒發新版土地產權證書的同時,也有必要更新農戶的土地承包合同,建立“承包合同+產權證書”的土地登記雙保障制度體系。最后,考慮到權利是一把雙刃劍,農地產權穩定性在遏制耕地拋荒的同時,也可能增強農戶的稟賦效應和產權控制偏好,在一定程度上反而不利于耕地數量保護。因此,為防范因農地產權穩定性過強而引發的不利影響,這要求村集體必須肩負起耕地合理利用的監督責任,履行好《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賦予的法定職責,對農戶耕地拋荒現象進行一定的勸誡和責罰。與此同時,也要求各級政府繼續加大對農業生產經營的支持力度,出臺農業生產經營的激勵措施和遏制耕地拋荒的懲戒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