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男
摘?要:劉慈欣的科幻小說對于可能世界的建構,給讀者創造了一個具有無限可能的和具有深刻現實意義的審美世界,在貧富差距、教育、科技以及人性等方面都有著深切的現實關照,為理論界重估科幻小說的藝術價值提供了重要的實踐參照。
關 鍵 詞:劉慈欣;可能世界;現實意義;人性
2015年,劉慈欣憑借《三體》拿下了第七十三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在中國科幻文學史上《三體》被認為是里程碑之作,獲得了眾多獎項,而且還受到了很多讀者與媒體的贊賞。這些都表明劉慈欣的作品不僅僅經得起時間的檢驗,而且也經得市場的檢驗。作為“中國科幻第一人”,劉慈欣的作品構思奇特、想象宏大。他的小說創造了一個嶄新的科幻世界,跨越了漫長時光。這個世界是虛構世界,而在可能世界理論中,只要事物的組合推演不出邏輯矛盾,該事物就是可能存在的,因此,劉慈欣小說中的虛構世界又是可能世界,并且是純精神層面上的可能世界。雖然他的小說中充滿了宏大瑰麗的想象,但不代表著他與現實脫軌。相反地,他從來沒有停止過關注現實問題。幻想世界不是現實世界,但虛構的幻想世界與現實世界卻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在可能世界的理論背景下,劉慈欣的科幻小說的價值被深化。筆者從可能世界理論角度出發,分析劉慈欣科幻小說所建構的可能世界及其現實意義,為科幻小說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以期對劉慈欣的科幻小說有進一步認識。
一、科幻小說建構的可能世界
“可能世界”這一術語最早是由德國神學家萊布尼茨在《神正論》中提出來的,是一個哲學概念,它來源于我們對事物的一種主觀的想象。自被提出以來,“可能世界”一直是哲學和邏輯學討論的熱門話題之一。萊布尼茨提出,“我們的整個世界可以成為不同的樣子,時間、空間與物質可以具有完全不同的運動和形狀。上帝在無窮的可能中選取了他認為最適合的可能。”[1]萊布尼茨認為,世界是由上帝所創造的,上帝是無所不能的、最完美的存在。這種思想具備濃厚的神學傾向。之后,模態邏輯語義學開始用可能世界理論來解釋虛構與現實的關系,這早已超出了神學的范圍。而文學研究向來十分重視關于虛構的問題,經常把虛構作為文學區別于其他文化客體的主要特征,因此文學研究界最早開始嘗試用可能世界理論來處理文學作品中的虛構問題。
由于萊布尼茨的可能世界理論具有濃厚的神學色彩,隨著時間的發展,逐漸被拋棄。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為現代可能世界理論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現代可能世界的中心觀點與萊布尼茨有很大的相似之處。現代可能世界理論認為,“可能世界”是世界可能存在或本可以存在的世界的存在方式——它以現實世界為中心,四周被其他可能世界包圍。而現實世界是眾多可能世界中的一種,是已經實現了的可能世界。這與萊布尼茨的思想觀點不謀而合。萊布尼茨認為,可能世界是我們的思想所建構的世界,和我們生活的現實世界具有時空的同一性,也就是說,可能世界與現實世界是相對應的。在文學理論界多勒澤爾是將可能世界應用于文學理論的先驅人物,他認為文學中的虛構世界是由語言建構的世界,是一種獨立的存在,有其自身意義。并不是如其他人所說是對現實世界的一味的模仿。而真正將可能世界理論應用于文學敘事領域的是瑞恩,他對可能世界在文學敘述理論中的應用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在瑞恩的理論中可能世界與現實世界是具有通達關系的。在科幻小說中,具有通達關系的就是真實世界與敘事世界之間。科幻小說的敘事文本是以真實世界為出發點,逐漸向敘事世界靠攏,從而打造出“可能世界”所需要的形態,也就是“虛實結合”的“故事化”文本。自從瑞恩提出可能世界敘事學的相關理論之后,敘述學界也開始廣泛關注可能世界敘述及跨媒介敘述等新問題。
劉慈欣在回憶自己十年科幻創作歷程時也曾說:“我看到了科幻文學的一個奇特的功能:現實世界中任何一種邪惡,都能在科幻中找到相應的世界設定,使其變成正當甚至正義的,反之亦然,科幻中的正與邪、善與惡,只有在相應的世界形象中才有意義。”[2]科幻世界是作者思想建構的世界,但是卻與現實世界息息相關,并且以此來映射現實世界中的種種。因此,科幻小說中的可能世界實際上就是從現實世界出發,進入到可能世界,最后再指向現實世界。不僅如此,“可能世界敘事學超越經典敘事學之處在于將文本世界與我們所棲居的外部世界以及我們的內部世界重新連接起來”,[3]在可能世界中有著作者對現實世界的深切關照以及對跨越現實意識的補救。科幻小說通過呈現未來一段時期內人類生活的世界可能遭遇的問題和困境,為讀者呈現具有現實認知性的“可能世界”。小說中所表現的生存世界雖然是人們思想建構的產物,但在這個空間里,有對物理世界的反映和超越。可能世界與現實世界、可能與必然之間存在著對應關系,科幻小說中的可能世界發生的事件在現實世界中也會找到對應的情景,從而映射現實世界中人類的行為,促使讀者在現實生活中反思自我。因此,很多科幻小說所創造的世界,不僅是敘事者內心的主觀想象,更加是對現代社會的一種反思,是具有憂患意識的作家對現代社會所發出的忠實警告。
二、可能世界建構的現實意義
劉慈欣的科幻小說改變了科幻文學長期游離于文學邊緣的現狀,賦予了科幻小說深刻的現實性和可讀性,這是主流文學和通俗文學才具有的特性。在作品中,劉慈欣為讀者生動地營造了一個高度虛擬而又真實的“可能世界”。這個世界涵蓋了宇宙中的所有尺度,也跨越了漫長時光。但是作者在文中的虛構并不是有意去向讀者呈現奇觀影像和末日幻影,也并非脫離現實的極端幻想和任性恣意,而是有著充分的現實人生根據,重在表達時代的焦慮,從而引發讀者對人類現世與未來處境的思索。劉慈欣通過作品告訴我們“科幻”的真正含義——“科幻”的“幻”是起于現實指向未來的展望,飽含人文關懷地探索未來世界的無限可能性。[4]他的創作經歷了三個階段,從純科幻到人與自然階段再到思想實驗階段。他從探索人與自然的關系轉而探索人與人的關系,進入了創作的社會實驗階段,《贍養上帝》和《贍養人類》正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品。這一階段的作品讓讀者真切地體會到科幻小說對現實社會的前瞻性思考。不同于以往,這一階段的作品里充斥著更加“接地氣”的語言,并且以極高的人文關懷將矛頭直指社會結構失衡的危害。小說在宇宙這一宏大的空間中,來探討現實社會的貧富差距問題向讀者提出“科技的發展能否縮小社會差距”這一問題。毫無疑問,劉慈欣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科技不僅不能縮小社會差距,反而成為了富人獨裁的助推器。在作品中,劉慈欣站在宏大的宇宙視野中表達他對人類的現實觀照。[5]
小說中還提到了另一個重要的現實話題——教育。教育的失衡會導致社會結構的失調,從而打破社會平衡。教育被科技壟斷后,最終會導致人類異化,社會結構徹底失調。獲得超等教育的人在被植入芯片之后,智力、思維、感受、性格等方面都發生了巨大的差異。這種異化也將徹底改變人類世界。小說中第一地球的終產者變成了一個智能機器人,思維像程序一樣被輸進大腦,情感和人性都已經不復存在,為實現自己的獨裁指揮著另一批機器人。而主人公滑膛即使被培養成為了一個冷血殺手,內心仍然有感情的存在。他對齒哥的恨促使他殺了齒哥,而內心殘存的同情讓他答應了畫家的臨終交易。
劉慈欣曾說:“科幻文學的語境不是人文的,而是冷冰冰的理智和邏輯的。”[6]但是文學作品既植根于現代社會,人性就必會在其中有所體現。在宇宙中外在的危機來臨之際,人性退居二線。在三體世界這個他者的參照之下,地球人的人性作為一個整體在小說敘事中出現,體現在幾位主人公在危急時刻所做出的選擇上。在地球幾次面臨被毀滅的命運時,普通人群的應急反應是無助又悲哀的。三體艦隊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一部分人死,或者所有人死?”[7]險惡的太空環境就像是一面放大鏡,把人類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放大到極限。同時,人類社會對于星艦地球者的選擇也表現出了不同的態度。要人性,還是要滅亡?其中除程心外的其他人都在面臨一些重大抉擇時或多或少地將人性置于了次要的位置。尤其是人類社會極端理智的代表人物——托馬斯·維德,他甚至認為獸性比人性更重要。當程心對維德提出希望他放棄的要求時,維德對程心說:“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8]在《三體》中人類面臨著殘酷的、零道德的宇宙環境,無人性可言。
三、結語
在科幻小說的創作史上,不少作家都有過結合現實主義、人文主義的創作嘗試,如老舍的《貓城記》,金濤的《月光島》,郝景芳的《北京折疊》等,都是以科幻小說的形式來影射社會問題、反思人性。就像吳巖教授所說的那樣,科幻文學表現的是“科學和未來雙重入侵現實”時人類的反應。劉慈欣的小說在探討科技的基礎上,結合了時事的思考,從而將現實的因素深深嵌進科幻的本質里,給予讀者獨特的藝術審美體驗。其次,劉慈欣通過可能世界敘事提出了很多話題,為讀者建構了一個“亦真亦假”的可能世界。這些話題是在傳統敘事中涉及不到的,因此也賦予了科幻小說獨特的藝術價值。科幻小說的可能世界敘事及其所描繪的可能世界,給讀者帶來了全新的審美體驗。這類小說的可能世界敘事既有對人類歷史和社會現狀的描繪,同時還具有基于現實社會對未來世界的想象,在現實世界與可能世界的切換中,尋找著當今世界潛藏的一切可能性。
參考文獻:
[1] Gerhardt(ed):Die Philosophischen Schriften von G.W.Leibniz[M].Ⅳ.P593.Ⅲ.P400.轉引自周禮全.模態邏輯導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397.
[2] 劉慈欣.重返伊甸園——科幻創作十年回顧[J].南方文壇,2010(6).
[3] 張新軍.可能世界敘事學的理論模型[J].國外文學,2010(1).
[4] 裴靖文.當人類被科技贍養——以《贍養人類》為例[J].名作欣賞:評論版,2019(7):2.
[5] 劉慈欣.2018[M].江蘇:江蘇文藝出版社,2015(7):48.
[6] 劉慈欣.超越自戀:科幻給文學的機會[J].山西文學,2009(7):7.
[7] 劉慈欣.三體II:黑暗森林[M].四川:重慶出版社,2008:416.
[8] 劉慈欣.三體III:死神永生[M].四川:重慶出版社,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