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愛民 克己求儉
——論朝鮮燕行使筆下的嘉慶皇帝

白云嬌

（ 國家圖書館，北京 100081 ）

清朝統治者以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原，數代帝王勵精圖治，使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個高峰，出現了舉世稱道的“康乾盛世”。然自乾隆后期，清王朝的中衰之勢日漸顯現：財政匱乏、吏治敗壞、軍備廢弛、社會動蕩……封建王朝所固有的種種矛盾，經過長期的潛伏和發展，這時已不可避免地突顯出來。嘉慶帝即在此多事之秋登上皇位，從乾隆手中接下一個內外交困的疲敗王朝。長期以來，人們認為嘉慶是一個消極保守、無所作為的皇帝，甚至將清王朝的由盛轉衰歸咎于嘉慶。然而，在來自異域朝鮮的燕行使筆下，卻記載了一個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崇儉黜奢、嚴于律己的別樣嘉慶，值得我們關注。

嘉慶皇帝即位后，繼續執行自康熙帝以來對朝鮮王朝的寬容政策，優禮使臣的事件屢見不鮮，還頒賜朝鮮純祖王御書匾額“禮教綏藩”[1]，顯示朝鮮是清朝最為親近的藩邦。在這一時期朝鮮燕行使所撰寫的《燕行錄》作品中，載有大量關于嘉慶的描寫，塑造了一個更為生動客觀的皇帝形象。

一、嘉慶皇帝的容貌

嘉慶三年（1798），以冬至等三節年貢兼謝恩行書狀官身份入京的徐有聞，于臘月三十日在乾清宮首次見到登基不久的嘉慶皇帝：

（上副使入見新皇帝）至榻旁，東向坐。御坐咫尺，皇帝以手執盞，使宦者以飲兩使。新皇坐處甚近，雖不敢仰視，然賜酒之際，暫視手指甚細，如白玉矣。[2]188

時隔不久，太上皇帝乾隆駕崩，徐氏再次見到了嘉慶：

景山移殯日，臣等一行迎哭于路左，皇帝轉身回視，仍慟哭俯首，若受吊者然。……及除夕引見也，皇帝親手賜酌，初五日參班之日，即令入參乾清宮內班。且于悲撓之中，間一二日，輒以皇旨，頒賜奠余及食物于帳幕，皆出特例，而系是王公大人之所未得之事，通官之接待一行，比初稍勝。及當熊、鹿、獐、豕、雉、魚等許多物頒賜之日，前擁后遮，觀者如堵。紫光閣頒賞，亦是特例。[3]

二十三日，大行梓宮自慶運宮移奉于景山觀德殿，皇帝乘四人轎祇送，千官行三跪九叩頭。使臣從人海中瞻望，皇帝雖在哀疚中，容貌白皙豐盈，四面平滿，兩耳向頰而別大，眼低而身長八尺余，口角長大，溫厚之氣，仁慈之色，見于外貌。[2]206

從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朝鮮使臣眼中剛剛即位的新皇帝身材高大，皮膚白皙，五官端正，一副雍容華貴的相貌。隔著遙遠的人群，使臣們甚至感受到了嘉慶皇帝的溫厚仁慈，展現給我們一位藹然有春風和氣的人物形象。

嘉慶六年（1801），冬至等三節年貢兼陳奏行書狀官李基憲，記臘月二十九日，嘉慶帝祭天曰：

皇帝到使臣祇迎處，顧眄良久而過。望見皇帝顏貌豐碩，但少英氣。衣帽制同凡人，而惟衣用姜黃色。[4]163

次年正月二十八日又記曰：

皇帝乘馬執鞚而來，與前后衛從者服色無別。到祇迎處，笑顏諦視曰：“這是朝鮮使臣們。”仍顧侍臣，數轉語而過，蓋示致款之意。[4]234

李基憲對嘉慶帝體貌的描述與徐有聞相類，可見這是較為客觀真實的記載。“衣帽制同凡人，而惟衣用姜黃色”以及“與前后衛從者服色無別”也符合嘉慶一向節儉的習慣。

嘉慶九年（1804），李海應記正月十二日嘉慶紫光閣宴的情形為：

是日，皇帝設紫光宴，三使入參，余亦從焉。天明，由西華門入福華門內，皇帝乘黃流蘇屋轎，侍臣數人，奉黃金爐盞等器，左右分列而前導。皇帝露面顧視，可一見而詳矣。須髭頗小，面方而豐下，蓋深黃色。三使隨入宴班，而余則自外觀之。[5]283

又嘉慶二十三年（1818），隨進賀兼冬至謝恩使行入中國的成佑曾記曰：

（正月初四日，皇帝幸圓明園）今番皇帝例乘馬，而因雨雪乘黃屋，從轎中見其面白皙豐厚，隱隱可辨也。[6]276

此后，燕行使關于嘉慶帝形象的最后記載則是其駕崩之時：

昨年七月二十四日，嘉慶皇帝到熱河山莊。其翌日詣佛堂燒香，跪叩行禮之際，痰火猝然上升，俯伏不起，左右扶掖，僅僅上轎，還于行宮，癥勢漸劇，不能言語，而心內則有省覺，乃以右手兩指作招人狀。新皇帝蒼皇進前，則點頭而指寶座，如是者示久，竟升遐云。[7]4冊3798

由以上記載可知，朝鮮燕行使大都是隔著人群或者轎輦遠觀嘉慶皇帝，這雖然有些美中不足，但是對于皇帝的“天顏”，中國史料中鮮有詳細記載，因此，來自異域使臣相對客觀的描寫就顯得極為珍貴，對于我們認識和研究嘉慶皇帝有十分重要的文獻價值。

二、盡心國事：勵精圖治與勤政愛民

乾隆駕崩第二日，嘉慶皇帝立即下令逮捕乾隆駕前寵臣和珅下獄并公布其20條罪狀，展示了奮發革新的決心和努力。令出，舉國震驚，朝鮮使臣則多存褒獎之語：

和珅處置后，人皆謂皇帝有三達德。自即位以來，知和珅之必欲謀害，凡于政令，惟珅是聽，以示親信之意，俾不生疑懼，此智也。一日裁處，不動聲色，使朝著一新，奸宄屏息，此勇也。不治黨與，無所株連，使大小臣工洗心滌慮，俾各自安，皇妹之為珅子婦者，另加撫恤，此仁也。[8]4991

皇帝即位以來，懲于和珅，權恐下移，每日視朝，早起晏罷，親決庶務，聽察外事。日遣御史，遍行廉探，閭巷微瑣之事，市肆酬酢之言，無不入聞。[4]324

（嘉慶）皇帝好微行……初政嚴明，巨細不遺。又有意于察民隱，分遣御史，又以近臣踵其后。如是者數三，眾口相合，然后罰有罪者。其或爽實，則罪言者。故人無枉罹，御史亦不敢循私云。[9]

御極以后，銳意圖治，早朝晏罷，屏退奸黨，升庸名流，懲于和珅，權不下移。[8]4990

正月親政以后，總攬權綱，振刷風俗，發號施令，多有可觀。[8]5001

從上述記載中可以看出，嘉慶即位后，急于扭轉乾隆后期朝綱腐敗、吏治松弛的局面，除果斷賜死和珅外，亦勤政自勉，勵精圖治。難能可貴的是，這種勤政并非嘉慶為博聲名的一時之舉，而是貫穿了他的整個執政生涯，這在歷次燕行使臣的記載中頻頻出現：

（嘉慶六年）凡干奏本，無論大小，在前則閣老及九門提督與各該堂官，必先考經可否，專管奏達矣。今皇帝則不許經由上本，而躬自簡斷。[10]325

（嘉慶十六年）皇帝聰明超邁，雖京外庶僚，一經引見，能識別賢否而默記之。逮夫考績之上，知以為賢者，則或貶焉，而特加題升；以為不賢者，則雖見褒而輒施斥退。由是內而堂官，外而總撫，舉懷畏慎，務精黜陟云。[7]4冊3791-3792

（嘉慶十八年）皇帝升殿御門之外，各部院大員一人，輪回替直于隆宗門內，晨夕召接，以備顧問。由是政無擁蔽，事無稽滯。而成親王永瑆以有妨于保養之道，屢屢陳懇，皇帝終不聽許，每以“予一人安而萬民之勞，曷若予一人勞而萬民之安也？且予以是為樂，不覺心神之惱費”為答。聽聞攸暨，莫不感戴。[7]4冊3794

（嘉慶十八年）皇帝御極之初，咸慮民隱之壅弊，雖經州縣及臬司之審決者，若有抱冤含屈者，許令控訴京司，更為申理。自茲以往，訟牘繁滋，弊端層出。近因刑部之奏議，更定條例，凡有控告者，未經州縣臬司而直告京司者，不準聽理。或案本細微而架詞聳聽，或事皆虛誣而捏成重情者，并施加倍之律。自此告訐之風少息云。[7]4冊3798

本次論壇由中國農業技術推廣協會、土壤修護研究院主辦，廣東瑞豐生態環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廣州市凱米瑞化肥有限公司、廣東伽雅生態工程股份有限公司、中國綠色生態環境修護聯盟協辦。農業農村部咨詢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農業大學原校長柯炳生，農業農村部農產品質量安全中心副主任、研究員寇建平，全國農技推廣中心土肥檢測試驗處處長田有國，中國農業技術推廣協會常務副秘書長張互助，中國首家土地專家醫院創始人、中國首家土壤修護研究院院長曹凱，世界一帶一路基金會榮譽主席祝恩福以及行業媒體、經銷商近千人出席本次論壇。

皇帝平居與臨朝，沉默持重，喜怒不形。及開經筵，引接不倦，虛己聽受，故筵臣之敷奏文義者，俱得盡意。[8]4953

李基憲《燕行日記啟本·附聞見事件十三條》中還記錄了嘉慶的一些諭旨，顯示了他對當時吏治敗壞的痛恨和極力整頓的決心。例如對“給事中谷際岐參奏隨蔡永清藉賬搜飽”一折，交與軍機大臣與刑部堂官詳查后，得知谷際岐無中生有，肆意污蔑朝中大臣，嘉慶皇帝大怒，諭曰：“若朕置之不問，則科道必以為朝廷輕視言路，私相竊議。若一一究辦，總須交部質訊，縱事自旋經寬釋，朕已累及無辜，而設機阱陷者，僅以風聞不實卸過，其弊必至于黨同伐異，公報私仇，亦斷不能逃朕洞鑒也。谷際岐率陳瞽說，尚無別項情弊，著交部參奏不實例議處，以示懲敬。”[4]214對犯法官員嚴懲不貸，以效儆群臣。

對于另一件朝廷賭案的處理，則更能顯示嘉慶整頓吏治的強硬態度：

刑部主事李翰、戶部員外袁錫開圈聚賭，為九門提督明安風聞拿獲，李翰、袁錫遂以千金賂明安，乃將此事瞞過皇帝，又經御史汪鏞參奏，遂將明安等革職拿問，交刑部治罪。明安現在充發新疆，李翰、袁錫革職。是日皇帝諭略曰：……若明安能仰體朕教矜全之意，自應加倍檢務，潔己奉公。今伊于開圈斗鶉案內，竟敢聽情受謝，所擬發往烏魯木齊處，尚覺稍輕。明安著改發伊犁效力贖罪，以示懲儆。[4]234-235

在燕行使眼中，嘉慶皇帝不僅對于國事盡心盡力、事必躬親，也非常關心民生疾苦，有一顆系著蒼生安寧的愛民之心：

（嘉慶五年）今年日月合璧，五星連珠，欽天監以吉祥奏。皇帝下旨責諭曰：“川陜一帶，尚未殄平，延及數省，民遭荼毒，戒慎之不遑，而敢言祥瑞乎？況災則諱而祥則奏，大非愛君之道。從今毋敢祥瑞二字傅會登聞。”仍命外方禁獻珍禽之屬云。[8]4991

在華北地區水患頻仍、民生凋敝時，燕行使記載嘉慶詩作曰：“澍雨廿余日，遇災夙夜驚。救荒無善政，拯溺出真誠。發帑盡余力，任勞在眾卿。人肫天監察，民飽國充盈。曷可錙銖較，應憐溝壑傾。苦衷祈昊宥，及早贈時晴。”[10]331-332體現了皇帝對于這場水災的憂慮之心，還祈禱上天原諒自己的過錯，早日雨過天晴、消除水患。

皇帝昨年釋服之后，欲幸沈陽陵寢，有旨意，以今年秋孟間涓吉矣。今聞以歉荒之余，遠道修治，支供有難抵擋，仍為中止。[10]336

自七月設賑，皇帝使都察院都御史熊枚、順天府府尹閻太和專管賑政，又賣官以充賑資。蓋賣官自軍興始，而今又添其條例矣。總督姜成因赒表不均，至于革職。新任總督陳大文，使之專意賑濟，又出帑銀三十萬以補賑資，而太半不足。[10]331

聞有皇旨：所經各邑，有店處多發官人，壯一口給錢三十分，弱一口給錢十六分。若不愿錢而愿粥者，亦從其愿給粥，所費銀兩，已過累千，而猶不足云，可想其流民之多。[10]332

通過燕行使詳細的記載，我們得以了解嘉慶皇帝為了賑災，放棄沈陽陵寢，甚至開啟賣官以充賑資之例。對于因受災而四處流亡的民眾，也親自下旨發布具體的安置措施。拳拳之心、愛民之情，連異域朝鮮使臣也頗有感受。

對于嘉慶帝的勤政，中國的史料中也時有記載，清人姚元之曾贊曰“圣人之勤如此”[11]。這與朝鮮燕行使的諸種記載恰可互為印證，也從側面說明燕行使關于嘉慶帝的記錄是客觀真實可信的。

三、個人修為：崇儉黜奢與嚴于律己

嘉慶帝始終以民生為念，還體現在他大力提倡崇儉去奢，并且以身作則、始終如一。他曾說：“時以崇儉黜奢，倡導環宇，以冀億兆阜康，風俗淳懋，萬世子孫，皆當恪守。……儻朕稍忘民莫，侈舉慶儀，各大臣言官等必應上章切諫，方為愛君之道。”[12]嘉慶帝是這樣說的，并且確實做到了。出使清朝的朝鮮使臣徐龍輔，在回答朝鮮國王問話時說，嘉慶朝“大抵以勤儉見稱。觀于宮殿之多樸陋，可謂儉矣。紀律頗嚴，事務無滯，亦可謂勤矣”[8]5056

李基憲《燕行日記啟本》中亦記載曰：

皇帝不近華侈，或自外邑進器玩，則卻而不受；或以賜群下，而群下亦不敢儲蓄，自多發賣。故市肆之間，多有奇巧侈麗之物。[10]326

不僅器物樸素，出行亦尚簡便：

（嘉慶六年）俄而皇帝乘黃屋平轎，御以人夫，到余輩祗迎處，為替舁暫駐，轉諦而過。陪從威儀，比前稍加，而大抵簡易則極矣。[4]185

（嘉慶九年）皇帝始出駕，乘黃屋轎，儀仗旗幟皆用黃色，儀仗甚草草，而左右寂寂，只聞石路上馬蹄聲。[5]236

（嘉慶九年）皇帝發圓明園，眾官從衛儀仗，則只有貂尾旗十數雙，而千騎畫畓黃勒者，皇帝也。右執鞭，左執衣黑貂裘，而自御馬，無牽夫扶屬之例，天子威儀，簡易若是。[5]286

（嘉慶十六年）北京之俗，無論貴賤，只尚簡便，不以威儀。故今年萬壽宴，頒詔文教諭于吉林諸處者，不過一人負黃袱而前，押詔官乘一太平車，有騎馬者二人隨之而已，其草草如是。親王之行，亦未嘗辟人。大官之赴任，前有二卒佩弓矢導之，從者亦皆騎馬，無從步者矣。鳳詔輕赍黃袱子，行行云向黑龍江。威儀不似皇華使，車后從人但一雙。[6]259

這顯然與康熙“皇帝乘黃屋轎，出自午門。舁轎者前后各八，共十六人，俱著紅錦衣，豹尾前導。其仗馬在前者，凡五六對。皇帝戴黑披玄，諸王貴臣及左右親近隨后者，將近六七百人，皆衣裘華美，于午門外乘馬馳逐，不成行列”的出行規模迥然有別。

盡管到嘉慶朝，清代社會已經開始逐步呈現出衰落的態勢。但是，這一時期的朝鮮燕行使在描述嘉慶時，不再出現像描述順治“跋扈之氣”、康熙“荒淫無度”、雍正“貪財好色”、乾隆“奢麗侈美”等貶損類語匯，幾乎全部是善意和贊美，塑造了一個憂國憂民、宵旰勤政的好皇帝，可見燕行使對這位溫和敦厚皇帝的偏愛之情。有學者說：“燕行使對清代皇帝有好感與好評，自嘉慶帝始。”[13]17從如上種種記載來看，洵為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