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軍超,耿紅葉
(西昌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四川西昌,615000)
杰羅姆·布魯納(Jerome Bruner)是美國著名教育心理學家和認知心理學家。20世紀50年代后期,布魯納提出以意義為中心的認知心理學體系,反對長期支配心理學領域的建立在人類行為的刺激-反應理論基礎上的行為主義還原論,進而引領了心理學的認知革命。其核心觀點在于認為認知的目的是發現并描述人類在與世界接觸中所創造的意義,進而提出了關于意義生成過程的假設,并將理論視角關注到人類在構建與理解世界及其自身時所進行的象征性活動[1]。他認為意義由文化組成,日常意義的創造實踐來源于已經存在的符號系統,扎根于文化和語言之中。文化不能被視為添加到自然上的東西,人類通過文化完整自身,人類本質上是文化的創造者。意義是心理學和人類學聯結的紐帶,此處所謂的意義并不是由先天的生物驅力決定,而是由文化決定,意義的建構深植于文化和語言中的符號系統,所以應倡導對文化與文化中意義的探索。如果將意義作為心理學的核心術語的話,那么心理學就需要加強和人文與社會科學相聯合,所以在此已經種下了跨學科研究人類行為的種子,特別是強調心理學與人類學相結合,共同探討意義生成的過程與機制[2]。出于對文化研究的興趣,布魯納認為心理學和人類學應該更為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但是他對人類學的心理學轉向中所采取的某些理論取向持懷疑態度,特別是以文化與人格學派所代表的當時人類學的主流理論。當解釋人類學(Interpretive Anthropology)興起之后,布魯納找到了雙方學科對話的基礎,進而促進了文化心理學的建立與發展。
人類學誕生初期即與心理學保持著緊密的聯系,現代人類學的田野工作模式建立的標志性事件是英國劍橋大學人類學家哈頓(A.C.Haddon)于1898-1899年帶領團隊遠赴托列斯海峽(Torsestrait)對美拉尼西亞人(Melanesia)進行田野考察。當時參與團隊的即有社會心理學家麥獨孤(William Mc-Dougall)、實驗心理學家邁爾斯(Charles S.Myers)、生理心理學家里弗斯(W.R.Rivers)以及對心理學和人類學都產生重要影響的塞利格曼(C.G.Seligman)。這次人類學考察以及塞利格曼對該地區土著部落的種族、文化與社會特質等方面進行分類所建立的田野工作模式,為后來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的田野工作奠定了基礎。
在早期人類學家的培養中,心理學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現代心理學的創始人德國心理學家馮特(Wilhelm Wundt)的學生中即有未來分別奠定英美人類學基礎的馬林諾夫斯基和博厄斯(Franz Boas),馮特本人晚期亦根據人類學的田野調查結果建立了一套民族心理學體系(Volkerpsychologie)以對原始部落的思想、信仰和行為進行心理學解釋。
20世紀20年代以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以及榮格的心理分析對英美人類學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馬林諾夫斯基通過對特羅布里恩群島的田野調查來挑戰弗洛伊德理論中俄狄浦斯情結的普遍性,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通過對馬努斯島(Manus Island)新幾內亞人的成長歷程進行了一系列的田野調查來修正弗洛伊德的童年性理論。在這個時期心理學與人類學的交流過程中,已經開始孕育著人類學的解釋傾向(interpretive),即關注與理解符號及其在意義創造中的作用,人類學開始采用心理學的結構與模式概念[3]。
格式塔心理學是早期結構主義的主要范例。人類學家愛德華·薩皮爾(Edward Sapir)、露絲·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和瑪格麗特·米德都受到了格式塔理論的影響,認為整體大于部分之和,他們從結構主義的心理學概念中衍生出文化模式概念,成為文化分析的有力工具,體現在《文化模式》和《菊與刀》等著作中。
人類學通過對人格的研究來理解個體與文化之間的關系。薩皮爾認為個體是文化的中心,對個體人格的研究是理解意義生成系統的手段。人格和文化共同具有動態性、結構性和系統性特征,隨著不斷重新詮釋人格,與其相適應的文化結構也會相應發生變化[4]。薩皮爾關注的重點在于經驗組織的模式和結構,受格式塔心理學影響。值得注意的是,他曾在芝加哥大學開設了一門文化心理學課程,并于1931年加入耶魯大學時開啟了關于 “文化對人格影響” 的研討會,來探討文化的意義、文化與人格的心理關聯以及人格差異和文化差異等問題。
在文化與人格學派的影響下,人類學越來越多地與心理學和精神病學展開交流與合作。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20世紀30年代開始有越來越多逃離日益法西斯化的歐洲而移民美國的精神分析家參與到討論之中,包括卡倫·霍尼(Karen Horney)、埃里克·弗洛姆(Erich Fromm)和埃里克·埃里克森(Eric Erikson)等。
人類學和精神病學的發展都受益于這一系列的跨學科對話。對于精神病學來說,人類學的視角使其不斷重新定義何謂正常(normal),進而認為人格不是由一個普遍適應正常的過程所制約,而是根據出生和個體經歷的偶然事件來適應盡可能多的觀念模式和行為模式[5]。在人類學的影響下,霍尼和埃里克森等人開始關注文化背景的作用,并修正精神分析理論,形成精神分析的文化學派。對于人類學來說,精神病學提供了如何公正對待個體的視角,進而將個體不僅僅作為文化的代表,更是特定的被文化所塑造的思想的承載者。
20世紀30年代中期布魯納在杜克大學本科階段,即對文化的概念產生了興趣,但認為當時人類學的文化概念與實驗室中心理學研究的心理現象相脫節,所以選擇在哈佛大學研究生院繼續攻讀實驗心理學。他進一步接觸到了人類學中文化與人格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并受到了人格心理學家阿爾伯特(Gordon Allport)的影響開始反思文化與人格的主流觀點,認為主流的人格理論缺乏對于心智和意義形成過程的研究。早在美國的結構、認知和解釋人類學出現前,布魯納就開始關注心智的進化與發展,并有意識地將發展心理學家皮亞杰(Jean Piaget)的結構主義和維果茨基(Lev Vygotsky)的心理發展觀納入參考的框架之中。布魯納認為這兩位發展心理學家的區別在于,皮亞杰認識到了邏輯操作在人類心理活動中的基本作用,而維果茨基則看到了人類個體的智力與能力的發展受到文化和歷史的影響[6]。
為了探討文化語境對心智發展的影響,布魯納于20世紀60年代組織學生對非洲塞內加爾沃洛夫兒童和美國阿拉斯加州愛斯基摩兒童進行了一系列的認知研究,形成了《認知發展研究》這部頗具影響力的專著。同時其與邁克爾·科爾(Michael Cole)和約翰·蓋伊(John Gay)對非洲利比亞克佩勒兒童的數學概念進行了認知研究,使心理學家更直接地與人類學家和語言學家進行合作以更好地理解學習和思維的文化背景[7]。布魯納和科爾的研究都意識到了語言和符號在認知中的重要作用,以及文化對思維和意義形成的影響。另外,解釋人類學和近代文化理論研究的主要代表人物格爾茲以《文化的解釋》《深度戲劇:巴厘島斗雞》開創了文化人類學的新局面,而《文化概念對人的概念的影響》和《文化的成長和思維的進化》兩篇文章預示著人類學領域的文化心理學研究的開始。格爾茲在論述文化與思維的進化時借鑒了布魯納關于感知和反應中的情感選擇性觀點,認為人類行為需要來自情感象征模型的指導,這一情感象征模型主要包括對儀式、神話和藝術等文化的感知[8]。
布魯納和科爾的研究與格爾茲為代表的心理學導向的人類學家的認知研究相匯合,最終導致了文化心理學的誕生,并主要研究符號與意義在心智發展中的作用。
布魯納的文化心理學強調文化行為體的活動和作用,進而關注文化形式在社會實踐中的傳播機制,并著重于文化對人類活動方式的調節作用,其文化心理學通過對敘事(narrative)在人類經驗和行為中所發揮的中介作用的探討,在關注經驗(experience)的人類學與心理學之間搭建了一座溝通與理解的橋梁,將人類行為置于其所展開的敘事語境之中。
布魯納對人類學和心理學的重要貢獻之一即是其所建立的文化和心智的敘事觀,認為敘事不僅是意義建構的核心,而且是個體形成自我同一性的主要影響因素,進而認為現實是由敘事所建構的,應通過對敘事的觀察來處理人類意圖(intention)的變遷,而意圖是人類理解和解釋世界的主要思維方式,其概念本身在人類大腦中具有不可還原性特點[9]。布魯納通過設計一系列的人造圖形運動實驗來證明人類思維中的敘事傾向,即將圖形視為彼此相連并以有意義的方式移動,實驗中的被試通過語言描述將隨機運動連接成有意義的動作與故事,表明可以通過意圖來解釋行為,進而布魯納從這些實驗中的未編排的敘事轉向話語敘事,以分析敘事思維的關鍵特征。
布魯納立足于建構主義視角建立文化心理學體系,其在對意義行為的研究中主要關注敘事與文化之間的聯系,其認為心理科學應主要研究意義的概念及其建構過程,應將敘事作為理解人類認知的核心[10]。文化作為符號系統,為意義建構提供了場所,人類在符號構成的世界中公開與共享著意義。無論我們的話語多么模棱兩可與多義,仍然可以將意義帶入公共領域,進行討論與闡釋。因為文化世界的意義是公共而非私人的,文化為理解他人的意圖提供了準則,并使解讀他人的思想和多角度解讀知識和價值觀成為可能。
布魯納將文化比喻為戲劇,認為文化心理學應該主要關注民間心理與常識,文化領域的常識提供了關于人類社會如何運作的規范性描述[11]。常識的組織原則是敘事,而非概念或邏輯。敘事構成了故事的材料,所以講故事與其說是一種傳達意義的方式,不如說是一個意義創造的過程。敘事從生物學角度來看可以作為一種內在的心理能力,又是由歷史和文化的特定敘事資源塑造的地方技能。在他看來,一個可行的文化必須有一套可用的解釋性策略,這些策略在既定的信仰模式下可以為偏離規范的行為提供意義[12]。敘事在預期和反常之間建立了聯系,故事提供了解釋事物發展方向的視角。
布魯納對文化心理過程的研究受到了格爾茲的解釋人類學的影響,但是又對人類學提出了挑戰。他認為人類學家深描他人故事的過程本身也是一個故事,所以敘事是文化解釋的核心[13]。例如格爾茲描述的那個發生在1912年摩洛哥的偷羊案件中當地人與法國當局之間的文化混亂與誤解的戲劇性事件。格爾茲的深描方式既講述了一個猶太商人科恩的悲慘故事,又將這一故事渲染成了一個黑暗的諷刺喜劇[14]。格爾茲所描述的故事是關于特殊文化類型的敘事,是人類學探索文化誤讀的敘事類型。人類學家的故事敘事本身亦是其所代表的文化世界的產物,敘事是解釋的核心,并受當地文化的影響。敘事中的故事為自我的沖突和復雜動力提供了證據,并且記錄了敘事中的感官經驗。
在文化心理學的現象學方法中,敘事、認知和自我體驗在一個統一的框架下相互影響著,文化被社會和歷史所建構,敘事是人類主要的認知方式,個體是意義的創造者,日常經驗建構了自我,借由心理理論來理解他人的自我,并根據對世界的信念采取行動[15]。文化心理學植根于日常生活的復雜性和特殊性之中來探討文化、認知與行為之間的關系,并關切那些界定和約束人類存在形式的文化實踐。
對文化心理學來說,在個體體驗層面討論文化就要關注意義及其形成、轉化的具體表現形式,所以布魯納長期致力于調查文化和社會背景對個人學習和獲得共同規則、價值觀的影響。無論從布迪厄的習性(habitus)概念所包含的非命題和記憶形式來思考,還是從自傳體記憶(Autobiographical Memory)中所表達的敘述性的過去經驗痕跡來思考,個體記憶中既有對意義的追求,又有提供意義的文化資源。文化心理學通過敘事實踐,在經驗、記憶和社會行為的形成過程中探討其中的文化作用與關聯。布魯納認為集體記憶可以被安置在圖式敘事模版之上,并通過圖式來組織現實和歷史被感知的框架,個人經驗和敘事中的表達闡述了集體在時間序列上的運作方式[16]。動態、混合和多元化的文化觀建立在分析實時互動的基礎上,這種互動被證明是文化和個人意義的表達與轉化的重要場所。
布魯納的文化心理學思想不僅促進了心理學和人類學的研究和理論化,也直接影響了教育、醫學和法律領域的研究與實踐。
布魯納對教育的影響頗為廣泛。除《教育過程》(1960)《教育文化》(1996)影響教育心理學外,其參與和推動的教育計劃持續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學生與教師,例如其在美國學前兒童國家啟智計劃(The National Head Start Program)的形成與實施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另外,布魯納與哈佛大學的人類學家合作創建了人類研究課程(Man,A Course of Study,MACOS),將人類學引入小學教育之中,形成了一套全面的小學生科學教育方案[17]。該課程運用布魯納的螺旋式課程(Spiral Curriculum)模式,通過結合人類學、心理學和進化生物學的成果,形成為一套關于人類本性的課程體系。MACOS的主體概念是生命鏈條(the chain of life)或生命線(lifeline),包含生命的發展歷史。課程首先從簡單生物比如太平洋海岸鮭魚開始,之后轉向銀鷗以引入養育的概念,接下來通過對狒狒的討論來探討社會性行為以及描述先天性行為和習得性行為的區別,最后通過對因紐特人及其與馴鹿和海豹之間關系的案例來研究人類[18]。該課程的重點在于,通過教學過程來學習特定的技能而非具體的知識,包括提出問題、討論以及根據論點和論據形成結論的過程。
此外,布魯納關注到瑞吉歐·艾米里亞教育體系(Reggio Emilia Approach)重視兒童象征性語言和學前教育物理環境的創新,并且在此基礎上提出兒童是有能力的學習者觀點并,將發現學習理念融入學前教育,推動了瑞吉歐體系的建設和發展[19]。
布魯納將敘事作為一種思維方式的理念對臨床醫學的理論與實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醫學人類學、社會學和心理學的學者對于疾病和治療敘事的田野調查中借鑒了他的工作,形成了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20]。敘事醫學關注患者講述的個人故事,通過醫護人員對疾病敘事更具同理心的理解和反思,可以最大限度縮短醫護人員的專業知識和患者對疾病的主觀體驗之間的距離。另外,敘事醫學可以幫助醫護人員從不同角度理解疾病敘事,促進醫護人員和患者之間的人際關系和相互理解,并在醫護人員的同理心和理解的基礎上,可以制定更有利于患者的醫療方案[21]。
在醫療保健領域,布魯納在醫學教育的人本化(humanize medical education)嘗試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并推動了生物醫學領域的敘事倫理(narrative ethics)討論,強調敘事在衛生保健工作中的中心地位,認為單個病人的病例只能在敘事的過程中出現,醫生在傾聽之中升起責任感,病人對病情的講述以及引發的醫生的感受與想法都是醫療敘事的重要維度[22]。醫護人員可以通過表達道德問題上的經驗來培養同理心,不僅可以提供有關道德決策的信息,也可以理解與思考個體敘事創造的道德推理方式。因此,敘事倫理在醫療保健中有著深遠的意義。
20世紀90年代,布魯納開始在紐約大學法學院任教,并舉辦文化與法律研討班。研究美國法律實踐后,他認為法律中充斥著講故事,法律由包含一系列先例的故事的敘述模式組成。另外,客戶給律師講故事,而律師必須弄清楚他們聽到的是什么,隨著客戶和律師的談話,客戶的故事在律師的行動過程思考下被重新塑造成關于困境與可能的敘事實踐[23]。雖然法律程序的對抗性,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人們免受極端情況的影響,但是故事創造現實的力量遠超三段論推理和統計的作用,所以需要進一步研究故事的真切性特點。布魯納通過對法律實踐的研究來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敘事和推理,試圖重新確定敘事對推理的指導作用[24]。
布魯納在對紐約大學法律系的學生的教學過程中發現文化心理要素蘊含在律師的工作背景之中,其對法律的興趣主要體現在考察敘事在法學和法律實踐中的作用,認為法律實踐中的講故事是對智性空間(noetic space)的探索,這一類比思維模式是理論建構的基礎。布魯納認為文化與心智是對文化的智性空間的運用,這一運用并非將圖式強加于日常生活,而是一種持續進行中的想象實踐。
基于對心理與文化的興趣,布魯納從建構主義視角出發將文化重新納入心理學的研究領域,其倡導的文化心理學的核心在于研究以目標為導向的、有意義的人類行為,特別是探討文化在人類發展中的作用以及文化背景下的社會話語,其研究促進了人類學與心理學的融合。布魯納強調主觀性和主體間性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廣泛吸收人類學的民族志作為研究的方法論工具,從而可以深入分析特定社會文化背景下的意義生成過程,并進一步闡述意義建構、共享和協商的機制。
布魯納的文化心理學研究心智的文化建構,其研究吸納了人類學的參與觀察方法,以彌補實驗心理學中生態效度之不足。另外,其強調認知的作用,以區別于以文化與人格學派為代表的心理人類學(Psychological Anthropology)。布魯納在心理學領域推動了質性研究方法論的發展,而在人類學領域則推動了認知人類學(Cognitive anthropology)的范式轉變。
布魯納的文化心理學的研究視角對我國心理學的深入發展具有較大的借鑒意義,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點:
首先,應進一步促進心理學與其他學科的跨學科整合。馮特1879年在哲學和生理學的基礎上建立的第一個心理學實驗室標志著科學心理學的誕生,所以科學心理學本身即是跨學科整合的結果。從發展歷程來看,心理學的每一次范式革命都是在吸納了其他學科的最新研究基礎上進行的自我更新。國務院學位委員會2021年印發《交叉學科設置與管理辦法(試行)》,從政策層面促進跨學科的交流與發展。但從國內心理學的主流來看,跨學科整合更多地體現在心理學與理工類學科之間,缺乏吸納人文社會科學的最新成果,使得心理學成為了缺 “心” 的腦理學,限制了學科的全面發展。布魯納從認知心理學出發提出了意義的建構,在心智和文化之間架設了溝通與理解的橋梁,其研究不僅是研究視角的更新,亦是方法論的拓展,有利于將現象學的第一人稱方法整合到心理學研究之中。布魯納的理論視角和方法論,可資補充國內心理學理論與方法之不足。
其次,應大力加強心理學的經驗研究。現象學影響下的人類學更多地關注主觀經驗問題,并從神經、感官、認知等多個角度探索文化意義的復雜性,其認識到文化的個人化過程中受到了個人的社會定位、特殊的生活歷程、日常互動以及主觀生活的影響。所以,文化變異、文化圖式的作用以及共享文化形式的個體變化等成為研究主要關切的領域。現象學對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影響促進了意識領域的研究,形成了具身認知研究范式和神經現象學方法論。但是,國內的具身認知研究更為偏重心理學主流的第三人稱方法論研究,缺乏對第一人稱方法論的整合,即不重視對意識經驗的主觀描述的重要性。布魯納的研究方法論重視行動與行動中的個體的主觀經驗,對其研究將有利于國內心理學的方法論整合,促進心理學以經驗為中心的研究領域的發展。
第三,應大力推動跨文化視野下的心理學研究。文化心理學是跨學科與跨方法論整合的結果,其強調人不僅是實驗室中的個體,也是文化中的主體。跨文化比較心理學的研究成果表明文化形塑了人的認知與情感,文化應是心理學的重要變量。目前國內文化心理學經歷了傳統文化心理學研究階段、本土心理學研究階段以及發展到現在的西方文化心理學的中國化階段。國內的文化心理學還沒有形成完善的中國理論,也沒有形成影響力廣泛的中國學派。布魯納將文化放在了心理學和人類學的交流之間,其視野啟示國內心理學應該加強與人類學的溝通合作,在認知科學的框架內共同研究意識與經驗問題,將心理學扎根于中華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
總之,布魯納所建構的文化心理學不僅研究人類的本性,也研究人類的存在方式。文化心理學通過觀察人類高級心理功能的敘事性和規范性,為研究認知和行為提供了新的可能。各種形式的敘事是知識建構的文化工具,布魯納的跨學科思維方式推動了文化心理學與各學科結合,并且推動著社會實踐,不僅體現在教育領域,也體現在其著力發展的法律領域,為理解文化與心智的關系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布魯納對中國心理學界影響廣泛,其多元方法論視角將為有中國特色的心理學的發展提供參考框架,為進一步推動心理學的 “中國理論” “中國學派” 的形成提供了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