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即藝術
——《四大名著》創作散記

莊道靜

作為中華文明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中的一環，《四大名著》的創作歷時三年，記得收筆時，我仿佛一下子卸掉了穿了很久的鎧甲，頓覺身輕如燕，心也隨之變得空無了，如太極站樁時之最高境界“從無到有，再到無”，漫步季景庭院，山楂樹在不知不覺中已結滿了朱砂般的果實，在秋風中搖曳、輕舞……

從前期的收集素材、翻閱、研究《四大名著》文學版本、古人的繪圖版本、影視版本等形成最初的創意，到后來的構圖、落墨、著色、調整等階段，歷經三載，我至今仍恍恍惚惚，思緒還未從《四大名著》的故事情節、繪制創作中回到當下……

創作是個很奇妙的過程，初始的設想、立意，整幅畫是先在心中完成的，謂之腹稿，即意在筆先，以求“胸有成竹”的狀態，再通過指端把它呈現于紙上，心中完成的畫是很完美的，而這個完美卻是虛無的，它在制作過程中，會因現實與想象的差異而糾結，也會為突然冒出來的新想法使畫面得到蛻變、升華，更加完美。那意想不到的畫面效果，能讓畫者得到滿滿的享受、驚喜、興奮……充實著整個創作過程，這正是創作的魅力所在，讓畫者樂此不疲……

開始接到《四大名著》的特邀創作任務時，既興奮又有些許壓力，興奮的是這個題材對我來說很有挑戰性，更能激發我的創作激情，壓力是要把《四大名著》包含的《紅樓夢》《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畫在一幅畫上，可以說我是第一位這樣做的畫家，有種神圣感、使命感……

我的創作題材大都源于現代都市白領女孩的生活與精神追求，以及對時尚文化的崇拜，但對于古典題材我并不陌生，兒時從小人兒書、博物館里接觸過。我的老家有個鎮江工藝美術廠，常展示白色大理石片上繪制的古代仕女圖的小屏風，有一天，老爸給我買來王叔暉老師的畫冊，在那個吃飯都成問題的年代，這個可謂是“奢侈品”，如獲珍寶的我，反復臨摹著王叔暉老師畫的《紅樓夢人物選》《西廂記》《昭君出塞》等作品，如癡如醉，用廢寢忘食來形容也不為過。記得那時，我還在鵝蛋殼上畫過《寶琴立雪》等，對古典題材的喜愛，從小就根深蒂固了。2003年，我創作的作品《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傳說》被中國郵政總局制作、發行為首日封（一套5枚），受到好評，后來還陸續創作了《孟母三遷》、連環畫《文成公主入藏》《十大神話》《牛郎與織女的傳說》等一系列古典題材的作品……或許這些經歷對我創作《四大名著》起到了鋪墊作用。

唐張彥遠“至于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即一幅畫的立意、構思、構圖。《四大名著》中的四部文學作品要畫在一張畫上，極易出現畫面的零散，為了創意好這幅畫的構圖，經過了對文學版四大名著的反復、認真研究，對其理解與審美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采用獨特的藝術語言，把四個故事用四條屏的形式連成一個整體，在內容上既展示各自的故事情節，獨立成幅，又通過青山、碧水、祥云等背景穿插營造，在視覺上達到筆未到而意盡的內在聯系，使畫面極具統一性和完整性。

莊道靜 暇 110cm×200cm 紙本重彩 2009年 獲『中國百家金陵畫展』金獎 江蘇省文化廳收藏

莊道靜 菩提本無樹?空 200cm×55cm 2020年

莊道靜 菩提本無樹?無 200cm×55cm 2020年

孤獨之境乃造思源泉也，靜則滿亦不靜乎……午間小憩，腦中仍涌動著《四大名著》整體的創意構圖，一杯花茶，淡淡的，不飲自香。取舍、疏密是謝赫“六法”中的“經營位置”，在我看來，也是《四大名著》整體故事情節的取舍、篩選、整合，這種整合和畫面的組合排列在長期的思索中漸漸清晰。《紅樓夢》的構圖以“太虛幻境”寶玉入夢仙游為起，穿插金陵十二釵中的“元春省親”“寶黛共讀西廂”“湘云醉臥”“寶釵撲蝶”“妙玉坐禪”“晴雯補裘”至“寶琴立雪”中蕭疏、蒼白的雪山，以這些代表性的故事情節片段為主線，通過亭臺樓閣、假山祥云、花草蝴蝶、雪山殘枝等的穿插、烘托，表現了封建社會由興至衰“繁華如夢即逝”的悲情。《水滸傳》的構圖以“洪太尉誤走妖魔”為始，選取了及時雨宋江、黑旋風李逵、青面獸楊志等108將中的幾個代表性人物，穿插“武松打虎”“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小李廣梁山射雁”至“林沖雪夜上梁山”等情節，表現了梁山好漢的“忠義”精神及反抗壓迫、追求自由的理想與抱負。《西游記》的構圖以代表正義的祥云與代表邪惡的烏云為場景，精選了家喻戶曉的“智斗二郎神”“三打白骨精”“大戰鐵扇公主”“取經歸來”等故事情節，歌頌了正義、無畏和勇敢。《三國演義》的構圖以“桃園三結義”的故事情節展開，通過“三英戰呂布”“劉備招親”“草船借箭”“空城計”等表現了三國時期封建統治集團之間的矛盾與斗爭，三國的尚和精神，蘊含了人們對分久必合、天下歸一的愿望與追求。

清人布顏圖曰：“山川之存于處者，形也，熟于心者，神也。”人物造型也是如此，藝術創作的獨創性，在于畫者的想象與審美，并賦予時代的文化精神和內涵。《四大名著》中的人物造型，包括衣紋、服飾、道具、景致，在尊重原著的基礎上，充分發揮了自己的理解與創意，紅樓人物造型重在臉部眉眼的塑造，寶玉的俊美、癡情的眼神，黛玉微蹙的細眉、小嘴兒，突出了她個性的高潔自傲，寶釵美白圓潤的臉龐，湘云醉臥芍藥花的可愛睡姿，都充分表現了紅樓夢人物不同的個性特征與內心世界。水滸人物的造型用夸張、幽默的手法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與個性張力，以形寫神，妙趣橫生。即使是花草植物、飛禽走獸，都予以它們新的藝術生命。武大郎的造型，也是精心設計的，他瞇著小眼睛，滿足地看著嬌妻潘金蓮，手捧炊餅，突出了他的勤勞、樸實與善良的品質，而旁邊的潘金蓮媚眼顧盼，粉色的桃花襯托出她那不安分的心……我曾微信笑言“創意帥哥比美女更帶勁兒，因為往丑里畫至極致，便生大美，趣味十足”。西游人物造型充分發揮想象力來表現天神、妖怪的正、邪之美，以高度概括、夸張、傳神的形象來表現唐僧的清秀、悟空的機靈、八戒的可愛、沙和尚的忠厚、妖魔鬼怪的邪惡，在造型上有著各自鮮明的性格特征。三國人物的塑造在尊重歷史原型的前提下，融入自己的理解與審美，以精致、簡練、唯美的手法來表現劉備的仁義、張飛的粗獷、孫權的膽略、諸葛亮的睿智、呂布的英武、小喬的柔美……

《四大名著》中的紅樓人物是我的最愛，無論是人物造型，還是服飾紋樣，都用心創意，文學記載寶玉與金陵十二釵都有對應的花名，寶玉是紫薇，黛玉是靈芝，寶釵是玉蘭，湘云是芍藥……以這些花為元素設計成服飾紋樣，更加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點，也隱喻了其命運歸宿，耐人尋味。即使是刀、劍、馬鞍等道具的設計，也既有歷史文化的傳承，又有時代的審美……

清人板橋有詩云“一兩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葉，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疊疊……”這就是以簡入勝、平中求奇的藝術魅力。唐詩之妙在虛處，宋詞之絕在實處，唯有虛虛實實方謂韻，以虛實襯托人物形象的固有特點，增強畫面的對比，強化作品視覺美感。如畫面中飄逸的柳條襯托出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時的內在力量美，身著鎧甲的戰士與柔美的碧波、飛箭與草人的剛柔對比，使畫面富于輕重、虛實的變化，節奏感強，回味無窮……

《四大名著》的設色，大膽創新，拋開傳統著色的方法與步驟，以理解、想象的主觀色來敷彩，力求精美華麗而不失典雅，技法上渲染與平罩結合，運用薄與厚、濃與淡的對比，使畫面薄而不平，厚而不膩，達到“三礬九染”精致到極致，“輕描淡寫”空靈至虛無，畫面的松、緊、虛、實充滿了音樂般的節奏。

寫是精致的極限，意是概括的極致，是大美之簡，是禪之妙境。《四大名著》的創作以意境的營造為中心，形為意而設，意由形而生，充滿了浪漫主義精神和現實主義意義，《紅樓夢》的“興衰”、《水滸傳》的“忠義”、《西游記》的“正邪”、《三國演義》的“征服”，充滿了祥和、美好、圣潔的氣氛，是真、善、美的詮釋，也是對現實的思考，對未來的憧憬與追求……

真即藝術，藝術中的“真”不是物象的再現，而是對事物的高度概括與表現，似青出于藍而勝之，冰出于水而寒之，也是藝術修養和創作能力的體現，《四大名著》的創作正是如此，付出了真心體悟與審美期待，唯有感動了自己，方能感染觀者。

莊道靜 金陵古韻 180cm×97cm紙本重彩 2021年

莊道靜 閑 新消瘦 30cm×66cm紙本重彩 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