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練兵研究的新審視

張 華 騰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小站練兵是指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后，袁世凱在天津小站以德國軍制為藍本，制訂了一套以近代陸軍的組織編制、軍官任用和培養(yǎng)制度、訓練和教育制度、招募制度、糧餉制度等為內容的建軍方案及練兵實踐。小站練兵成就的新建陸軍，是中國最早的一支現(xiàn)代化陸軍。小站練兵雖然已經(jīng)過去一百二十多年了，但對后世仍然有著較大影響，其中蘊含的精神及經(jīng)驗是中國軍事現(xiàn)代化寶庫中的精華，值得總結和頌揚。長期以來，鑒于對小站練兵統(tǒng)帥袁世凱的傳統(tǒng)認知，人們對小站練兵多給予貶低或否定，致使學術界對小站練兵的研究非常薄弱①，這與小站練兵在中國近代軍事史上的地位與價值極不相稱。在中國國防和軍隊現(xiàn)代化以及陸軍建設信息化、科技化、多樣化的今天，重新審視和研究小站練兵，有著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一、小站練兵是甲午戰(zhàn)敗后清政府的一次自強行動

袁世凱及參與小站練兵的軍官后來大多演變?yōu)楸毖筌婇y，割據(jù)混戰(zhàn)，導致民不聊生，嚴重影響了國家和社會的發(fā)展。因此，長期以來，鑒于對北洋軍閥及袁世凱的批判，人們大多否定、污化小站練兵。從中國革命史以及打倒北洋軍閥這一視角來研究小站練兵，在一定時期具有一定意義②，但從國家和社會發(fā)展的角度以及中國軍事現(xiàn)代化的歷程來看，這一視角則是非常片面的。不可否認的是，小站練兵是晚清時期的一次政府行為，是清政府在甲午戰(zhàn)敗后的一次自強行動，是洋務運動的持續(xù)和進一步發(fā)展，而不是袁世凱個人的行為，也不是袁世凱投機的結果，新建陸軍更談不上是袁世凱的私人武裝。

鑒于1894年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國軍隊的連連敗北，一些有眼光的官員開始意識到中國舊軍弱不可恃，紛紛上書朝廷要求編練一支新型軍隊以御外敵。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后，練兵自強的呼聲更加高漲，“一時內外交章，爭獻練兵之策”[1]。清政府順應這一趨勢，決定編練新軍，“嗣后我君臣上下，惟當堅苦一心，痛除積弊，于練兵籌餉兩大端，盡力研求”[2]，并任命李鴻章的親信、廣西按察使、天津辦理東征糧臺胡燏棻在天津編練定武軍，同時還命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在南京編練自強軍，由此新軍應運而生。

編練新軍是清王朝的政府行為，由政府組織實施，領導機構為督辦軍務處，練兵大臣由政府任命，聽從政府調遣，督辦軍務處對練兵大臣進行監(jiān)督、考核，一旦有瀆職行為，馬上被撤職或受處分。胡燏棻上任編練一年，成就不顯，由政府調任去督辦修筑鐵路，練兵大臣一職由袁世凱接任③，“相應請旨飭派袁世凱督練新建陸軍，假以事權，俾專責任”[3]37-38。袁世凱上任之前，清廷頒布上諭：“溫處道袁世凱，既經(jīng)王大臣等奏派，即著派令督率創(chuàng)辦。一切餉章，著照擬支發(fā)。該道當思籌餉甚難，變法匪易，其嚴加訓練，事事核實。倘仍蹈勇營習氣，惟該道是問。忄稟之慎之?！盵3]336袁世凱編練半年、初有成效之時，遭到御史胡景桂的彈劾——“奏參袁世凱營私蝕餉各款”，督辦軍務處派兵部尚書榮祿前去查辦。經(jīng)查，御史彈劾為捕風捉影不實之事，更因袁世凱編練大有成效，榮祿佩服，于是榮祿稱“袁世凱被參各款，均無實據(jù)，即著毋庸置議”[4]，從而保全了袁世凱，練兵才得以繼續(xù)進行。

編練新軍是政府行為，編練新軍的經(jīng)費由政府承擔，武器由政府發(fā)放。前有光緒皇帝的諭旨“一切餉章著照擬支發(fā)”，后有袁世凱的收款清單與按期報銷，一切收支井然有序。1896年12月，光緒二十二年十月，袁世凱編練整整一年后，他曾一一列舉各項收款，對花費進行報銷。這一年中，他收到的各種款項加起來約有白銀119萬兩，清單如下：

一、自光緒二十一年十一月份起，截至二十二年十月底止，一年內，關領到部庫及東征糧臺、海防支應局撥發(fā)正餉銀九十三萬六千二百零四兩三錢七分九厘六毫。

二、關領到海防支應局及部庫撥發(fā)制造軍衣銀十萬零四千兩。

三、關領到部庫撥發(fā)修造廠庫房屋經(jīng)費銀五萬兩。

四、關領到部庫撥發(fā)訂購洋炮價值銀六萬兩。

五、關領到部庫撥發(fā)購買馬匹鞍轡銀一萬五千兩。

六、關領到部庫撥發(fā)制造帳棚銀兩萬七千兩。

以上一年總共關領到正雜各欵銀一百十九萬二千二百零四兩三錢七分九厘六毫。[5]50

袁世凱編練新建陸軍，是清政府在甲午戰(zhàn)敗刺激下的一次自強行動，與太平天國興起后八旗、綠營潰敗情形下清政府無奈讓各地方舉辦團練的應對之策有著根本的不同。湘淮軍是各地團練中最成功的，但湘淮軍的興起是因清政府統(tǒng)治危機而興起，湘淮軍兵士自招、糧餉自籌、將官自任，起初具有私屬性質，后來鎮(zhèn)壓了太平天國和捻軍起義后才逐漸成為“國軍”，這期間經(jīng)歷了一個較為復雜的過程。而新建陸軍是因甲午戰(zhàn)敗后應對民族危機而興起，其一開始就為中央政府直屬，是名副其實的“新國軍”，與湘淮軍有著本質區(qū)別，這一點必須厘清。

二、新建陸軍是中國最早的一支現(xiàn)代化陸軍

小站練兵是一次成功的軍事活動，僅僅四年，就編練出中國最早的一支現(xiàn)代化陸軍——新建陸軍。新建陸軍與西方陸軍接近，而與中國舊軍有著根本的不同。

第一，軍制的現(xiàn)代化。中國舊軍是單一軍制，即一個軍事建制，僅具有步兵、騎兵，至于步兵多少、騎兵如何配置，沒有一定的標準。新建陸軍是德國陸軍師的縮編，是合成軍制，即步兵、騎兵、炮兵、工兵和輜重兵五個兵種合編在一個軍事建制中，其中，步兵為主，炮兵為輔，騎兵巡護，工程兵修械、測繪、架橋，輜重兵運輸，各兵種協(xié)同作戰(zhàn)，充分發(fā)揮一個軍事建制的戰(zhàn)斗力。法國陸軍從拿破侖時期就如此編制，德國陸軍在拿破侖陸軍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陸軍。袁世凱編練新軍，就以德國陸軍為榜樣，計劃編練一萬二千人，其中，步兵八營，計八千人；炮兵兩營，計兩千人；騎兵兩營，計一千人；工程兵一營，計一千人。鑒于兵餉有限，新建陸軍成軍共有步兵五營，騎兵、炮兵、工程兵各一營，總計7500人。幾年后，清末新政時期編練新軍以及袁世凱編練北洋新軍六鎮(zhèn)，就是按一個鎮(zhèn)一萬二千人的規(guī)模來編制的。

第二，改進募兵制，仿行外國征兵制。首先，對應募兵丁提出嚴格要求，如年齡限在20～25歲之間、身高限在4尺8寸以上、步速限在每小時20里以外、平舉限在100斤以上，等等；其次，對軍屬給予多方照顧，如規(guī)定地方官有保護軍屬之責、每一名士兵準免差徭30畝等。對軍屬的照顧讓士兵解除了后顧之憂，能專心操練，這在中國軍事史上尚屬首創(chuàng)。

第三，培養(yǎng)現(xiàn)代軍官。袁世凱認為：“從來千軍易集，一將難求。各國統(tǒng)帥習知天時輿圖，及古今各國史記兵法并時務要用，武備公法。設將有事于敵，必先詳查其國內形勢、虛實、人情、兵制各等事，幾乎無微不知，亦兵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者也?！睂④娛掠柧毰c軍官培養(yǎng)有機結合，是袁世凱的一大創(chuàng)見，編練伊始，他就在軍中創(chuàng)辦步兵、炮兵、騎兵以及德文學堂，開辦不同專業(yè)的軍官學校，培養(yǎng)了一大批懂得軍事專門技術且具有指揮才能的軍事人才。學堂學生從士兵中選拔，學成畢業(yè)后回歸部隊，成績優(yōu)異者提升為軍官。袁世凱規(guī)定，“學生季考，有連列三次優(yōu)等者，遇有哨官長缺出，當即派補”，還可進一步保送優(yōu)秀者出國留學，以培養(yǎng)更高層次的軍事指揮人才。1902年，袁世凱就曾一次性派遣55人前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深造。同時，小站練兵也孕育了一大批軍事將領，在清末民初的政治舞臺上叱咤風云、顯赫一時(見表1)。

第四，采用西方軍事操練方法，“一切操練章程，均按西法辦理”。袁世凱聘用的外籍軍官，以德國籍為主，兼有挪威、葡萄牙籍，由他們擔任教官，指導中國士兵進行訓練。袁世凱及新建陸軍官兵與德國教官群體的關系是友好的，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新建陸軍督辦袁世凱對德國教官所提出的規(guī)則和建議都非常尊重，幾乎全部接受，并以軍令的形式號令全軍執(zhí)行。袁世凱對待德國教官，一切都按合同辦理，無論是軍銜較高的巴森斯，還是軍銜較低的曼德，均一視同仁，沒有厚此薄彼。其次，袁世凱對德國教官的工作給予充分肯定、高度評價。比如，他曾這樣評價魏貝爾：“品端學博，于武備中應用各學業(yè)皆講求有素?！薄皩W術頗有淵源，又無洋員習氣。”[6]226他曾這樣評價曼德：“該洋員教練馬隊甚能盡心，年來與各官弁漸相熟習，又能粗解華語，才頗可用?！盵6]228

第五，全部使用西式裝備。新建陸軍的武器全部購自西方，比如，炮兵一律使用德國克虜伯廠生產的57毫米過山炮和七生特半陸路炮，步兵一律使用奧匈帝國生產的口徑為8毫米5響的曼利夏步槍。這些武器裝備，均為19世紀90年代生產，與西方軍隊的裝備已幾乎沒有差別。

“中國真正的近代化軍隊是從袁世凱按西法練成的新軍開始的”[7]，新建陸軍在中國軍事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用先進的軍制取代腐朽落后的封建軍制，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在甲午戰(zhàn)后特定的環(huán)境下，新建陸軍短短幾年時間就完成了從封建軍制向現(xiàn)代軍制的轉變，這是袁世凱開創(chuàng)性努力的結果，對此應該給予充分肯定。其實，戰(zhàn)后練兵者不乏其人，但唯有袁世凱取得了成功。時在華的外國人對袁世凱的軍事改革給予高度贊揚——“在清國的所有官員里，他是第一個認真學習國外軍隊組織方法和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人，并且也是第一個極力鼓吹軍隊必須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人”[8]136。

表1 小站練兵骨干清末民初任職簡況

三、小站練兵精神和經(jīng)驗值得繼承與發(fā)揚

小站練兵是一次成功的軍事活動，且不是一次一般的軍事活動，而是中國陸軍由封建落后向現(xiàn)代化的實質性轉型，在這個轉型過程中，中國誕生了第一支現(xiàn)代化陸軍，具有界標性價值和意義，因此，小站練兵積淀的精神和經(jīng)驗，值得繼承與發(fā)揚。

著名歷史學家、北洋軍閥史研究的開創(chuàng)者、南開大學來新夏教授曾對小站練兵經(jīng)驗進行過系統(tǒng)總結，將小站練兵的特點概括為六個方面：重選募、厚薪餉、育將校、精裝備、嚴訓練、結團體④。在來新夏教授的研究基礎之上，筆者認為小站練兵的精神和經(jīng)驗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五個方面。

(一)建立健全一系列軍事訓練制度

袁世凱小站練兵伊始，就特別注重制度建設。新建陸軍的創(chuàng)辦，實際上是在袁世凱擬定的營制餉章和募訂洋員合同的基礎上進行的，督辦軍務處大臣對此制度進行了嚴格的審查并批準實行，“據(jù)擬呈聘請洋員合同及新建陸軍營制餉章，臣等覆加詳核，甚屬周妥”[3]37-38。新建陸軍營制餉章是最為基本也最為重要的制度，關乎新建陸軍的組建和發(fā)展。營制餉章具體細分為步隊營制與餉章、騎隊營制與餉章、炮隊營制與餉章、工程隊營制與餉章等。新建陸軍之步、馬、炮、工程這四兵種營制各異，尤其是工程隊營制，涉及橋梁、地壘、電雷、機械、測繪、電報等諸多方面，科技含量高又各有特點，因而隊內營制也各不相同。新建陸軍雖整體營制仿照德國，但又融合了中國軍隊的特點，是中國陸軍現(xiàn)代化最主要的體現(xiàn)。觀其營制，足可判斷新建陸軍現(xiàn)代化的程度。

新建陸軍是中國向西方陸軍學習的一次實踐，向西方學習必須聘請西方教官，而聘請西方教官必將涉及中國軍事主權，對此袁世凱非常清楚，因此在其擬定的募訂洋員合同中明確規(guī)定：

一、某人應聽本督辦節(jié)制。所有本督辦定立規(guī)條，均須遵辦。

二、某人每月薪水支給湘平銀若干兩，按中國月份發(fā)給。所有傭工、養(yǎng)馬、房租、私用一切雜費均在內。

三、此項合同，限華歷若干年為滿。某人年限屆滿，如彼此愿留辦事，先期仍可續(xù)訂合同。

……

七、某人如有違犯禮法，不遵約束，或才力不及，不能勝任者，應由本督辦即行辭去，停止薪水。倘嗜酒懶惰，有誤公差，初犯酌罰薪水，再三犯以不遵約束論。[6]253

袁世凱擬定的合同清楚地表明，外國教官在中國是受雇傭者，一切均得聽從中國官員的安排，不可能掌握中國的兵權。以協(xié)約形式聘任外國教官，具有法律效力，明確規(guī)定了他們在中國的職責和義務，即將德國的軍事制度、軍事技術、編練方法等傳授給中國軍人，幫助中國創(chuàng)建一支現(xiàn)代化陸軍。中國既為外國教官提供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又對他們進行各種約束。袁世凱與外國教官的關系，后來為張之洞練兵時所效法。

新建陸軍指揮系統(tǒng)(即督練處)的制度建設規(guī)范齊全，人員配備如下：稽查全軍參謀軍務營務處一員，主要負責軍中參謀、軍務等方面的工作；執(zhí)法營務處一員，主要負責軍中執(zhí)法工作；督操營務處一員，主要負責督促全軍的操練工作。組織結構上，督練處下設教習處、糧餉局、軍械局、軍醫(yī)局、轉運局、偵探局等機關，分別負責軍中的各項工作，將指揮、操練、武器、后勤供應、醫(yī)護醫(yī)療等工作連接在一起，從而保證全軍的一體化指揮與訓練的效率。各項制度既因襲傳統(tǒng)，又向西方指揮體系靠攏，古今結合，洋為中用。

袁世凱還逐步建立健全一系列制度，如招兵有募兵制度、訓練有訓練制度，而且訓練制度又包括操場制度、會操制度、夜戰(zhàn)制度、偵查制度等。在士兵權益保障方面，首先，制定了發(fā)餉制度，即訓練時當場唱名發(fā)放，從而避免軍官虛報、侵吞士兵兵餉等貪污腐敗的發(fā)生；其次，士兵訓練受傷，可到軍中醫(yī)院治理，據(jù)此特別制定了《醫(yī)院條規(guī)》[3]123-124；再次，如不幸陣亡或病故，則有撫恤制度?！毒毐獎t》第10條規(guī)定：“官弁兵丁因勞成病，及打仗受傷者，醫(yī)局診治給藥，傷分等給賞，仍照舊支餉。在營病故者，兵丁給埋葬銀十兩，官弁給薪水三個月。其陣亡者，官弁兵丁均賞恤餉薪二年，撫其家屬，另支造報。”[6]233-234

袁世凱創(chuàng)立的一系列制度與法令，后來選入其主持編撰的《新建陸軍兵略錄存》中，該兵書共八卷，其中章制有兩卷。小站練兵的制度建設是卓有成效的，這套制度成為清末新政期間編練新軍取法的主要來源。

(二)嚴明的軍紀是小站練兵的根本保證

毛澤東曾說過：“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任何一支軍隊或政治團體，都有著嚴格的紀律約束，嚴明的軍紀，是小站練兵的根本保證。袁世凱特別重視軍規(guī)軍紀，他說：“兵之有律，猶綱之有綱，決無紀律不明而能制勝者也。蓋用兵之道，賞必信，罰必行，如何以收效指臂。近見練募各軍相率引有親族，籍飽欲壑，于賞罰二文皆任意為之，向不知軍律為何說，故將弁無畏法之心，而士卒存觀望之志，一敗即潰，實由于此。似宜查照兵律成憲，參訂簡明軍律，按行軍及操防兩條分別重輕，刊發(fā)各營，使將弁兵丁時常持誦，并選一剛直公正之員專習軍律，所有各將領賞罰均歸該員按律考核?！盵9]

袁世凱還親擬《簡明軍律》20條，這20條中竟然有18條為斬律，軍紀之嚴，實屬罕見，具體為：

1、臨陣進退不候號令及戰(zhàn)后不歸伍者，斬。

2、臨陣回顧退縮及交頭接耳私語者，斬。

3、臨陣探報不實，詐功冒賞者，斬。

4、遇差逃亡，臨陣詐病者，斬。

5、守卡不嚴，敵得以偷過，及稟報遲誤、先自驚走者，斬。

6、臨陣奉命怠慢，有誤戎機者，斬。

7、長官陣歿，首領屬官援護不力，無一傷亡，及頭目戰(zhàn)死，本棚兵丁并無傷亡者，悉斬以殉。

8、臨陣失火誤事者，斬。

9、行隊遺失軍械，及臨陣未經(jīng)受傷，拋棄軍械者，斬。

10、泄露密令，有心增減傳諭及竊聽密議者，斬。

11、騷擾居民，搶掠財物，奸淫婦女者，斬。

12、結盟立會，造言惑眾者，斬。

13、黑夜驚呼，疾走亂伍者，斬。

14、持械斗毆及聚眾哄鬧者，斬。

15、有意抗違軍令及凌辱本管官長者，斬。

16、夤夜竊出，離營浪游者，斬。

17、官弁有意縱兵擾民者，并斬。

18、在營吸食洋煙者，斬。

19、夜深聚語，私留閑人，酗酒賭博，不遵約束，及有尋常過犯者，均由該管官酌量情節(jié)輕重，分別插箭責罰。

20、凡兵丁犯法，情節(jié)重大者，該管官及頭目失察，均分別輕重參革、責罰、記過。[3]127-128

《簡明軍律》是新建陸軍的基本軍紀，是其系列軍紀之一。新建陸軍軍紀之系統(tǒng)與完整，超乎想象，幾乎每一場合、每一專項均有專門紀律，比如操場訓練有《操場暫行規(guī)則》，出操有《出操規(guī)條》，行軍有《行軍暫行章程》，夜戰(zhàn)有《夜戰(zhàn)防守暫行章程》，等等。

為使官兵愛護武器軍械，戰(zhàn)時能夠發(fā)揮出戰(zhàn)斗力，特制定《損械罰章》27條：

1、木托傷損，罰銀二錢。劈下木塊者，罰銀四錢。折斷者，罰銀一兩。因公者不在此例。

2、帶環(huán)損失，罰銀二錢。

3、機后筒損壞，罰銀四錢。

4、機柄折斷，兵罰銀五錢，官長棍四十。

5、方筍損壞，罰銀一錢。

6、退子鉤損壞，罰銀一錢。

7、機尾損壞，罰銀三錢。

8、正星損壞，罰銀三錢。旁星損壞，罰銀一錢。

9、凡大小螺絲，損失一個，罰銀一錢。

10、刺刀尖、刺刀刃有傷痕，罰銀三錢。折斷者罰銀二兩。

11、刺刀鞘破壞，罰銀四錢。

12、標尺上零件損壞，每一件罰銀二錢。

13、方槽損壞，罰銀二錢。

14、機前筒、機頂損壞，罰銀三錢。

15、撞針損壞，罰銀五錢。[3]117-118

……

軍容軍姿關乎部隊的外在形象，袁世凱非常重視，特制定軍衣軍容紀律。他說：“照得士卒衣履，軍容所關，均宜整齊潔凈，不得參差垢敝。此次所發(fā)軍衣，制自公家，該兵丁或不知愛惜，不但浪糜帑項，抑且玷損軍容。仰各分統(tǒng)、統(tǒng)帶官傳知各管帶及哨官長，隨時認真查點。其不知愛惜衣履之兵丁，分別懲斥。倘在一年內垢敝，令該兵賠制。如該隊哨內衣履參差，亦惟該管官是問。至官長官服，亦宜各自整理，隨時照式更換，尤不得有垢敝參差各情弊，以資表率。其平時官弁兵丁衣履禁條列后，違者責罰。傳到各宜懔遵。”[3]122

軍紀嚴明、建制規(guī)范是新建陸軍的鮮明特色，問題是，如此嚴明的紀律，執(zhí)行時落實得如何？是徒有其表，還是嚴格到位？筆者考證的結果是嚴格執(zhí)行，而且，軍紀不僅用來懲罰普通士兵，中高級軍官(如段祺瑞、馮國璋等)中的很多人也曾受到過處罰。例如，一次觀看野戰(zhàn)演習后，袁世凱頗不滿意，立即對帶兵的龔元友、任永清、馮國璋、曹錕等10余名高級軍官給予處罰——“有功者均銷去記功一次，無功者先行記過一次”[3]138。 1896年8月，步兵營統(tǒng)帶徐邦杰因沒有對部分原募兵士的籍貫查明更正，犯了玩忽職守罪，被處罰——“其右翼第三營統(tǒng)帶徐邦杰，銷去記功一次；其舛錯最多之左隊領官趙國賢，降為代理，食支半薪”[10]20。袁世凱小站練兵軍紀之嚴，由此可見一斑。

袁世凱治軍雖嚴，但也有尊重官兵的一面，尤其是嚴令禁止官長隨意毆打和侮辱士兵。他在《禁毆部曲》中說：“竊軍中立法貴嚴，用刑宜當，凡有過犯，按律懲治，方昭平允。如果妄施拳腳，毆辱部下，殊于體統(tǒng)有乖。今日官長兵丁，即他日干城之選，不可不稍留局面，使有余地自容，庶于嚴肅之中，仍寓愛惜之意。”[3]132

袁世凱以德國軍制為楷模，既以高薪聘請德國軍人為教官，同時也以軍紀嚴格約束他們，不允許他們隨意毆打中國士兵，違反即懲。袁世凱說：“照得本軍當差各洋員，均系武備官員，應恪遵合同，謹守禮法，不得毆打華人，致失武官應守禮法。本督辦特加傳諭，作為定章。嗣后各洋員雇用華人，如有違犯等事，由該洋員將違犯情由敘明，請洋務局總辦移交地方官按律嚴辦，切不準擅打華人，致失體面。倘違此章，則非但不守禮法，且實不遵約束，本督辦定按照合同懲罰不貸?！盵3]139

袁世凱雖可號令三軍，但他也將自己置于軍紀處罰之中。1897年12月下旬(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底)，袁世凱為整頓號令，特發(fā)傳諭，以糾服裝不齊及記錄不實之弊，同時對自己雖然三令五申但軍中仍未照辦，視為號令不行，自罰薪水十分之一。他說：“本督辦先后傳飭各營，不啻三令五申，乃竟多未照辦。自系本督辦號令不行，歷久生懈，姑息情面所致，殊自慚憾，應先自罰薪水十分之一，發(fā)交該處，匯建勸忠祠宇。”[3]284-286袁世凱這種敢于責己的擔當精神是非?？少F的，全軍督辦尚且如此，其他將領和士兵自然不敢違反軍紀。

綜上所述，新建陸軍紀律之嚴明、執(zhí)行之嚴格，不是流于形式，而是切實落到了實處。小站練兵期間頒發(fā)的一系列軍紀法規(guī)，后來選入袁世凱主持編撰的《新建陸軍兵略錄存》卷三“禁令”、卷四“訓條”中，《新建陸軍兵略錄存》已成為近代不可多得的兵書。

(三)勤奮敬業(yè)是小站練兵的精神風貌

練兵是需要付出的，需要頑強拼搏的精神支撐，需要大量時間與精力的投入，需要心血與汗水的澆灌。小站練兵時間安排得非常緊湊，一般來說，官兵一個月休息兩天，即初一放餉休息一日、十五放假休息一日，其他時間均有具體安排，如初二場操、初三全軍合操、初四全軍合演行軍對敵各法、初五場操并練考打靶、初六各營分考[3]84。若遇下雨天不能操練，或改為室內打靶、練習瞄準，“照得現(xiàn)值大雨時行，操場常有泥濘，前飭各營在本營教練槍瞄準等法，想已漸就嫻熟，然不試放槍彈，終不免有眼晃手顫等弊。仰各營即往械局擇領哈乞開司槍九十桿，仰械局將各營逐細查驗修理，配合子彈，以便各隊按哨輪流打靶”[10]52；或由各帶隊官長進行戰(zhàn)略戰(zhàn)術文本的講述；或學習軍規(guī)軍紀，總之，一點時間都不能虛度。

小站練兵過程中，全體官兵的勤奮敬業(yè)與頑強拼搏，是軍隊的精神寶庫，是督練大臣袁世凱嚴于律己、率先垂范的結果。袁世凱集中精力全身心地練兵，從其致親人的信函中就可見一二。1896年10月30日，他在致從弟袁世承的函中說：“連日考閱各隊，甚忙。昨始考完，仍須分考，直無暇時?！薄叭諄碓缤碓诓賵?，人情世故直置忘域。昨始稍為料理?！盵5]48次日，他在致升任太常寺少卿、鐵路總公司督辦盛宣懷的信函中再次訴說自己督練新軍的忙碌程度，“自典軍事，每日與士卒共奔走，而才力短淺，時覺左支右吾，日不暇給。因將各處音問幾置忘域”[5]49。同年11月19日，他再次致函從弟袁世承，訴說訓練忙態(tài)，以致于染病后仍帶病堅持。他說：“近月來因公私夾雜，常夜不成眠。日前大霧，在操場看閱未完即病，頗不能支。內而頭眩心跳，外而發(fā)燒作疼。趕服西藥，今甫稍可。然心血甚虧，仍心悸不止?！盵5]491897年6月18日，他復從弟袁世承的函中說：“三書各件均悉。實因近日考隊伍，趁無大雨，練行軍如法，忙甚，而又疲病不堪，時生小疾，直不暇搦管，甚悵。”[5]53-541898年7月29日，他致函從弟袁世承，稱“連日少涼，又忙操練。每夜半即出，苦哉”[5]67。

以上五函，充分展現(xiàn)了袁世凱從早到晚堅守練兵場以致無暇及時處理私人函件，只能在練兵稍緩之時集中回復，感嘆“人情世故直置忘域”，其為練兵而忘我的敬業(yè)精神躍然紙上。

袁世凱如此，其他將領官長亦然。徐世昌時為翰林院編修，因母喪丁憂，在家閑居，袁世凱向他發(fā)出邀請，徐世昌欣然應聘新建陸軍參謀營務處，成為袁世凱的主要幫手。從徐世昌的日記中亦可看出練兵的繁忙程度與官兵的操練風貌，與袁世凱書信中的述說相互印證。1897年12月17日，袁世凱將新建陸軍分為南北兩軍進行演習，徐世昌隨行并在日記中記載：“晨起，出看行軍隊，到北閘口之北往返三十余里?；貭I日已曛矣，始用早餐。”[11]385日曛(即日色昏黃，指天色已晚)才吃上早餐，真是一切為了訓練，精神可嘉。同年12月21日，徐世昌等到段祺瑞的炮隊考核，其日記記錄：“晨起，唔慰廷。偕續(xù)堂、紹宸到炮隊營段芝泉(祺瑞)營中小坐，同其到海擋外考打炮靶，共放一百六十一炮。申刻仍回芝泉營飯，看學堂炮堂演放新造電線引放地雷。歸，到慰寓，留久談，二更后回營。”[11]385-386申刻(下午3～5點)才吃午飯，二更(晚上9～11時)才回到營中，說明小站練兵的繁忙之態(tài)。1898年8月31日，徐世昌查步隊學堂、炮兵營等，其日記記載：“晨起，辦公，查問步隊學堂事，會客。午后到馬隊營看任玉庵，到炮隊營議事。歸，辦公，會客。燈下約各營務處來議事，二更后散?！盵11]408。這一天的工作也是非常飽滿的，上午考察步隊學堂，下午在馬隊、炮隊議事，晚上還有各營務處事務要處理，可謂馬不停蹄。

徐世昌在小站練兵期間勤于考察、記錄、整理和討論練兵事宜，盡職盡責。連袁世凱、徐世昌都這樣忙碌，其他將領官長當然也絲毫不敢懈怠，新建陸軍的訓練緊湊有序。

將士們操練嚴肅認真、奮不顧身，致有因夜戰(zhàn)演習而不幸溺水而亡者。一日，右翼第三營幫統(tǒng)梁華殿及哨長田有章等八人，為攻襲敵方炮隊而潛渡大河，至中流而不幸溺亡，將士們的敬業(yè)奉獻精神可見一斑。梁華殿與段祺瑞、馮國璋一樣，畢業(yè)于天津武備學堂，深受重用，不僅為營幫統(tǒng)，還身兼步兵學堂監(jiān)督，工作積極努力，是袁世凱的得力助手，袁世凱對其評價甚高：“遇有本軍軍務，無不悉心籌劃，條陳贊佐，終日孜孜，始終如一，故該營操法?？记傲?，迭記大功。其在學堂辦理各事，亦井井有條，卓著成效，洵為將領中不可多得之員?！盵3]246-247

(四)注重實際實效，重視實戰(zhàn)訓練

軍隊訓練的程序與內容，不外乎基礎訓練、操場訓練、隊列訓練、體力訓練等，袁世凱非常重視基礎訓練，入伍新兵一般要經(jīng)過3個月的基礎訓練后，才能開始軍事技術方面的訓練。有幸流傳于世的幾十張照片真實記錄下了小站練兵的訓練場景⑤，從中可見秋千、高低杠、平臺、階梯、天橋等都是鍛煉和檢驗士兵基本素質的方式。

袁世凱是一個最為重視實際實效的軍人，而軍隊要有實際實效，就離不開實戰(zhàn)訓練，所以袁世凱更加重視實戰(zhàn)訓練，善于從訓練中找問題，再改進訓練。實戰(zhàn)訓練形式多樣，有各營之間的對抗，有步兵隊、騎兵隊、炮兵隊、工程兵隊之間的配合訓練，有奔跑訓練，有夜戰(zhàn)演習，等等。《新建陸軍兵略錄存》記錄了八例實戰(zhàn)演習案例，或分為南北軍的對抗，或分為東西軍的廝殺，戰(zhàn)前設置既定目標，戰(zhàn)后進行總結點評，訓練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好。

1897年10月15日，新建陸軍在新城一帶演習攻守，組編東西兩軍，袁世凱親自指揮西軍，其部署如下：

西軍由本督辦調度，派左一、右二每隊各撥兵一哨交馬龍標，由北路繞往新城東北埋伏，擬待東軍拔隊迎戰(zhàn)時躡后襲擊。不派全隊者，恐東軍探知缺一隊旗棚，即預先設防。派左二前隊何宗蓮帶本部兵過東大站橋，循南岸行十四五里設伏，待東軍大隊由河北岸經(jīng)過時腰擊東軍。如派隊抵御，即循岸而西，節(jié)節(jié)伏擊，使東軍不得由北岸大路進發(fā)。派左二撥一大排兵伏于東大站，把守橋口，接應何宗蓮隊伍。派左二撥一隊駐扎要隘，遏東軍來路，并防敵人由南岸偷渡。派曹錕、陸建章、段芝貴各帶馬兵十名，分三路瞭探東軍布陣情形及步、炮、馬分由何路來攻，沿途搜拿細作。拔隊時派左一當中路、右二當左路、左二當右路，均按行軍距敵逼近布局走隊。左右翼各派馬隊一哨梭巡偵探，遇事稟報兩路統(tǒng)帶，并報本督辦。[12]533-536

同年10月21日(光緒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新建陸軍又在白塘口、灰堆一帶演習攻守，組編南北兩軍，袁世凱親自指揮南軍，其部署如下：

南軍由本督辦調度，北軍由姜翼長調度。先于二十五日，南軍赴白塘口以北、北軍赴灰堆，張幕暫扎，各出探防守。二十六日，南軍先派右三撥槍兵兩隊、陸炮兩尊為右翼，沿海河兩岸分兩層設伏。炮在第一層埋伏，有槍兵一隊隨護，防北軍來抄。即以一層抵御，以一層西抄大路來隊。派炮二尊、槍兵一隊扼守雙港、蠻子營，一遏大路來兵，一保歸路。派炮四尊伏正面柴園前抵御大隊，并有槍兵四隊夾輔接戰(zhàn)。派炮四尊、槍兵兩隊、馬兵一隊為左翼，防守南馬莊、北沙河莊一帶，以防北軍沿西大路抄襲后路。派槍兵一隊埋伏南北馬家莊之間，并埋水雷二十具于小橋之南，以遏北軍渡橋。派馬隊一哨巡防河岸，恐北軍乘隙渡河。

北軍分三枝：一由河西岸，一由中路，一由北馬家莊繞西至葛黃莊渡小河……[12]537-538

袁世凱對每次訓練都及時進行總結評判，以發(fā)揚優(yōu)勢、彌補不足。袁世凱對九月二十六日的訓練評判是：

照得二十六日補演行軍合操，殊欠整肅。前鋒距敵甚近之各隊散進仍嫌太遲；攻隊左右兩翼包抄遲緩，不甚得力；炮隊退時護炮槍隊仍應向前抵御。凡各排進退，必須輪流上下，切不可擁為一字大長陣，恐一段有失，則全局牽動。仰各分統(tǒng)統(tǒng)帶、督操官、領官等，均須詳細講習，精益求精，毋再疏忽。撤隊時炮隊學兵步法走排始終整肅，殊堪嘉獎。步隊左二右隊哨長李殿文于操演時呼喚隔岸閑人，故違軍律，仰發(fā)執(zhí)法營務處，責五佰棍，并摘去頂戴，以示薄懲。此后再有不守操規(guī)任意喧嘩者，定行嚴懲。為此傳仰各營一體遵照。[13]

新建陸軍的戰(zhàn)斗力正是在一次次實戰(zhàn)訓練中磨練出來的。1899年，德國以山東巨野教案為由，強占我膠州灣，并進一步內犯。清政府調遣新建陸軍開赴山東，全軍士氣高昂，準備與德軍一戰(zhàn)，“此來將士均甚高興，志在一打，如又了事，必挫銳氣。德人兵力有限，應不至謀我后路，伊必專力謀山東，各守瓜分之界”[14]。這是新建陸軍第一次被派到反侵略的第一線，雖然清政府不敢對德采取行動，而只是作出一種姿態(tài)，但中國新建陸軍已經(jīng)對德軍產生了一定的威懾，則是不爭的事實。

(五)重視思想教育，寓思想教育于訓練之中

袁世凱出身官宦之家，深受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他雖為將門之后⑥，但不是一介武夫，作為小站練兵的統(tǒng)帥，他深知自己承擔的責任，因此立志編練一支新型軍隊，保衛(wèi)國家的邊疆海防。如何迅速編練一支新的國防力量？除了向西方學習，采納西方的軍事理論、軍事技術與軍事武器外，在軍中開展思想教育也是鼓舞士氣的重要手段。他非常重視思想教育，常寓思想教育于訓練之中。

袁世凱有一段精彩的論述：“自古節(jié)制之師存乎訓練，訓以固其心，練以精其技，事雖一貫，道實分途。兵不訓罔知忠義，兵不練罔知戰(zhàn)陣。權其輕重，訓為最要。”袁世凱所說的“訓”，就是我們所說的思想教育，他把思想教育看得如此之重，是值得稱道的。彼時，在中華民族危機四伏的特殊政治環(huán)境下，思想教育的核心就是如何培育一支忠君愛國、為保衛(wèi)國家而奮戰(zhàn)的英勇軍隊。他借鑒中國傳統(tǒng)教育思想，著眼甲午戰(zhàn)后的社會現(xiàn)實，向官兵呼吁：“現(xiàn)值強鄰環(huán)伺，外患方殷，以懲前毖后之謀，為強兵御侮之計，軍事至重，體用宜兼，非博考古人之嘉謨，無以端其趨向，非參稽今日之大勢，無以觀其會通。是以遠攬成規(guī)，而訓迪不厭詳盡。近采長技而練習，不避勤勞，務期人盡知方，眾皆有勇，圖報國恩于萬一，稍裨時局之艱難，斯則夙夜兢兢，所愿與部曲共相戒勉爾?！盵15]47-51他勉勵將士：“夫將弁兵丁分有等差，而為國效忠則一……為將者任巨責艱，軍士之性命系之，國家之休戚同之，討論戎機，考究方略，上宣力于王室，下自奮發(fā)于功名，與爾諸將有余望焉。”[15]51-56

在專門教育士兵的《訓兵要言》中，袁世凱的針對性更強，激勵士兵奮發(fā)向上、建功立業(yè)、報效國家。他說：“兵也者，所以捍疆圉勘禍亂者也。籍登軍府，食取司農，其身份匪輕矣。將帥多起于行間，提鎮(zhèn)每興于卒伍，其前程又遠矣?！彼认蚴勘该髑俺蹋^而對士兵提出要求，“一曰勵忠義……今且應募而來，坐食厚餉矣，不知效忠，何以對爾祖父，況值庫帑奇絀，百計搜羅，給爾餉糈，供爾衣食，爾若濫竽，于心何安？古人一飯之惠，終身不忘，受國厚恩，距止一飯，且爾果有功，必有一功之賞，爾果有勞，必有一勞之酬，國不負爾，爾何負國”，二曰敬官長，三曰守營規(guī)，四曰勤操練，五曰奮果敢，六曰衛(wèi)良民，七曰懷國恥，八曰惜軍械，九曰崇篤實，十曰知羞惡，“以上十端，爾等務熟習于口、牢記于心”[15]61-70。

袁世凱對新軍“訓”的方式多種多樣，除了利用各種場合進行訓話、灌輸外，還針對士兵文化程度不高的特點，編寫淺顯明了、通俗易懂、瑯瑯上口的順口溜或歌謠，讓士兵在軍事訓練之余進行背誦或吟唱，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常見的文本有《勸兵歌》《行軍歌》《偵探歌》《對兵歌》等，其中《勸兵歌》開門見山曰：“諭眾兵，仔細聽：為子當盡孝，為臣當盡忠。公帑每年百余萬，不惜重餉來養(yǎng)兵。一兵吃穿百十兩，六品官俸一般同。如再打仗不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自古將相多行伍，休把當兵自看輕。一要用心學操練，學成本事好立功……一篇勸爾要緊歌，務必字字記得清?！盵16]

袁世凱對新建陸軍的訓誡，其核心的價值觀念體現(xiàn)以下五個方面：

第一，愛國、衛(wèi)國、報國是軍人的本質，懷國恩、知國恥是軍人的情懷。袁世凱反抗外國侵略的愛國主義精神與思想觀念非常明確。

第二，忠君、忠孝思想觀念的灌輸。忠君與愛國聯(lián)系在一起，忠君與孝親聯(lián)系在一起，這在那個時代是非常正常的，也是行之有效的。

第三，嚴格遵守軍紀，這是軍事訓練最基本的要求。袁世凱在其《稟呈督辦軍務處練兵要則》中將軍律、軍紀列為第一條：“軍律不明則賞罰倒置，紀律亦因以廢弛，故節(jié)制之師，必以申明軍律為第一義?！盵3]43

第四，培養(yǎng)團隊精神，維護團隊聲譽，培育官愛兵、兵尊官的優(yōu)良作風。

袁世凱在《訓哨弁要言》中告誡哨弁即基層軍官：“爾試思，士卒之未入伍也，居家則有父兄，就塾則有師傅。其既入伍也，在營則誰為之拊循，爾非即其父兄乎。岀操則誰為之督率，爾非即其師傅乎。既以一身兼教養(yǎng)之權，即當以一心妙恩威之用。士卒之疾病，必躬親省視。”[5]341

他在《訓兵要言》中要求士兵尊重長官：“營內設官，皆所以統(tǒng)攝爾也。平居事之，宜如子弟之敬父兄，臨事衛(wèi)之，應如手足之捍頭目。下盡心以奉上，上必推心以待下。上下有禮，斯為有制之師。且爾等離親戚以從戎行，去鄉(xiāng)井以投營伍，所依恃者，惟官長耳。既依恃之，即當愛戴之；既愛戴之，即當敬重之。能敬官斯能用命，能用命斯能效忠。勇而有禮，則土氣為可用矣?！盵5]342

袁世凱還特別強調，一軍之榮辱，關系自己的榮辱；一軍之前途，關系自己的前途。他號召官兵愛護自己的軍隊、維護自己軍隊的聲譽，因為團隊與自己的發(fā)展息息相關。他說：“三軍之眾，豈一手一足之烈所能勝任乎?抑必待千人萬人之眾會合而成乎?既合大眾以成軍，即當以顧全大局為己任。一軍之榮辱，即一己之榮辱也。一軍之休戚，即一身之休戚也。”[5]349

第五，愛護百姓，強調軍民關系的重要性。

袁世凱專門以《訓行隊愛民說》闡述軍民關系的重要性。他說：“大軍過境，行李繁重，人地生疏，凡柴草菜蔬，為日用所必需者，斷不能逐一攜帶，勢必仰給居民，是民即我東道主人也。凡敵情、地形為我軍所應知者，未易逐一詳悉，勢且藉重于居民，是民又我之鄉(xiāng)導也?！盵5]347

袁世凱還繼承了古代“民為邦本”的思想，在頒布《禁兵擾民》告示中，詳細闡述了這一思想，并告誡士兵絕不能擾民害民，若有違反，必將嚴懲。他說：“照得民為邦本，食為民天，故國家設兵以衛(wèi)民，即重農以裕餉。兵與民，名雖各異而實則相資。本督辦統(tǒng)兵有年，每以忠國愛民為念，遇有勇丁擾害鄉(xiāng)閭者，一經(jīng)查出，定即嚴行究辦。今奉命督練新軍，尤重整肅營規(guī)，安輯閭里。為此示仰爾軍民人等一體知悉，務宜各安本分，無相干擾?！盵3]128-129

形式多樣的思想教育加上嚴格的軍事訓練，成就了小站練兵的業(yè)績。

四、小站練兵的中外聲譽

袁世凱小站練兵，短短四年就訓練出了新建陸軍這樣一支現(xiàn)代化的軍隊，這既是袁世凱心血的結晶，更是新建陸軍全軍將士努力的結果。新建陸軍的創(chuàng)辦與其隆隆而上的聲譽，逐漸為國人所矚目并給予高度評價——“三月而軍氣大振，三年而軍譽冠全球焉”[3]36。天津《直報》一直關注著這支新型軍隊，1896年5月22日，《直報》曾報道：“袁慰亭方伯接統(tǒng)定武軍以來數(shù)月，于此軍律森嚴，一洗勇營積習，所著練軍要則，早已風行海內，識者皆知為節(jié)制之師，有軍事之責者，應奉為金科玉律?！?896年春，榮祿與其屬員陳夔龍曾視察過這支軍隊，是第一個對袁世凱練兵成績給予肯定的清政府要員，他說：“該軍七千人，勇丁身量一律四尺以上，整肅精裝，專練德國操。馬隊五營，各按方辯色，較之淮練各營，壁壘一新。”[17]康有為也曾對小站練兵有過客觀評價：“臣聞新建陸軍之練洋操也，精選將弁，嚴定餉額，賞罰至公，號令嚴肅，一舉足則萬足齊發(fā)，一舉槍則萬槍同聲，行若奔濤，立如植木?！盵18]正因為袁世凱編練新建陸軍成效卓著，所以，1897年7月，清政府提升袁世凱為直隸按察使，仍專管練兵事宜；1898年9月，又升任其為兵部侍郎；1899年11月，再任命其為山東巡撫，成為一名督撫大員。在袁世凱病逝之后，雖然外界對袁世凱一片謾罵，但并沒有抹殺其小站練兵的成就，認為“袁氏之練軍也，能與士卒共甘苦，故士樂為用。而武衛(wèi)右軍遂為諸軍之冠”[19]。

外國人對袁世凱及新建陸軍的評價更為客觀平實，1898年10月曾到小站參觀考察的英國海軍司令貝思福在其回國后撰寫的文章中稱贊新建陸軍“操法靈熟，步武整齊，以及旗幟之鮮明，號衣之潔凈，莫不楚楚可觀”。他認為袁世凱訓練的這支軍隊“為中國最有名望之兵”，而且“按西方標準看來，袁世凱的部隊是整個帝國中唯一裝備完善的軍隊”，他贊揚袁世凱“以儒生而為名將，多學多能，亦廉亦勤，聰明膽略，兼而有之”[20]。后來，對袁世凱有一定研究的日本記者內藤順太郎，對袁世凱及新建陸軍也有如實的評價，他說：“袁之洋式新建軍打破清國陸軍之積弊而別開一新紀元，精銳無比，稱清國第一著名之軍，袁之督兵也，實寬嚴得中，正軍紀守軍律，與士兵共寢食，同苦樂，以是當時在袁之部下者，至今猶不忘之，有呼袁為父或為師者?！盵21]美國記者托馬斯·F·米拉德贊揚袁世凱：“在清國的所有官員里，他是第一個認真學習外國軍隊組織方法和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人，并且也是第一個極力鼓吹軍隊必須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人?！盵8]136

以上中外人士對袁世凱小站練兵的評價，為我們今天重新研究小站練兵奠定了一定的基礎和依據(jù)。至于袁世凱及參與小站練兵的許多軍官后來演變?yōu)楸毖筌婇y，則是清末民初的社會發(fā)展使然，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抹殺或障蔽他們?yōu)橹袊娛卢F(xiàn)代化所作出的努力與貢獻。

注釋：

①參見趙魯臻：《新建陸軍研究現(xiàn)狀述評》(《軍事歷史研究》，2012年第2期)。研究小站練兵的唯一專著——《新建陸軍》，為臺灣學者劉鳳翰所著，1967年出版。

②參見榮孟源：《北洋軍閥的來歷》(《歷史教學》，1956年第4期)。

③參見翁同龢：《翁同龢日記》(第五冊)(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851頁)。

④參見來新夏、焦靜宜：《來新夏說北洋》(上?？茖W技術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26-30頁)。

⑤參見陳克、岳宏：《新軍舊影》(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

⑥袁世凱的叔祖袁甲三、堂叔袁保恒和嗣父袁保慶都是鎮(zhèn)壓太平天國和捻軍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