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淼
每年七月,都會由幾位西藏生的班主任護送他們返藏,這個傳統由來已久。今年輪到了我。2009年畢業的達瓦央宗得知我抵達拉薩的消息以后,執意要約我一聚。
時光匆匆,歲月不但賦予她成熟的面容,更將她打磨得熠熠生輝,光彩照人。2013年從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畢業以后,她一直就職于西藏自治區中國人民銀行總部,現在已經是獨當一面的職場精英和一個兩歲女孩的媽媽。面對此時談吐優雅、神采風揚的央宗,我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
那是2007年高二文理分科,她被分配到了我的班級。作為班上唯一一名西藏同學,她很難不被人注意。我很快發現她性格內向,不太喜歡主動與人打交道。和她說話的時候,她也總是怯怯地靦腆地報以微笑,仿佛在她周圍豎起了一面墻,她在里頭,我們在外頭。她小心翼翼地和周圍的一切保持距離,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一個人來到這么遠的地方讀書,作為班主任,我要幫幫她!”我暗暗告誡自己。作為一名新手班主任,我經常聽到這樣一句話 “沒有愛,就沒有教育”。對,我要去愛她!怎么愛呢?于是,我經常找她談心,但這種方式似乎使她更加緊張,基本上是問一句才答一句。后來,我換了一種方式。中秋節的時候,我邀請她來我家一起過節。周末的時候,帶她去中山的大街小巷走一走,喝喝正宗的廣式早茶,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感覺她慢慢地放松下來,偶爾還會和我開個玩笑。在一次題為《我和我的家鄉》的班會課上,有一個環節是介紹自己的家鄉。我特地提前告訴她認真準備。在班會課上,她精彩的發言贏得了學生熱烈的掌聲。那一刻,她的臉上綻放出我們認識以來從未有過的自信的笑容。
作為班主任,我深深地為她的轉變而欣喜,同時也為自己感到驕傲。我感到自己真正做到了愛生如子。然而,在一個忙碌的周一,我剛上完課,正準備去參加學校教師例會。央宗來到辦公室,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說:“老師,您能幫我一個忙嗎?我的內褲晾在陽臺上被風吹走了,您能幫我去買兩條嗎?”什么?我驚訝地張大嘴巴。我馬上語氣生硬地拒絕了她,說:“學校小賣部什么生活用品都有,你自己去買吧!”“可是……”她漲紅了臉頰,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好像想說些什么,但最終只是說了一句:“老師,再見!”看到她強忍淚水轉身而去的背影,其實我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沒有叫住她。她走后,我越想越生氣,怕你孤單,怕你沒法融入集體生活,我又邀請你去家里玩,又制造機會給你交朋友,你可倒好,連這種小事情都要找我嗎?
坐在辦公桌前,我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她的模樣。她為什么不自己去買?是錢不夠嗎?還是有什么難以言說的苦衷?我不由自主地向學校小賣部走去,一問才知道小賣部的內褲早幾天就賣光了,最近都沒有補貨。這個時候,我不由地開始自責,當時自己怎么就不能多問幾句呢?這么靦腆的女孩子,遇上這么個尷尬的情況,肯定不好意思麻煩舍友。她來找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這是對我多大的信任??!而我,還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很愛學生,其實也只是感動了自己而已。
想到這里,我趕緊去外面的超市買了一盒內褲回來,把她叫來辦公室。當把內褲拿給她的時候,我真誠地說:“央宗,老師鄭重地向你道歉,剛才我的態度太差了,沒有了解到前因后果,更沒有設身處地地為你考慮?!彼@訝地張大嘴巴,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第二天早上,當我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看到桌面上放著二十元錢,下面還壓著一張小紙條:“老師,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遇見您是我的幸運?!?/p>
從此之后,央宗更加開朗自信,和我也更加親近。她經常主動找我談心,聊班上的事情,聊她自己對人、對事的感悟。我鼓勵她追求進步,積極入團。高三那年的“五四”年青年節,她光榮地加入了共青團。那一刻,我覺得特別驕傲。
而我在這件事情之后,也深深地體會到,愛不止于口頭,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強加于別人,而是真正地走進學生的內心深處,充分地去了解他們,給以他們尊重和信任。正如亞拉伯罕·馬斯洛所說:“自我潛能是人性的種子。教育的作用只在于提供一個安全,自由,充滿人情味的心理環境,使人類固有的優異潛能自動地得以實現?!?/p>
十二年后的拉薩之約,我們都特別興奮,急切地交流著別后的境況。她說她現在已經是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提到那件事,她不好意思地說:“對了,老師,后來您還碰到過學生讓您幫忙買內褲的事情嗎?”“哈哈,你別說還真有,不過現在我再也不會像當年那樣,我會輕松愉快地回復‘好的,寶貝!’”說到這里,我們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