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斌,任麗萍
(廣西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就業是民生之本,長期以來,黨和政府一直將保障就業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重點工作之一。早在2002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就提出了積極就業政策,但是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國就業政策側重于提供就業崗位、增加就業人數等方面,較少關注就業質量。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堅持就業優先戰略,實現更高質量的充分就業,這意味著當前我國就業服務工作的重點由“增加就業人數”向“提高就業質量”轉變。《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21)》公布的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流動人口數量達2.47億,占全國總人口的18%,比2010年增長11.7%,流動人口規模不斷擴大,且人口流動的就業導向愈加明顯。但是,流動人口就業卻存在工作時間長、工資水平低、社會保障覆蓋范圍小以及企業用工不規范等問題,束縛了流動人口的職業和行業選擇,對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提高形成阻礙。同時,各地區地理位置、經濟發展水平及就業政策導向的不同使得區域間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漸顯并且逐步加大,區域就業公平問題突出。基于此,研究以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為基礎,構建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標體系,對中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進行測度并分析就業質量區域差異現狀,為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研究提供理論依據,為更高質量就業政策的制定提供參考。
目前學界并未形成關于“就業質量”較為統一的概念,從早期的“工作生活質量”到國際勞工組織(ILO)提出的“體面勞動”(勞動者在一定條件下獲得體面的生產性工作的機會)[1],再到聯合國歐洲經濟委員會(UNECE)構建的包括7個一級指標(分別是就業安全與倫理、工資與福利待遇、職業能力發展與培訓、工作穩定性和社會保護、勞動關系與工作動力、社會對話、工作時間與工作家庭平衡)、14個二級指標在內的就業質量指標體系[2],就業質量的內涵和維度不斷拓展。
國內部分學者借鑒國際經驗并結合中國國情對我國就業質量展開深入探索。有關就業質量的研究可以分為宏觀和微觀兩個方面。宏觀研究集中于對國家或某一地區整體就業質量的研究,包括宏觀就業質量指標體系的構建和就業質量測算兩個方面。賴德勝等在國外就業質量指標體系的基礎之上結合中國實際情況,通過構建就業質量多層次指標體系分析了2017年和2018年我國30個省份的就業質量[3];王陽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角度對就業質量進行測度,并分析了我國就業存在的突出問題,指出了提升就業質量的路徑[4];人口和就業統計司課題組利用全國月度勞動力調查數據對中國城鎮就業質量指數進行測算的結果表明,產業結構等因素和就業質量之間存在著十分密切的關系[5];朱火云、丁煜和王翻羽對我國30個省區市的就業質量進行了測算和評價,分析了各地就業質量存在的差異,認為要想提高就業質量僅僅依靠增加就業崗位是不夠的[6]。
就業質量的微觀研究主要集中于不同特征的群體的就業質量,包括農民工群體與大學生群體,有少量研究涉及流動人口群體。在農民工就業質量方面,羅豎元認為勞動力類型可能會影響新生代農民工的擇業取向,進而影響到他們的就業質量[7];章洵、陳寧和石人炳通過構建回歸模型對農民工就業質量與落戶意愿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分析[8];鄧睿以回報差異和勞動力市場分割為切入點,分析社會資本對不同勞動力市場農民工就業質量的影響,結果表明社會資本對高端勞動力市場農民工就業質量的影響較大[9];趙明霏和馮婧指出,農民工受教育程度、流動范圍和家庭成員隨遷情況均會影響其就業質量,年齡對就業質量的影響表現出“倒U型”特征[10]。在大學生就業質量方面,王慧和葉文振從社會性別視角出發,討論了女性大學生和男性大學生在就業質量方面的差異,發現當前男大學生的就業質量普遍高于女大學生[11];羅德明利用Tobit計量模型,基于浙江6所高校就業數據分析了畢業生就業質量與其對母校滿意度之間的關系[12];李善樂以19個省份的已就業大學生為樣本,對大學生就業質量進行了實證分析,結果表明大學生就業質量總體不高,受教育水平與大學生就業質量呈正相關關系,但是收入水平卻與大學生就業質量呈“倒Z型”關系[13]。在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方面,梁海艷構建了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標體系,并對就業質量影響因素進行分析,指出戶籍制度是影響農民工就業質量的重要因素[14];蘇麗峰對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和流動特征進行研究,認為大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流動半徑較小,勞動力密集型行業從業人數較多,且就業質量總體不高[15]。
綜上所述,學界有關就業質量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有關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研究不足。此外,現有關于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就業質量測評和影響因素分析等方面,對流動人口在不同區域的就業特點、生存現狀、就業質量區域差異了解不夠,不利于流動人口就業政策的制定和就業服務工作的開展。據此,本研究對我國各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數進行定量測算,并通過變異系數和泰爾指數計算方法分析各區域就業質量差異,揭示就業質量區域特點,以進一步擴大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研究范圍,為地區就業政策的制定提供借鑒與參考。
“流動人口”是我國城鄉二元經濟結構背景下出現的一個特定的人口學名詞,它不同于早期所提出的“遷移人口”。國內有關學者對流動人口和遷移人口的概念進行了區分和界定,認為戶籍是否發生改變是區分流動人口和遷移人口的一個重要標準,即如果戶籍發生變化,人口永遠離開原來的居住地,就是遷移人口,反之,則為流動人口[16]。但在實際調查中,流動人口的概念常常與統計口徑有關。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CMDS)的調查對象為在本地(流入地)居住一個月以上,非本區(縣、市)戶口,15周歲以上的流入人口(市轄區內人戶分離除外)。
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CMDS)采取分層、多階段、與規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法,對全國范圍32個地區(包括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展開調查,共獲得樣本16.9萬份。部分樣本由于數據缺失或異常等原因未能納入研究,本研究實際使用樣本數量為8.02萬份。
研究以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調查數據為基礎,借鑒國際勞工組織構建的就業質量指標體系和國內學者現有的研究成果[3][5][14][15],結合研究對象的特殊性構建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標體系。該指標體系包括五個維度,即勞動報酬、就業穩定性、工作時間、社會保障水平和就業公平性,各維度分別選取平均工資水平、勞動合同簽訂率、周工作時間、醫療保險參保率和女性就業率作為評估指標。
對于指標權重的確定,通常有主觀賦權法和客觀賦權法兩種。由于主觀賦權法可能會受賦權者個人主觀意志的影響,容易降低指標賦權的準確性,因此本文采用客觀賦權法的熵權法。熵權法是一種根據信息熵來確定權重的方法,其權重確定完全由客觀數據決定,不依賴任何主觀因素。權重具體確定步驟如下:
第一,對具體指標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由于各類數據的度量方法不同,為了便于對各指標進行比較和分析,首先采用離差法對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公式如下:
正向指標:Scorei=(Xmax-Xi)/(Xmax-Xmin)
(1)
負向指標:Scorei=(Xi-Xmin)/(Xmax-Xmin)
(2)
其中,Scorei為第i個指標數據標準化處理之后的結果,Xmax和Xmin分別是第i項具體指標原始數據的最大值和最小值。
第二,計算熵值,信息熵值用ej表示,ej∈[0,1],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3)
其中,m代表第i項具體指標的數量,Pij表示第i項指標所占的比重,Pij計算公式如下:
(4)
指標的差異性系數(信息熵冗余度)用aj表示:
aj=1-ej
(5)
第三,根據第二步所得出的差異性系數來定義指標權重,指標權重用gi表示:
(6)
其中,n為評價指標體系中指標的數量。根據熵權法計算的指標權重如表1所示:

表1 具體指標及權重分布
根據得出的指標權重,就業質量綜合指數計算公式如下:
indexi=∑0.3481×asi+0.1727×lcsri+0.1398×wthri+0.1587×mipri+0.1806×ffpri×10
(7)
其中,i代表第i個地區,indexi為i地區就業質量綜合指數,asi、lcsri、wthri、mipri、ffpri分別代表平均工資水平、勞動合同簽訂率、周工作時間≥45小時比例、醫療保險參保率、女性就業率在i地的標準化結果。乘以10是為了使就業質量取值范圍在1~10之間,便于分析。
根據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和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綜合指數計算公式(公式7),測算出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綜合指數,并對其進行分區域(1)本研究區域劃分標準和2017年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區域劃分標準保持一致,將全國區域劃分為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海南;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安徽、河南、江西、湖北、湖南;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重慶、四川、廣西、西藏、貴州、陜西、云南、新疆、青海、甘肅、寧夏、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東北地區包括遼寧、吉林、黑龍江。排序(見表2)。指數取值范圍在1~10之間,數值越高,說明該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越高,反之則越低。

表2 2017年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綜合指數
由表2可知,我國各省區市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綜合指數均不高,大多處在3~5之間,全國平均就業質量指數為4.03,與最高標準值(10)仍然存在約60%的差距,可見流動人口整體就業質量較低。就業質量較高的省區市集中在東部沿海地區或經濟相對發達的地區,中西部一些欠發達的地區的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明顯較低。但是流動人口就業質量與經濟發展水平之間并非總是正相關關系。以浙江為例,其經濟發展水平雖然排在全國前列,但是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卻只處于中上等水平;相反也有一些地區,如廣西、安徽等,雖然經濟發展水平較低,但是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排名卻比較靠前,這說明經濟發展水平并不是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決定性因素,提高流動人口就業質量不能只依賴發展經濟。
分區域來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最高的為東部地區(4.67),其次是中部、西部地區,就業質量指數分別為3.94和3.68,最后是東北地區(3.62)。除了東部地區之外,其余三大區域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數均低于全國平均就業質量指數。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存在明顯的區域差異,區域就業水平不均衡,表現為東部高,中西部次之,東北地區最低。就業質量的高低與區域地理特征相關性明顯,就業質量較高的地區通常具有明顯的地理和區位優勢。
1.區域內部就業質量各維度差異分析
首先采用變異系數對就業質量各維度的差異程度進行解釋,然后利用泰爾指數對就業質量的區域整體差異進行分解。不同區域就業質量各維度的變異系數計算結果如表3所示,變異系數越大說明區域內部各維度就業質量差異越大。

表3 不同區域就業質量各維度變異系數
變異系數清晰地展示了不同區域就業質量各維度的差異程度。勞動報酬方面,東部地區變異系數最高,其次是東北和中部地區,變異系數最低的是西部地區,這說明東部地區各省區市之間勞動報酬水平相差較大,縮小區域內部收入差距應從東部地區著手。就業公平性方面,四個地區變異系數均在0.10及以下,說明各區域內部流動人口就業相對公平;工作時間方面,東部地區變異系數為0.35,遠高于其他三個地區,表明東部各省區市流動人口工作時間合理程度存在顯著差異;就社會保障水平變異系數而言,各區域社會保障水平變異系數普遍較高,均高于0.30,說明各區域內部流動人口社會保障水平均存在較大差異;各區域工作穩定性變異系數相對于社會保障水平來說較低,四大區域中工作穩定性變異系數最低的是中部地區,比東北地區低了0.15,說明中部地區各省份勞動合同簽訂率差異較小。由上述分析可知,不同區域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各維度水平存在差異,具體而言,東部各省區市流動人口勞動報酬和工作時間差異較為明顯,東北各省社會保障水平和工作穩定性差異較大,西部地區各省區市就業公平性差異較大。這為各區域流動人口宏觀就業政策的制定提供了方向,東部地區要解決勞動報酬和工作時間方面的問題,東北地區要改善社會保障和工作穩定性方面的狀況,西部地區應重點提高就業公平性。
2.區域之間就業質量差異分析
為了進一步了解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區域差異,采用泰爾指數對流動人口就業質量進行更加深入的分析。泰爾指數是利用信息理論中熵的概念來計算收入不平等程度的指標,可用來衡量地區差異,它具有較好的可分解性,可以把區域整體差異分為組內差異和組間差異,并且用差異貢獻率來衡量組內差異和組間差異對整體差異的貢獻。泰爾指數分為兩種,一種是以收入為權重的泰爾T指數,另外一種是以人口為權重的泰爾L指數,即MLD指數。本文采用泰爾L指數(MLD指數)來衡量區域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計算公式如下:
T=Tb+TW
(8)
(9)
(10)


表4 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的泰爾指數
從泰爾指數的分解結果來看,組間貢獻率和組內貢獻率基本持平,在0.5左右波動。這說明組間差異和組內差異均對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地區差異產生較大影響,即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差異不僅體現在東部、西部、中部和東北四大區域之間,同時也體現在各大區域內部各省區市之間。如要縮小流動人口整體就業質量差異,不僅要縮小各區域之間的就業質量差異,也要注意解決區域內部就業質量差異問題。
分區域看,東部地區的泰爾指數最高,說明東部各省區市之間的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遠遠高于其他區域各省區市之間的就業質量差異;東北地區的泰爾指數最低,表明東北各省之間雖然存在就業質量差異,但是差異較小。
泰爾指數貢獻率可以更為清晰地展示區域之間的就業質量差異。如圖1所示,東部地區的泰爾指數貢獻率達到61%,遠超過中部和東北地區,說明東部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是導致全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較大的主要原因;西部地區泰爾指數貢獻率為22%,比東部地區低了39個百分點;中部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對全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的貢獻率約為10%;泰爾指數貢獻率最低的地區是東北地區,為6%左右,這說明東北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對全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的影響較小。由此可見,不同區域內部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明顯,具體表現為東部地區大,中西部地區次之,東北地區就業質量差異最小。隨著中部地區逐漸崛起和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開始出現勞動力向中西部地區回流的現象,但是東部地區依然是流動人口的主要聚集地,然而目前東部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較大,因此更應該注意縮小東部地區各省(區市)之間的就業質量差異。
研究以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為基礎,構建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標體系,對中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及其區域差異進行分析,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我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整體偏低,提高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工作重點應放在東北地區,其次是中西部地區。通過對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數的測算發現,全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整體偏低,2017年全國各省區市中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數最高的為5.82,指數在5以上的僅有北京、上海、廣東,在4左右的有10個省(區市),其余19個地區的指數均在4以下,多分布在東北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其中東北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指數為3.62,是四大區域中就業質量最低的地區,因而提高東北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對于提高全國流動人口整體就業質量具有重要意義。
第二,經濟發展水平不是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決定性因素。部分地區雖然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但是其就業質量綜合指數排名反而比一些經濟發達地區更靠前。由此說明,經濟發展水平對流動人口就業質量不具有決定性影響,僅僅依靠提高經濟發展水平來提高流動人口就業質量是不夠的。
第三,組間差異和組內差異均對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產生重要影響,就業質量較高的區域,其內部就業質量差異也更大。就組間差異而言,四大區域之間,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存在明顯差異,具體表現為東部地區就業質量最高,中西部次之,東北地區就業質量最低;就組內差異而言,東部地區各省區市之間流動人口的勞動報酬和工作時間存在較大差異,導致區域內部就業質量差異程度明顯高于其他地區。
基于實證分析結果,結合我國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現實情況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加大人力資本投資力度,構建公平高效的勞動力市場。流動人口人力資本積累普遍不夠,有限的知識儲備和技能水平限制了其擇業范圍和職業路徑。同時,戶籍制度的不完善使得流動人口無法享受與本地戶籍人口相同的就業服務和社會保障,導致其就業質量不高。因此,提高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必須從流動人口自身素質著手,通過教育和培訓提高其自身知識儲備和技術水平,使其能夠滿足更多崗位的需求。此外,公共部門應注意提高流動人口的就業服務水平和社會保障水平,減少戶籍制度對流動人口就業的影響,為流動人口營造更加公平的擇業及就業環境。
第二,不局限于提高經濟發展水平,多措并舉促進流動人口就業質量的提高。首先,各地應暢通就業信息公開渠道,為流動人口提供更多的就業服務平臺,完善就業服務保障體系,推進公共就業服務均等化;其次,各地區要針對本地突出的就業問題因地制宜制定流動人口就業政策,完善并落實相關法律規范,建立健全監督制約機制,保障流動人口在擇業和就業過程中的合法權益。
第三,縮小東部地區就業質量差異。東部地區流動人口就業質量差異是造成區域間流動人口整體就業質量差異較大的主要原因。當前,東部各省區市就業質量差異較大,可能存在兩極分化的趨勢。因此,要尤其重視提高東部地區就業質量較低省份(如河北等)的就業質量,通過積極的就業政策,逐步縮小區域間和區域內部的就業質量差異,提高流動人口整體就業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