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學磊 曹卉
下課的時候,小涵匆匆忙忙地跑來找我:“老師,不好了,小澤用美工刀劃自己的手,還不停地用頭撞墻,我們幾個根本攔不住,您快去看看吧!”我心中一緊,小澤是今年的復學生,去年因為心理問題,休學了一年。經過心理治療,開學后他表現得一直挺好啊,上次還和同學一起參加了重陽節養老院獻愛心的活動,表現積極。這次是怎么了?來不及多想,帶著滿腹疑問,我火急火燎地往班里跑。
小澤被幾個男生團團圍住,小偉死死地抱住他。看到我來了,學生們都松了一口氣。看到小澤情緒稍稍平靜,我讓其他學生先去上課,我平復了一下心情,左手輕輕地拉過小澤的手,右手輕拍著他的肩膀。
細聲說道:“小澤,能告訴老師發生了什么事嗎?”
小澤低著頭、蹙著眉,嘴動了幾下,但沒有出聲。
我知道小澤是一個內向且敏感的孩子,不善言辭。曾經被心理焦慮問題所困,我試探性地說:“小澤,能看得出來,你現在心情很不好,我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能理解,我也有過這種經歷,真的很壓抑。如果你想和我說說你的困擾,老師很愿意做一個傾聽者,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說。”我停下來,靜靜地看著他。
小澤緩緩地抬起頭,眉心依然沒有舒展,小聲地說:“老師,我覺得很壓抑,我覺得自己不合群,同學們都不喜歡我,我想發泄!”
我意識到小澤是因為心理焦慮導致了異常行為。該如何進行疏導?我想到了這兩天正在讀的中村恒子的《人間值得》和海姆·吉諾特的《孩子,把你的手給我》給我的啟示。
我輕聲地說:“我能理解,就像我剛接手咱們班時,作為新班主任被全班同學排斥,甚至被起外號,那真是一段難熬的時間。我像是度日如年,很艱難,雖然和你的處境不完全一致,但你現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啊。其實在我上學的時候,也經常有這樣糟糕的心情,你想聽一聽我的經歷嗎?”
聽到這兒,小澤的眉心稍有舒展。
我繼續說:“曾經的我在學業上好勝心強,考試發揮稍有不理想,甚至單元檢測考不好都心里難受,在很壓抑的情況下也會出現掐手心和眉心的情況,就跟你現在一樣,我覺得咱們都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緒,沒什么大不了,很正常。”
這時候,小澤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光,低聲地說道:“對,我剛才覺得很壓抑,一些不好的回憶都在頭腦里重現,像放電影一樣。讓自己感覺到疼才能緩解這種難受。”
我輕聲說:“現在你能給我說說,為什么難受嗎?”
我們仿佛獲得了“病友”交流病情一樣的坦誠和認同感,他的眉心舒展開了,輕聲地對我說:“老師,不知為什么,我覺得別人都不愿意和我玩,今天一上午我就沒怎么說話,我沒有一個無所不談的朋友,總是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很怕再回到去年休學前被孤立的狀態。”
原來,人際關系是他產生焦慮的根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到我的對面,繼續輕聲說道:“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可能是你開學初通過參加班級文化的布置、敬老院獻愛心等活動與同學們建立起了較為親密的關系,但這兩天因為大家忙于準備期中考試,變得疏遠了,產生了落差,好像他們把你拋棄了,對嗎?”
小澤輕輕地點了點頭。
“其實,每個人都有喜怒哀樂,這很正常,就像你和同學們在幫助老人的同時,收獲了愉悅和被需要的積極心態。當然,我們也一定會有心情煩悶的時候,就像咱們校園里的木瓜樹,到了春天和夏天就茁壯成長,枝繁葉茂,到了冬天會落葉枯敗。我們的心情高低起伏與樹木的四季輪回一樣,都是自然規律,不要覺得這是反常行為。當出現了煩悶、壓抑的情緒時,就是需要發泄出來。”
小澤看著我,瞪大眼睛,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得到的不是批評,而是我的理解。這時,他插話道:“可能我發泄的方式不合適,我家里有沙袋,我可以通過打沙袋來宣泄。”
我看到了轉機,輕聲說道:“對,我們宣泄的方法有很多,但一定要在不傷害自己和別人的前提下,就像我緩解壓力的方法就更新換代了。你看,掐手指、虎口,自己反而更難受,得到的是疼痛這一類不好的感覺,于是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法,就是培養自己的興趣愛好,可以是跑步、打籃球、踢足球等運動,也可以是閱讀、聽喜歡的歌曲,也可以是找談得來的朋友傾訴一下,反而效果很好。”
小澤插話道:“像我喜歡畫畫,也可以通過畫畫來疏解。”
“對啊,都行,當我們累了、煩悶了,要選擇合適的方式來釋放壓力,出一身汗、聽一首喜歡的歌曲都可以讓我們的心情變得愉悅。”
他頻頻點頭。
我知道,他禁閉的心扉此時已出現了寶貴的“縫隙”。
于是我再接再厲:“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性格各有不同,內向和外向并沒有好壞之分,內向的伴生詞往往是‘穩重’‘條理’‘邏輯’‘有主見’等。不必因為內向而自卑,反而我們應該慶幸: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去研究,你的生命也會因此豐富而有層次。”
小澤說:“老師,我明白了,我性格內向并不是說我不好,但我還是想有能談知心話的伙伴,他們覺得我不合群。”
“是的,與人交往溝通的能力的確很重要,溝通是相互的,這次可能是別人先主動和我說話,下次可能就是我先提起一個話題。我們不妨敞開心扉,主動和別人聊聊天,可以是大家都感興趣的動漫,可以是都喜歡的明星,甚至可以是天氣,只要是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礎上與人交往,用善良和真誠對待別人,一定會交到知心的朋友。當然,這一切都不必刻意而為,在交往過程中,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可以隨時中斷,我們每個人都有這個權利。我認為不合群也不是一個貶義詞,很多偉人、行業大家都是‘不合群’的。正因如此,他們思想獨立,不人云亦云,不隨波逐流,這或許是他們取得偉大成就的原因吧,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自己不合群而煩惱!當然,如果你想要和同學們打成一片,多和同學交往,也很好,那就從主動和同學打招呼開始吧,你會發現下次別人也會主動和你打招呼的!”
說到這時,我分明看到了小澤眼中的淚花。他鄭重地向我鞠了一躬:“謝謝您,老師!”
下課鈴響起,我想:過一會兒,學生們從操場歸來,迎接他們的一定是一個微笑著的小澤。
年過九旬的心理醫生中村恒子分享了她與人交往的秘訣:她常常和病人嘮叨自己酗酒的丈夫,以及自己生活中的諸多繁雜和困難。這樣,心理焦慮的人就會產生同理心,產生“原來每一個人的生活都不容易啊,并不是只有我的人生是不易”的感覺。她也會告訴別人,就算當自己難以忍受時,也不會離婚,因為她給自己定了“等到長子結婚時還能站在一起祝福新人”的一個小目標。鼓勵病人就算是生活再不幸,也要一如既往地工作和生活,因為只要活著,時間會讓一切都得到解決。教師在面對焦慮的學生時,可以分享自己經歷過的壓抑、難過的事情,讓學生產生同理心,形成“情緒的共振”,這樣會比直接的說教更有效,更能觸動學生內心。
在與學生溝通過程中,讀懂學生的異常行為背后隱藏著的“語言密碼”是能否實施有效引導的關鍵。面對引而不發、猶猶豫豫的學生時,教師不妨換位思考,替學生“說話”!在你說出學生的真實感受時,教育效果往往事半功倍。在與小澤的交往中,我用自己的話表達了他的感受:不被別人所接納,確實很苦悶,想和別人交往,又怕別人不理自己,怕出丑等。從學生的視角把學生的所思所想說了出來,學生便有了“別人懂我”的感覺。正如海姆·吉諾特說的:“和孩子的溝通要建立在尊重的基礎之上,需要同時照顧孩子和父母的自尊,要先說出表示理解的話,然后再提出建議和意見。”
我想,小澤的心理焦慮疏導會是長期的、系統的工程,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一定會出現反復。自己的引導也有不少片面和不成熟之處,但在實際的教育過程中,從共享自己親歷往事形成同理心開始,有助于拉近心靈距離,在溝通過程中,學會“替學生說話”也會使教育更具有溫度,避免了說教帶來抗拒和“禁閉心門”。
編輯/王? ?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