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源
進入21世紀以來,全球變暖的速度超過了人類有史以來的任何時期。山火、洪災、暴風雪、龍卷風肆虐,以往只有科幻電影中才會出現的氣候災難場景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現實景觀,使我們不得不正視“氣候變化”這個嚴峻的問題。芝加哥大學歷史學教授查克拉巴提(Dipesh Chakrabarty)指出,作為個體的人一生所具有的經歷是有限的,我們無法體驗“作為一個物種生存”的全部經歷,但各種藝術形式可以幫助我們實現這一目標,比如小說、電影、音樂、繪畫等(Chakrabarty, “Whose Anthropocene?”112)。這些藝術形式將氣候變化的事實呈現給普通讀者/觀眾/聽眾,幫助他們真切“體驗”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在這個星球上所面臨的共同危機。查克拉巴提認為“創造力”(creativity)和“恢復力”(resilience)是現階段能帶給我們希望的兩種重要因素(113),而世界歷史進程中的氣候變化“為各種情感(包括希望和絕望)提供了舞臺”(Chakrabarty, “Anthropocene Time”17)。當代氣候小說(climate fiction,簡稱“cli-fi”)和氣候詩歌(climate poetry)即是在這樣的背景中應運而生,以敘述和思考氣候危機中各個物種的境遇及相互關系為主要內容。隨著我們對“氣候變化”“人類世”等概念認識的加深,研究者開始將其運用于理解當代各種文學樣式的發生發展過程,并從這一視角重新審視諸多經典作品的誕生和傳播過程,形成一股批評熱潮。
這股熱潮肇始于20世紀末,繁盛于21世紀初。研究者融合各種方法,主要從哲學、歷史、情感與政治四個學術面向切入文學作品中的氣候變化表征研究,形成以下六大理論進路: 解構主義氣候批評、歷史主義氣候批評、整體主義氣候批評、氣候認知與情感批評、氣候正義批評和實證主義氣候批評。總體上,將作品置入氣候變化這一宏觀背景進行討論,既結合文學闡釋學的研究路徑,又突破傳統生態批評的限制,顯現出較新的研究成果。這股熱潮源自歐美,但隨著全球各地對氣候變化認識的加深,在廣大的全球南方(Global South),也已有很多學者及作家加入這一理論思辨進程。那么,這一批評熱潮具有怎樣的來龍去脈,呈現出哪些主要的特征,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又將何去何從呢?本文將重點評述西方的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理論,分析其內在的學術理路,并指出存在的問題。在此基礎上,結合中國學者的研究現狀,探討這一理論視角在建構世界文學史方面的意義。
英國文學批評家克拉克(Timothy Clark)長期從事海德格爾研究和德里達的解構理論批評。由于西方長期存在氣候變化否定論,并且關于文學作品對氣候變化表征的研究也未得到足夠的重視,因此2015年克拉克在《生態批評前沿: 以人類世概念切入》(:)一書中,呼吁21世紀的生態批評必須完成一個理論和實踐的轉型(Clark x),即正視氣候變化問題,并將人類行為導致氣候變化加劇這一人類世的本質特征融入文學批評中。他以短篇小說為主要研究對象,從“人類世”視角重新審視文學文本中的生態意蘊,分析氣候變化等環境危機對人類心理產生的負面影響,突破民族/國家的文學分界,倡導用全球性眼光審視文學作品中的氣候表征(姜禮福133)。克拉克延續了海瑟(Ursula Heise)的生態世界主義(eco-cosmopolitanism)理念,通過引入“人類世”概念,凸顯氣候變化主題,既是對氣候變化否定論的解構,也突破了傳統生態批評的思維限制,引領了人類世生態批評的新方向。
同樣是長期從事解構理論研究的科恩(Tom Cohen)在紐約州立大學創建了氣候變化批評研究院(Institute on Critical Climate Change,簡稱“IC3”),并和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文學理論家科爾布魯克(Claire Colebrook)共同主編了“CCC”(Critical Climate Change)系列叢書,由英國開放人文出版社(Open Humanities Press)出版,以網絡形式向公眾提供免費的PDF版本。已故的文學理論家米勒(J. Hillis Miller)在該叢書中撰文,稱該叢書“代表了理論和批評實踐的最新發展前沿”(Miller)。該叢書迄今已出版兩個系列。系列一包括18部著作,從藝術、哲學、倫理學、建筑學、人類學等跨學科視角審視文學藝術作品中的氣候變化表征和人類世批評意識。系列二題為“不可逆性”(“Irreversibility”),迄今已出版5部著作,包括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2018年的文集《反人類世》()和莫頓(Timothy Morton)2021年的新作《亞主體》(),展現對人類世2.0階段研究的理論成果(Cohen and Colebrook)。這兩個系列叢書對促進評論界思辨人類世的氣候危機及所產生的全球性美學及政治影響具有重要的推動和傳播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科爾布魯克對氣候危機下的物種滅絕問題關注較多,她的理論思考有兩大聚焦: 后人類和性別,分別對應上述系列一叢書中的兩部著作: 《后人類之死》()和《生命之后的性》(),均發表于2014年。精通德勒茲(Gilles Deleuze)理論和文學史的科爾布魯克同樣從解構主義路徑入手,將氣候變化與酷兒理論結合,從女性主義維度探討物種滅絕問題。此外,科恩、科爾布魯克和米勒在2016年聯合主編了《人類世偶像的暮光》(),其中,收錄了米勒的14篇文章,并命名為“閱讀保羅·德曼,墜入賽博空間”(Miller, “Reading Paul de Man While Falling into Cyberspace”126),討論了數字時代人類世思想與媒介發展對文學理論的影響,從跨學科視角彰顯出科技因素對人類世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的重要性。
克拉克、科恩及科爾布魯克等批評家借助法國解構主義哲學理論用以開拓氣候變化文學批評這一新興的研究領域,旨在從“差異性”視角解讀經典以及當代文學作品中氣候變化表征的敘事策略。如斯皮瓦克在《學科之死》一書中所倡導的,用“行星性”(planetarity)來代替“全球化”(globalization),從地球之外反觀這個星球上各種語言、文化及社會體系的異質性(Spivak71-72)。解構主義氣候批評力求重新審視文學作品所蘊含的關于人類世氣候變化的知識體系,也汲取了后殖民研究和女性主義研究的重要思想,為深入分析作品中的人類世批判意識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論。
在運用解構主義方法開展氣候批評的同時,學者們對歷史主義的方法也同樣重視。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的環境人文主義和英語教授伍德(Gillen D’Arcy Wood)2014年出版了獲獎著作《坦博拉: 改變世界的火山爆發》(:)。伍德通過對諸多史料的挖掘,分析了1815年印尼坦博拉火山的爆發對亞洲、歐洲等各地區政治、經濟、文化、文學的諸多影響。
拜倫在詩歌《黑暗》(“Darkness”,發表于1816年)的開頭便描述了一幅籠罩在黑暗和死亡之中的世界圖景:
我做了一個夢,但不全是夢:
明媚的太陽光被澆滅了,星星
在永恒的黑空中游蕩,
沒有光,沒有路,冰冷的地球
在無月的黑暗空氣中盲目地旋轉。
(Byron775)
如此“冰冷”“黑暗”的場景,是夢境,也是現實。1815年4月,位于印尼松巴哇島(Sumbawa)的火山“坦博拉”(Tambora)爆發了,火山灰噴發到高達40千米的高空,爆發的巨大聲響傳至2 500千米以外,爆發后的坦博拉山從原來的4 200米下降到2 863米(亦說2 851米)(Cao, Li, and Yang588)。這是人類歷史上所記錄的最大規模的火山爆發,噴發出來的火山灰遮擋了太陽光照,其影響從亞洲蔓延到歐洲,導致全球溫度下降,1816年全球成為“沒有夏天的一年”。因坦博拉爆發導致的歐洲陰冷的天氣和灰暗的天空就是拜倫寫這首詩的起點(Bate96)。這種啟示錄式的書寫所記錄的便是氣候災難事件對人類生存環境的全球性影響。
坦博拉爆發后全球驟然變冷,中國云南地區在清末出現大量歉收,導致大饑荒,當地農民改種植鴉片,為清末中國百姓大量吸食鴉片提供了可能,影響了亞洲乃至整個世界歷史進程。伍德在《坦博拉》一書中專辟一章,從書寫云南的七哀詩入手,透析當時云南底層農民在全球變冷背景下挨餓受凍的悲慘場景(Wood108)。《坦博拉》一書融合文學評論和環境史研究,通過跨學科和跨文化的視角增強了文學作品與社會現實之間的關聯,用文學敘事和文學闡釋彌補相對枯燥的史料分析之不足,是運用生態歷史主義研究方法進行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的重要案例。在2020年的新作《奇妙的冰冷之地: 發現南極及解密其冰層的競賽》(:)中,伍德沿用環境史研究方法,挖掘出19世紀英國、法國、美國等探索南極冰川競賽中的史料和故事,將地球發展史與人類文明史融合在一起,為進一步從多學科視角切入氣候變化歷史研究提供了借鑒。
與伍德不同,2017年英國浪漫主義文學批評家希金斯(David Higgins)在專著《英國浪漫主義、氣候變化和人類世: 書寫坦博拉》(,,:)中,以坦博拉火山爆發事件為中心,追溯因火山爆發導致全球溫度下降對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發生發展的影響。希金斯認為拜倫借助《黑暗》一詩,展現了一個“沒法讓人類存活下去的星球景觀”(Higgins77)。希金斯的著作聚焦三個層面:“災難書寫,新物質主義和幻想現實主義,以及氣候變化的文化歷史”(1),用歷史主義的方法重新闡釋拜倫、瑪麗·雪萊等人的作品,建立了浪漫主義文學的氣候批評典范,也是將文學融入環境人文主義研究的有效嘗試。正如希金斯所說,“災難在浪漫主義時期是一個重要的隱喻”(8),人們既可以在拜倫的詩《黑暗》中感受到一種熱寂(heat-death),也可以在雪萊的《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最后體驗到地球被釋放的自由(7)。因為浪漫主義文學非常注重人與非人之間的關系,它的確為氣候變化文學批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10)。
在拜倫、雪萊及其夫人等作家都無法忍受英國的陰冷天氣時,他們選擇去瑞士日內瓦小住。年僅18歲的瑪麗·雪萊在丈夫和詩人拜倫等人的鼓勵下,寫作完成《弗蘭肯斯坦》(;,),并于1818年匿名發表,一舉成功,這部小說被視作世界科幻小說的濫觴之作,瑪麗·雪萊也被譽為“科幻小說之母”。它雖得益于雪萊夫婦所在的日內瓦文學共同體的“鬼故事”競賽,但其寫作過程及描寫的場景與坦博拉火山爆發導致的陽光暗淡、溫度驟降以及對人類在極寒條件下的生存困境的思考有很大的關聯。它所呈現的是一種“住所的不穩定性”和“人類共同體的脆弱性”(Higgins68)。這部小說開頭和結尾均以極寒的北極為背景,這樣的背景設置受到柯勒律治(Samuel Coleridge)的《古舟子詠》(“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的影響,比如“迷霧”和“大雪”就是小說中頻繁出現的意象(Higgins74)。此外,雪萊的詩歌(如《勃朗峰》)、拜倫及歌德的眾多信件和日志也描寫了坦博拉爆發導致的歐洲氣候惡化問題,以及人們因此所面臨的生存困境(Behringer11)。可以說,由坦博拉火山爆發引起的氣候變化(全球變冷)對歐洲浪漫主義文學及世界科幻小說的發展均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它不僅是文學作品的誕生背景和描摹對象,同時也激發作家深入思考人與環境、人與非人之間的關系。
除了聚焦單個氣候災難事件,澳大利亞學者瑞格比(Kate Rigby)2015年在《與災難共舞》()一書中從環境史視角研究了和地震、瘟疫、洪水、火災、颶風等多種災害相關的敘事倫理,并將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最后的人》,加繆的《鼠疫》及澳大利亞原住民作家賴特(Alexis Wright)2006年的獲獎作品《卡彭塔利亞灣》()等小說作為重要的文本佐證(Rigby162)。可見雖然浪漫主義文學是氣候變化批評重要的文本庫,但瑞格比突破了這一文學樣式的限制,考察了更廣義的災變史、物種史和衛生史,并關注原住民的生態訴求,從敘事倫理的視角進行追溯和反思,用新歷史主義的方法進一步將世界文學中的作品解讀與史料分析結合,對生態歷史主義的發展具有重要推動作用。
伴隨著工業革命的興起與推廣,溫室氣體大量排放,全球氣候及環境危機進一步加劇。世界的現代化進程對諸多非人類因素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文學中的災難書寫凸顯了這一人類世的本質特征,并將自然環境、動物、植物等均納入書寫范圍。泰勒(Jesse Oak Taylor)在博士論文《我們制造的天空: 從狄更斯到伍爾夫的文學、現代性與倫敦霧》中,從霧霾視角闡釋文學中的現代性問題,討論氣候、環境污染等問題之于從維多利亞晚期至現代主義文學繁盛時期文學生成機制的重要性,將環境史學、美學、文學有機融合在其論述中。他認為狄更斯的都市小說創造了一種“虛構的溫室效應”(Taylor39)。倫敦的霧霾不但是英國偵探小說和哥特式小說中的重要場景,也推動了文學現代性的發生。伍爾夫(Virginia Woolf)在小說《奧蘭多》()中就描述了19世紀開端一塊云漸漸地籠罩整個倫敦城以至英倫三島、最終使其陷入絕對黑暗的場景,具有強烈的隱喻性和啟示錄特點。
伍德將文學作品作為文本佐證,論析氣候危機作為歷史事件的世界性影響,將文學闡釋和環境史研究有機融合;而希金斯則將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置入坦博拉火山爆發后全球變冷的歷史語境,結合官方敘事和新聞報道,探究坦博拉爆發這一全球性氣候危機事件的文本性。瑞格比融合環境史、敘事學和倫理學的研究方法,突破浪漫主義文學的限制,探析人類歷史上的自然災變在文學作品中的再現方式和作家的書寫動機。泰勒則從英國的氣候問題入手考察文學現代性的發生與發展機制。他們的共同點在于: 通過文史互鑒,“在氣候變化導致‘生物圈變異’的這條‘沒有盡頭的單向街’中‘漫游’”(Cohen and Colebrook, “Vortices”137),為從“氣候變化”視角審視文學文本的誕生及發展過程提供了實踐經驗。此外,哈佛大學比較文學教授普契納(Martin Puchner)2022年的新作《文學之于變化中的星球》()從文學史視角梳理四千年以來的世界文學對氣候及氣候變化的書寫及反思,是從氣候變化視角建構世界文學史新的范例(Puchner13)。以上諸多實踐表明,從“文學與氣候變化”的關系切入,可以梳理出傳統的文學史中難以看到的專題性研究成果,這將為世界文學史寫作、研究和傳播提供一條新的路徑。
和伍德與希金斯相似,萊斯大學英語文學教授莫頓(Timothy Morton)對浪漫主義也情有獨鐘。在2007年的專著《沒有自然的生態: 重新思考環境美學》(:)中,他也以浪漫主義時期的文學為主要研究對象,因為浪漫主義是“從人類中心主義轉向生態中心主義的根源”,而美學則“建立起我們感知某一個地方的方式”(Morton,2)。當然,莫頓的研究對象并不僅僅局限于“嚴肅”文學,而是延伸到通俗藝術領域不同的媒介形式,甚至包括“環保俱樂部的日歷”和“實驗性的噪音構成的音樂”;他認為“關于環境文學的批評理論本身也是一種環境藝術”(3)。莫頓借此書探析文學藝術作品對自然生態的再現,據此重新思考生態和自然之間的關系,強調把文學作品、環境、藝術等概念融合在一起,旨在建構一種整體性的“生態批評”理論(ecocritique),而非“生態的批評”理論(ecological criticism)(13)。此后,在2013年的專著《超物體: 世界終結之后的哲學與生態》(:)中,莫頓重點分析了“全球變暖”作為“超物體”的哲學屬性。他故意不用“氣候變化”這個詞而代之以“全球變暖”,是因為氣候變化否定論者認為“氣候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因而他們拒絕承認全球變暖加劇的現實,而莫頓指出全球變暖加劇正是導致整個世界走向終結的罪魁禍首,這一“生態創傷正是定義人類世的本質概念”(Morton,9)。莫頓寫道:“現代性之舟承載著強大的激光鐳射和核武器”,它們所導致的連鎖反應“致使世界末日來得過早”(21)。他援引詩人雪萊,喻指超物體為“某些隱身力量的可怕的影子”(25)。2021年莫頓與合作者博伊爾(Dominic Boyer)用意識流方法寫作了一本新書,題為《亞主體: 論成為人類》(:)。該書是對《超物體》一書的回指和拓展。在人類世全球變暖的背景中,人類一方面變得越來越龐大,成為一種可以影響地球氣候的超物體,另一方面又變得越來越渺小,每個個體的力量均不足以改變全球變暖的現狀(Morton and Boyer19)。因此,莫頓認為“超主體”(hypersubjects)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亞主體”(hyposubjects)。他和博伊爾稱《亞主體》一書像是具有開放性的“電子游戲”(20),不但強調我們所處的氣候變化環境的超物體性,更強調人類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導致氣候變化加劇的“覺醒意識”(39),注重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整體性,同時通過“亞主體”一詞弱化人類處于食物鏈頂端的優越性,旨在建構關于人類世第二階段研究的認識論和本體論。《沒有自然的生態》《超物體》和《亞主體》代表莫頓建構氣候變化批評整體性理論的三個不同階段,這也伴隨著人類世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即,從1.0階段逐漸走向2.0階段(Cohen and Colebrook)。
俄勒岡大學英語與環境研究教授阿萊莫(Stacy Alaimo)同樣注重整體性生態批評。她在2010年的著作《身體性自然: 科學、環境與物質自我》(:,,)中提出“跨體性”(transcorporeality)概念,側重從女性主義、身體政治及動植物視角強調物與物的關聯性(interconnectedness),探討“女性主義跨體理論、殘疾研究(disability studies)、環境人文主義研究以及科學研究如何有效地觀照人類身體和非人類自然的物質性”(Alaimo,3)。阿萊莫關注的文本范圍像莫頓一樣廣泛,包括20世紀與環境正義和環境健康相關的多部文學作品、科普和通俗讀物。該書獲得美國文學與環境研究協會(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簡稱“ASLE”)生態批評圖書獎,其中的“跨體性”概念被廣泛應用于生態批評理論和實踐中,也是阿萊莫參與引導生態批評物質轉向的重要標志(唐建南117)。在2016年發表的新著《暴露: 后人類時代的環境政治與快樂》(:)中,阿萊莫沿用了這種新物質主義生態批評的方法,重點討論了裸體抗議的環境政治內涵,并將《身體性自然》中所涉及的跨體性延伸至海洋,旨在建構藍色人文主義(blue humanities)研究理論。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的小說《在我彌留之際》()中,貧困家庭的小孩瓦達曼看到母親去世的當天,姐姐捕到一條魚并煮熟吃了,他便把母親和魚兩種看似毫無關聯的身體聯系在一起,并說:“我的母親是一條魚”(Faulkner55)。小說的這一頁只有這唯一的五個單詞(“My mother is a fish.”),其余全是空白,在阿萊莫看來,它具有高度的隱喻性,指向一種以海洋為后人類之源的哲學意義,并激發我們思考“關于起源的故事是否能構成一種環境倫理,或者說和‘異質的’海洋生物建立跨體關聯”的可能性(Alaimo,114)。在文學期刊《配置: 文學,科學和技術雜志》(:,,)2019年的特刊“科學研究與藍色人文主義”介紹詞中,阿萊莫進一步強調了文學研究應及時關注海洋酸化、塑料污染等問題,并將文學中的海洋書寫與氣候變化及海洋生物多樣性研究融合在一起(Alaimo, “Introduction”431),這將是藍色人文主義研究重要的發展方向。
早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卡森(Rachel Carson)的“海洋三部曲”便關注海洋生物多樣性,強調海洋對全球氣候的影響,是藍色非虛構寫作的典范。2001年布伊爾(Lawrence Buell)也在《為瀕危的世界寫作: 美國及其它地區的文學、文化與環境》(:,,)一書中第六章專論海洋想象,指出海洋在全球生態平衡中的重要意義(Buell196-223)。布伊爾的海洋生態批評和流域美學理論體現出他“對全球性海洋生態危機的思考”和“對水域生態環境文學的反思”(郭茂全72—73)。由此可見,卡森的海洋寫作和布伊爾的藍色生態批評已經突破陸地中心主義的思維范式,阿萊莫基于這一基礎之上,進一步將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的范圍從陸地向海洋延伸,據此,對于全球變暖的關注在地理學意義上進一步全球化,并觸及全球生物的本源問題,拓展了后人類主義文學批評與氣候變化環境下海洋研究的跨學科領域,標志著整體性氣候批評在理論和實踐方面的突破。
氣候變化本身就是一個全球性的現象,因此,從整體性視角關注文學作品中的氣候變化書寫是其內在需求。海瑟的生態世界主義理念強調從地方意識(sense of place)轉向星球意識(sense of planet),是新世紀生態批評整體性轉向的重要動力。莫頓的“超物體”三部曲和阿萊莫的跨體性及藍色人文主義研究更強調跨物種性和跨地域性,將這一整體性的研究范式推向縱深,有利于建構關于氣候變化的世界文學史。
在我們閱讀關于氣候變化的故事時,或是在觀看某部生態災難電影時,我們會對其中的人物、動物甚至是沒有生命的環境進行擬像(simulation),從而產生共感(empathy)(Weik von Mossner3),這是2017年奧地利學者魏克·馮·莫斯納(Alexa Weik von Mossner)在《情感生態學: 共感、情感和環境敘事》(:,,)一書中提出的觀點。不但如此,我們甚至還會將自己沉浸在災難故事的世界里,從講述者的視角感知其艱難處境(3)。如果想進一步探究這種擬像和共感的過程,就需要我們從認知接受的角度切入環境敘事研究,發掘這些作品對讀者/觀眾情感的影響。布伊爾和斯洛維克(Scott Slovic)都強調梭羅的非虛構環境敘事對激發普通讀者環保意識的重要性(8),莫斯納則通過認知及情感研究,進一步探究閱讀/觀看過程中受眾的認知及情感變化曲線,論證作品所引發的各種正面或負面情感“如何促使讀者在人類世用更加可持續的方式生活”(15)。
同樣關注閱讀中情感體驗的英國學者約翰斯-普特拉(Adeline Johns-Putra,以下簡稱“普特拉”)從努斯鮑姆(Martha Nussbaum)的情感理論出發,建構了一種“批判性的幸福論框架”(Critical Eudaemonistic Framework)(Johns-Putra45)。2019年普特拉在專著《氣候變化與當代小說》()中運用這一方法,評析當代英美氣候小說中所蘊含的后代倫理(posterity ethics),審視作品中所呈現的父母對孩子的關愛,同時也關注人類對其他物種包括動物、植物及人工智能機器人的關愛,將關愛與代際倫理運用于氣候小說的文本闡釋中,具有“力圖解決‘人類世障礙’的人文關懷”(袁源214),因此“有別于諸多持悲觀論調的生態批評論著”(215)。值得一提的是,普特拉研究浪漫主義女性作家及當代氣候小說時不但運用了伍德及希金斯所倡導的歷史化及語境化策略,也融合了莫頓及阿萊莫的整體性生態思維,彰顯出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理論及方法之間的相互滲透性。可惜的是,普特拉用“批判性的幸福論框架”進行氣候小說文本分析時,側重將它作為一種閱讀方法,而并未形成一套完備的理論體系,因此還存在較大的拓展空間。
我們不僅可以對作品中的人物進行傳統的心理分析,或是探究作品對讀者情感體驗的影響,還可以借助心理學理論,觀察氣候小說或者災難電影中的創傷敘事及其效果。2015年凱普蘭(E. Ann Kaplan)在《氣候創傷: 預見異托邦電影和小說中的未來》(:)一書中提出,在全球變暖、災難頻發的背景下,我們患上了一種創傷前綜合征(Pretraumatic Stress Syndrome)(Kaplan,xix),后來她進一步將其命名為“和氣候相關的創傷前應激反應”(Climate-Related Pre-Traumatic Stress Syndrome)(Kaplan, “Is Climate-Related Pre-Traumatic Stress Syndrome”81),即,對未來充滿一種“氣候恐慌”(climate panic)。2012年,大西洋洋面上的一級颶風桑迪致使紐約大面積停電,城市設施驟然癱瘓。凱普蘭親身經歷了此次颶風事件,因此,她切入災難敘事中的創傷研究帶有更現實的社會意義。她認為桑迪是一個“臨界事件”(border event),和颶風卡特琳娜一樣,甚至和9/11事件一樣,對美國的政治、經濟及民眾心理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從文化意識上改變了美國人(Kaplan,xvi),暴露出“氣候危機否定論者與科學家的全球變暖警示之間的深層矛盾”(xvii)。氣候小說及電影正是對這種氣候創傷的表征,展現出人類、各種其他生物以及整個地球在氣候危機中的掙扎與痛苦,而氣候變化批評旨在揭示文學在表征這一創傷時的內在機制、策略及效果,并通過這種揭示,達成氣候正義的目標。
可見氣候變化文學批評已經自覺地將認知、情感及倫理研究納入范疇,并綜合運用于分析各種環境敘事作品,包括小說、電影、詩歌、戲劇等藝術形式,探究讀者的共感產生的機制。這種探索將為氣候小說家及其他環境題材的藝術創作者提供啟示,從而使作品獲得更好的實際接受效果,并使和這一文類相關的世界文學和文化市場更加繁榮。從作者到讀者的聚焦轉換也將促進新世紀實證主義氣候批評的蓬勃發展。

關于環境正義的批評方法已被靈活運用于對氣候小說的解讀中。德國學者梅納特(Antonia Mehnert)從時間、空間、社會政治語境等視角切入分析美國氣候小說中的全球變暖表征,提出關注文本中所展現的氣候災難“犧牲區”(sacrifice zones)的重要主張(Mehnert191),將環境正義、生態倫理與政治抗議等理念融入其對氣候小說、災難紀錄片及電影等藝術形式的討論中。她2016年的專著《氣候變化小說: 美國文學中的全球變暖表征》(:)是第一部集中研究美國氣候小說的著作。正如梅納特所說,“該書中所選的所有氣候小說明顯召喚更多的社會正義與更具有可持續性的生活實踐”(15)。它促使我們進一步關注資源匱乏的貧民,關注他們在抵抗和減緩氣候危機過程中所做出的犧牲及相關的文化政治內涵,對進一步促進氣候正義的實現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也是建構和氣候變化相關的世界文學史的目標所在。

實證主義氣候批評傳承了20世紀中期興起的接受美學的重要理念,即,通過考察讀者的接受及反應效果來判斷氣候變化文學作品的教育意義和社會價值等。它旨在突破對氣候變化文學文本本身的評價及闡釋限制,運用訪談、問卷、數理統計等社會學方法切入讀者接受研究,是文本外部研究的重要方法,也是氣候變化文學批評實踐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修辭學教授謝永平(Pheng Cheah)指出: 世界文學不僅僅是一個空間概念,也即,不僅僅是來自不同國家或地區及不同語種的文學所組成的復數文學,它更是一個時間概念,是歷經長期歷史演變而逐漸建構起來的文學世界,而且這一文學世界同時也積極參與廣義上的世界建構(Cheah2)。正如查克拉巴提所言,我們不但可以而且應當把氣候變化史與人類文明史有機結合,重新建構“人類世的新人文主義”,重新審視人類參與比人類文明史漫長得多的星球發展史的進程,以及文學藝術作品對這一復雜歷史進程的多維表征,從而更深入全面地“講述關于這個星球的故事”,更好地認識我們所居住的這個星球的歷史進程和未來走向(Chakrabarty, “Humanities in the Anthropocene”394)。
在西方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熱潮的背后,潛藏著人類對整個地球未來走向的深層焦慮。這一焦慮本身呼喚我們從多個視角審視全球變暖加劇的問題,透析世界文學中關于氣候變化書寫的發生、發展及傳播機制,從而更好地認識氣候變化的本質。上文已從解構主義、歷史主義、整體主義、認知與情感、氣候正義和實證主義這六大理論進路論析了氣候批評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并指出這一理論視角對建構世界文學史的意義。當然,在實際使用時,還存在幾個問題需要解決。
首先,如上文所述,西方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發展迅速,涌現出一系列理論關鍵詞,如“超物體”“跨體性”“慢性暴力”等,為解讀氣候小說及經典文本中的氣候(變化)表征提供了重要切入點。然而,這些關鍵詞非一人或一個流派所創,而是分散在不同理論家的不同論著中,缺乏系統性,在實際使用過程中還可能產生顧此失彼甚至互相矛盾的情況。由于生態批評學者歷來重經典作品而輕當代小說,西方生態批評界直到近些年才開始關注氣候變化(謝超108)。實際上氣候小說自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特別是21世紀以來,幾乎是以幾何級的速度在增長,雖然在最近十年,討論文學中的氣候變化議題的理論著作不斷涌現,但長期形成的這種作品和理論之間發展的不平衡使得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理論一時間難成體系。
第二,本文羅列出的四大面向、六大進路試圖囊括迄今為止西方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的主要理論和研究方法,但這一新興的領域本身也處于不斷變化發展過程中,比如莫頓基于“超物體”基礎之上又提出“亞主體”的概念,這為實際運用這些理論或方法進行文本闡釋帶來一定難度。而且,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屬于文學批評實踐,比如特克斯拉、梅納特和普特拉等人的專著,均是結合傳統的生態批評理論和敘事學、倫理學等方法分析氣候小說的努力嘗試,并沒有很強的理論建構意識,它們是不錯的批評范例,但卻很難提供統一且有效的理論框架,因此,亟需建構能夠適用于絕大多數氣候書寫文本的系統性批評理論。
第三,如上文所言,如今,氣候變化書寫已不僅僅是歐美文學的專利,在亞洲、非洲、大洋洲、拉丁美洲等世界各地都涌現出優秀的氣候小說、詩歌、戲劇及電影等,且這些文本也被互相譯介為各種語言在世界各地流通。可以說,氣候變化文學已經成為一種世界文學。此外,關于氣候變化的書寫也不僅僅是當代作品的專利,如上所述,在浪漫主義時期的歐洲及亞洲文本中就有對全球變冷這種特殊的氣候變化的諸多表征。文本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既為從氣候變化視角建構世界文學史提供了有效保障,同時也提出多重挑戰。比如,如何兼顧不同國家或地區、不同語種的文本;如何觀照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如何挖掘不同時期有關氣候變化事件的史料并結合文學的相關表征進行闡釋等。所以說,探查和氣候變化相關的世界文學文本生成及傳播機制,不僅需要建構于西方已有的理論基礎之上,還需要結合各國各地區的文本特點和文化歷史語境,通過橫向比較和縱向梳理,對各語種、各時期的各種文學樣式(包括翻譯文學)開展系統研究,從而建構具有世界性的氣候變化文學史。當然,這需要全球學者的共同努力。
第四,值得注意的是,包括科恩、莫頓、阿萊莫等批評家都認為氣候變化文學不應僅僅局限在小寫的文學之內,而是應該包括大寫的文學,將印刷文本、網絡文本、音樂、繪畫等都納入這一范圍。伍德、希金斯、普特拉等人也把經典文學作品中的氣候變化表征作為重要的研究內容,也即氣候變化文學不僅僅包括當代的氣候小說或氣候詩歌,還應該擴展至所有對氣候變化進行表征或反思的古今文藝作品。只要這些作品和氣候變化或人類世主題相關,都應該納入研究范圍。特別值得關注的是,隨著對“氣候變化”概念理解的加深,緩解全球變暖問題的意識不斷增強,全球南方的文學也越來越關注氣候變化議題,例如中國作家劉興詩、姜戎、阿來、劉慈欣、陳楸帆等均在作品中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反思。這些作品都是建構以氣候變化為中心的世界文學史的文本基石,理應進入相關的學術視野,從而改變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現存的歐美中心主義現象,使關于“全球變暖”的研究真正具有“全球性”。
關于中國現實主義小說和科幻小說中的生態意識的研究實際上已經走向世界。有一批中國學者已經在《比較文學研究》()、《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評論》()、《文學與環境跨學科研究》()、《科幻小說研究》()等國際核心文學刊物發表相關文章,在世界學術舞臺發出了中國學者的聲音,包括王寧、陳紅、楊金才、江玉琴、莊佩娜、華媛媛、謝超等。國內學者也已開始關注、引介、評析西方的氣候變化文學作品和理論。李家鑾和韋清琦在梳理西方氣候小說發展史的基礎上,指出氣候變化文學批評的三種理論維度:“生態批評、世界主義和女性主義”(李家鑾 韋清琦102)。謝超則認為,英美氣候變化文學批評主要聚焦于生態世界主義、環境倫理和生態歷史主義三方面(謝超108)。南宮梅芳指出,西方的生態批評建立于啟蒙時代的二元對立思想,不可避免地在理論和實踐方面存在局限性,而中國倡導天人合一、萬物共存之“道”或許能“為人類世概念所引起的焦慮提供一個解決方案”(南宮梅芳11)。近年來,國內各大文學研究期刊也開始刊登運用前述氣候變化批評理論闡釋當代文學文本的個案文章,其中還涌現出一些比較不同語種的氣候變化文學文本的研究個案。可見,中國學者具有結合中國語境,從比較文學視角切入氣候變化文學研究的主動性,這當然取決于全球學者的一個共識,即: 氣候變化不僅僅是一個地區性問題,更是一個具有全球性影響、關乎整個地球命運的重要議題。隨著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中國學者在氣候變化文學批評方面將進一步從引介西方理論到逐步建構基于西方理論且結合中國智慧的理論闡釋框架。
綜上所述,氣候變化文學批評旨在審視和氣候變化相關的文學作品及文學思潮的發生機制、思想內涵及世界影響。它借鑒了解構主義、新歷史主義、敘事學、倫理學等重要的理論和方法,并將闡釋學和數字人文研究方法有機結合,將文學藝術與氣候變化科學置入跨學科研究語境,已經逐漸超越傳統的生態批評,發展成一種新興的理論思潮和批評實踐,為以氣候變化事件書寫為中心建構世界文學史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視角。我們已經意識到,建構更加系統的批評理論迫在眉睫,它是全面審視全球氣候變化歷史進程的內在需求,也是文學參與應對氣候變化和促進世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途徑。在氣候災難頻發的21世紀,它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和廣闊的發展前景。
① 蕾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最為著名的非虛構環境作品是其發表于1962年的《寂靜的春天》()。其實在此之前,卡森寫作并出版了“海洋三部曲”,分別為《海風之下》(-, 1941年),《我們周圍的海》(, 1951年)和《海的邊緣》(, 1955年)。其中,《我們周圍的海》曾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并成為全球暢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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