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交易標價錯誤中消費者權益保護的司法困境與對策

周童

摘 要：基于對60份網絡交易標價錯誤判決書的實證分析，可見當前我國相關司法實踐中的裁判結果差異明顯，消費者權益保護力度參差不齊。為了司法裁判更好地維護公平交易，應當結合實際情況對裁判思路進行梳理，結合“以人民為中心”理論分析司法困境與對策。建議統一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為核心的裁判思路、確立優先判定經營者履行合同的裁判標準、發布網絡錯價交易的指導性案例。

關鍵詞：標價錯誤;錯價交易;互聯網;電子商務;消費者保護

中圖分類號：D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2.17.072

近年來，我國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的現象層出不窮，淘寶、京東和當當網等一些國內大型網絡購物平臺都曾發生錯價交易糾紛。面對這種現象引發的交易糾紛，司法裁判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甚至出現了完全相反的裁判結果。因此，本文將研究范圍限定于經營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網絡交易（B2C）糾紛，并選取標價錯誤的裁判文書作為實證分析的樣本，考察和探析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的裁判路徑，以期提出建設性的司法裁判思路和完善建議。

1 現狀考察：我國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的司法困境

1.1 基于60份樣本判決書的實證分析

1.1.1 樣本數據綜述

筆者以“標價錯誤”“合同”“網絡”為關鍵詞進行全文搜索，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共計檢索到判決書401份，在北大法寶的司法案例庫共計檢索到判決書628份，其中最后一份判決的作出時間為2021年2月23日。通過排除重復的判決書以及系列案件中近似的判決書后，最終以60份判決書作為實證分析樣本。

1.1.2 裁判路徑的選擇

在60份判決中，法院認定相關合同成立并要求經營者按照錯價來履行合同義務的判決書為22份，數量居于首位。其次是將該行為認定為合同因重大誤解可撤銷和合同未成立，這兩種情形分別為15、13份判決書。將網絡錯價交易認定為其他情形的較少，均不高于3份判決書。可見，司法實踐對于網絡錯價交易的路徑選擇集中于幾種不同的路徑，無論是將合同認定為成立還是未成立，可解除還是可撤銷，均有司法裁判作為實務操作的支撐。

1.1.3 消費者獲得司法救濟的基本情況

依據消費者最終得到的裁判結果，可將60份判決書分為八類。消費者通過司法途徑能夠獲得訂單商品的判決書有16份，在樣本判決書總數中占比不到27%。而法院判定駁回消費者全部訴訟請求的判決書數量為11份，達到樣本判決書總數的18%以上。在這兩種完全支持或否定的情況之外，還包括判定消費者獲得返還的價款;消費者獲得返還的價款和經營者自愿賠償的數額;消費者獲得返還的價款和利息;消費者獲得返還的價款和差價;消費者獲得返還的價款和酌情賠償;消費者獲得返還的價款和3倍賠償。

1.2 司法實踐的困境

1.2.1 事實認定標準不統一

關于合同成立條件的認定問題，可分為兩種情況進行討論。在經營者與消費者對合同成立條件沒有特殊約定的情況下，實務界向來對經營者在網站上發布的商品信息屬于要約還是要約邀請存在爭議。在經營者對合同成立條件有特殊約定的情況下，司法裁判對該約定是否有效也存在分歧。參考因素包括消費者的交易負擔、交易雙方的意思自治、經營者是否作出了合理充分的提示等。此外，關于是否構成重大誤解和欺詐的認定上，司法裁判也存在著明顯差別。

1.2.2 法律適用存在分歧

從實體法律依據的引用情況看，60份樣本判決書中引用的法律條文包括《合同法》第4、5、6、8、12、13、14、15、25、30、39、40、42、44、54、56、58、60、93、94、97、107、113、130、132、135、152、226條，《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4、55條，《民法總則》第7、142、147、151、153條，《民法通則》第59條，《民通意見》第68、71條，《價格法》第14條。以上法律條文不僅涉及具體法律規范，還涉及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等合同法原則。各個法院審理網絡錯價交易案件所引用的實體法律依據非常分散和混亂，對相關法律規定的應用差異較大。

1.2.3 消費者司法救濟結果差異明顯

在60份樣本判決書中，存在7個被撤銷一審判決的案件。通過對比這些案件一審與二審的司法救濟結果，可見同一案件在不同審級的差異。在這7個案件中，有2個案件一審和二審的裁判路徑是相同的，撤銷一審判決的原因分別是權利已過除斥期間和增加經營者賠償損失的要求。除此之外的5個案件均為更改裁判路徑的情形，具體為：由駁回撤銷合同訴訟請求更改為撤銷合同;由判定履行合同或賠付差價更改為撤銷合同;由判定返還已支付的貨款更改為退還貨款并3倍賠償;由判定撤銷合同更改為履行合同;由判定解除合同并返還貨款更改為締約過失責任并返還貨款。

2 理論闡釋：保護消費者權益是習近平法治思想的體現

“以人民為中心”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構成部分。解決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的法律問題，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和治理格局，以司法制度建設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切實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2.1 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理論邏輯與現實價值

黨的十九大明確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以人民為中心”的理論邏輯正是對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變化的回應。“以人民為中心”要求在經濟社會發展實踐的各個環節中堅持以人民的根本利益為中心，提升社會治理的品質，堅持把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中心任務。在網絡交易標價錯誤問題上，著眼于網絡交易的時代特點和內在規律，積極探索和實踐司法模式，貫徹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破解網絡錯價交易的法律難題。

2.2 保護消費者權益體現了對人民主體地位的尊重

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是生動的社會實踐的主體，他們既創造了偉大的物質財富，也創造了偉大的精神財富。消費者權益體現出對基本民生的保護程度，在司法過程中，應當以實現廣大消費者利益為歸宿，構建公平正義的利益分配體系。近幾年，出現了一部分網絡交易消費者惡意締約，利用經營者錯標價格的漏洞，以低價購買商品為目的故意下單。筆者認為，消費者惡意締約現象不能否定網絡交易過程中對消費者的傾向性保護，因為這類事件的發生首先以經營者未盡到審慎經營的義務為前提，廣大消費者依然處于相對弱勢地位，這種個別行為可以通過交易條款和司法裁判加以規制和引導。

2.3 保護消費者權益有利于人民不斷創造美好生活

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是一個綜合的內涵價值判斷的概念，是一個逐步實現和累積進步的過程。消費者權益的保護程度關系到物質交換地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這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實質。社會治理的目標在于解決實踐中的具體問題，不應當懸置于實際生活之上。在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糾紛中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不僅體現在滿足消費者的訴求，還體現在司法裁判的可預測性。充分發揮司法制度“最后一道防線”的作用，不僅能夠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而且實現了消費者對審判結果的合理預期，有利于維持消費者網絡購物的積極性，進而促進市場交易有序運行和經濟效率穩步提升，實現共同富裕。

3 模式反思：我國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的司法應對分析

3.1 司法困境的原因探究

3.1.1 僅通過《合同法》規制存在不足之處

從《合同法》的角度來看，用戶協議中約定經營者發貨后合同成立，是允許的商事意思自治行為。但是，這種角度忽視了交易雙方不平等的地位，僅依據《合同法》規制網絡錯價交易不利于解決法律實務中的具體糾紛。在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糾紛中，爭議的重點不僅在于其內容是否違反了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更在于如何具體權衡經營者與消費者的權利和義務。

從司法實務來看，樣本判決書的數據顯示，僅通過《合同法》為主的裁判思路已經難以系統地規制網絡交易標價錯誤問題。此外，當前與網絡交易相關的民事法律規定存在有待探討之處。以《民法典》第491條第2款與《電子商務法》第49條為例，二者對電子合同成立條件的取舍，體現出了不同的立法價值傾向。在這種情況之下，適用哪種民事法律規定尚未形成統一意見。

3.1.2 未充分重視援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

消費者權益是消費者享有的法定權利，其性質不同于一般的民事權利，是消費者基于不平等經濟關系之上享有的具有傾向性的法律保護。我國臺灣地區在司法實務中更加注重引用當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相關原則和規定，在充分衡量交易雙方地位的基礎上進行利益調和，這種分析思路值得借鑒。雖然保護網絡錯價交易消費者權益，并不一定表現為在裁判文書中援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具體條文，但是從司法實踐來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在解決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糾紛中并未起到足夠重要的作用。這是保障消費者知情權、公平交易權以及依法求償權的需要。

3.2 消費者權益保護的界限問題

在判定標價錯誤成本的承擔主體時，除非消費者惡意締約，司法裁判應當著重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將此類交易產生的錯誤成本施加于經營者。第一，網絡交易經營者將商品標注為極低的價格會迅速起到宣傳作用，促使消費者爭相搶購。第二，標價錯誤是由于經營者或者其工作人員的失誤造成的。在網絡交易中，經營者對于其商品標價本來就應盡到足夠的注意義務，沒有理由將定價錯誤風險推至不特定的消費者承擔。第三，由于經營者與消費者之間存在著明顯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消費者無法準確判斷商品價格是否為錯價。所以，應當慎重地允許經營者以重大誤解等事由撤銷合同，否則將危害交易的安全與穩定，最終損害的是不特定消費者的利益。

當然，如果在司法裁判中將錯誤成本無差別地施加于經營者，將會導致消費者利用其免受承擔錯價交易風險的特權競相逐利。因此要限制消費者惡意締約的行為。在審理網絡錯價交易糾紛的過程中，法院需要充分權衡當事人雙方的履約和違約決策最優化，惡意交易的消費者不納入正常消費者的范疇，綜合分析消費者的購物行為和目的，考量因素包括但不限于是否通過羊毛群等渠道明知經營者錯標價格、是否短期內使用1個或多個關聯ID購買多個商品、是否超出消費者日常生活使用范圍。

4 出路探索：我國網絡交易標價錯誤的司法對策

4.1 統一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為核心的裁判思路

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為核心，即司法裁判在網絡錯價交易糾紛上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基本精神和立法思路為基礎，結合其他部門法中與之契合的法律條文，真正達到保護消費者權益的司法目的。在司法裁判認定格式條款效力的過程中，要結合《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6條的基本規定和立法邏輯進行裁量。如果經營者存在欺詐行為，應當依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要求其支付3倍賠償。除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之外，《電子商務法》第49條規定，除非另有約定，用戶提交訂單成功之時作為合同成立的時間，并且不得約定消費者付款后合同仍不成立。《民法典》第491條也同樣確認了第49條第一款的規定。上述法條基于保護消費者利益制定，目的是避免經營者利用網絡交易的優勢地位取消訂單，實行價格欺詐。

4.2 確立優先判定經營者履行合同的裁判標準

從近幾年的判決書數據可以看出，當前判決經營者履行合同的判決書數量居多，但是仍未超過整體數量的一半。從現有立法來看，筆者主張認定經營者在網頁上展示商品的行為為要約，消費者作出下單付款行為為承諾，網絡交易合同隨之成立。如果平臺經營者在用戶協議中涉及影響合同成立條件的條款，在司法裁判過程中要嚴格審查其是否不合理加重了消費者的交易負擔。

此外，要加強經營者注意義務，提高經營者違法成本。在網絡交易中，消費者相對于經營者明顯處于弱勢地位，司法裁判應當考察經營者錯標價格行為的動機。如果經營者由于系統故障等客觀原因標錯價格，那么可以考慮錯價成本不必由經營者全部承擔。但是如果經營者故意為之，從電子商務促銷的常態化來看，不能僅以成本來衡量低價是否構成重大誤解，還要從經營者對自身的宣傳等因素考量。

4.3 發布網絡錯價交易的指導性案例

廣州互聯網法院于2020年發布了網絡購物合同糾紛十大典型案例，其中包括了“王某與某發貿易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案——商家標價鬧‘烏龍’，賠償損失要適度”。該典型案例從基本案情、裁判結果和典型意義三個方面對標價錯誤案件進行了闡釋。受此啟發，筆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可以發布指導性案例。當前，無論實務界還是理論界對于網絡交易標價錯誤問題都存在著爭議。尤其是當越來越多的糾紛出現，司法裁判作為糾紛的最后一道屏障必須保證裁判尺度的統一和法律適用的準確。從這種典型案例中，可以解讀出法院裁判網絡錯價交易的法律依據、考量因素以及價值取向。參照指導性判例作出裁判，有助于改善同案不同判的司法現狀，實現類似問題類似處理，保障裁判可預期性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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