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城市建設研究院有限公司 李晨希 朱婕妤
最初城墻作為城市的邊界具有重要的防御作用,隨著城市發(fā)展和社會進步,城墻的地位和功能發(fā)生了根本性轉變。在空間上,城墻由城市的邊緣逐漸被納入城市的中心區(qū)域;在功能上,其防御功能逐漸喪失,在一定時期內成為不被重視的廢棄空間,年久失修、雜草叢生,甚至被拆除和破壞。在重視城市歷史文化空間保護的大背景下,古城墻遺址被歸于重要文物,同時其周圍的環(huán)境空間受到關注。大多數古城墻遺址以開放積極的城市公共空間的身份重回大眾視線,其所蘊含的城鄉(xiāng)故事、歷史故事、軍事文化,古今聯系散發(fā)獨特的魅力,在現代社會具有重要的地位[1-4]。
開封古城墻是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4年被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名錄。開封明清城墻既是我國第二大古代城垣建筑,又是歷史文化名城開封的重要標志,見證了8個朝代的都城繁華和更迭。歷經戰(zhàn)亂和黃河泛濫,如今的明清城墻之下疊壓著6個朝代的5層古城墻,其規(guī)模、格局乃至重要坐標卻未曾改變。
開封市政府歷來重視城墻的修復與保護,在《宋都古城保護與重現工程規(guī)劃》中,“環(huán)城墻風貌景觀帶建設”是彰顯宋都風貌的首要工程之一。2013年《開封市環(huán)城公園概念規(guī)劃》完成,開啟了開封市對古城墻整體保護行動。2013年前已建設完成城墻一期至五期,2016年啟動城墻公園六期至八期工程建設,2021年一渠六河工程全面完工,實現了開封雙環(huán)繞城的城池系統(tǒng)新格局。
在理論研究方面,沙鳴娜等[5]從物質文化要素與精神文化要素的維度總結了9種城墻遺址公園歷史與文化的表達手法,包括保護與修繕、局部挖掘、復原、轉化、借景、借鑒、重現、隱喻、象征等。安琪[6]將遺址保護中的敘事方法歸納為空間序列敘事、場地敘事、建筑敘事、自然要素敘事和圖文敘事5個主要類型。
在設計實踐方面,北京明城墻遺址公園、西安唐城墻遺址公園、北京元大都城垣遺址公園構建了景觀空間序列,講述明城墻的故事。西安環(huán)城公園、鄭州商都遺址公園運用嵌套式空間敘事結構;北京東便門城墻遺址公園、元大都城垣遺址公園、鄭州商都遺址公園運用植物敘事的手法[7]。
《景觀敘事:講故事的設計實踐》中試圖將敘事理論應用到景觀設計中,是較早將景觀設計與敘事學相結合的理論著作。在《為了那片青楊——青海原子城國家級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紀念園景觀設計解讀》中采用敘事性景觀和蒙太奇的手法,通過“596之路”隱喻國人科技自救的攻關之路,敘事上遵循時間線索,通過五道被開啟的鋼門隱喻5個重要的時間和事件節(jié)點,其時空交錯的景觀展示方式,使游客在線性空間中獲得了非線性空間的戲劇性體驗。
古城墻遺址自身具有當下的時空與其所代表的古代時空雙重時間特性。古城墻遺址的景觀營造類似于復雜時空下圖像與空間、古代與現代的一系列場所轉換,與電影的敘事蒙太奇手法有相似之處。電影中通常存在兩種不同的敘事風格,即現實主義敘事和形式主義敘事,前者使故事自行呈現,后者更重視表現手法,通過蒙太奇手法串聯的場景可呈現單個鏡頭所不具備的含義。在景觀設計中節(jié)點所展現的場景如同電影的鏡頭片段,有的呈現氣氛意蘊上的景觀感受,有的在技法和細節(jié)上表現敘事內容,在游線的串聯下形成豐富的內涵和體驗。蒙太奇手法分為敘事蒙太奇與表現蒙太奇,敘事蒙太奇包括連續(xù)蒙太奇、顛倒蒙太奇、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等手法,表現蒙太奇包括抒情蒙太奇、對比蒙太奇、隱喻蒙太奇、心理蒙太奇等手法。南宋御街運用平行、交叉、顛倒等敘事蒙太奇手法實現了空間的時空化重構[8]。法國拉維萊特公園設計受到蒙太奇學說影響,將紅色構筑物均勻布置在場地中,打破傳統(tǒng)設計手法,產生沖突與重復的獨特意向[9]。
開封城墻始建于梁、興建于唐、全盛于宋、定格于金、傳承于明清。本文選取的城墻段落擴建于金代,清朝道光年間重建,高加至8m,寬加至5m,在風沙與河沙的侵襲下,現城墻高4.5~6.5m。2021年全面完成14.4km城墻本體的修復工作。
所謂意在筆先,即設計工作開始之初對場地進行敘事主線的構想。在開封古城環(huán)城公園的設計中,運用敘事性景觀中重現、隱喻、象征及蒙太奇手法,展示古城墻獨特的記憶細節(jié),提升觀賞者對古代城池的認知。
開封城墻環(huán)城公園七期位于開封古城城墻西北角,主要提取了與此段城墻相關的歷史元素,在保護和展示城墻的基礎上,加以景觀手法進行現代化表達。在城墻七期景觀設計中,采用平行蒙太奇手法將串聯整個場地,角樓夕照、一江春水、防御工事3條故事線融匯,將時空沖突融合于場地中。
3.1.1 重現與隱喻,角樓夕照的時空對話
場地現存城墻西北段落完好,但西北角樓缺失。開封西北角樓最早出現于北宋,據《宋史》記載,在其四角建有角樓。明清復建角樓,如今城墻角樓已消失,僅存城墻四角之處圓形的角臺。當地文物部門有意對其進行復建,一直未提上日程,用景觀的方式講好角樓故事成為整段景觀設計的重點。
運用重現和隱喻的設計手法,連接角樓與西北向主入口形成景觀軸線,軸線與角樓交點處設置角樓夕照廣場。將角樓形式反映在鋪裝上,使鋪裝具有敘事性,隱隱約約,虛實變幻,類似角樓的倒影,外部輪廓結合燈光設計,在夜間也能呈現角樓的輪廓。
3.1.2 隱喻與象征,一江春水的詩意棲居
“一城宋韻半城水”既是開封古城的整體城市意象,又是開封人對詩意棲居的向往。七期城墻北側的孫李唐村原名為遜李唐村,因南唐后主李煜遜位后被囚禁于此而得名,并在此留下《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的千古遺篇。
運用隱喻與象征的設計手法,將歷史典故融入景觀中,運用“春花秋月何時了”“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詩詞意向,以貫穿場地東西方向的旱溪藝術化地呈現詩詞中的故事(見圖1)。

1 旱溪
3.1.3 象征與平行蒙太奇,防御工事的歷史回望
在場地東段,運用象征的手法敘述城墻的故事,將羊馬墻、黃河淤沙、防御工事等融入場地中。以羊馬墻形式為原型的景觀擋墻與鋪裝有機融合,生動自然,擋墻將黃河屢次侵蝕殘留的淤沙封固,自然地融入場地中。在象征戰(zhàn)事的整石中預留種植槽,栽植竹子,展現了頑強的生命力,寓意開封人民與災難頑強斗爭的精神。城墻外的大楊樹被完好保留,彰顯古老城墻美麗的風景。
城墻六期位于城墻東段中部,北至明倫街,南至汴京公園,此段落的城墻與護城河距離較近,是最經典的“城池一體”的空間形態(tài)。城墻公園形成了“城墻—公園綠地—護城河—城市”的空間結構。
城墻六期整體運用隱喻蒙太奇的表現手法,通過鋪裝設計、景亭設置、植物氛圍營造等方式,設定適宜郊游的特定空間,引導游人的行為和活動方式,含蓄地表達古代春日郊游的意境,并融合現代的運動休閑方式。
宋代是開封歷史上最繁華的時期,人口眾多,市井繁榮。宋代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描述人們豐富的節(jié)事活動,“收燈都人出城探春”中描寫元宵的燈被收起后,宋都人便出城探春的熱鬧景象,“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園圃,百里之內,并無閑地”指的是在此時開放的皇家園林、寺觀園林和私家園林給人們提供了游賞空間,想來已是人滿為患。“次第春容滿野,暖律暄晴,萬花爭出,粉墻細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鶯啼芳樹,燕舞晴空”可謂滿目風光,“紅妝按樂于寶榭層樓,白面行歌近畫橋流水,舉目則秋千巧笑,觸處則蹴鞠疏狂,尋芳選勝,花絮時墜,金樽折翠簪紅,蜂蝶暗隨歸騎”是指在探春活動中融入了文藝、體育、健身等元素,紅妝少女們在寶榭層樓彈琴奏樂,白面書生則對著畫橋流水放聲高歌。舉目望去,是仕女蕩秋千的歡聲笑語,還有男兒蹴鞠豪放輕狂,有花有絮,有酒有詩,呈現美好的生活圖景。
城墻六期場地位于東郊,與《東京夢華錄》中的場地相契合,該段落以郊游為主題,提取與此段城墻相關的古代郊外活動,完成現代行為的再現與轉譯。
3.2.1 隱喻與再現,紙鳶探春的風箏廣場
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在《清明上河圖》中描繪兒童放風箏的畫面,更有陸游的詩句“出從父老觀秧馬,歸伴兒童放紙鳶”。放風箏在宋代是人們喜聞樂見的戶外活動。
紙鳶廣場位于六期南段,運用隱喻的手法,地面鋪裝設計為風箏圖案,視野較開闊,為放風箏提供活動場地,場地周邊用草花地被圍合,營造活躍的氣氛(見圖2)。

2 紙鳶廣場
3.2.2 重現與隱喻,秋千蹴鞠的活動場地
“舉目則秋千巧笑,觸處則蹴鞠疏狂”,秋千和蹴鞠均是宋代人喜歡的戶外運動。設計結合開敞的草坪,重現舊日風光。設置秋千并結合現代人的活動需求,增加兒童活動場地,提供多樣的戶外活動空間(見圖3)。

3 秋千蹴鞠的活動場地效果
3.2.3 復原與重現,賞花吟詩的休憩廊亭
在春天行歌賦詩是宋都人不可缺少的休閑活動,通過復原和重現的設計手法,在水邊設置景觀亭,周圍配置櫻花、桃花等春季開花植物,與水景相呼應,營造浪漫詩意的園林景觀(見圖4)。

4 休憩廊亭效果
1)故事與場地高度貼合 充分挖掘場地中的故事,使場地與故事、故事與歷史貼合,自然的風景亦是文脈的傳承,展現風景園林藝術的魅力。
2)敘事手法的靈活性 敘事性景觀設計可靈活運用多種表現手法,如復原、重現、隱喻、象征等將場地故事在特定空間中表達。
3)強烈的可感知性 除布置直接、具象、具有視覺沖擊力的小品外,通過打造深刻、細膩、能打動人的故事環(huán)境,以鋪裝、植物、擋墻等傳遞信息,喚起認同感。
敘事性景觀和蒙太奇手法在風景園林中的應用可打破行業(yè)壁壘,實現技術和手法的創(chuàng)新。古城墻帶著厚重的歷史記憶矗立在現代城市中,風景園林師試圖將過去的故事和歷史融入現代人的生活,從嚴肅到活躍,從歷史到現代,尊重與融合并行,感悟與體驗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