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團標 鄧紫薇
(廣西師范大學,桂林 541004)
內容提要:通過構建合理的公共財政模式實現低碳發展是財稅改革的重要努力方向。文章基于2007年-2019年省級面板數據,應用系統GMM和中介效應模型分析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區域低碳發展的影響以及人口城鎮化在這個過程中的間接效應。研究結果表明:碳排放受自身前期水平的影響,增加非經濟性公共支出能夠減少區域碳排放,該作用在西部和以胡煥庸線為分界線的東南側地區顯著,在南北對比的區域差異中不明顯,但人口城鎮化發揮的遮掩效應弱化了這種直接效應。基于此,應考慮優化財政支出結構,加強綠色政績考核,注重財政支出結構對碳排放影響的區域差異,積極應對人口城鎮化過程中的綠色發展問題。
近年來,我國經濟社會迅速發展主要體現在經濟總量提升和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上,但資源、環境問題依然是阻礙經濟可持續發展的一大難題。2020年9月,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習近平主席代表我國向世界莊重承諾力爭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在這個大背景下,構建合理的公共財政模式實現低碳發展,成為地方財稅改革的重要方向。
環境能源問題是全世界面臨的共同問題,其中碳排放是最棘手且受到各個國家和地區政府重點關注的問題。相關研究主要圍繞低碳發展內涵[1]、影響因素[2]、城市低碳發展評價[3]和優化路徑[4,5]四個方面進行。其中有研究表明財政規模擴張與政府間競爭在對碳福利績效的影響上呈現互補關系[6],擴大財政支出能夠抑制碳排放[7],抑制效果與政府執行力成正比[8]。但也有學者持相反意見,認為財政支出整體規模擴大或公共支出占GDP比重提高會增加人均碳排放量,提升碳排放強度水平[9]。數理關系上主要表現為線性關系[10]或倒“U”型曲線[11]、門檻效應[12]等非線性關系,并同時受城鎮化發展階段、產業結構、對外貿易等因素影響[13]。此外,財政支出對碳排放的影響具有空間溢出效應[14],但當前階段低碳城市建設資金投入帶來的收益并未達到預期水準[15]。可見,目前就財政支出與碳排放之間定性定量的關系研究尚未得出一致結論。
其實,不同性質的財政支出對低碳發展的影響是有差異的。按照經濟性質可將財政支出分為經濟性(生產性)和非經濟性(非生產性)兩類[16],如基本建設支出這般直接參與社會物質生產的支出為經濟性財政支出;不直接用于社會生產的文教衛生、社會福利救濟等為非經濟性財政支出[17]。已有研究表明,生產性公共支出比重上升和公共物品占比提高會帶動人均碳排放量的增加[10],增加公共產品支出份額能夠通過教育、科技等方式實現排污技術革新,減少污染物排放,改善環境質量[18]。在經濟因素推動碳增排時,提高科學技術水平在短期內效果突出[19],加大政府節能環保支出則能夠持續性發揮節能減排作用[20]。
作為新時代發展的標志,城鎮化是提升市場需求、加速形成內循環的有效途徑。為此,地方政府不斷擴大財政支出,提供城鎮化建設的必要資金保障,為城鎮化發展提供強有力的后盾。而人口的城市化轉移為能源消費創造了機會,埋下了環境污染隱患。盡管政府已經從各個層面出臺政策及相關法律法規來促進低碳減排,但多數集中于工業生產,忽略了對公眾低碳行為的引導,這就導致能源消費,尤其是城市居民的能源消費,成為目前碳排放的主要增長源[12]。從人口城鎮化的角度衡量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低碳發展的影響,既反映了財政支出結構變化導致的生活居住環境改變對居民生產消費觀念和行為的影響,也體現了新型城鎮化“以人為本”的核心要求。
學術界已有從整體上探索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的文章,但討論不同性質財政支出對碳排放量影響差異性的研究較少,其中又較多地關注了經濟性支出而忽略了非經濟性支出的影響。在“碳達峰”“碳中和”和財稅體制改革的政策背景下,不同地區如何通過合理配置財政支出,實現低碳環保、節能減排目標,就有必要從不同性質財政支出尤其是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角度展開研究。擴大非經濟性公共支出能否影響碳排放?人口的城鎮化建設在該過程中發揮何種作用?不同地區間是否存在差異?上述問題的解答有利于充分發揮財政政策在宏觀調控中的作用,共促綠色、可持續發展。因此,本文試圖從以下三個方面的研究做些邊際拓展:第一,將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從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支出中剝離出來,單獨考量其低碳減排效應;第二,以農村人口遷移為切入點,從理論和實證兩方面論證人口城鎮化在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影響區域碳排放過程中發揮的作用;第三,考慮到區域發展速度和地方政府行為差異,從政策、自然環境和人口密度三個角度將我國劃為不同板塊,進行區域異質性檢驗,探索不同地區財政能力緩解碳排放的差異。
由于環境污染的負外部性和環境保護的公共物品特征,根據凱恩斯的國家干預理論和薩繆爾森的公共物品理論,地方政府應在環境治理過程中發揮主導作用,提供用于處理碳排放問題的公共物品。已有研究表明,地方財政能力對環境污染的作用呈現先增后減的變化趨勢[11]。跨越拐點前,在晉升機制和經濟利益的激勵下,地方政府會減少對公共產品的支出,將更多的財政資金投入資本密集型和勞動密集型產業,以犧牲部分環境為代價加快經濟發展,因此地方人均財政能力越高,環境污染越嚴重。然而隨著經濟水平的提升,居民生活的基本要求被滿足,依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下一步會提高對包括環境在內的生活質量要求。在公眾高品質的生活要求和監管部門對地區環境的考核面前,地方政府不得不調整財政支出結構,緩解以碳排放為首的環境污染問題,以滿足人民對高品質生活的需求。具體而言,從企業的生產經營角度出發,環境保護支出的增加意味著政府管控力度加大,理性的管理者會選擇接受以優化生產技術、提高生產效率來降低碳排放的企業改革方式。從科學技術方面看,公共支出的增加,高污染產業擁有足夠的技術資金支持,能夠通過提高生產技術和生產效率來提升資源利用效率,降低以碳排放為代表的環境污染,實現低碳發展。從日常生活角度看,非經濟性公共支出的增加為城市居民提供了更多的受教育機會、就醫機會和就業保障,豐富了精神生活,這些方面的提升從思想觀念上修正了居民的生活消費方式,一定程度上發揮著減少污染物排放的作用[21]。
據此,提出假設1:增加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夠促進區域低碳發展。
合理的財政支出結構調整能夠有效提升城鎮化質量,為人口城鎮化提供有力支撐[22]。增加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將從生活水平、生活品質和精神文化三個方面為居民生活服務提供了資金保障[23],推進人口城鎮化進程。在經濟發展壓力和公共支出不足的情況下,地方政府將減少福利性公共服務支出[24],這就導致了農村公共資源匱乏的窘境。而隨著非經濟性公共支出的增加,城市將率先獲得教育、就業、醫療衛生等方面資源。在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現在,尤其是在后疫情時代,通過財政投入和政府轉移支付建立高效的教育體系、就業服務體系和公共衛生體系,是居民日常生活的必要保障,城市的就業機會和教育、醫療等民生要素吸引農村人口轉移。此外,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市場供給能力提高,居民消費方向由實物型逐漸轉變為滿足精神文化需求的服務型。增加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意味著擴大文化體育傳媒支出規模,城鎮將擁有更多的文體傳媒公共資源,這將對長期居于文化建設缺乏、精神需求得不到滿足的農村居民產生強烈的吸引力,推動農村人口向城鎮遷移。
城鎮化與低碳發展之間的數理關系尚未明確。部分學者認為城鎮化擴大了碳排放,加重了環境承載負擔[25]。城鎮化水平提高意味著城鎮人口增加,社會對物質資料和基礎設施需求增大,機械化生產和高碳化消費都會導致能源消耗和二氧化碳排放的增加,阻礙低碳發展。另一部分學者認為當城鎮化水平提高到一定程度就會引起產業、消費和就業結構等變化,使得各類物質資料和基礎設施得到充分利用,進而通過規模經濟效應降低碳排放量。城市的快速建設創造了大量的工作崗位,擴大非經濟性公共支出能夠改善地方投資環境,促進產業集聚,為農村轉移人口提供更加綠色環保的就業機會[26],通過就業結構的合理化調整減少環境污染。此外,農村人口在城市的集聚具有規模效應和同群效應[27]。多樣化的城市功能為居民提供了便捷、集中的生產生活方式,基礎設施及要素的集約和共享能發揮規模經濟效應,減少碳排放量。
綜合分析,在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增加的情況下,為提升生活水平和生活品質、豐富精神文化生活,農村人口將逐漸向城市遷移,實現人口的城鎮化。人口城鎮化又將從生產和生活兩個角度對碳排放量產生影響[22],但城鎮化產生的影響究竟是促進還是抑制低碳發展,需根據實證結果判斷。
據此,提出假設2: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夠通過人口城鎮化影響碳排放。
非經濟性財政支出通過人口城鎮化對低碳發展產生影響的機制可通過圖1顯示出來。

圖1 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影響低碳發展機制圖
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的影響效果存在區域差異。我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也體現在地區二氧化碳的排放和治理上。一方面,發展速度快、經濟水平高的地區,能源消耗、污染物排放量會相應增加,空氣污染問題更為嚴重;而這些省區財政收入水平也相應提高,與落后地區相比,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規模更大,具有公共環境保護事業資金和技術的雙重優勢,在資源保護利用和污染治理上體現出更強的財政支出能力和環境監管能力[9]。另一方面,由于不同地區地方政府的自主性有所差異,財政自主權的大小在一定程度上會導致非經濟性財政支出的碳減排效應產生區域異質性。財政分權程度和財政行為自主度越高的地區,越能夠根據中央政府的激勵機制和“晉升錦標賽”的規則自行改變政府行為模式,調整財政支出向積極發展經濟但可能加重環境污染的方向傾斜,即擴大生產性支出、減少非經濟性財政支出[28]。
據此,提出假設3:非經濟性財政支出的碳排放效應存在區域差異。
為驗證本文假設,構建計量模型檢驗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的直接影響效應。考慮到污染的動態持續性[29],被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項也被納入模型中,具體設定為:

其中,i、t表示地區和時間;co2i,t為被解釋變量;L1.co2i,t-1為一階滯后項;fsi,t為核心解釋變量非經濟性財政支出;Z表示控制變量,具體包括對外開放、固定資產投資、環境規制、居民消費水平和經濟增長五個指標;βi為對應系數,μi、λi和 εi,t表示個體、時間固定效應和隨機擾動項。
上文理論研究表明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夠通過人口城鎮化來降低碳排放量,進一步從實證角度分析人口城鎮化是否為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過程中的中介變量。在式(1)的基礎上構建逐步回歸方程進行檢驗,具體模型如下,urbani,t表示人口城鎮化,ηi和γi為回歸系數,其他變量不變。


被解釋變量為二氧化碳排放量(后文簡稱為“碳排放”),借鑒張騰飛等(2016)的測算方法[30],考慮到數據的時效性和可獲得性,采用原煤、焦炭等8種主要化石能源消費計算而得①具體包括原煤、焦炭、原油、汽油、煤油、柴油、燃料油和油田天然氣8類主要化石能源。式中co2表示二氧化碳排放量,i為化石能源種類;Ai表示各省能源i的消耗數量;Ni表示低位發熱量;CCi表示碳排放系數;Oi表示碳氧化因子;B是二氧化碳分子與碳元素的質量比。。具體公式為:

本文核心解釋變量為非經濟性公共支出(fs)。以往研究將不直接參與社會生產的支出界定為非經濟性財政支出,但并沒有統一的劃分依據,通常根據研究的目標確定范圍。自2007年國家統計局按照新的劃分標準對財政支出進行統計后,傳統的文教科衛四類支出已不符合社會發展趨勢,故本文參考盧洪友和田丹(2014)[31]的做法,將教育、科學技術、文化體育與傳媒、社會保障和就業、醫療衛生、環境保護六項一般公共預算支出作為非經濟性財政支出。
控制變量包括進出口貿易(lnopen)[13]、固定資產投資(lninvest)[32]、環境規制(lnenv)[33]、居民生活水平(lndin)[34]和經濟增長(ggdp)[35]五項,分別采用進出口總額、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通過熵值法計算得到的環境規制綜合指數②具體計算過程:(1)將工業廢水排放量、工業二氧化硫排放量和工業煙塵排放量標準化;(2)求取每種污染物的權重;(3)通過權重和標準化的乘積得出環境規制綜合指數。、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和GDP增長率衡量。
人口城鎮化是人口變為城鎮人口、農業人口轉變為非農業人口的過程,中介變量人口城鎮化(urban)采用地區城鎮人口與常住人口比值衡量[19]。
由于財政收支分類與統計口徑在2007年發生較大變化,本文將研究時間范圍定為2007年-2019年,研究范圍為我國30個省、市、自治區(西藏數據缺失,剔除)。除經濟增長變化率外,其余指標均進行對數處理,以去除異方差和波動趨勢,實證過程中的估計系數表示其彈性大小。原始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和我國能源數據庫(CEADs)等。
考慮到動態面板模型被解釋變量前期值與誤差項之間的內生性問題,采用系統廣義矩估計法進行估計。表1報告了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未加入控制變量和逐個加入控制變量的系統GMM估計、Arellano-Bond序列相關檢驗和Sargan檢驗結果。各模型Sargan檢驗結果表明工具變量的選取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AR(1)檢驗p值均小于0.05表明殘差序列存在一階序列自相關,而AR(2)檢驗p值均大于0.05,拒絕二階及更高階相關性。故本文模式設定有效,后同。

表1 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直接影響的檢驗結果
表1各回歸方程中,碳排放一階滯后項L1.co2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不受控制變量數量影響,說明各省碳排放量會較大地受到自身上期水平影響。這主要是因為各地區高碳排放的生產、生活模式已形成,低碳轉型政策的時滯性導致綠色低碳循環發展模式無法在短期內建立,二氧化碳過度排放依然是持續影響我國高質量可持續發展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一。
非經濟性財政支出fs回歸系數均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增加非經濟性公共支出能夠減少區域碳排放,假設1得證。在加入控制變量前后,非經濟性公共支出均具有低碳效應,能夠顯著抑制碳排放,但影響系數絕對值由0.839降為0.244,這表明除自身外,碳排放也會受其他因素影響。控制變量上除固定資產投資lninvest與核心解釋變量方向一致為負外,其余均為正值。這可能是因為我國已邁入工業化后期,第二產業依然是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撐,經濟增長依賴于高耗能工業的快速發展,再加上在國際貿易平臺上“生產者”“加工者”的定位,決定了我國以高污染為后果的對外貿易模式和經濟增長模式;環境規制影響為正印證了政策的時滯性;居民消費為正表明人類的不良生活習慣和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也是導致我國碳排放總量高居不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對上述結論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更換研究區間。2011年“十二五”規劃提出的綠色發展等內容為綠色經濟提供了新機遇,因此剔除2011年之前的數據進行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與原結論基本一致。第二,考慮到直轄市在發展速度和財政制度上與其余省份差異較大,存在樣本的特殊性,故剔除4市的數據重新估計,結果依然顯著。第三,將核心解釋變量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替換為財政支出結構fs′(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占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支出比重),估計系數與前文相比雖略有變化,但依然顯著為負。以上三步回歸均通過AR檢驗和Sargan檢驗,并且能夠支持前文結論,說明研究具有較好的穩健性。
對人口城鎮化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①逐步回歸法:上文驗證了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具有直接抑制效應,中介效應存在的第一個條件滿足。第二步,檢驗核心解釋變量與人口城鎮化之間的關系。表3第三列(10)結果表明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在10%的顯著水平上能夠加速農村人口遷移,促進人口城鎮化,中介效應存在的第二個條件滿足。第三步,將人口城鎮化指標納入回歸方程檢驗其中介效應。第四列(11)結果顯示,在加入新變量后,非經濟性財政支出仍然顯著抑制碳排放,中介效應存在的第三個條件滿足。②Bootstrap法:從總樣本中分別重復隨機抽取500、1000和2000個Bootstrap樣本,通過對近似抽樣分布的中介效應平均路徑值進行排序,獲得95%的置信區間。表4中各次數的區間上下限保持同號,說明人口城鎮化存在中介效應。③Sobel-Goodman法:間接效應的Z值分別為-3.459、-3.430和-3.490,均在1%水平顯著,人口城鎮化中介效應存在。由于直接效應也在5%水平上顯著(p值為0.033),故人口城鎮化發揮部分中介作用。通過上述檢驗結果可以認定,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夠通過人口城鎮化影響碳排放,假設2得證。

表2 穩健性檢驗結果

表3 人口城鎮化的逐步回歸檢驗結果

表4 人口城鎮化的Bootstrap與Sobel檢驗結果
對模型檢驗結果展開分析,人口城鎮化的回歸系數為0.017,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人口城鎮化率每提高1%,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0.017%。此時,擴大非經濟性公共支出對碳排放的間接效應為0.040(2.388×0.017),與總效應-0.244作用方向相反,說明人口城鎮化在中介效應模型中表現為遮掩效應,假設2中影響方向應為負。此時非經濟性公共支出對碳排放的直接效應系數為-0.348,其絕對值比未加入城鎮化指標時的系數絕對值0.244更大,進一步說明了人口城鎮化在中間發揮了顯著的遮掩效應。也就是說,非經濟性財政支出減少了區域碳排放,但會推動人口城鎮化,并由此對碳排放產生擴大作用,弱化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區域碳排放的縮小作用。可能的原因在于規模過度擴張的城市化和綠色意識的缺失加劇了環境污染。城市建設吸引了農村人口的遷移,進而導致對物質資料和基礎設施需求的增加,高碳化生產、消費行為和基礎設施重復建設均助力了二氧化碳的產生與排放。其他控制變量結果受篇幅限制未展示,各指標系數變化不大且至少在5%水平上通過顯著性檢驗,符號方向與上文一致。
通過理論論述和實證檢驗不難發現,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低碳發展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那么這種影響在不同區域內是否都存在呢?為回答這個問題,文章采用三種方法對研究區域進行劃分并檢驗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的區域差異:①參照國家發改委的劃分方法從地理位置和經濟水平兩個方面將我國分為東—中—西三個部分,引入虛擬變量M1,對地處西部的省份取值為1,其余取0;②以秦嶺—淮河一線為分界,將我國分為南北兩側,引入地區虛擬變量M2,若省份屬于北方地區,則取值為1,反之取0;③從人口密度角度考慮,以胡煥庸線為分界,將我國分為東南和西北兩側①本文以省為單位,采用近似方式,將西藏、新疆、青海、甘肅、內蒙古和寧夏劃為胡煥庸線西北側省份,其余均為東南側。,引入地區虛擬變量M3,若省份屬于東南側,則取值為1,反之取0。
表5顯示L1.co2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且差異較小,說明不論按照何種方式進行劃分,碳排放量均會受上一年排放量的影響。從虛擬變量估計結果來看,所有非經濟性財政支出fs回歸系數β2均為負,但顯著性水平各異。具體而言,相較于東、中部地區,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夠顯著抑制西部地區的碳排放。這可能是因為文教科衛等方面公共支出帶來的碳抑制效應滿足邊際效率遞減規律,對于區域發展水平較高的東部和中部地區而言,繼續增加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則對碳排放影響不甚明顯;而西部地區處于開發的起步階段,以資源導向型發展戰略為主,生產生活條件、技術水平相對落后,提高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能夠帶來生產技術革新,進而實現低碳減排。非經濟性財政支出的碳減排效應在南北兩側的區域異質性不具備統計學上的顯著意義。可能存在的原因在于這種劃分方式也將兩側劃為不同氣候帶、植物種群和農業作物種植區等,各自形成了穩定的、適應當地自然環境的產業模式,再加上近年南北財稅資源配置的逐漸均衡協調化[36],共同導致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的區域差異在兩側不明顯。當以反映人口密度的胡煥庸線為分界時,兩側非經濟性財政支出的低碳效應具有區域異質性,東南側省份碳排放影響顯著。胡煥庸線西北側雖占地面積超過60%,但人口不足5%,人口密度小,經濟水平相對較低,由疆域遼闊帶來的地理位置、自然環境和傳統思想等多方面的限制導致地方政府管控力和執行力較弱,僅通過調整地方支出結構難以實現低碳發展目標。此外,對比城鎮化建設起步早、率先邁入新型城鎮化綜合發展階段的東南側,胡煥庸線西北側地區人口流入不足,城鎮化建設主要體現為人口的城鎮化發展,一定程度上也掩蓋了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的直接影響。

表5 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區域異質性的檢驗結果
綜上所述,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碳排放影響的區域差異顯著,假設3得證。
本文以非經濟性財政支出與區域低碳發展的關系作為研究對象,從理論和實證兩方面分析了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對區域低碳發展的影響及人口城鎮化在該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主要研究結論如下:第一,從總體效應來看,碳排放會較大地受到自身上期水平的影響,增加非經濟性公共支出能夠有效促進區域低碳發展;第二,從間接效應來看,人口城鎮化在該過程中起到了遮掩作用,非經濟性財政支出通過加速人口的城鎮化進程而對二氧化碳排放產生了正向間接效應,即人口城鎮化發揮的遮掩效應弱化了非經濟性公共支出對碳排放的負向直接效應;第三,非經濟性財政支出的減排效應存在區域差異,對西部地區和以胡煥庸線為劃分的東南側地區抑制作用顯著,而在南北對比中,區域差異不明顯。
基于本文研究結論,提出政策建議如下:
首先,優化財政支出結構,加強綠色政績考核。二氧化碳對人類生存環境的影響不容小覷,調整政府公共支出結構是改善碳排放現狀的有效方法。應利用好非經濟性財政支出的碳減排效應,提高減排類公共支出比重,將更多的財政資金投入到污染程度更小的第三產業項目中,以此獲得整體性碳減排效益。污染治理離不開多政策的協調配合,若僅以經濟發展作為政府官員政績考核的唯一標準,各地政府支出將壓倒性偏向有利于發展經濟的項目上,從而損害生態環境。應考慮在晉升考核中加入環境因素,拒絕“唯GDP論”,從制度層面激勵地方政府準確落實中央節能減排的相關措施,實現區域低碳發展。
其次,合理規劃,積極推動人口城鎮化過程中的綠色發展。城鎮化對碳排放的正向影響已被證明。這不僅與當地產業結構和能源消費結構掛鉤,也是轉移人口環保意識不足的結果。助力“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實現,地方應擴大非經濟性公共支出比例,為城市居民提供更高效的公共服務,有效提高農村遷移人口的生產技術和綠色生活方式,弱化人口轉移導致的碳排放;也應擴大公共機構低碳環保理念的宣傳力度,提升農村遷移人口和城市原住民的低碳意識,建立合理的監管機制,對有違綠色生活主題的行為施以懲戒,從道德和法律兩個層面提出低碳生活的行為要求。低碳發展離不開公眾參與,只有將“口號化”的宣傳和引導轉化為居民的自覺行動和主動選擇,破解隱藏在非低碳行為背后的碳能力障礙問題,實現低碳行為的常態化,才能真正構建起綠色、可持續發展的社會。
最后,因地制宜,注重財政支出結構對碳排放影響的區域差異。環境污染絕不是某個地區單獨存在的問題,而是需要全國共同解決的大問題。財政支出模式對碳排放影響的區域差異反映了不同地區財政支出能力和政府調控能力的差異,各區域要正確認識自身所處的發展階段,因地制宜,采取符合當地實情的政策調控方案,合理緩解碳排放問題。例如,對于西部地區而言,淘汰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產業,實現產業生產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優化升級是擴大非經濟性財政支出實現節能減排的重要落腳點;對于東部地區而言,企業創新能力和生產技術均已達到較高水準,擴大非經濟性財政支出主要應偏向于通過改變居民生活方式實現低碳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