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昊 趙晨 編輯/章蔓菁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對外經貿往來日益頻繁,特別是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后,參與國際分工的程度顯著加深。隨著涉外經濟的不斷發展和對外開放水平的持續提升,我國國際收支結構也在發生著相應演變。作為全球貨物貿易第一大國和服務貿易第二大國,我國經常賬戶的結構、規模與產業升級步伐以及我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密切相關。鑒于此,本文從產業國際競爭力視角切入,對我國經常賬戶演變趨勢進行研判。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國際收支經常賬戶經歷了“逆差—平衡—順差”的轉變過程。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經濟發展和對外開放水平相對較低,貨物貿易規模較小,同時又是國際收支的主要交易項目,這一時期經常賬戶差額主要表現為低位逆差與小規模順差相交替。21世紀以來,我國經常項目順差經歷了沖高再回落的過程,在貨物貿易順差不斷增長的帶動下,經常賬戶順差由2001年的174億美元增長至2008年4206億美元的歷史高位,經常賬戶順差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例在2007年達到9.9%的峰值。2008年以后,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帶來產品對外供給增速趨穩,同時國內居民消費觀念改變、消費升級加快,帶動境外旅游、求學需求上升,服務貿易逆差擴大,在兩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經常賬戶順差在波動中收窄,近5年來經常賬戶差額與GDP之比在2%以內波動。
總體來看,在我國經常賬戶的演變過程中,貿易項下差額一直發揮著主導作用,是經常賬戶變動的“基本盤”。而貿易項目的表現又與一國經濟的貿易依存度及產業國際競爭力密切相關。
從全球貿易發展歷程來看,二戰結束后到20世紀90年代,英美等發達經濟體主要通過跨國建立分公司的方式實現價值鏈的全球分布。20世紀90年代后,經濟全球化浪潮興起,越來越多的新興經濟體加入到全球價值鏈網絡中,國際分工體系不斷發展和成熟。我國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加入WTO,實現了經濟開放度和活躍度的不斷提升。根據WTO公布的數據,我國貨物貿易總額在2001—2020年增長了8.3倍,占全球貿易的比重從4%躍升至13%,成為全球貨物貿易第一大國。同時期,制造業強國德國、日本的貿易份額分別從8.4%和6%降至7.2%和3.6%。
從貿易依存度(進出口總額/GDP)變化來看,近20年來美國、日本等發達經濟體的貿易依存度多在30%以下,我國貿易依存度在2001年為38%,2006年達到65%的高點,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我國經濟發展對外需的依賴程度有所下降,貿易依存度顯著降低,經常項目差額占GDP的比重向更加均衡的方向收斂。
產業國際競爭力是一個國家某一產業在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中所反映出來的競爭力。當前,全球價值鏈網絡呈現出一定的區域性,集中在美國為代表的北美、德英為代表的歐洲以及中日韓為代表的亞洲三大區域。筆者利用經濟學家貝拉·巴拉薩提出的顯性比較優勢指數(Revealed Comparative Advantage,RCA)和從全球價值鏈出發、以出口增加值為基礎計算的新顯性比較優勢指數(New Revealed Comparative Advantage,NRCA),對我國及上述三大區域中其他代表性經濟體的產業國際競爭力進行測算和比較。
制造業方面,隨著我國經濟快速發展和工業體系逐步完備,制造業增加值和競爭力不斷提升,2021年制造業增加值31.4萬億元,連續12年位居世界首位;制造業占GDP比重達27.4%,盡管相較前期高點水平有所下降,但仍超過了德國、日本等制造業強國的歷史高位水平,也顯著高于其他新興經濟體的同期水平。具體到對外貿易領域,按照傳統的產業三分法將制造業劃分為勞動密集型、技術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得出以下分析結論。
勞動密集型產業國際競爭力優勢明顯,是貿易順差的主要貢獻力量和傳統動能。目前勞動力密集產業主要為垂直分工,歐美在設計、品牌等產業鏈頂端位置占據優勢,我國深度融入國際分工,是全球價值鏈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主要從事基礎生產環節,產品增加值總體規模龐大,增長主要動力來自于廉價資源和人口紅利的比較優勢。從產業國際競爭力指數看,我國勞動密集型的RCA和NRCA指數多在2左右(當RCA、NRCA大于1時,表明該產業具有比較優勢,國際競爭力較強;當RCA、NRCA小于1時,表明該產業處于比較劣勢,國際競爭力較弱),遠高于歐美發達經濟體(見圖1)。從變化趨勢看,RCA與NRCA分別于2011和2012年達到階段高點(2.28和2.15)后呈現回落。這一變化趨勢與同時期我國勞動密集型產品貿易順差的收窄保持一致,其背后既有國內人口結構調整、勞動力與土地成本上升帶來的比較優勢弱化,也有國內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由產業鏈中低端向上游攀升的影響。

圖1 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RCA測算
資本密集型產業國際競爭力優勢有所提升,但仍存短板。按照RCA指數的計算口徑,資本密集型產業主要集中在礦產等資源類大宗商品,據此計算出的RCA指數長期低于0.4(見圖2),且增幅不明顯,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我國對資源類產品進口的依賴,也與海關數據所顯示的我國金屬礦砂、原油、煤、天然氣等產品長年保持高進口相一致。NRCA指數下的資本密集型產業納入了石油化工、金屬制造等附加值更高的細分行業,按照NRCA指數計算,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整體上具有一定的比較優勢,指數保持在1附近,但整體增幅仍較平緩(見圖3),反映了我國在中高端產品加工生產以及精細化工藝方面還存在短板,相關領域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有待提升。

圖2 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RCA測算

圖3 我國制造業NRCA測算
技術密集型產業國際競爭力顯著提升,成為貿易順差增長的新動能。近年來,我國以計算機、電子信息為代表的新興和高技術產業快速發展,我國技術密集型產品RCA指數由2001年的0.49增長至2020年的0.65(見圖4)。與此同時,相較于美國、英國、德國等在技術密集型方面的優勢(RCA指數均高于1),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發展仍有提升空間,特別是在重要領域的核心技術掌控方面,需著力解決核心技術“卡脖子”問題,盡快掌握核心技術研發優勢,推動產業競爭力進一步提升,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繼續邁進。

圖4 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RCA測算
根據WTO國際貿易統計數據庫,服務業可分為與貨物貿易相關的服務業、旅游、運輸及商務服務業。其中,我國與貨物貿易相關的服務業國際競爭力優勢明顯,但RCA指數總體呈下降趨勢(見圖5),原因主要是相關配套服務既面臨著其他新興經濟體市場的替代,同時在向“微笑曲線”兩端的高附加值領域攀升的過程中,需直面與發達國家高端服務市場的競爭。商務服務業方面,我國在金融、科技、醫療、教育等高端服務行業還在起步階段,近年來雖有所發展,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差距:金融服務業的順差較低,知識產權使用費處于逆差,而美國、英國等服務業發達國家雖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去工業化”,但將高科技和研發環節掌握在手中,知識產權項下均有相當規模的凈流入。

圖5 我國與貨物貿易相關的服務業RCA測算
短期來看,我國經常賬戶的變動將主要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大宗商品價格變動等不確定性因素的影響;中長期來看,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政治與經濟秩序的改變或將給我國可貿易部門產業競爭力的提升帶來更加復雜的挑戰。但從整體發展趨勢看,我國完備的產業體系和長期以來所積累的制造業競爭優勢,將為經常賬戶應對外部不確定性構筑堅實屏障。
從外部看,經歷了兩年多的疫情影響,國際市場和外需恢復基礎仍然不穩固,2022年年初以來,受地緣政治風險加劇的影響,全球經貿復蘇預期有所轉弱。從內部看,國內近期疫情防控以及保供穩產、強鏈固鏈難度增加,民營、中小微企業在生產保供、資金運轉等方面壓力有所加大。受地緣政治等多方面因素影響,2022年2月以來,原油、煤、天然氣等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漲,加上疫情推漲海運費的影響,共同推升境內企業進口成本,并向中下游企業傳導。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不少國家和地區開始重視供應鏈近岸化、多元化、區域化,這將給現有的全球價值鏈布局帶來相應的不確定性。隨著全球價值鏈趨向區域化,未來東南亞地區對我國在中低端的競爭將進一步加劇,疊加地緣政治等因素的影響,我國在如何守住原有全球價值鏈優勢上將面臨更多考驗。同時,發達國家雖然存在不同程度的制造業“空心化”現象,但仍牢牢把握住研發、設計等價值鏈高端環節,新興經濟體突破“低增加值陷阱”的難度較大,加上疫情下貿易保護主義思潮的加劇,經濟低迷、就業與社會穩定壓力將進一步推動發達國家開啟逆全球化,加速實施制造業回流。
盡管面臨上述挑戰,但必須看到的是,歷經多年發展,產業鏈集群布局、完善的配套設施已成為我國不可替代的獨特發展優勢和整體競爭力,疫情以來我國憑借產業體系完整優勢和規模效應,實現了對全球訂單的快速承接,充分體現了我國外貿企業產能充足、交貨及時的優勢。并且,貿易份額和國際分工短期內難以發生改變,這將為我國產業轉型升級贏得更多時間窗口。未來,隨著制造業、服務業不斷向價值鏈高端邁進,國內中低端產品的出口或將因生產要素比較優勢的削弱而減少,但隨著中高端產業的不斷發展壯大、走向成熟,對外產品供給結構有望進一步優化,金融、信息技術、通信等高端服務業將獲得進一步發展,帶動金融服務、知識產權項下流入規模提升,為經常項下的基本平衡格局提供新動能。
一是順應全球價值鏈重構趨勢,根據制造業的國際分工地位和競爭力,制定差異化的產業升級策略。從比較優勢的角度出發,未來勞動密集型行業仍是我國融入全球價值鏈和提升產業競爭力的著力點,但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和生產要素成本的提高,通過低廉勞動力、高能耗獲取競爭優勢的傳統模式難以持續,應著力推動勞動密集型行業從依靠傳統低成本優勢向研發、運輸、營銷等附加值優勢轉變,充分發揮我國資源要素齊全、產業體系完備的全產業鏈優勢,在品牌設計、產品研發、倉儲運輸、市場營銷等環節下功夫,走精細化、專業化的深加工道路,培育新的產業國際競爭力。對于資本和技術密集型制造業,要在“卡脖子”的核心技術領域增加投入,實施產業基礎再造和產業鏈提升工程,在引進高端人才和先進技術的同時,不斷增強自主創新能力,在補鏈、固鏈、強鏈上實現新突破。
二是以制造業服務化、服務業數字化為突破口,實現制造業和服務業競爭力“雙提升”。一方面,優先推動倉儲物流等相對具有比較優勢的生產性服務業向價值鏈中高端環節延伸,提供包括產品設計、物流管理、專業咨詢、修理回收等一系列服務在內的產品全生命周期解決方案,提高差異化競爭力和國際客戶粘性,推動貨物貿易“服務化”。另一方面,搶抓數字貿易發展機遇,以國家數字服務出口基地為開放新高地,積極探索以5G、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為支撐,高端服務為先導的商業新模式新業態;著力營造良好營商環境,在知識產權保護、環保等方面加強與國際規則的對接;提高服務業引資質量,適時承接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的工業設計、軟件科技、信息等知識密集型服務業,不斷提高我國的服務業價值增值能力。
三是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著力形成更高質量、更加協調的產業結構。堅持擴大內需戰略基點,在供需兩端推進國內國際雙循環的均衡協調;堅持將推進制造業、服務業升級優化,實現向全球價值鏈高端的躍升作為長期發力點,積極應對制造業、服務業轉型升級中的挑戰,探索高端服務業與制造業的深度融合,不斷提升產業國際競爭力,為我國國際收支平衡奠定堅實的基本面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