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聞遠 雷晴 北京科技大學天津學院
改革開放四十余年,隨著我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國內政治、經濟形式的不斷變化,中國民眾在物質生活基礎穩定的前提之下,顯現出對文化精神需求的不斷增加。自20 世紀初期開始,大量涌入我國的西洋文化因素已不能再滿足現代國人對文化、藝術的整體需求,具有幾千年悠久歷史的中國傳統文化在召喚著新時代青年人的挖掘與承襲。
就音樂文化層面來講,中國傳統音樂文化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數千年的歷史發展中誕生了諸多優秀的音樂作品與音樂表演藝術大師。多樣化的表演類別、完備獨特的樂律學體系、自成一格的傳承方式,中國音樂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在數千年的歷史傳承中吐故納新、包羅萬象,成為了中國傳統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迄今為止,已有古琴、昆曲等音樂文化藝術被納入到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中,中國古代音樂文化蘊含著中國傳統思想精髓,見證了中國歷史幾千年的發展進程。例如古琴藝術,作為唯一的“文人音樂”藝術類別,古琴藝術傳承數千年,據考古實例驗證,早在先秦墓葬中就已經發現“琴”的存在,如曾侯乙墓樂器群中“十弦琴”的出土,證實了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古琴”就深受當時上流社會的喜愛,同時,與漢代如“馬王堆大墓”“七弦琴”等七弦形制的古琴出土實物相互對比,可以得出古琴在歷史發展中不斷進步、不斷改良的理論事實。幾千年來,文人墨客寄托情感于古琴,將對國家的悲嘆、期待,以及對百姓疾苦的憂慮、對山水自然的熱愛等一系列的情感傾訴于古琴。《梅花三弄》《酒狂》《廣陵散》等等一系列名曲,不僅傳遞出千百年來琴音的變化樣態,也記載著中國古代文人的胸懷與心境。
據音樂考古文物探究分析可知,早在9000 年前的中國先民就已經掌握了一定的樂律學常識,并能夠通過測量、鉆孔等技術,使骨笛吹奏出簡單的音階音調,并且有學者研究發現,賈湖骨笛中存在“陰陽雙器”的樂器制造現象,即通過制作兩只互補音律的骨笛,在演奏中尋求更完備的音律音階,以求達到更好的音樂演奏效果。很多墓葬之中清晰可見,骨笛作為陪葬品有序擺放于墓葬主人身體的左右兩側,實為“陰陽雙器”,兩器并用,足可見中國古人的智慧程度。
1978 年出土的“曾侯乙墓編鐘”震撼世界,令人感慨。曾侯乙樂器群中,最為耀眼的一組編鐘,不僅證實了中國先秦音樂的發達,同時也改寫了原有的《中國音樂史》,分三層懸掛的六十余枚編鐘,外加一枚楚王親贈之镈,樂器之上刻有記載當時“曾、晉、齊、楚”等諸侯國樂律名稱的銘文文字,2800 余銘文不僅展示出先秦樂律完備的體系狀態,同時打破了“十二律”樂律體系來源于外域的原有論證。精美的鐘體,以及精確的音律、音高,都證實了我國先秦音樂的發展高度與精湛、驚人的鑄造技術。銘文之中所記載的樂律理論在秦朝之后已逐步失傳,中國先秦音樂的發展高度令人驚嘆,也召喚著學者潛心鉆研。
自先秦至清末,中國音樂文化注重承襲,在幾千年的不斷演變中,呈現出不同于西方音樂的風格特質,注重旋律性而不重和聲、注重演奏家的二度創作而不重記譜規則的拘束與限定。古琴、昆曲、京劇等中國別具一格的音樂文化,在綿長的歷史發展之中逐漸與其它文化門類相互結合,在歲月的長河里,孕育出別樣的耀眼明珠。無論是寄托文人情懷的古琴音樂,還是萌芽于漢,確立于宋,經元、明、清至今仍未衰亡的戲曲音樂,都顯示出中國音樂文化內蘊深厚、體裁多樣,與中國社會經濟、文化環境變革緊密依存,幾千年來為凝聚民族精神,培育民族信仰做出了不可替代的歷史貢獻。音樂作為一種時間藝術,通過音符旋律滲透于中國古代人民的血液之中,鑄造了富有中華特色的歷史文化燦爛篇章。
20 世紀,伴隨著“新文化運動”“打倒孔家店”等文化運動口號的提出,中國傳統文化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顛覆。在音樂領域,原有的工尺譜被五線譜、簡譜所取代。注重旋律創作,重視口傳心授;表演多樣化的中國音樂創作;傳承體系也被西方“學院化”、單一化的表演、創作、教學方式所替代;原有的民族器樂在制作制造方面不斷向西洋器樂靠攏,廢除諸多“中立音”音律,擴大原有音量,在演奏及作品創作過程中改變原有傳承規則,甚至建立了大量的民族器樂樂隊,為一些并不適用于“和聲”“配器”創作、演奏模式的器樂創作了迎合西方文化的曲調、作品。放眼望去,國樂界盡是黃皮膚、黑眼睛的西洋音樂體系傳承者。在中國音樂教育領域,全面西化的趨勢更為嚴重,在當下我國幾百所開設音樂專業的高校之中,無一例外全部以西洋音樂創作、理論體系為教學基礎。即便在一些高等院校中開設“民族唱法”專業學科,多數教學實踐和演唱中也缺乏真正的民族韻味,均是教授以西洋唱法為基礎的現代聲樂演唱技術,很少有人了解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熱愛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在此文化背景之下,民眾亟需提升學習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自信心,對學生進行傳統文化教育滲透已迫在眉睫。
20 世紀初,音樂學家王光祈先生提出了:“登昆侖之巔,吹黃鐘之律”的音樂改革思想,其以西方“比較音樂學”為理論基礎,將全世界音樂文化劃分為三大樂系,顯現出為“中國樂系”保留根基,尋求生路的歷史決心。劉天華等人又在西洋音樂文化廣泛涌入的文化環境之下,探索如何于“中西調和之間打出一條新路”的歷史發展途徑,一面發展國樂,一面研習西樂,足可見先學們對待中國文化傳承的歷史態度。文化傳承不是閉塞而不納新,應是吸納外來、不忘本來、古今中外為我所用的歷史發展。革新必然可貴,但革新的基礎是自我的傳承與保留。
自20 世紀50 年代起,諸多音樂學家致力于對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發掘與保護工作,對長久被忽視的文人音樂、民族民間音樂進行搶救挖掘,通過田野實踐、文獻梳理、考古挖掘等方式方法,將原本被人們漠視的中國古代音樂文化元素進行整理、留存,例如以楊蔭瀏為首的一系列學者,對河北、陜北、福建等地的民間音樂進行整理,研究其樂學特征,并保護其傳承體系;將現存的古曲遺音與文獻資料中的古譜資料相結合,通過“逆向考證”等方式方法,成功實現了“讓歷史發聲”的研究奇跡,改變了原有的“啞巴音樂史”窘況,展示出新的生機。錄制阿炳等民間藝術家所演奏的民族器樂曲,不僅將富有民族韻味的器樂表演保護、留存,同時也使得原有民族器樂的音律演奏特色得以被記錄,并且在今天,仍然能夠作為音頻資料被無數的年輕學者研究、分析。再有黃翔鵬等音樂學家致力于音樂考古發掘工作,通過地上文獻與地下考古實例相結合的歷史研究法則,提出并驗證了中國古人早在先秦時期就具有“一鐘雙音”的編鐘鑄造技能,并形成了完備的樂律體系。精美絕倫的出土文物為世界所震撼。曾侯乙墓編鐘等文物的出土徹底顛覆了原有“從文獻到文獻”的音樂史編撰法則,并改寫了原有的資料史籍。更重要的是,這些實物例證的呈現,提升了中國音樂文化自信心。在音樂實踐演奏、演唱教學領域,引入外來文化元素,承襲傳統文化的成功案例,例如音樂家李劫夫,在教育教學、創作表演等領域,均為現代音樂民族化教育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借鑒。在辦學過程中,他一方面將民間老藝人請入高校專業化教學課堂之中,使得學生能夠感受到原汁原味的民間音樂風貌,另一方面將學生們帶入到田間地頭之中,采集民歌并學習民歌,通過記譜、整理等方式,將諸多民歌譜例匯編成冊,并將其作為主要教材納入教學體系之中,成為了良好的民族音樂教學范例。
進入新世紀以來,新一代學者們沿襲嚴謹學風,不斷前行,為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挖掘、保護、傳承工作又立新功。例如田青,多年來致力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事業之中,為古琴、昆曲、內蒙長調納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做出了杰出貢獻。“原生態”唱法的提出與歷年來連續開展的各地“民歌會”都為中國民族民間歌曲的挖掘與保護傳承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將傳世古琴展現于世人面前,同樣也是田青近年來的主要工作之一,當優秀的古琴演奏家奏響傳世古琴,并借助現代網絡等傳媒途徑將琴聲傳入大眾聽覺范疇之中,不僅使千年的古琴實現了更好的傳承保護,更為大眾音樂文化教育提供了優良的視覺、聽覺素材。再如,中國音樂學院雷佳、吳碧霞等學者專家,在現有民族聲樂唱法的基礎之上,通過田野搜集等方式方法,對我國多民族民歌進行保護,不斷加入到聲樂教學之中。為發展民族化音樂教育、傳承中國傳統演唱技術做出了貢獻,也為我們的教育發展提供了參考模式。還有當下一些音樂創作者、作曲家,他們深入民族音樂文化環境之中,對民族音樂進行考證探究,提煉其中精髓,將其中優秀元素融入音樂創作之中,無論是在流行音樂還是交響音樂等音樂曲調之中,我們都能感受到越來越多的中國音樂文化元素。一些青年作曲教師將自身成功經驗分享給學生,在實踐操作中起到了良好的指引作用,這些都為音樂教育民族化構建發展以及高校學生文化自信心的培養提供了良好的基礎。理論、創作、表演領域,必須在相互結合、共同提升的良性發展循環之下,才能夠實現最終的教育教學目標。
近年來,“為誰培養人”與“培養什么人”教育思想已成為當下高校教育教學的基礎思想精神核心,培養順應時代發展,符合時代需求,立志為社會主義事業奮斗的青年人才已成為高校教學、教育的最高目標。作為開設音樂專業教育學科的普通高校,在思想意識提升培養、文化自信意識熏陶等思政工作的基礎之上,如何將民族文化精髓融入到課堂教學之中,已成為擺在我們面前的重要任務。筆者拙見,理論聯系實際、注重教育實踐、增強教育者自身民族文化素養,并以社會大文化環境為教育依托,明確“為誰培養人,培養什么人”的教育目標,當是高校音樂民族化構建的實施路徑。
首先,理論如果不在教育實踐中融會貫通,將失去其原始的作用與意義,被挖掘、保護的民歌不僅僅要在民間歌手中傳承,也應在“學院教育”中有所體現。將各地民歌以其原有形態展示于學生面前,通過民間歌手演唱示范、田野實踐考察等直觀學習模式給學生構建起中國傳統民歌的基本認識,這是民族化音樂教育的前提條件之一。此外,在民族器樂教學過程中,可通過結合理論講解與演奏示范等方式,使學生真正了解民族器樂的發源、演變過程,了解該樂器原有的歷史風貌、記譜方式、音律特點。特別是應當讓學生們聽到原始的音樂,而不是沉浸于現代改良后的器樂聲調之中。據現代音樂學家借助測音技術分析,當下“學院派”民族器樂演奏模式、音律、音高都較傳統民族器樂演奏方式有極大的差別,例如有學者對民間藝人“阿炳”即華彥鈞所演奏的二泉映月與現代學院派表演藝術家所演奏的《二泉映月》進行測音對比,發現華彥鈞所演奏的《二泉映月》作品中存在著諸多“中立音”音律,且隨著情感、曲調的不斷升華,諸多樂音的音高呈現出偏離“十二平均律”規定音高的狀態,這并不是樂器陳舊、音律不準導致的偏差,而是中國器樂演奏中的變化特質。“有無相生”是中國器樂演奏的主要特質,多變的音律與中國音樂文化有著緊密的歷史聯系,完全“十二平均律”化的樂音音高規則不能滿足中國傳統音樂的全部表演形式。
自先秦便存在的“采風”制度曾是歷代君王了解民情、民意的政治手段。在不斷的發展變革之中,成為諸多藝術種類積累創作素材的法則、方法。作為現代高校音樂專業學生,如不知民間音樂、傳統音樂的真實面貌,僅依靠教師理論講解、自行文獻閱讀等方式,無法掌握文化精髓,對喚醒民族文化自信、提升學生學習興趣效果甚微。因而,“采風”不僅應當出現于繪畫、雕塑等藝術學科之中,在音樂教育過程之中也顯得尤為重要。我國是多民族國家,擁有56 個少數民族,文化多樣,音樂形態各異。例如福建南音、內蒙古長調、新疆木卡姆等一系列傳統音樂形態都有著不同的演唱、演奏規則,它們在傳承、發展過程中與當地的文化生活緊密相連,成為了當地居民表達情感、記錄生活的藝術方式。如何讓學生感受到不同的音樂形態值得我們思考,筆者認為,深入文化環境之中,在深度挖掘、試聽并進、親身感受的過程中,進而實現良好的教育教學目的。
“言傳身教,始于師者”,作為教育行為的發起者,教育教學的實踐者,高校音樂教師首先應當確立起文化自信心,在熟悉掌握西洋音樂理論、創作、表演體系的基礎之上,了解中國傳統音樂文化、掌握本土文化精髓,已成為時代賦予新一代教育工作者的責任與義務。作為完全成長于西方音樂體系教育環境之中的青年音樂教師,應當從欣賞作品、熟悉如“工尺譜”等傳統記譜法則、了解歷史發源與人文精神等領域入手,對中國音樂開展全面深入的學習與掌握。一百年前,為“師夷長技以制夷”而奮斗的青年學者,在面對全新的西洋音樂體系時,潛心深入,發掘傳承,為喚醒沉睡中的中華民族傾盡終身心力。百年后,為弘揚民族文化自信,當代學者同樣應承載大任,悉心深入,潛心苦學。中國文化傳承從不是一個閉塞單一的載體,但任何時期,我們都不能以完全喪失自我而迎合他人的文化介入。“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需求,也是高校音樂民族化構建的必經之路。
中國音樂文化的發展自古便與中國歷史文化發展的大環境緊密相關,無論是傳承三千余年不斷變換卻不曾消亡的“禮樂制度”,亦或是消解數千年文人苦悶、愁苦,寄托情懷、祈愿的古琴音樂,又或是依托“口傳心授”傳承機制,注重“譜為框格色澤在唱”的記譜法則。儒釋道三足鼎立,崇尚“中、正、平、和”的中國傳統文化氛圍孕育了幾千年中國音樂的良性發展,而中國音樂也以其包容多樣的繽紛色彩回饋著社會文化環境的滋養。因此,研究民族音樂文化,離不開對整體大文化歷史衍生發展的掌握。例如戲曲表演中,“男扮女裝”角色呈現的歷史淵源探究,不可避免地應與雍正皇帝廢除“女伶”,變革“樂籍”“樂戶”制度有關。再如探究古琴音樂就不能脫離對中國古代文人情懷、氣節的理解與辨析。在高校音樂教育中,應當立足于中國傳統社會文化大范疇之內,理論聯系實踐、古代接通當下、西學融匯傳統,一方面增強課程的趣味性,一方面提升教學實踐中的文化價值,將社會環境、經濟形式等因素視為音樂文化發展的前提。以音樂民族化教育教學為基點,最終實現以培養服務于社會主義、構建社會主義強國的優秀青年學生為教育目標。
百年來,中國經濟文化經歷了歷史的興衰變換,終于在經濟、制度、道路全面優化的社會環境之下迎來了通向偉大復興的歷史契機,作為高校音樂教育者,應當緊隨歷史潮流,辨析環境需求,以提升學生民族文化自信心為己任,為民族文化復興、傳承、發展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為數千年來未曾間斷的文化傳承作出應有的教育貢獻。文化發展固然要吐故納新,開放包容,中國音樂傳承自秦漢以來始終處于廣泛吸納外來優秀文化的開放狀態。張騫出使西域不僅開辟了商路,打通了政治往來路徑,同時也將中原與外域的優秀文化有效對接,相互滲透。近現代以來,我們更是在民族危難中主動學習,不斷汲取外來養分,最終獲得了當下的發展成果,但是任何的變革都應建立在一定的基礎之上,傳承是革新的基礎保障,發展的目的是豐富、完善自我。顛覆傳統文化并不可取,完全摒棄傳統而去迎合他人的全面介入也并不適用于當下的文化環境,唯“古今中外,為我所用”才是文化發展的使用原則。
“文化自信”社會環境背景為構建高校音樂教育民族化發展提供了現實基礎,如何把握基礎,將先學挖掘、梳理的理論知識轉化為現實教育素材,如何在音樂創作、理論研究與表演實踐領域之中融會貫通,最終實現傳統音樂文化的有效教育成果,將成為當下高校音樂教育工作者的重要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