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燁,徐 成
(1.巢湖學院 經濟與法學學院,安徽 巢湖 238024;2.雞西市梨樹區人民法院,黑龍江 雞西 158100)
隨著通訊技術、數字技術以及智能技術的發展,汽車駕駛領域依靠“數據+算法”的智能系統已經進入成熟階段,并逐漸朝全面代替人類駕駛的方向前進。無人駕駛汽車由此應運而生,在產生巨大經濟價值的同時,迎來了廣闊的市場前景。當具備高度自主化的無人駕駛汽車在行駛過程中發生交通事故時,由于汽車駕駛由傳統意義上的人為操控變成了系統操控,其在給人們帶來便捷性的同時,技術的顛覆性也對現有的法律規則造成一定沖擊,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現有法律的局限性。尤其是在侵權責任法中,傳統的侵權責任法在規制交通領域的侵權責任事故時,主要以駕駛主體(自然人)為規制對象;而在無人駕駛駕車交通事故領域,當駕駛主體由自然人變為系統時,在出現相應的人身及財產損害的情況下,侵權主體如何認定、侵權責任如何劃分與承擔的問題不僅影響著相關主體責任的承擔以及對被侵權對象的救濟,也影響著我國侵權責任法未來的發展方向,甚至會對無人駕駛汽車技術的進一步研發產生影響。因此,對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問題的研究成為現在理論界與實務界研究的熱點問題。
自動駕駛汽車作為現代信息技術發展的產物,其可以在人工智能系統、視覺計算、監控裝置以及全球定位等多種現代化系統的協同作用下,無需人類操作而實現對機動車輛的自動操作。其在便捷人們生活、減少能源消耗以及降低交通事故發生率層面展現出良好的發展前景。在國家層面,國家已經認識到自動駕駛技術對未來國際競爭的重要性,并將其列為頂層發展規劃;在行業發展層面,各大科技公司以及汽車集團為搶占未來自動駕駛汽車的市場,紛紛加入研發行列。總體來看,無人駕駛汽車已經成為汽車產業變革的趨勢,并展現出良好的市場發展前景。然而,無人駕駛汽車作為新技術產業,在行駛過程中交通事故的發生在所難免。例如,據有關報道顯示,2016年我國發生了首例無人駕駛汽車造成車輛駕駛員死亡的案例;2018年國外一輛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并致行人死亡,成為史上首例無人駕駛車輛在公開路面撞傷行人致死的案例[1]。雖然上述交通事故處于自動駕駛汽車階段,但也為我們研究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提供了契機。當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需要進行交通責任認定時,可能面臨諸多難題。首要的難題是責任主體如何認定問題,交通事故致損的責任主體是人還是車?如果責任主體是人,則應由購買汽車的消費者承擔還是由汽車的供應者(設計者、制造商)承擔?如果責任主體是車,則其法律人格如何確定?對于交通事故的侵權責任如何進行歸屬?將無人駕駛汽車投入市場之后,交通事故的保險責任應如何確定。這些問題是當前亟待研究的問題。本文以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的侵權責任為研究對象,以尋求對該類型侵權責任的規制路徑,為問題的解決提供相應方案。
無人駕駛汽車作為現代化技術支持下的新型駕駛方式,其同傳統駕駛方式相比具有明顯的特殊性。例如,駕駛主體由自然人變為電腦系統、交通事故責任的主觀性消失、責任認定存在一定的技術性,導致在司法實踐領域,當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致損時,現有的法律規范難以對其進行有效規制,存在法律缺位的現象。
我國現有的法律對傳統的交通事故的侵權主體以及侵權責任進行了明確規定,即交通事故的責任主體通常是自然人,在特定情況下可以為法人。然而在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導致人或物受到損害時,由于無人駕駛汽車主要通過內部搭載的自動駕駛系統進行路況感知、規劃決策等,擺脫了人為操縱系統模式,傳統的汽車駕駛員轉變為乘客。該種電腦操縱系統的形式實現了駕駛的無人性,同時導致了侵權責任主體的模糊性[2]。
尤其是侵權責任主體是人還是車的問題。有學者主張當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致人損害時,仍然以人作為侵權責任主體,應適用現有的侵權責任法。但對于確定具體的侵權責任主體仍存在分歧。例如,學者伯格林(Boeglin)主張,無人駕駛汽車的使用者作為該車輛在無人駕駛狀態下的利益獲得者,對該機動車具有絕對的支配權,所以應根據現有侵權責任法的規定,由汽車使用者承擔責任[3]。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以及內華達州法律便采取上述規定。學者韋弗認為,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致人損害與人類飼養的寵物致人損害具有類似性,雙方都具有一定的獨立行為能力,同時存在一定程度不為人控制的風險,所以對于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致人損害的規制比照動物侵權規則,由無人駕駛汽車的所有人承擔責任[4]。學者馮潔語主張,無人駕駛汽車從本質上來看屬于一種產品,可以適用產品責任的相關規則予以解決,而產品責任的主體可以為生產者、設計者,所以無人駕駛汽車的責任承擔主體理應為該車輛的制造者與設計者,然后根據過錯責任確定具體的侵權主體[5]。而學者陳吉棟則認為,雖然現有法律未規定人工智能的主體地位,但隨著人工智能信息技術的發展,機器人的應用越來越廣泛,既然法人可以被擬制為法律主體,那么運用擬制的法律技術也可以將特定情形下的人工智能認定為法律主體[6]。其中的人工智能當然包含無人駕駛汽車,所以其主張賦予自動駕駛汽車獨立法律人格。經過分析可知,當前理論與實踐領域對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主體仍然存在爭議。
傳統交通侵權案件要想實現對侵權責任事故的認定,需要由行政部門對違章行為與交通事故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因果關系則可以結合案件事實以及社會一般經驗加以證明[7]。但在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侵權責任中,因果關系的認定存在一定難度,會對侵權責任事故的認定產生[1]影響。首先,無人駕駛汽車駕駛方式的靈活性對交通事故侵權責任因果關系的認定造成一定影響。無人駕駛汽車行駛模式通常是“人+車”的模式,即在行駛過程中既可以由車輛附帶智能系統自主操縱,也可以由人在行駛過程中自由選擇是否駕駛。該種駕駛方式的靈活性使得在發生交通事故時,難以判斷事故發生的原因是智能系統分析有誤還是由于人的過失所導致。例如,在2016年我國首例自動駕駛汽車車禍致死案件中,關于事故發生時車輛是由人來駕駛還是自動駕駛成為庭審中的焦點,最終法院經過一年的審理,通過鑒定機構對車輛的檢測,才最終認定在事發時車輛處于自動駕駛狀態。由此也可以看出,無人駕駛汽車的交通責任認定在技術層面上仍然存在一定難度。其次,無人駕駛汽車區別于一般操作系統的特點還在于其還可以在原有規則基礎上實現深度學習,通過外部數據的不斷錄入以及算法的不斷運行,幫助車輛計算最優行駛路線的決策。該種深度學習也對因果關系的認定產生影響。對于一般的交通事故侵權而言,通常是由于駕駛人的原因導致事故的發生;而在無人駕駛汽車領域,事故的發生可能并非駕駛人的原因導致,交通事故與駕駛人的行為并無因果關系。最后,無人駕駛汽車相關責任主體的模糊性對交通事故侵權責任因果關系的認定造成一定影響。上文已經提到,在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致人或物損害時,責任主體的確定在理論與實務界仍然存在諸多爭議,該種爭議性對侵權責任因果關系的認定造成一定困難。
在傳統的交通事故侵權糾紛中,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法》第七十六條的規定,除去保險公司在機動車第三者責任強制保險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之外,不足的部分,如果交通事故發生在機動車之間,那么適用過錯原則;如果交通事故發生在機動車與非機動車駕駛人或行人之間,則適用過錯推定原則。而在無人駕駛領域,交通事故侵權責任的歸責原則存在一定的爭議。過錯原則適用的前提必須是駕駛人存在過錯,但在無人駕駛領域,如果汽車處于自動駕駛狀態發生交通事故,那么傳統意義上的駕駛人對該事故的發生并沒有過錯,也就無法適用過錯原則[8]。此外,無人駕駛汽車屬于產品范疇。對于普通產品而言,如果出現缺陷致人或物受到損害,除銷售者存在過錯外,一般由生產者承擔無過錯責任;但對無人駕駛汽車而言,由于其在日常行駛中會基于其特有的深度學習性而擺脫創造該系統的人的控制,這便使得無人駕駛汽車產生產品歸責困境。同時,鑒于無人駕駛汽車技術的高端性,即便是由于車輛自身的缺陷導致事故發生,對于該車輛的使用者個體而言,能力的受限性也導致其難以證明缺陷的存在。
交通事故保險制度作為對保險人與被保險人進行雙重保障的制度,其既能讓交通事故中的受害人及時獲得賠償,同時也能減輕責任方的賠償壓力。所以,在交通事故中,保險制度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傳統的交通事故保險主要以強制性的交強險以及自愿性的商業險構成,主要適用于汽車駕駛員為傳統自然人的交通事故。從當前無人駕駛汽車的現狀來看,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交通事故發生的風險,但并未完全消滅交通事故,無人駕駛汽車仍然存在發生交通事故的風險。當事故發生時,現有的交通保險制度并未將無人駕駛汽車納入承保范圍。并且通過上文的分析可知,當無人駕駛汽車在自動行駛過程中發生交通事故時,相關責任主體以及責任的認定存在一定難度,導致保險制度的應然功效難以得到發揮。交通事故保險費用的計算標準通常與常見駕駛風險相關,并受到駕駛員的行駛記錄、行駛里程以及行駛年限的影響。但根據相關數據的統計,無人駕駛汽車領域的風險與傳統汽車駕駛風險存有很大不同,其風險主要來源于人工智能系統。人工智能系統在降低交通事故風險的同時,也降低了強制責任險的承保風險,并可能改變強制責任險保險費用的計算標準[9]。
為保證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問題的順利解決,應首先明確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主體,其次完善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認定,再次構建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保險制度,最后加強對無人駕駛汽車的監督與管理。
當無人駕駛汽車發生交通事故侵權時,在確定侵權責任主體時,可以從以下兩類主體進行考慮。一方面,應以無人駕駛汽車的供應方承擔責任為原則。原因在于無人駕駛汽車本質屬于產品范疇,其生產目的在于方便人們出行、減少交通事故的發生。對于該車輛的使用者而言,其并未實際控制車輛的運行,如果直接由車輛的使用者或所有者承擔責任,不僅可能挫傷人們購買無人駕駛汽車的積極性,還可能對自動駕駛產業的未來發展產生影響。由車輛的供應商來承擔責任,不僅能反向督促供應商加大投入,提高自動駕駛技術的研發水平及安全性能,以保障汽車的產品質量,還能進一步刺激消費者的購買需求,方便人們享受自動駕駛技術帶來的便利,最終推動自動駕駛產業的順利發展[10]。這里的供應方包括無人駕駛汽車的設計方與生產方。對于雙方責任的確定,則可以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相關規則加以解決。另一方面,無人駕駛汽車的使用方或所有方可以作為侵權責任的主體。通常意義上的交通事故責任主體是機動車的使用方或所有方,但鑒于無人駕駛汽車是由智能系統控制行駛,此時汽車使用方或所有方并不實際控制車輛,如果仍將其視為侵權責任主體并不恰當。但汽車使用方或所有方屬于該無人駕駛汽車的受益者,其承擔著監督并養護該智能系統的義務,即注意義務。如果有證據證明其未履行該義務,即使無具體駕駛行為也需承擔相應責任。
完善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認定,則需要對交通事故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問題進行解決。在無人駕駛領域,自動駕駛系統以數據為基礎,相應數據的獲取對交通事故因果關系的認定同樣重要。要認定無人駕駛領域的因果關系,應通過采取相應的技術手段來實現對數據的獲取。黑匣子技術作為記錄交通設施運行狀況及抗損毀性能的設施,其不僅能實現對無人駕駛汽車運行的全程記錄,還能詳細記錄汽車行駛時系統的運行數據,如自動駕駛啟動的時間、人實際操控車輛的時間等,在發生事故后還能及時進行證據的保存和場景的還原[11],以有效解決在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領域責任主體不明、侵權責任認定難的問題。我國在發展無人駕駛汽車時應將配備黑匣子作為車輛的必要裝備,如此不僅能有效監控車輛的性能、傳輸汽車的數據,為技術的改進與升級提供數據支持,還可以有效解決侵權糾紛中因果關系混亂的問題,為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的認定提供依據及證據,最終完善對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認定。
當前,無人駕駛汽車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傳統交通事故的發生,但并未完全消除風險。在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中,被侵權人在適用產品責任侵權糾紛時,需要對產品存在缺陷以及行為與損害之間有因果關系加以證明。但由于無人駕駛汽車由一系列復雜技術予以支撐,在對產品進行鑒定時,可能需要較為專業且耗時較長的程序,這便可能導致相關主體因為專業知識以及時間層面的限制而舉證困難,從而使被侵權人因舉證困難面臨無法請求損害賠償的風險。此外,在無人駕駛領域,汽車的智能系統主要依賴網絡技術實現數據的傳送,該種系統可能面臨內外部風險,一旦出現問題,會導致智能系統的癱瘓,進而導致交通事故的產生,對社會公共安全造成危險。為及時實現對受害人的賠償,同時也為降低因系統癱瘓給相關主體造成的損失,有必要構建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強制保險制度。無人駕駛汽車的強制責任險應根據駕駛方式不同而有所差異[9]:如果無人駕駛汽車處于人工操控階段,此時的風險與傳統意義上的交通風險并無本質區別,可以適用傳統的交強險制度,投保人和被保險人都為車輛的所有人;如果無人駕駛汽車處于自動駕駛狀態,車輛的所有者并沒有實際控制車輛,此時的風險與傳統意義上的交通風險并不相同,也不能適用于傳統的交強險制度,具體可以建立保險資金池。保險資金可以分為兩個層級,因為無人駕駛汽車的所有人實際享受該車的運行利益,所以第一層級的保險資金由車輛的供應方及購買方按比例繳納;而無人駕駛汽車屬于產品,若由于產品缺陷造成事故,汽車所有人僅承擔無過錯責任,供應方需承擔責任,所以第二層級的保險金由汽車供應方繳納。當無人駕駛汽車在自動駕駛狀態下發生交通事故時,可以先由第一層級保險金予以賠償,不足部分再由第二層級保險金予以賠償。
為了減少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侵權責任糾紛的發生,有必要從源頭處加強對無人駕駛汽車的監督與管理。首先,在事前監管層面,應構建科學的無人駕駛汽車準入標準。通過強制性的準入標準確保車輛的技術足夠成熟且能保障有關人員的生命財產安全。無人駕駛汽車的準入標準必須能保證無人駕駛汽車的安全性能顯著高于普通汽車,也需要保證該車輛具備處理典型情況的能力。對車輛的供應商提出要求,即注冊資本、生產規模、研發時間等達到一定標準,具備相應的責任能力,能有效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各類糾紛。其次,在事中監管層面,應建立嚴格的運行報告制度[12]。無人駕駛汽車在符合強制性的準入標準進入市場后,一方面應由車輛的管理部門定期對其運行狀況進行檢測,另一方面也可以要求車輛的供應商設置專業的無人駕駛汽車售后網點,并配備專業的技術人員,由其負責對車輛的運行系統定期檢查。同時,為了方便行政部門對無人駕駛汽車的管控,當交通事故發生時,不論是否有人員財產損害,都需及時向車輛管理部門報告。最后,在事后監管層面,則除了上文中提到的構建無人駕駛汽車強制保險制度外,還可以建立相應的賠償基金來實現對受害人的救濟,同時也可以對經營風險進行分擔,賠償基金具有一定程度的社會保障性質,資金可以來源于政府部門以及無人駕駛汽車產業鏈的所有參與主體[13]。可以將賠償基金作為無人駕駛汽車強制保險制度的補充,當強制險無法賠付時,則可以啟動賠償基金,由其在特定范圍內予以賠償,以保障受害人能及時獲得賠償,分散加害人的風險。
在現有技術環境下,無人駕駛汽車仍可能發生交通事故。如何妥善應對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問題不僅關系著對相關主體的權益保護,同時影響著無人駕駛汽車產業未來的發展。立足于當前的無人駕駛汽車交通事故侵權責任領域,可以發現其在侵權責任主體、事故責任認定、歸責原則以及保險制度等層面存在一定問題,有必要確定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主體、完善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認定、構建無人駕駛汽車侵權責任的保險制度并加強對無人駕駛汽車的監督與管理。同時,鑒于無人駕駛汽車的新型技術性特征,在制度設計時,應對各方利益進行平衡,做到既能激勵新興技術的創新與應用,同時又能更好地保障相關案件受害人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