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朋
中國政法大學,北京 100088
2009年原告創作話劇《某某飯店》劇本,并將該劇本表演刻錄至DVD光盤對外出售。在播放該光盤內容時,播放界面首先顯示“原告公司”字樣,之后顯示版權侵權“警告”,之后顯示“原告公司演出”字樣(以下簡稱前三屏內容)。
2010年6月13日之前,被告發布與被控侵權視頻內容相同的視頻內容,且根據網友評論,試圖證明該等《某某飯店》完整版視頻,對于話劇《某某飯店》演出具備替代效果,對于DVD錄像光盤更是產生實質性替代效果。原告提交2019年被告網站廣告刊例及該廣告刊例接收郵件截屏,并提交相應的可信時間戳認證證書,用以證明按照被告在其經營的網站中存在侵權的事實以及侵權實踐,同時,還提交了涉案話劇生產、演出的日程表。另,經庭審查明在被告網站播放該話劇時,并無前三屏內容。
對于涉案話劇的演出,作為演出單位的原告需負責前期的策劃、人員組織、演員排練、舞臺設計、演出宣傳等工作,演出所需費用亦由其主要承擔,在沒有相反約定的情況下,原告應依法享有表演者財產權,演員個人不再享有該些權利。
關于本案原告主張的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與作品的作者所享有的署名權大致相似,其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具有極強的人身依附性,應當由自然人享有,這有利于平衡演員個人與演出單位利益及權利的行使,避免演員和演出單位對該項權利的重復主張,故作為演出單位的原告對涉案話劇表演并不享有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2]。
根據現有證據及原告陳述,原告主張權利的涉案錄像制品系其組織對其現場表演進行錄制并制作,根據該制品出版方的《聲明》及制品署名,在沒有相反證據的情況下,依法確認原告系涉案《某某飯店》錄像制品的錄像制作者。被告沒有得到原告許可而私自公開發售的行為侵權。
關于原告主張的第一屏的內容,原告認為系其署名,由于涉案戲劇作品系其創作的劇本,原告經授權享有該作品的表演權,作為演出單位組織演出并錄制涉案制品,由于我國《著作權法》并未規定作品制作者享有署名或者表明身份的權利,故該字樣應視為該錄像制品權利人信息,屬于權利管理電子信息。原告主張的第二屏內容系版權侵權警告,系該錄像制品使用條款和條件的信息,屬于權利管理電子信息范疇。關于第三屏內容系作品或者表演的名稱及表演者信息,依法確認原告作為演出單位并不享有涉案話劇表演的表演者身份的權利。
由于被告涉案行為侵害了原告相應的信息網絡傳播權,系財產性權利,故關于其要求被告發表聲明為其消除影響的訴訟請求,不再予以支持。對于損害賠償的請求,將綜合考慮涉案話劇表演及制品的知名度、被告的侵權性質情節等各類因素,對原告主張的經濟損失酌情予以支持。
筆者認為,根據原告在一審提出的訴訟主張,本案涉及的被訴侵權行為不僅是被告未經許可,在其自有的網站中擅自上傳并展示了案涉演出的視頻,還包括刪除了錄像制品開頭部分原告名稱、版權侵權“警告”以及“話劇某某飯館原告公司演出”,即刪除前三屏內容的行為。針對刪除前三屏內容的行為,在法院做出的判決書中,首先對于原告享有表演者權中財產權的事實進行了確認,但對于作為法人主體的原告享有身份權利未予認定,因此被告的刪除行為并未侵害原告的身份權利,因此對于原告關于消除影響的請求不予支持。
原告上訴主要針對法院判決對刪除前三屏內容的行為定性錯誤。同時,雙方訴爭均針對法院判決確認的賠償數額提出異議。為此,筆者認為本案的焦點問題集中在原告作為演出單位是否享有表演者權中的表明身份的權利,針對刪除前三屏內容的行為應當如何定性及承擔怎樣的民事責任,其中包括賠償數額的確定等幾個方面。具體闡述如下:
本案中,被告將該視頻于開庭前(2017年前)已刪除。法院受理該案件的時間為新《著作權法》實施之后,而被告的侵權行為發生在舊法實施過程中。故解決本案的前提是應正確選擇適用哪部法律。
根據2010年《著作權法》及其實施條例的規定,表演者不僅僅包括自然人演員,也包括演出單位,并且法律未對演出單位所享有的表演者權利類型作出特殊限制[3]。在本案糾紛中原告作為法人主體,按照《著作權法》的規定依法可以享有表演者權中的財產權利與人身權利。根據我國2010年修訂后《著作權法》的規定,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本質為著作人身權,但并非法院判決所認定的僅能專屬于自然人的權利,即作為法人及非法人組織的表演者,依然有權享有該項權利,如同法人作為著作權人所享有的部分種類的著作權人身權,亦為《著作權法》所認可。法院判決在適用2010年《著作權法》的基礎上,認為“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僅能由自然人演員享有,進而否認了原告作為演出單位享有的表明表演者身份的權利,屬于錯誤地適用了法律。
但不能否認,從國際公約的規定進行考察,表演者通常是從事表演活動的自然人。表演者權基于表演者的表演而產生。也就是說,演出過程中呈現出來的燈光、音像、舞美設計等不是表演者權保護的范圍,同時,在表演者的舞臺表演之外,對包含情節設定、臺詞、燈光、舞美的“整臺演出”不能另行設立表演者權,否則與公約設定的表演者權的含義是不符合的。2010年《著作權法》規定演出單位可以作為表演者享有表演者權,解釋為是關于多人參與同一表演時的表演者權利歸屬,和行使方式的特殊規定才更符合表演者權的基本含義,不能解釋為演員和演出單位可以同時享有表演者權,而擴大表演者權產生的根據。原告主張在演員個人表演之外,原告享有表演者權,意味著賦予演出單位對“整臺演出”享有表演者權,擴大了表演者權的產生基礎,故不能支持。
但是,對于同一法律問題,新舊《著作權法》的規定未能保持一致,因此筆者認為我們有必要去討論新《著作權法》對于法人主體情形中表演者身份權的保護問題,否則不僅不利于舊法與新法的銜接適用,也不利于對演出單位權利的保護。另外,筆者認為,在本案中如果適用新《著作權法》則能夠更好地解決本案糾紛、更好地維護當事人的權益、更好地保護交易主體。因此本案不能回避對2020年《著作權法》相應條款的闡釋。
演出單位通過職務表演規定獲得“其他權利”的同時,為有效地對外彰顯權利主體身份,促進演出質量和水平提升,2020年《著作權法》在2010年《著作權法》涉及權利管理電子信息的作品和錄音錄像制品基礎上,增加新的規定,即根據對比新舊兩法對于法人主體情形下表演者身份權的保護條文,我們可以看到新《著作權法》雖然并未規定法人主體享有表演者身份權的存在,但是通過相關的保護性措施,在承認法人主體享有表演者財產權的前提下,為法人主體表明身份提供了相應的保障。
結合本案,《某某飯店》話劇演出錄像開頭部分的標注無論是依據2010年《著作權法》還是2020年《著作權法》,都屬于錄像制品權利管理信息的范疇;而“話劇某某飯館原告公司演出”的標注,依據2010年《著作權法》屬于表明表演者身份的范疇,而依據2020年《著作權法》則屬于表演權利管理信息的范疇。2010年《著作權法》與2020年《著作權法》,對演出單位權利的保護方式雖有不同,但關于刪除視頻前段部分的行為,實際上應認定為故意對外掩飾創作主體同案涉作品之間關系的侵權行為,亦應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
依據2010年《著作權法》的規定,演出單位可以作為表演者并享有“表明身份”的權利,該項權利屬于人身性權利,根據該法規定,原告享有要求被告承擔……消除影響的權利。故筆者認為法院判決未支持原告關于消除影響的請求違反法律規定[4]。
2020年《著作權法》對演出單位對外彰顯權利主體身份的保障是通過保護表演者權利管理信息實現的,而權利管理信息并非人身性權利,擅自刪除權利管理信息是否應當承擔消除影響的民事責任[5]。民事責任的基本原則是填平原則,使受損害的權利恢復到損害發生前的狀態。
關于消除影響的救濟方式規定最早出現在原《民法通則》之中,其內涵與侵害人身權中的“恢復名譽”類似,因此在實踐之中,有些人沒有正確區分兩者的區別,因此導致了本案中將其作為了人身侵權項下的救濟方式。但是,與恢復名譽不同,消除影響的責任方式中并沒有明顯的如同“名譽”這樣的權利類型指代,其功能在于通過公開對侵權行為進行糾正,消除社會公眾誤解,并防止誤解的進一步擴大。相比“恢復名譽”責任方式,“消除影響”應該有更為廣泛的適用空間。在適用2020年《著作權法》的前提下,刪除權利管理信息雖侵害的不是人身權,但權利管理信息具有標明權利人、聲明權利以及公示使用條件的功能,刪除權利管理信息客觀上割裂了權利人與表演之間的聯系。從刪除權利管理信息的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看,亦需要通過公開方式予以糾正,從而恢復建立公眾眼中權利人與演出作品之間的聯系。因此,沒有理由不適用消除影響的民事責任方式。
此外,被告侵害了原告作為錄像制作者享有的報酬的權利,依法應當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同時結合本案其他事實,筆者認為,被告侵權行為的時間距離《某某飯店》話劇演出時間不長,處于《某某飯店》話劇演出關注度以及熱度較高的時間段;被訴侵權視頻完整呈現了《某某飯店》表演的全部內容,對《某某飯店》表演和錄像制品具有較高替代性;被告基于侵權行為獲得了較大的流量關注。并且,被告網站在完整呈現《某某飯店》話劇演出的同時,還有意刪除了與原告相關的表演者身份信息和權利管理信息,主觀惡意比較明顯。為此,法院判決確定的賠償數額明顯偏低。
正如筆者前文所述,網絡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使得知識產權的保護面臨了新的、更加嚴峻的挑戰,應對該挑戰我們不能僅僅停留在制度上,只有創建良好的知識產權保護環境、形成正確的文化風尚、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才能更好地維護表演者權利[6]。綜上,筆者認為,我國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的途徑可以從如下方面發力:積極推進版權集體管理制度,在此路徑下解決好權利轉讓、利益分配以及管理費用收取的方式與管理模式;嚴厲打擊知識產權間接侵權行為,對于幫助侵權、間接侵權行為嚴厲打擊,強化網絡提供商對自身平臺文化作品的監督管理義務,明確其未盡到該義務時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