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特約撰稿 董剛
近年來,行業業務轉型與平臺經濟增長使經營活動呈現“領域化”交叉與融合的特點。一方面,傳統領域受到商業模式發展、監管方式調整與外部形勢變化的影響,陸續謀求產業升級和嘗試“跨圈”經營,使傳統經濟領域煥發新活力;另一方面,數字經濟發展促進了以共享經濟、平臺經濟、靈活用工經濟等為代表的新興領域發展,業務整合與供需適配加速為經濟活動注入新生機。
中國在稅收法律領域對前述經濟發展的回應主要體現為兩個方面:一是經濟活動領域化給服務于傳統民商事交易的稅收法律制度及其治理帶來了挑戰,出現部分經濟活動無法與現行稅法評價良好匹配的現實問題;二是隨著稅務征管數字化轉型的不斷深化,稅收工作得以更加深入地通向社會方方面面。新舊稅收違法現象疊加顯現,稅收風險指數躍升,對企業涉稅管理提出了更高要求。上述兩方面的碰撞、交匯促成了稅收政策口徑、征管技術手段及治稅監管理念不斷革新和日益科學化、精細化。
本文從行業與平臺為代表的領域經濟發展及其稅收實務問題入手,結合稅收大數據支持的中國稅收監管模式特征,對新形勢下的企業納稅風險管理和應對提出建議。
就傳統行業而言,首要的問題是經濟形勢變化對傳統行業的沖擊導致逃避稅問題多發。在全球經濟下行和政策調整的雙重影響下,建筑業、房地產業、批發零售業和教育業等行業利潤率整體下滑,企業資金流相較過去更為緊張,催生了部分企業規避稅收的心理。為規避繳納稅款,有企業通過提前或延遲確認收入等方式,實現少繳企業所得稅的目的;還有一些企業采取更為激進的逃稅手段,通過虛構交易等方式,從其他行業取得增值稅發票虛列進項成本或費用。
其次,傳統經營方式向電子平臺化經營模式的轉變,使企業可以輕易地跨域從事交易和運營,更容易規避稅收監管。比如,批發和零售業、廢棄資源綜合利用業等行業本就具有現金結算、與自然人交易和“兩頭在外”等經營特點,在電子化經營轉型趨勢下,一些企業通過互聯網虛開發票等違法現象日益猖獗。
最后,由于監管部門對特定行業的監管方式進行了調整,部分企業為維持原有銷售模式,通過特殊途徑套取發票,進一步加大了涉稅風險。例如,在“營改增”和“兩票制”的雙重改革下,以往在藥品銷售中端發生的銷售傭金和回扣等,前移至醫藥制造環節。醫藥制造企業將傳統的藥品分銷商轉變為合同銷售組織,通過接收推廣、營銷和咨詢等服務取得各種名目的服務費發票。除了有可能被稅務部門認定為虛開增值稅發票以外,有關費用在稅前列支的情況下,還有可能被認為構成偷稅。
就新興行業而言,以平臺為基礎的業務體系構建具有業務融合性強、支付渠道眾多和信息追溯困難等特點,實踐中隱瞞收入、轉移利潤、虛開增值稅發票、地方財政罰沒款返還、利用“稅收洼地”從事逃避稅行為等違法事項不斷涌現,呈現出一種新型商業模式的“野蠻生長”。比如,不少平臺設立在可以享受地方財政返還的地區,但其勞務人員和服務接收方均在其設立地外。由于平臺用工和業務活動數量龐雜,其真實性往往難以核實,企業所得稅虛列成本和虛開發票的風險較大。
在網絡直播平臺方面,主播的收入來源和形式包括來自各平臺的底薪、打賞分成、銷售提成、廣告收入、坑位費和電商銷售業績分成等。由于主播的稅收待遇由其收入性質決定,因此主播往往以工作室名義和平臺進行合作,將工資薪金或勞務報酬等所得轉換為經營所得。更有甚者,通過虛構業務、隱匿收入等方式,虛假申報偷逃稅款,或采取違法稅收核定等其他性質更惡劣的偷逃稅手段。
在網絡物流平臺方面,有些物流公司通過互聯網整合和調配物流資源,與托運人訂立運輸合約,并將其委托給個體或自然人性質的承運人。由于許多平臺無法跟蹤物流全過程,且基于信息不對稱等因素的影響,使得稅務部門很難辨別出貨運業務的真偽,從而為一些平臺虛構業務和虛開發票等違法行為創造條件。
近年來,我國持續推進稅收改革,一方面,依法拓展稅務部門職責,強化稅務部門職能,優化稅務執法方式,推行有柔性、有溫度的執法;另一方面,不斷深化稅務信息化建設,通過“金稅三期”基本實現對企業端的稅收管理系統工程建設,并于近期開展以“金稅四期”建設為主要內容的智慧稅務建設。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深化稅收征管改革的意見》,提出全面推進稅收征管數字化升級和智能化改造,精確實施稅務監管工作。以下為分級和分類管理的基本特點:
一是對輕微違法行為實行“首違不罰”。近年來,我國在稅務執法領域研究推廣“首違不罰”清單制度,對于首次發生清單中所列事項且危害后果輕微,在稅務機關發現前主動改正或者在稅務機關責令限期改正的期限內改正的,不予行政處罰。
二是對一般涉稅違法行為實施“信用+風險”監管機制。在信用方面,我國已建立起納稅繳費信用評價制度,根據評價結果由高到低分別為A、B、M、C、D五個等級,對信用等級不同的納稅人實現分類管理,對高信用低風險的納稅人不打擾、少打擾;對低信用高風險的納稅人嚴管理、嚴監督。在風險方面,我國稅務機關通過建立風險預警機制,實現對納稅人涉稅風險的快速預警和實時監管。一方面,稅務機關通過對其獲取的海量數據進行篩選,可以全面了解企業納稅人稅務登記、申報、開票和涉稅信息,分析其涉嫌違規享受稅收優惠、違法適用稅收政策和未依法進行納稅申報的情況;另一方面,稅務機關還會對其所歸集的數據予以加工,結合特定產業、行業和企業的常見經營風險點,制定風險預警指標。一旦企業的納稅數據達到已設定的風險指標值,稅務系統就會實時進行預警提示。此外,稅務機關還依托稅收大數據自動對納稅人的各類數據進行稽核比對,實現對同一企業不同時期、不同稅種、不同費種之間,以及同規模同類型企業相互之間稅費匹配等情況的自動分析監控。
三是對重點行業和重大稅收違法行為進行嚴格查處和嚴厲打擊。一方面,對于稅種特征突出、生產經營結構復雜、管理難度較大的重點行業,通過“雙隨機、一公開”適當提高稅收監管抽查比例,圍繞社會問題,嚴格查處當期重點行業和領域所涉惡意籌劃和利用新型經營模式逃稅等涉稅違法行為。2021年,國家稅務總局公布的稅務稽查重點領域名單中,農副產品生產加工、廢舊物資收購利用、大宗商品(如煤炭、鋼材、電解銅、黃金)購銷、營利性教育機構、醫療美容、直播平臺、中介機構、高收入人群股權轉讓等“榜上有名”;另一方面,我國還建立重大稅收違法失信主體信息公布管理制度,對重大稅收違法失信主體實施監管和聯合懲戒。
無論是傳統還是新興行業,回應新形勢下的納稅風險、重塑稅務合規管理機制,是企業繞不開的課題之一。針對分級化的涉稅風險與稅務管理,企業可結合自身特點,以防范風險為導向,建立事前防范、事中控制、事后補救的分級管理體系,具體而言如下:
一是重視建設企業稅務合規體系,及時糾正輕微違法行為。一方面,企業應根據所在領域的共性稅務問題和本企業經營管理實際情況,開展稅務合規建設,包括但不限于建立和完善內部稅務合規管理組織架構、涉稅業務、納稅申報、發票管理、外部稅收協作與配合以及審計監督等內部管理規章制度;另一方面,對于經營過程中常見的輕微違法問題,企業應充分運用“首違不罰”原則,與主管稅務機關積極溝通,在法定稅收執法裁量權范疇內盡可能爭取免予行政處罰。
二是嚴格防范一般涉稅違法行為,規范落實納稅信用管理。一方面,稅收信用在招投標、融資授信和進出口等領域已成為部分企業的“市場準入”門檻。對于納入納稅信用管理的企業納稅人,應主動糾正自身涉稅違法行為,在規定期限內向主管稅務機關申請納稅信用修復。另一方面,我國多區域發布地方性稅務行政處罰裁量基準,對稅收政策和征管差異事項予以統一。企業應充分了解所在地的裁量規則,區分稅務登記、賬簿憑證管理、納稅申報、稅款征收、稅務檢查、發票及票證管理和納稅擔保等事項可能引發的行政處罰風險,并據此細化企業合規建設內部章程。同時,了解稅收處罰的裁量規則也有助于企業防范潛在涉稅法律風險,并在出現稅企爭議時依法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三是堅決杜絕重大稅收違法行為,積極整改爭取從寬處理。自2020年起試點的企業合規改革(“合規不起訴”)穩步推進,并于今年在全國范圍內推開。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布的企業合規典型案例,以虛開發票為代表的涉稅刑事犯罪案件數量可觀,對企業著手解決類似重大稅收違法行為具有示范意義。合規不起訴適用案件類型及范圍較廣,既包括企業在生產經營活動涉及的各類單位犯罪案件,也包括企業實際控制人、經營管理人員、關鍵技術人員等實施的與生產經營活動密切相關的犯罪案件。在貫徹少捕慎訴、落實認罪認罰、加強行刑銜接等一系列改革的驅動下,企業應盡快將合規體系構建和評估工作提上計劃,以合規規范企業治理,以合規創造企業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