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醫護人員風險感知演變的質性研究*

李玉琦，谷嘉寧，孫玉梅，邵靜，黨蕓，郭記敏，靳顏蔚，胡耕雨，孫宏玉

（1 北京回龍觀醫院，北京，100096；2 北京大學護理學院，北京，100191；3 北京大學口腔醫院，北京，100081）

風險感知是指面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個體對風險的特征及后果嚴重性進行的主觀判斷［1］。 不同人群對風險的感知程度存在明顯差異， 而感知程度又會進一步影響個體態度和行為方式［2］。 研究顯示，公眾的風險感知主要受到個體特征、社會文化、風險信息等多種因素的影響［3］，疫情期間公眾的風險感知會因為疫情的不確定性產生劇烈的變化，激發其各種防護行為，但過度的風險感知往往會導致一些非理性行為［4］。 醫護人員作為直面危險的特殊群體， 其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期間的風險感知受到了廣泛的關注。據調查顯示，與公眾相比一線醫務工作者對疫情的風險感知水平更高［5］。 目前，關于醫護人員風險感知的研究多為量性研究，缺少對其風險感知變化的深入挖掘。 本研究通過質性研究，深入了解醫護人員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期間風險感知的變化情況， 為采取有效的風險感知的調控措施，提高各機構及政府應急管理的決策提供參考。

1 對象與方法

1.1 研究對象

采用目的抽樣法，于2021 年7 月到10 月選取在北京地區醫院工作的、 不同人口學背景的醫護人員為訪談對象，以保證樣本的代表性。樣本量的確定以訪談結果飽和，無新資料出現為止［6］。 納入標準：①在臨床一線工作；②語言表達和溝通能力良好；③自愿參與本研究。 本研究訪談醫護人員共16 名，受訪者以序號A～P 編排，其一般資料見表1。

表1 受訪者一般資料 （n=16）

1.2 研究方法

1.2.1 資料收集方法 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中的現象學研究方法，根據研究目的和參考相關文獻［7-8］，經研究小組討論后擬定以下半結構式訪談提綱：①您大約是在什么時候開始關注疫情的？ 通過什么途徑關注到的？ 當時您有什么感受、想法，采取了哪些措施？ ②隨著疫情的變化，您對疫情相關信息的關注程度、信息來源的選擇、您的感受、想法和行為有哪些改變？ ③作為醫護人員在疫情防控過程中，哪些事件對您的影響比較大？有什么樣的影響？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影響？ ④您對疫情的防控措施有什么看法？ 是否感受到了壓力？ 如何來緩解壓力？ ⑤您在疫情的不同階段是如何進行防護的？ 什么因素影響了防護行為的變化？ 訪談時間控制在20～50min，訪談過程中使用錄音筆錄音。

1.2.2 資料分析方法 訪談結束后，及時將訪談錄音逐字、逐句地進行轉錄，并記錄受訪者的非語言行為及其所提供的個人基本資料。用Colaizzi 7 步分析法［9］進行訪談資料的分析：①仔細閱讀所有的訪談資料；②析取與研究現象有重要意義的陳述；③編碼反復出現的有意義的觀點；④將編碼后的觀點匯集成主題；⑤寫出詳細無遺漏的描述；⑥辨別出相似的觀點；⑦返回參與者求證。

2 結果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醫護人員風險感知隨著風險演化呈現3 個階段，分別為警惕期、觀望期和維持期，各階段其表現各有不同。

2.1 警惕期

醫護人員由于職業特殊性，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初期即表現出對于潛在風險的警覺， 密切留意事件發展趨勢，并采取了相應的應對措施。

2.1.1 多渠道的信息獲取途徑 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初期，醫護人員首先從微信朋友圈、同事之間獲得有關消息。 A：“剛開始是小道消息，就是朋友圈.....”P：“我當時那邊（醫院里）就已經有確診患者......開始是醫生之間說的，然后主任也說了有這個事。 ”之后主要是從互聯網、電視等媒體獲取相關信息，其中微博被較多提及。隨著疫情信息不斷增加，醫護人員逐漸開始有選擇性獲取信息，更關注政府、醫院機構等官方部門發布的信息。 A：“大部分時間都是網上的東西......后來就每天都收到醫院的各種通知。”D：“電視上看新聞多，因為家里老人有看新聞的習慣，每天都會關注這個新聞聯播......手機也會看，但還是會傾向于看新聞這方面吧，因為政府公開發布的還是有一定的權威性的，更科學和嚴謹吧。 ”B：“醫院做了很多這方面（疫情防控）的培訓，我就以這些信息為主，感覺會比看新聞更加了解疫情的情況。 ”

2.1.2 既往類似事件經歷的警示作用 醫護人員因經歷過“非典”（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禽流感等類似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提醒和警示作用。 A：“對‘非典’有印象，有類似事件經歷感覺......”E：“最開始的時候想到‘非典’了，......”

2.1.3 警惕性高并主動采取防護措施 醫護人員從嚴格的防控形勢中主動采取相關的防護措施。 A：“我回家的時候，全程都戴了N95 口罩......”D：“旅行回來進京，我就戴了N95 口罩，全程都沒敢摘......”

2.1.4 反應冷靜 面對發公共衛生事件的突發性和未知性，醫護人員因長期的職業經歷而表現得更為冷靜。 F：“沒有對它特別的感覺，也沒有很害怕，認真采取防護措施.....”D：“可能由于咱們是醫務工作者，了解的消息比較多，會比其他人會（心態）更穩一點。 ”此外，相關防護制度的建立及標準化操作流程的培訓也能幫助醫護人員從容應對。 M：“我們當時在建立急性期病房之前做了很多培訓，我感覺這個也能讓我們在工作中更加有底氣。 ”

2.2 觀望期

隨著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得到有效控制，此時醫護人員關注的是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演化趨勢，動態評估可能面臨的風險變化。

2.2.1 防護行為逐漸規范化 隨著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防控工作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醫護人員已養成符合防疫要求的行為習慣。 E：“包括穿脫隔離衣或者是戴防護口罩，整個的、系統的培訓都是有的。 ”D：“其實是有變化的，口罩一直都是在戴，進出洗手這個是一個很自然的事情，不過戴口罩這習慣真的是后天養成的......”

2.2.2 主動辨別輿情信息并了解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演化趨勢 醫護人員對于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相關信息的判斷更為理性和客觀， 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發展演化規律有了一定的了解和分析。 P：“在我們國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疫情）管控比較成功，目前雖然有零散的疫情但都在我們控制之內.......”I：“越來越到后面會發現，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疫情）差不多20d 左右就能得到很有效的控制了。 ”

2.2.3 情緒隨疫情波動而變化 面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疫情）多點反彈的形勢，醫護人員既要承擔院內防控工作壓力，還需要隨時迎接支援一線抗疫的壓力，醫護人員的情緒也隨之變化。 H：“醫院派我去支援的時候感覺有點緊張，因為第一次出去支援，雖然醫院培訓過，但還是會有點擔心，不過平時日常就感覺還好。 ”N：“面對疫情反彈，由于積累一些經驗和隔離的措施，可能會比之前更淡定一點......”

2.3 維持期

隨著我國本土疫情形勢總體保持平穩，相關防控工作已經成為醫護人員工作的一部分，由于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所致的不確定風險將始終存在，醫護人員對風險的感知進入維持期。

2.3.1 形成關注疫情發展相關信息的習慣 本研究中，有12 名醫護人員能主動及時了解相關信息，并已成為醫護人員工作生活中的常態。 P：“就一直在關注（疫情相關的信息），從開始到現在目前也是很關注。 ”C：“基本每天都會去上網看（疫情相關的信息）。 ”

2.3.2 情緒反應呈現平穩狀態 醫護人員在抗疫過程中積累了更多的知識和經驗，面對疫情常態化發展，其心態更為平穩。 E：“現在就是越來越有信心的心態， 情緒肯定是要比之前要平衡一點了......”I：“現在面對疫情，感覺越來越自信了。 ”D：“現在的情況是零星的散發的狀態，但是整體的感覺是情緒比較穩定。 ”

2.3.3 適應疫情常態化且形成恰當防護行為 醫護人員已逐漸適應由疫情帶來的各種生活變化，并開始積極面對和處理各種現實問題。 A：“平時就戴好口罩，勤洗手，消毒，也不用太緊張。 ”D：“醫院進行了較多的培訓（疫情防控），我認為自己做好防護，應該沒有什么問題的。 ”

3 討論

3.1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醫護人員風險感知演變的規律

本研究結果顯示， 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醫護人員風險感知隨著公共衛生事件風險演化呈現3 個階段：警惕期、觀望期、維持期。 既往研究證實，風險感知是影響個體行為決策變化的關鍵因素［10］，即使在同一狀態下的個體間也會有不同水平的風險感知，進而做出不同的行為反應［11］。 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疫情）初期醫護人員由于既往在類似的公共衛生事件中的工作經歷和職業敏感性， 對潛在風險的預判更為敏感，能敏銳地察覺到風險的來臨，并采取一定的防護措施，為警惕期。當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疫情）爆發尚無法判斷階段，醫護人員既要應對常規工作及院內疫情防控，還要隨時準備支援一線抗疫，身處接觸及診治疑似和確診病例的最前線，醫護人員的風險感知水平處于高位， 此時疫情的不確定性比較突出，此期被定義為觀望期。 醫護人員會及時了解風險的變化趨勢并作出更客觀的判斷，但因對組織和個人防疫能力的信心，并不會產生過重的心理壓力。 隨著疫情得到有效控制，防疫進入常態化階段，醫護人員進入風險感知的維持期。 在此階段醫護人員已經積累了許多有關風險的知識與信息，相關防控部門及醫院已經構建了科學高效的應急預案和防控培訓體系，不斷完善對于醫護人員的疫情防控相關培訓，進一步強化醫護人員的應對能力，防疫逐漸成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醫院各級管理者可依據上述規律和特點，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過程中，給予醫護人員提供強大的組織支持，使他們在高風險高強度的臨床工作中維持適度的風險感知水平，做好預警和防護，同時建立健全相關應急培訓流程，以降低風險發生的可能以及對醫護人員身心健康的不利影響。

3.2 及時公布風險信息，滿足醫護人員信息需求

本研究顯示，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初期，作為專業人員的醫護人員往往能更早地獲得消息（如醫護人員為主的微信群等），更傾向于相信信息的真實性，進而可以更早地采取防護措施，與此同時，醫護人員更相信和關注醫院和官方媒體發布的信息，其中以互聯網為主要信息獲取渠道者居多，體現了醫務人員在面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的職業特點和職業優勢。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早期，醫護人員對于風險嚴重性及易感性的認知還處于初步建立階段， 當其評估自身對風險的認知并不充分時， 會通過各種渠道和方式進行風險信息的搜尋，從而降低自身對于風險的未知感，同時通過對多種信息的綜合判斷形成風險感知，進一步指導其行為反應，而高風險感知的個體會有更高更多的信息需求，其風險感知也可能會隨著對信息的選擇性理解而動態變化［12］。媒介的報道是醫護人員獲取風險信息的重要來源［13］。 醫護人員不僅是信息的接受者，也是信息的產生者和傳播者， 作為與公共衛生事件接觸最近的一部分人群，其所傳播的信息會間接影響公眾對于風險的判斷，在風險初期從一線醫護人員所傳播出的“前線”消息，成為公眾較為熱衷的信息渠道［14］。 在風險后期醫護人員所獲得的風險信息更多源于醫院及官方機構發布的通知，信息更為準確，權威性更高。 王治瑩等［15］指出，媒體報道是影響風險感知的重要因素之一，同時對于風險缺乏必要的認知也是造成個體未發生應對行為的主要原因。因此，建議相關管理部門在風險早期調動主流媒體及時和準確地發布風險相關信息，有助于醫護人員維持適度的風險感知水平， 進而采取恰當的防護行為；同時政府等官方媒體也應盡早完善信息發布流程，及時公布專家最新科研成果，可有助于醫護人員對潛在風險的準確判斷，并發揮專業人員的優勢，進一步引導公眾的風險感知。

3.3 關注情緒波動，提供情緒疏導

有學者提出［16］，情緒是影響個體風險感知的重要因素，面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情緒問題是個體最直接的體驗和最突出的表現，如恐慌、焦慮、強迫等心理反應［17］。 伍夢潔等［18］在疫情期間對心理援助熱線的咨詢情況進行總結和分析發現， 疫情期間咨詢者更多傾向求助解決個體心理需求。在本研究中，醫護人員由于長期的職業素養，面對突如其來的風險呈示出了較為平穩的情緒狀態，但由于疫情演化的不確定性及“反彈”的狀態，除了承擔日常防疫工作，還需時刻做好前去支援的準備，在雙重壓力下，醫護人員情緒也會隨之波動。相關研究已證實［19］，無論是在個體對風險信息的處理階段還是在風險的社會構建與放大過程中，情緒均會對風險感知產生影響。醫護人員因工作特性可能接觸不同的患者，始終暴露于潛在風險中，醫院管理者除引導醫護人員進行自我情緒調節外，還應重視醫護人員隊伍情緒管理培訓，幫助其提高情緒認知能力，建立應激條件下的心理干預機制，加強醫護人員的心理疏導，及時給予科學、有效的心理支持。

4 結論

本研究通過現象學研究方法對醫護人員進行半結構式訪談，并對資料進行總結歸納，提煉出其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風險感知的演變規律，分為警惕期、觀望期、維持期3 個階段。 醫院及相關管理部門可依據不同階段醫護人員表現的特點，進行針對性的干預和指導，及早開展相關技能培訓，提供強大的組織支持，以助于醫護人員保持適當的風險感知水平而降低其所帶來的不良情緒反應。 本研究的訪談對象均來自北京市，考慮不同地區醫療資源、應急管理等方面存在差異，研究結果有一定局限性，建議未來開展多地區、多中心研究，使研究結果更具有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