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社會語言學視角下,敘事研究呈全新趨勢開展,將敘事作為一種社會化實踐,并在敘事互動過程中,建構身份話語。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將創作鏡頭對準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通過描述父親心理掙扎、父女情感沖突等情感困境,在完成故事敘述的同時,與當前的時空建立聯系,并以充滿矛盾沖突的“時空體”來構建復調。
一、社會語言學視角下《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的敘事語態
結構主義的開創者費爾迪南·德·索緒爾率先提出了“社會語言學”這一研究方向,認為語言既是日常使用的語言系統,也表現了當代語言的使用偏好,與社會環境密切關聯。①在社會語言學視角下,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以大眾共認的情感話語為基礎,選擇成熟的敘事語態,生動詮釋了人物情感。
(一)基于情感話語的敘事結構
法國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在《電影是什么?》一書中指出:電影的出現,滿足了人類“與時間抗衡”的基本心理需求,“創造了一個符合現實原貌,而時間上獨立自存的理想世界”。②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病癥,將該病癥作為創作素材的電影,都將病人記憶消退的過程作為敘事主線,將病人保留記憶的渴望作為敘事核心,實現了基于情感話語的敘事表達。[1]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是以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為題材的電影作品,通過聚焦親情敘事主題,將鏡頭對準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患者及其家屬,在親情關系處理、親情變化及追溯記憶的過程中,講述了不斷升級的人物矛盾,創造與時間、回憶相對抗的世界,最終建構起完整的敘事結構。病人對記憶的重拾與重建,是從混亂和殘缺的自我結構中實現的,通過回歸自我,獲得相應的記憶及情感,最終找回自我價值與現實意義。安東尼認為自己有自主能力,對女兒安妮為自己找的護工都不滿意,甚至不滿女兒的行為,認為自己不需要任何護工照顧。但是隨著安東尼的病情不斷惡化,他已經很難分清幻覺與真實世界了,甚至到了懷疑周圍任何事物的地步。
(二)成熟的敘事語態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凱爾曼在描述態度變化時提出:“認同是個體因為想要同另一個人或群體建立、維系一種令人滿意的關系而接受其影響時,所產生的行為。”③在電影作品中,客體語、體態語和副語言構成了非語言交際體系,道具物品形成了影片人物的標記性特征,副語言特征展示了語言交際者的情緒,對話語交際產生了豐富、逆反的效果。[2]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通過巧妙利用敘事語言和非語言交際體系,形成了生動、立體的敘事空間。安妮的新男友想去巴黎,但她不想失去愛情,就想說服父親接受護工。安東尼突然發現自己家里有個男人,男人叫保羅自稱是自己女兒的丈夫,并說這里是他的家。但當安妮回來的時保羅卻消失不見了。鏡頭一轉,“一天”后,新護工勞拉來了,安東尼不僅請她喝了酒,還與她跳了一支舞。在跳舞過程中,安東尼說勞拉像自己的小女兒,并說安妮在覬覦他的資產。影片呈現的世界相對混亂,象征和反映了安東尼本人的精神狀態。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作為特殊的故事題材,通過采用紀實類影像風格,深入患者的內心情感,采用能夠被觀眾所認可的敘事話語。
(三)微觀的敘事情感
以色列學者阿維夏伊·瑪格利特在《記憶的倫理》一書中提出,人際關系分為父母、愛人等濃厚關系,以及普遍存在的人類關系,認為:“濃厚關系建立在對共同過去的記憶的基礎上”。①阿爾茨海默病所困擾的不僅是老人的健康和生活,更影響了他們隱藏的活最深刻真實的情感。在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中,安東尼從孤傲、冷漠的父親變為悲傷無助、孤僻暴躁的老人,生動演繹了人生的黃昏世界,使觀眾從其個人表演中,生動感受到了命運的變遷,也在對過往記憶的追憶中,重塑了濃厚的情感關系。與傳統情感主題的建構方式一樣,通過設置安東尼病癥與故事矛盾同步協調的敘事框架,取得了矛盾堆積與沖突爆發的敘事效果。[3]為了讓身心正常的觀眾更好地理解阿爾茨海默病的癥狀、記憶結構,本片設計了包含多種類型的情感話語方式,通過講述父親與女兒的斗爭與和解,追求愛情與陪伴父親的沖突,構成了豐富的敘事話語。
二、社會語言學視角下《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的敘事技巧
社會語言學是社會學與語言學結合的學科,通過挖掘語言的社會屬性,將語言應用與社會生活相融合,從而研究其中蘊含的交際意義。電影語言以特殊的視聽空間為載體,展示了真實或者預想真實語境的話語交際行為,是話語分析研究的重要素材。以社會語言學為研究視角,解讀了該電影的敘事技巧,將特定語言文本的微觀語境與信息傳遞機制相結合,實現了語篇內部與外部的有機銜接。
(一)敘事核心:個人記憶喪失與重建的反復對抗
社會語言學涉及大量與語言及社會相關的問題,其中包含語言的社會功能、語言使用者的社會特征,通過對語言的多樣性特征進行研究,系統了解語言的功能特征、說話者的特征以及其在語言社會中持續交互的作用及變化。[4]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以安東尼為主角,圍繞其不斷惡化的記憶展開敘事,從最初的輕度衰退到記憶嚴重退化,直至僅留存片刻記憶。影片將阿爾茨海默病的病癥與故事矛盾相結合,使觀眾獲得了更加直觀、生動的理解。安東尼是身患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他很有想法、淘氣愛玩,又特別獨立。自己雖然年齡大且患病了,仍拒絕了女兒的一切幫助。隨著病情加重,他開始懷疑愛人、周圍人,甚至開始質疑現實生活。在講述安東尼主動、有意識保留記憶的同時,巧妙設計故事情節,傳遞其無意識的心理。在安東尼不停地找自己的手表的過程中,通過使用場面調度、剪輯等技術手段,使觀眾清晰地發現時間并無任何意義。在安東尼和保羅共同尋找手表的故事情節中,安東尼不僅將醫生和保羅混淆了,也將時間早晚混淆了,特別是影片巧妙借助光效,講述安東尼已經無法主動建構記憶,只能被動地理清人與事以保留即將失去的記憶。但卻只能被困在自己無意識的行為中,越來越亂。
(二)敘事重點:從外部到內向挖掘的情感建構
英國學者赫德森在《社會語言學教程》一書中提出:“每一種語言都有一些語言項目,它們可以反映說話人或者聽話人的社會特征及他們之間的關系。”②從社會語言學領域看,語言與社會認同是“語言與認同”的升級,語言特征不僅能夠激活文體,又能通過概念轉喻的認知來激活說話人的認知文化模型及相關社會價值。關聯理論認為交際就是以雙方的認知能力為基礎,建立話題之間的最大關聯,或者根據交際原則對話語信息進行推理,進而建立最佳關聯。[5]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在設計故事懸念與沖突時,直接以父親安東尼本人為中心,合理設置女兒、女婿等親人角色,在點燃、激活故事矛盾的同時,為主角提供情感參照與生命意義。安妮工作繁忙,無法照顧父親,無奈,只能請護工幫忙。但是面對父親的刁難,所有請來的護工都辭職了。然而,父親的病情卻不斷惡化,甚至對安妮都十分冷淡。作為孝順的女兒,她始終深愛著患病的父親,但她遇到了自己的愛情。他的伴侶保羅希望她將父親送往醫院,離開倫敦,不想因為她父親的病影響二人的正常生活。本片將外部場景與內心情感挖掘融合,將積極、正向的情感融入觀眾內心,達到了情感表意、治愈內心的理想效果。
(三)敘事范式:現實與“偽現實”不斷沖突的記憶結構
社會語言學將敘事實踐作為多層次、開放的復雜系統,采用指向群體身份、交際立場的敘事話語,構建包含語言意識形態、敘事世界、敘事情景和宏大敘事的語言學分析框架,形成了覆蓋時間與空間的“時空體”。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的整體敘事結構如同“迷宮”一樣,除了主角安東尼,其余角色與演員之間都不是一一對應的關系。安東尼有兩個女兒,分別是大女兒安妮和小女兒露西,但小女兒露西已因意外去世。其中,扮演大女兒安妮的是兩個相貌、發型完全不同的演員,而勞拉又和小女兒長得很相似。護士勞拉分別扮演過安東尼的兩個女兒,而醫生又扮演過保羅。比如,由醫生扮演的保羅打了安東尼耳光,此時是早上。但是,當安東尼自己捂著臉哭時,鏡頭一轉,真正的保羅一臉無辜,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隨后,鏡頭轉換,安東尼懷疑保羅偷走了自己的手表,而保羅指責安東尼賴在自己家里不走。安妮決定帶父親去看病,父女二人再次因為安妮要去巴黎而發生爭吵。晚飯時,男友保羅要求安妮將父親送到養老院,恰恰被父親撞到,保羅一怒之下指責父親安東尼是一直想要住在這里。聽到動靜的安妮聞聲趕來,但此時,保羅已經變成了“片尾的醫生”。為了縫合中間的時間差,僅是安妮從廚房聽到聲音到客廳的時間,就通過借助細膩的敘事技巧,不斷切換時空場景,用穩定、不變的主體與不斷變化的時空場景,構建了現實與“偽現實”不斷沖突的敘事環境,描繪了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內心世界與記憶結構。
三、社會語言學視角下《困在時間里的父親》的主題表達
俄羅斯導演塔可夫斯基從時間的價值、意義等角度討論電影的本體論意義,并在《雕刻時光》一書中提出:“電影創作者要從龐大、堅實的生活事件所組成的大塊時光中,將他不需要的部分切除、拋棄,只留下成品的組成元素,確保影像完整性之元素。”①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以安東尼與女兒安妮的情感變化為敘事主線,講述了隨著父親病情逐漸加重,父女矛盾不斷加深,直到最后徹底爆發,引發女兒對親情的感悟,以紀實、深刻的敘事話語完成了情感表達。
(一)特殊關懷的現實觀照
法國作家羅蘭·巴特發展了葉爾姆斯列夫的“涵指符號學”理論,提出了“直指”與“涵指”兩類。②從語法層面看,充分考慮了社會、語言環境及應用情景對語法應用的影響,將在社會交際、語言互動中,理解語言的具體含義。喪失記憶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通病,盡可能保留記憶,甚至延緩、重拾記憶是其內心的根本訴求,也是該類型題材影片的敘事核心。[6]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看,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通過引入混淆的“時空體”,以偏重紀實的敘事風格,在“直指”與“涵指”中,成功打破了微觀與宏觀語境之間的界限,使觀眾在具體、可感的社會交際活動中,借助可聽、可見的視聽符號,充分感受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內心世界,建構起完整的內心情感話語,實現了敘事價值。為了更好地講述安東尼本人記憶喪失、分裂的狀態,選擇了相對混亂的角色關系,在電影的敘事剪輯及敘述合力下,成功塑造了以“安東尼”為核心的敘事結構,本片在創作過程中,通過利用相對完整的鏡頭,采用紀實影像的表達手法,最大程度地呈現了時間的狀態性及空間的完整性,在時空的不斷切換中,實現了對艾滋海默癥患者群體的現實關照。
(二)父女情深的生動呈現
巴赫金將“時空體”以隱喻的形式用于文學批評,提出:“時空是構成文學形式的范疇之一,體裁與體裁特征都取決于時空體,并且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物形象。”①在社會語言學研究中,通過從宏觀歷史語境和微觀文本分析等視角出發,提出社會行動主體在時空體中有效構建、協商自身身份。電影空間是精神的替代物,是精神的鏡像呈現,通過綜合利用聲音、畫面虛構空間想象,設計“逼真”的影像空間來彌補觀眾的內心缺失,通過設計“時空體”的獨特空間,使觀眾形成了對影片故事、人物角色的有效認同。[7]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通過采取重復與碎片式相結合的感官敘事策略,講述患有阿爾茲海默癥的安東尼面臨搬到養老院還是接受女兒尋找的護工、記憶嚴重退去及重拾等矛盾,在記憶逐漸退化的過程中,安東尼進入了奇怪、矛盾的“時空之旅”,他與周圍人之間形成了一道圍墻,在錯綜復雜的時空線條中,發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感人故事。安東尼被日期、名字困住了,他忘了時間,只能緊緊抓住經常放錯位置的手表,他甚至懷疑別人拿走了他的貴重物品,尤其是偷走了他的手表。這里可以理解為安東尼失憶后,隱喻被偷走了時間,他自己常常被消失的人物形象困擾,這種記憶迷失使他變得無法預測,甚至成為家人眼中的怪物。通過對時間與空間進行模糊處理,使觀眾對阿茲海默癥患者的身份、心理變化及記憶結構形成新的認知,尤其是在表演者的身份展示中,將敘事內容轉化為語言文本,進而在影像時空中構建復調。
(三)多重意義的現實表達
貝茨在《語言與語境:語用學的習得》一書中,系統化闡釋了“元語用”的定義,認為:“元語用是談論和協調言語行為的能力”。②從新修辭學派的研究理論看,文類是以語符資源為媒介,具有一定結構性特征的社會行為。與一般行為不同,元語用行為是語言使用者對語言行為的反思及批評性立場,其中主要有以語言為媒介的顯性評價、不涉及語符的評級和基于多種符號的顯性評價。作為一部溫和有力的現實主義作品,影片《困在時間里的父親》通過對處于生命末期的老年人的多元支持等敘事內容進行探索,為觀眾提供了極具現實意義的多元啟發。記憶喪失、留存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最大的困難,也是該類型題材影片創作的核心。對于影片主人公而言,喚醒、重拾具有特殊情感的記憶,是延續其生命價值及意義的關鍵。與現實不同,在電影的藝術創作中,通過巧妙利用時空轉換、縫合時空間隙,借助影視敘事畫面,使觀眾獲得了獨特的情感啟迪。本片的視聽空間主要圍繞門檻、窗戶搭建完成,其中門檻象征著跨越阿爾茲海默癥疾病的不同階段,直到最后,自己與世界分離。通過巧妙利用公寓空間來講述時間記憶,使“時空體”成為連接思緒線索、然后記憶錯位的重要載體。影片結尾部分,安東尼以孩子般的樣子融入世界,直到“融為一體”。特別是最后一個鏡頭,窗外樹葉飄落,回應了安東尼勾勒的“我就像一棵失去葉子的樹”這一畫面,實現了對創作主題的生動表達。
結語
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在相對有限的空間內,通過創設雙重戲劇結構,淡化、模糊處理父女之間的情感界限,向觀眾生動展現了阿爾茲海默癥患者從記憶被剝奪到清醒的過程,呈現了人生的至暗時刻,以偏紀實的影像風格,向觀眾展示了特殊群體的生活困境,旨在喚醒社會大眾對其進行關注、思考。從社會語言學出發,對電影敘事空間、敘事語言及主題表達進行系統化研究,不僅打破了以往時空對立的敘事話語,更借助充滿張力的敘事空間,實現了從單一的微觀敘事語境向包含敘事策略、敘事主題及敘事話語宏觀語境的整體升級。
【作者簡介】" 祁文錦,女,山西運城人,運城學院外語系講師,博士,主要從事話語分析、英語教學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運城學院博士科研項目“社交媒體視角下山西省旅游形象建構研究”(編號:YQ-2021024)、運城學院2022年度河東文化研究項目“社交媒體視角下關公文化形象多模態建構與傳播策略研究”(編號:HD-202206)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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