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是曹禺戲劇創作中的第一個高峰,也是中國現代戲劇史上的一座里程碑。陳白露 作為劇作所奉獻的經典女性形象,歷來頗受關 注。她聰明、漂亮、有才華,但如此年輕美好 的生命為何早早就香消玉殞,為何作家將這份 美麗的終結安排在了日出之前?不少人將陳白露最終自殺尋求解脫的悲劇單純地歸咎于那個 “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抑或把筆鋒直接 指向造成一切黑暗和罪惡根源的帝國主義。也 有人譴責陳白露思想墮落,自甘與黑暗的社會 同流合污。還有人僅從其維持生活的層面來解 釋:因為潘月亭破產,她喪失了經濟來源,物 質生活保障難以維系, 走投無路之下求生不得,只有奔赴死亡。
其實,任何一部偉大的藝術杰作、任何一個鮮活的典型形象,其經久不衰之處往往來自于其內蘊的深刻與豐厚,給觀眾(讀者)留下了可供多元解碼的闡發空間。倘若單純從某" 一方面來詮釋這出悲劇,對于鑒定曹禺——這位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杰出的戲劇家的藝術功力,鑒賞《日出》這部百年不朽的經典劇目而言,都是“東向而望,不見西墻”。因此,本文試圖在博采眾長、兼收并蓄的基礎上,從資本異化與男權壓迫的時代背景(外源性因素) 、人物自我矛盾的思想性格(內源性因素)以及與陳白露存在“平行”或“重像”關系的角色 間的命運交織(內外聯動)三重維度出發,考察陳白露悲劇人生的背后成因。同時,本文側重圍繞內源性因素展開深入的闡釋,并試圖借助心理學的有關概念與原理,來揭示釀成人物悲劇的另一種可能,以期拓展相關認知,給出一個系統全面又不失新穎獨到的闡釋。
一、“黃金當道,日出隱曜”:金塊珠礫堆砌的“圍城陷阱”
《日出》所展現的是20世紀30年代中國 的社會圖景,彼時民族資本主義蓬勃發展,拜金主義和金錢至上的價值觀念使人們的內心欲望極度膨脹,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也都空前地卷入“金錢交易”與利害關系的羅網之中。身處社會的旋渦中,一介弱女子陳白露自然也無法超然物外,被社會這張用黃金織就的彌天巨網強力覆蓋,逐漸沾染享樂奢靡的習氣,耽溺于紙醉金迷的生活。而一個人的生命氣象長期處于如此沉淪靡亂的狀態,最終難免以自我毀滅的悲劇收場。
有不少聲音譴責陳白露的滅亡是咎由自 取,是她貪婪虛榮的性格悲劇埋葬了自己的青春前途,異想天開地指靠金錢來實現自己“灰姑娘的公主夢”,而不能歸罪于行之世俗顛撲 不破的金錢定律。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彼時的陳白露,還是涉世未深的女青年,一派天真熱血,對于金錢誘惑的抵抗力是較為孱弱的,又怎能輕易看破,企圖在資本為王的世界里“飛上枝頭”、逆天改命,是必須犧牲等價的青春、自由等“寶貴的東西”來交換的呢?
無論金碧輝煌的“伊甸園”(金絲籠般的公館),在雕梁畫棟、鶯歌燕舞烘托之下多么熱鬧繁華,都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海市蜃樓,待到風流云散(潘月亭破產)后,荒涼破敗、觸目驚心的“失樂園”的真實面貌才嶄露形跡。
如此一前一后形成的強烈反差,恰巧與錢鍾書 先生獨具匠心開創的“圍城”意象不謀而合,即包蘊著“城里的人想出去, 城外的人想進來”的深長的辯證意味?!俺峭馊恕被怼俺抢锶恕焙箦娜蛔儞Q的極端體驗,又使得“圍城”仿佛是機關算盡的陷阱,資本家錦衣玉食的供養、名利場上眾星拱月的恭維都成了金光閃閃的圈套,終極目的仍是趁來者(青年女性)不明就里時便畫地為牢(譬如陳白露久居酒店客房中不得自由),使其甘之如飴地困于“圍城”,以“報答”救人于水火的“布施者”——實際上的幕后“操縱者”與“布局人”。
對于無產者而言, 幕后的“操縱者”與“布局人”便是腰纏萬貫的資本家。相較于社會地位卑微的女性,至尊的男權把控著絕對的話語權。而男性資本家這一特殊群體便將世俗中至高無上的錢與權一一囊括,在法律意識淡薄的 當時幾乎能夠只手遮天。相形之下,女性群體的處境似乎不容樂觀,無論是私有財產還是社會地位層面,她們與生俱來便居于劣勢。即便不排除部分女性先天或后天享有富裕生活(如富家千金、闊太太、“高級交際花”之流),也是完全孤注一擲地依靠男性而暫時獲得的,并不具備實質上的占有權和自主權。法國女權運動領袖波伏娃曾一針見血地談道: “女性是第二性,排除在男性以外的‘他者’。權力歸于男性,女性僅僅是附庸。附庸的庇護來自權力,歧視也來自權力?!?/p>
值得一提的是,劇中顧八奶奶包養油頭粉 面的“面首”胡思,并將胡思馴服得言聽計從,基于此來探究“日出”之深意,當今學界對劇 名的主流解讀往往傾向于宏大敘事而將目光投 向女性群體者甚少?!叭粘觥笔欠褚部梢暈榕?性獨立意識覺醒的象征?且看被陳白露反復深 情吟詠同時貫穿全劇的詩句:“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后面。但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盵1]日出與黑暗鮮明對比,與五四運動后期思想解放的獨特背景下女性的社會處境高度契合:一方面,部分女性的自我意識已然覺醒,例如陳白露堅信只要女性同胞戮力齊心地抗爭,被壓迫的黑暗有朝一日終會被驅散,屈辱 的日子終將成為過去;另一方面,她清醒地意 識到自己絕無可能等到勝利曙光的普照,只能 化身先驅做出犧牲而將希望寄托于后來人。既 已有“日出”的端倪肇始,便不能完全等同于 永世黑暗、無知無覺與毫無希望。陳白露“各 人有各人的家,誰還能一輩子住旅館”的出走 意識、“你想一個女子就是順從得該像一只羊,也不至于可憐到這步田地啊”的抗爭意識、“我 對男人盡過女子最可憐的義務,我享著女人應 該享的權利”的權利意識等等,都是女性追求 自主、獨立精神的多面演繹。
然而,物質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沒有富足的物質基礎作為支撐,這種偉大進步的思想或許絢爛一時卻必將迅速“隱曜”,最終在黃金灼灼逼人的萬丈光芒中黯然失色。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此時走投無路、勢單力薄的陳白露為了安身立命,“形而上”的自我實現需要必然會讓位于“形而下”的生理與安全需求。無論她心底是抗拒還是順從,都免不了一步步邁向金塊珠礫堆砌的“圍城陷阱”,悲劇的命運也隨之展開。
二、“汲汲白露,冉冉孤竹”:現實與浪漫、虛榮與率真的自我博弈
陳白露悲劇的誕生,資本經濟時代的拜 金風潮固然難辭其咎,然而,倘若朝著人物性格更深處索隱,她那矛盾的思想也是造就自己悲劇命運的強有力推手。如果她的思想足夠堅定,時代的夢破滅后,她仍然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將它重新燃起, 而不必非得墮入社會的熔爐。她一直在與自我博弈,一面深惡痛絕現實社會 的殘酷,一面又割舍不掉金錢帶來的安逸。最后,她的“本我”戰勝了“超我”,選擇販賣“女人最寶貴的”肉體與青春,結交達官貴人 以背靠奧援,從而實現向上流社會攀升的虛榮 企圖??杀幘驮谟?,無論陳白露如何“犧 牲慘重”,她始終是游離于名流貴仕交際圈的 邊緣,哪怕金錢包裝下的陳白露何等光鮮靚麗,她的底層出身就已決定其無法超越上流階層附 庸的本質。
不容置辯的是,陳白露的成長環境并非繁 華都市、簪纓世家,而是書香門第、清白人家,她也曾與詩人丈夫隱居鄉野,沉浸于田園牧歌 式的快意。因此,其生命之花實際上是牢牢植 根于底層社會的純凈土壤的。都市與鄉野(家 鄉),二者的生存方式與價值觀念,無論是物 質基礎還是精神世界,都有著天壤之別。陳白露的生存空間幾經變遷,基本上遵循“家鄉— 都市—鄉野—都市”這一軌跡,與魯迅小說獨 特的“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歸鄉”模式 頗為類似。此般循環往復的空間轉換與隨之衍 生的身份轉換、人生遭際,賦予了陳白露“入 乎其內,出乎其外”——以“舊我”竹均的認 知視角來審視陳白露這一“新我”的可能。
“出入自如”的達成必須具備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即陳白露內心深處并不曾與竹均 的時代決絕告別,潛意識里依舊保留著天真爛 漫的少女情懷。至于種種墮落跡象的彰顯,是 因為竹均的意識形態在橫流物欲、虛榮泛濫占據上風的境況下暫時處于被壓抑的狀態。直到不速之客——青梅竹馬的方達生與同病相憐的 “小東西”接踵而來,故人舊夢才喚醒了她苦 苦壓抑的對青春的眷戀、不熄的詩情以及寄寓 其中的率真自我。乍見霜花而歡呼雀躍的稚氣,追隨詩人流浪天涯的浪漫,拯救“小東西”于 水深火熱的慈悲……雖然這與她慣常示人的冷 艷高傲面目格格不入,但不經意間真善美的瞬 間流露,恰是可恨之人的可憐之處。
古詩云“冉冉孤生竹”,其中“冉冉”二字乃柔弱貌之意,以此作喻來比況竹均/陳白露這一典型的弱女子可謂生動貼切。拋卻外在物質世界的激變不談,根深蒂固的依賴型人格也是陳白露安于柔弱、釀成自身悲劇的內在根源。且看學者劉麗君對依賴型人格障礙的臨床表現的闡述: “行為表現:無能——甚至是無助;人際交往:順從——依賴;情緒體驗:溫和——膽怯;自我評價:無能——缺乏各種能力;防御機制:內向投射……內向投射可以被認為是依賴型人格障礙者的一種傾向,通過這種傾向他們發展了對所依賴者的絕對忠誠。內向投射不僅是對別人的認同或依賴,而且還是從內心深處希望與別人建立一種牢不可破的人際關系:只要能夠加強他們與所依賴者之間牢不可破的人際關系,依賴型人格障礙者愿意放棄自己的獨立和自由?!盵1] 上述種種,無不與陳白露高度契合。
筆者認為,長期被批評者忽視的一處細枝末節也有耐人尋味的價值:在與中年富商你儂我儂的調情時刻,陳白露卻頗似頑童般調皮放肆,三番五次地戲稱對方為“老爸爸”,此情此景儼然親昵如父女而迥異于富翁與情婦的甜言蜜語。將孺慕深恩移加于情人,雖然的確不違背雙方年齡懸殊的事實,但畢竟多少暴露出其戀父傾向的信號,也許這是陳白露促成其自身依賴型人格的更加隱秘幽微的一重心理因素。學者林樹明涉及“戀父情結”相關表征的文獻中有如是闡述: “戀父情結發生時,她在成人后仍然會堅持尋找父親的影子,在未來的關系中會尋找與父親形象相似或做法相似的男性……或者變得很順從以獲得‘父親’的接納?!盵2]
兩相比對可知,上述普泛的病理學、心 理學研究成果與陳白露個人的身世遭遇高度吻合,起碼為陳白露存在戀父傾向與依賴型人格提供了有力支撐。在這種依賴心理的支配下,陳白露會更迅速地將在魯迅看來出走的“娜拉”免于“掉入墮落或回來”的唯一依靠——“經濟權”同樣讓渡于上位者,尤其是當對方兼具父輩身份,可供自己加倍攫取早年缺失的父愛" 時。無論是以滿足心理需求為出發點還是拜金、虛榮等劣根性人格的誘導,雖然最終都指向了幻滅的悲劇,但畢竟動機的情感色彩不同,當行為被冠以移情之下向外尋求補償的一種情感需要時,就不能完全與人格本性之惡畫等號了。前者算是情有可原的弱者心理,后者則是君子不齒的敗劣品行;前者是結合角色(陳白露) 身世遭遇的微觀凝視,后者則是基于尋常表象的粗暴界定。至此,可以大致梳理出一條簡明的因果鏈來闡釋陳白露命運與性格悲劇的演進過程,即“家道中落、父親離世—父愛缺失— 戀父傾向—依賴型人格—讓渡‘經濟權’—柔 弱/軟弱—走向悲劇”。也許重溫父愛的純粹夙愿因金錢的干預而趨向復雜、異化,但卻無可否認這是真情肆無忌憚的流露,這或可構成陳白露“率真”人格的另類解讀。
總而言之,陳白露是集現實與浪漫、虛 榮與率真于一身的矛盾存在。正因如此,當她 猛然清醒,意識到自己的絕望處境時,這種善 惡博弈的張力就會越發彰顯,陳白露對過往紙 醉金迷的生活產生的幻滅感與厭倦感就越發強 烈。當白露意欲掙脫與救贖,卻在茶房王福升 的鄭重提醒下,猛然意識到負債累累的自己“是 一輩子賣給這里的”……現實壓倒浪漫,虛榮 扼殺率真,哪怕迷途知返、及時止損之心覺醒,白露也早已化身金錢的傀儡,踏上了不歸路?!皦粜押鬅o路可走”與對前塵往事的頓悟愈發 使追悔者痛徹心扉,現實生活疲于應付,回歸真我又馳于空想,進退維谷中陳白露由心力交 瘁走向心灰意冷,而“哀莫大于心死”,最終催化了悲劇的爆發。
三、閑筆玄機: “平行自我”的悲劇重演下無力救贖的負罪
“小東西”是話劇《日出》中唯一以少年妓女身份堂皇登場的女配角。她年紀輕輕,在失去雙親后被賣到下等妓院,卻誓死不愿出賣肉體、不愿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決心大膽出逃,卻沒能逃出黑三的魔爪。她被抓回妓院后由于“死性不改”而慘遭黑三毒打,最終在絕望中懸梁自盡?!靶|西”具有陳白露望塵莫及的強烈反抗精神并付諸行動,卻依然無法擺脫悲劇的命運。
雖然“小東西”與悲劇命運殊死抗爭的剛 烈可歌可泣,并從一個側面完成了對《日出》深刻意蘊的詮釋,但是,無論是從角色的戲份 還是形象塑造的深刻性來看,陳白露都是全劇 無可爭議的女主角。甚至可以說, 哪怕剔除“小 東西”這個配角形象仍舊不影響陳白露悲劇命 運的呈現與話劇主旨的表達。加之,話劇的舞 臺表演時間本就寶貴, 何以劇作家要宕開一筆,甚至不惜解鎖全新場景(寶和下處)來展現妓 女“小東西”的悲慘遭遇呢? “小東西”看似 是作家“閑來之筆”的產物,實則暗藏玄機,遠非目之所見般簡單。
一個是命如草芥的下等妓女,一個是光鮮靚麗的“名媛交際花”,二者的世界本應像平行線般各行其是、互不干擾,而“小東西”誤闖客房以避難的橋段恰巧發揮了“穿針引線”的功能,二人命運的交集也由此展開。雖然二者的生存環境、生命體驗大相徑庭,但實質上卻沒有天壤之別。剝離各自身份的包裝后返璞歸真:首先,她們都是社會的弱者,同樣在歷經沉浮后淪為男性的玩物;其次,她們分別以不同姿態詮釋自己對于現實生活黑暗境遇的抗爭;最后,她們的生命最終都在愁云慘霧中淡然收場,選擇以自殺的方式尋求身心解脫、控訴這世界的慘無人道。由此觀之, 陳白露與“小東西”具有實質上的高度相似性,故筆者姑且運用“平行自我”這一概念來比附“小東西”之于陳白露的定位?!捌叫凶晕摇奔础捌叫惺澜纭敝信c自己高度相似的另一個“自我”。有學者將其外延概念“平行世界”形象比喻為:“它" "們有可能處于同一時間體系, 但空間體系不同,就好像同時行駛在立交橋上下兩層通道中的小汽車?!盵1] 汲取前人豐碩的研究成果,尋求更" "嚴謹成熟的理論解釋,筆者發現兩個人之間尤" "其貼合瓦都拉吉斯所闡釋的重像關系中的隱性重像關系。所謂隱性重像是“建立在兩個外貌不同的角色上,因此不能夠從容貌判斷出來。
二者身份、處境相似,命運、個性相似,人們通過這些特質才能夠判斷出二者的隱性重像關系”[2]。
正是基于隱性重像關系的同病相憐,兩個人初次謀面時, “小東西”遍體鱗傷、饑寒交迫的楚楚可憐相瞬間便激蕩起陳白露的無窮惻隱之心。陳白露二話不說端來果腹的點心,溫言款語撫慰這位驚魂未定的少女,并熱情地出謀劃策助其脫離苦海。倘若如此這般尚且沒有逾越“性本善”的人之常情,陳白露顧念那一面之交的情分便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韙”,哀求銀行家潘月亭向惡霸金八爺求情的舉動又當作何解釋?并且陳白露對于“小東西”救贖行動的全力以赴非比尋常,絕非純然出于內心正義感與同情心驟然奔涌之下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她故意施威搪塞黑三的野蠻搜查到聯合方達生鍥而不舍地打聽“小東西”的下落等情節,陳白露對“小東西”悲劇命運力挽狂瀾式的救贖一發不可收拾。一位“下圣人遠矣”的普通人會對另一位萍水相逢的落難者如此嘔心瀝血、不辭繁難地關照,甚至到了為對方人生全權負責之地步, 其中是否存在著“平行自我”或者“隱形重像關系”的助力呢?
另一方面,陳白露不僅扮演著正直善良的“救贖者”角色,同時也在救贖中良心懺悔、靈魂得救,仿佛《復活》中聶赫留朵夫與瑪絲洛娃的靈魂互贖。當得知“小東西”扇了金八爺一記耳光,陳白露幾乎條件反射般拍案叫絕、脫口而出道:“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痛快!”這是陳白露唯有面對“小東西”時才有的痛快淋漓,流露出大仇得報、怨憤得以宣泄的滿足感?!捌叫凶晕摇被颉半[形重像關系”的驅動強化了陳白露救贖“小東西”免于重蹈自己覆轍的意志。然而不幸的是,當時殘酷的社會并沒有為二人提供控訴血淚史、主持公道的土壤。女性的權力/權利名存實亡,故而失去外援重返勢單力薄之舊態的“小東西”很快就被黑暗無情吞噬?!捌叫凶晕摇钡母矞鐚τ陉惏茁兜木窳α繜o疑造成了重創,雖則她還在艱難尋人的不歸路上徘徊,但是“小東西”的離奇失蹤, “平行自我”的驟然缺失,冥冥之中加重了她靈魂深處揮之不去的負罪感,眼見“日出”光輝冉冉升起又轉瞬即逝,便也只有順應“平行自我”的召喚,共同奔赴無盡的“黑暗”,將悲劇進行到底。
四、結語
陳白露本性里誠有天真良善的影子殘留,她對于光明的前途(“日出”)也曾有自己浪漫的憧憬,但是終究還是滑向了墮落的深淵,璀璨華麗的人生也在幻滅后的無盡悲愁中匆匆謝幕。綜觀陳白露所處的時代,盲目拜金、享樂縱欲的畸形社會和仍處于弱勢的女性地位為陳白露的悲劇命運奠基鋪路。而聯結成陳白露生命史詩的若干事件,諸如幼年失怙、潘月亭破產、救贖“小東西”失敗,更是促成她自盡的導火索。當然,陳白露自身作為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她的依賴性、軟弱性與自我矛盾的 思想重負,也使得她在悲劇必然到來而負隅頑抗中顯得力不從心。外部與內在、必然與偶然交織,共同譜寫了陳白露的命運悲歌。
[作者簡介]馬思琪, 女, 漢族, 湖南常德人,曲阜師范大學本科生, 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
[1]" "出自曹禺《曹禺全集·日出》,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6年出版。本文所引《日出》原文均出自此版,不再重復注釋。
[1]" "出自何克、劉麗君《依賴型人格障礙的表現、形成和治療》,《貴州師范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
[2]出自林樹明《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 四川大學2003年博士學位論文。
[1]出自閆海田《從“雙重時空”到“平行時空”—— 百年中國現代小說時空變遷史》,《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2年第3期。
[2]出自瓦都拉吉斯《重像:文學的替身》, 2010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