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畫題款與畫面空間的融合

題款，又名落款、題畫、題字，也被叫作款識。中國畫的題款分為“題”和“款”兩部分，“題”指在畫上以各式字體書寫的詩文，“款”則指鈐蓋印章或以其他形式簽署的年月日、姓名和別號。題款是中國畫的重要表現語言之一，它不僅能夠點題，還能傳達作者內心的情感，為畫面烘托意境。中國畫題款具體始于何時已經不可考證，據史料記載，《漢書·蘇武傳》首次提到了題款，但并無相關畫作流傳下來。中國畫類型豐富，人物、山水、花鳥皆可入畫，且畫面布置變化莫測， 往往不能鋪滿整個畫面，也因此留下了不少空白，久而久之，就有文人以文字或印章填補畫面空間上的空白，也由此衍生出了不同的題款類型。需以長篇書法補足的稱為“長款”，構圖復雜有多處空白需題者稱為“多處款”，僅以作者姓名相題的，稱為“單款”。題款在構圖上意義重大，無論是字體位置， 還是長短大小， 無一不需要細細考量。題款和畫面結構的和諧程度，更是中國畫題款的關鍵所在。中國畫題款與畫面完美融合，能夠推動不同形式的藝術語言在形式上的整合，使畫作更具表現力和感染力。

一、中國畫題款和畫面空間融合的意義

（一）意趣互補，渾然天成

一切藝術表現形式都有缺點，繪畫作為常見的藝術形式，其所能表現的場景是有限的，而題款的出現彌補了這一缺陷，它與畫面空間相結合，表達繪畫無法表達的內容和情感。中國畫畫面內容與題款相互補充，題款與畫面空間也是意趣互補。處于畫面空間最佳位置的中國畫題款，能夠促使不同形式的藝術語言巧妙地融合于同一張紙上，畫面空間交相融合、互為補充，誕生了一幅幅意趣盎然的互補之作， 形成詩書畫印一體的藝術特色，從而增加畫作" 的藝術價值，給觀賞者更豐富的觀賞體驗。歷代都有畫作因畫面空間合適處增添了題款而使 得內容更加豐富，被傳為佳作，如“落木蕭蕭 疏雨霽，泉聲飛出萬重山”“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等，都是“畫中有詩”的典范之作。

（二）升華畫面主題

中國畫大多講究寫意，通過留白給人以無限的遐想，而詩詞與繪畫意境相通，雖形式各異，但都能承載作者的情感，表達同樣的內容，因此中國畫中經常會出現題款。為了更好地向觀賞者傳達主題含義，不僅繪畫內容需謀篇布" 局，突出重點，題款的畫面空間安排也尤為重" 要。如果題款題得恰到好處，能夠作為畫作的一大亮點，使得畫面主題思想升華，加深畫作" 的內涵和意境；相反，如果題款與整個畫面空間并不和諧，位置安排不夠巧妙，便會對畫面的品格進行消解， 從而使畫面的不足之處暴露。元代王冕的《墨梅》可佐證這一觀點。王冕在畫中勾勒出了一枝墨梅，畫面本身并無突出和亮眼之處，但是王冕在畫面中以詩句“不要人 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題款后，不僅畫面空間和諧融洽，更使得畫作意境陡然升華，該畫作從一幅普通的墨梅畫像，變成了志向高潔、抱負遠大的剖白之作。

（三）整合畫面，整體更為和諧

詩畫雖有共通之處，可如果畫面空間布局 凌亂，也會使得各部分形象零散雜亂，不僅不 利于原本的情感和思想的表達，而且還會消解 畫作的美感，暴露其諸多缺陷。而題款與畫面 空間如果能相互融合， 就能夠很好地整合畫面，使原本零散的圖像成為一個整體，增加畫面的" 和諧性。以陳白陽先生的《花卉圖冊》為例，其原本各色花卉駁雜，彼此之間并無聯系，畫 面顯得雜亂無章，而畫面空間重新布局后，題 款放置于畫作各部分之間，就大大增加了畫作 的整體感，零散的布局變得更為和諧統一。題 款和畫面空間的融合成為支撐畫面主題思想和 結構的重要元素。

二、影響中國畫題款和畫面結構融合的因素

題款作為中國畫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了" 歷代畫家的藝術素養，是中國畫獨特的藝術語言。中國畫題款可分為單款、雙款、題詩款、題記款、夾畫款五類， 應根據畫作類型、風格、留白等方面的不同選擇不同的題款類型。盡管如今有大批學者研究中國畫和中國畫題款，但題款本身和畫面結構的關系常常被人忽略，人們大多專注于畫作的藝術價值、題款的書法和印章價值， 對題款與畫面結構的關系研究甚少，這就導致人們對畫面結構和中國畫題款之間的 關系知之甚少。造成這種現象的因素較多，主要有以下一些：

（一）表達的意境

中國畫類型眾多，所追求的意境也不太相同，不同的意境下題款的位置會有很大的不同。

中國山水畫追求空間感，意在營造一種朦朧幽 遠的意境，畫家作畫時尤其會突出畫面中的前 景、中景、遠景，這時題款的位置需考慮到景 深關系，題款應放置在不影響深度空間的空白處。以元代趙孟頫的《浴馬圖卷》為例，該畫 作空間感極強，畫面中的浴馬活靈活現，前景 為樹木草石，中景為不斷延伸的坡岸，以坡岸營造畫面景深感，遠景則落腳于水面之上；水 面繼續延伸，給人以綿延不盡之感。但乾隆的 題款卻居于遠景的水面上，這大大破壞了該畫作的空間感，使其觀賞價值大打折扣。而元代 李升《淀湖送別圖卷》畫面濃淡相宜，美輪美奐，題款則位于左上角，字跡顏色深淺變化明顯，不僅沒有破壞畫面結構，還讓整幅畫作顯得更 加錯落有致，別有一番意境。

（二）留白的位置

中國畫大多有留白，而留白有大有小，位 置不一。留白不僅與整體構圖息息相關，還直 接影響題款的位置，如果畫面意境比較飽滿，留白偏小，題款就顯得多余了，一般不再特意 安排。而如果留白位置偏多，則應添加題款以平衡畫面結構。如吳鎮的《墨竹譜》，二十幅 墨竹圖構圖不一，留白位置和形狀也不盡相同，畫家根據每幅畫留白的不同，在不同的位置上 安排了題款，體現出吳鎮非凡的藝術才華。再 如宋徽宗的《臘梅山禽圖》，整幅畫構圖平整，空間感不強，而作者選擇同樣偏于平面化的“瘦 金體”進行題款，整個畫面相得益彰。

（三）畫面的平衡感

中國畫的構圖不同于油畫，往往將要描繪 之物置于畫作一邊，并不追求對稱的構圖，因此畫面結構中的主次之分更為明顯。以山水畫為例，山水畫畫面上方經常留有一定的空白， 但如若再畫上山巒，就會破壞畫面的平衡，顯 得氣息不暢、頭重腳輕，這時往往會添加題款，恰到好處地解決了畫面不夠平衡的問題，又不 至于使得畫面太過擁擠。比如《擬包安吳意》，其構圖左重右輕，題款別出心裁地放在中間，參差錯落，恰好與構圖相協調，保證了畫面整 體的平衡。

（四）畫面的協調性

中國畫的題款并不是必備元素，這主要是因為題款要結合畫作整體進行添加，不能隨意放置在畫面結構中的空白之處，而是要注重與畫面中其他各元素的關系協調，力求畫面整體空間各元素互相呼應。有些畫作雖然空白處較多，但各部分空白狹小，很難書寫文字，為了整體的協調性不應再增添題款。如果畫作內容偏下，畫布上方有大片空白，不施加題款則會讓畫面過于單薄，應在畫作上方空白處增加題款予以補充， 這樣才能保證畫面整體的協調性。此處以齊白石《天發神讖碑》為例，齊白石以錯落有致的書法呼應畫作中形式獨特的線條， 使畫面中線條和書法交相輝映。

（五）畫面整體色彩

色彩是畫作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題款則對于中國畫中的色彩有一定的調節作用，增加畫作給人的沖擊力。有些畫作整體色調偏灰，顯得暗沉單調，如果用濃墨題款，則能增強畫面顏色的表現力。一些色彩明快、顏色艷麗的畫作，反倒以墨色作為題款顏色，對整個畫面的顏色能起到調節的作用，畫作基調從跳脫明艷轉變為沉穩激昂。歷代不少濃墨重彩的花鳥畫，其題款最后都選擇黑墨顏色，不僅不會和花鳥本身的重色相撞，還能對其起到中和的作用，為整幅畫作增添一份厚重感。

三、中國畫題款與畫面空間融合的關鍵點

中國畫題款位置適宜，畫面空間協調，不僅不會破壞畫作的美感，還會強化畫面意境，更加凸顯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反之，如果題款位置不佳，破壞了整體的構圖，消解了畫面韻味，則會成為畫作上的一大污點。因此，如何使題款和畫面空間完美融合，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一）增強書法表現力

題款以書法為主、印章為輔。中國書法演變千年，類型眾多，每種書法不僅在字體字形上存在差異，連文字的表現力也略有不同。瘦金體有一種纖細柔和之美，楷體頗具莊嚴沉穩之態，而草書以狂放不羈、熱情激越為主要特征。書法以其運筆的快慢停頓和線條的粗細干濕等變化，使同一種字體也能表現出多種情感、多種風格。將書法運用于畫作之上，則可以以書法表現力輔助畫作，作者將想要抒發之意盡數付之于題款，或激烈或柔和，或昂揚或悲傷，將這種極具表現力的藝術形式發揚到極致，畫面空間和書法表現力相互配合，互相支撐。題款本身的外形和表現力與構圖中的畫面相協調，與空間相互支撐，充分發揮畫面空間利用價值。可選擇與畫面協調融合的書體，將書法表現力放大，使整幅作品主題更加突出， 豐富畫面內容，使題款和畫面空間和諧，以書 法的表現力帶動畫作的表現力。

（二）書畫同筆同法

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提到了書法和 畫作之間的關系。書法與繪畫是兩種不同的藝 術形式，共處于同一張紙面上，而書法要想在 此畫面空間中協調融合，可以選擇同畫作用筆 大小一致的毛筆創作題款。如果畫作所用毛筆 較粗，可選用同樣大小的畫筆書寫題款，如此 一來可以保證畫作無論是畫還是書法文字，都能有同樣的筆觸，不會給人以跳脫突兀之感。宋代郭熙《林泉高致》中也反映了相關的概念，他不僅認為在同一幅畫作中，繪畫和書法應該使用同一支畫筆，而且進一步提出了用墨也需盡量一致，若非如此，墨色不一且濃淡不均，會使畫面出現強烈的對比，大大消解其融合的意境，而如果用筆用墨皆追求一致，畫作和題款相得益彰，整個畫面空間會非常和諧。

（三）質感和情緒和諧

題款中所用書法的質感、情緒、節奏等都 會對畫面產生影響。畫作風格千變萬化，畫面空間構圖也大相徑庭，因此題款要貼合畫作本身的風格，避免因風格雜糅出現不和諧的怪異感。比如宋徽宗傳世的工筆畫，畫作細致入微、典雅華貴，以安靜柔美的瘦金體相配正合適，如此一來畫面的質感和情緒不減分毫，反而更甚從前。再比如黃賓虹的《云山欲雨》，題款部分以宿墨、水分和畫面中的宿墨、水分相呼應，整幅畫作墨色深淺變化有致，觀賞者仿佛能看見畫家在創作時處于最為舒服的繪畫節奏 中，流露出閑適愜意的感覺。因此，題款是否與畫面空間融合，不僅要看二者本身的基調是否匹配，還要考慮其所表現出的情緒和感覺是否一致。情緒和感覺若相符合，則整幅畫作會有和諧融洽之感，反之則會表現出怪異割裂的意味。

（四）書畫合一

很多畫家有著高超的繪畫技巧，了解用筆用墨之間的種種適宜，但他們不一定同樣擅長書法，而題款又以書法為主，如果勉強題款，畫作和書法即使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未必能夠使畫面空間融洽，因為他們的書法沒有經過訓練，無法達到和他們畫技同樣高超的水平。不 少畫技成熟的畫家卻羞于題款創作，不堪自己題款破壞畫作，往往請名家代筆。不同人創作 的藝術作品帶有創作者個人的氣息，名家書法 再好，也未必能暗合畫作內涵，未必會為畫作 添彩，反而有可能帶來強烈的割裂感。因此， 畫家最好也勤于書法，由本人創作的畫作再配 上本人所題的題款，畫作各部分的氣息、節奏 甚至情緒都是相互吻合的，畫面的協調性會大 大增加。而如果假借他人之手，由于創作心境 不同、氣息和節奏又存在差異，如此畫作和題 款即使勉強置于同一畫面之中，也不免透露出濃濃的不協調感。如乾隆皇帝收集到《富春山居圖》等名家之作后，不顧畫面空間的協調感，四處蓋章，不僅破壞了畫面的和諧，甚至影響到了畫作本身，大大降低了畫作的藝術價值。

四、結語

綜上所述，題款本身就是一門藝術，而使題款與畫面空間融合， 不僅要考慮書法的類型、毛筆的粗細、筆墨的深淺等因素，還需要注重繪畫者的氣息、情緒，一處不慎就可能破壞整幅圖的和諧感，使割裂感陡增，進而影響觀賞者的觀賞體驗。同時要選用相同的筆進行繪畫和書法創作，并盡量由同一人作畫和題款，如此才能保證作品的整體基調、質感、情緒相得益彰。

[作者簡介]王奕文， 女，漢族， 江蘇常州人，南京藝術學院，本科，研究方向為中國畫（花 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