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秋川
文化紀錄片早期是一種重要的電視節目類型,是電視媒體傳播區域文化、發揮對外傳播功能的重要載體。如今,隨著互聯網的普及,紀錄片的創作主體、傳播渠道和話語方式等發生了巨大變化,文化紀錄片也呈現出多元發展樣態。
文化紀錄片是以“文化”為表現主題,以文化傳播為目的的紀錄片品類,兼具文獻意義和審美價值。傳播是文化的重要存在方式。①一種文化,如果不能被看到、聽到,不能被接觸、了解,就難有較強的生命力。文化只有被傳播、被了解、被消費,才能被傳承。而文化紀錄片便承擔了重要的文化傳播與傳承之責。文化紀錄片往往聚焦一種文化事項、文化品類或文化現象,對其進行全面系統的呈現和“易于傳播”的包裝。經由紀錄片這一受眾普遍接受的節目樣式,不少重要卻又容易被忽視的文化議題被帶入大眾視野。反過來,文化本身也為紀錄片創作提供了重要素材和啟發。“文化即人化”,廣義的文化包含了人類作用于自然界和社會的一切活動及其結果。狹義的文化則是剝離物質創造活動及其結果后的精神創造部分,包括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習俗等。②中國文化源遠流長,積淀深厚的中華傳統文化成為紀錄片創作取之不盡的思想源泉和題材“富礦”。也正因為題材的豐富性,文化類紀錄片更易于實現欄目化、系列化,更能夠做出體量,做出厚度和深度。
文化紀錄片自中國改革開放之初,便在電視熒屏上大放異彩③,如今在文化影視產業大發展的背景下,更是成為具有文化標桿意義的影視藝術品類。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各級廣播電視媒體、各領域紀錄片創作者積極探索,不斷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對之進行再創造、轉化和發展,形成了文化紀錄片創新創作的熱潮,催生了一大批優秀作品。這些作品的問世,在增進國人對所處文化環境的認知和認同的同時,進一步強化了國人的文化自信。這種文化自信反過來又激勵了創作者的創作自信。
當前,紀錄片的質量和獨家資源依舊是各媒體平臺之間競爭的制高點。在此背景下,作為文化傳播載體的紀錄片需要在強調紀實性的同時,加強歷史觀和文化審美的引導,豐富敘事技巧,突出個性化與差異化,從而實現節目品質和品位的升級,滿足受眾日益提高的精神文化需求。
早期的文化紀錄片一般由各級電視媒體制作,往往聚焦媒體覆蓋地域的歷史、民俗、藝術等精神文化成果,公信力較強,且具有一定的欄目化特征。電視媒體人向來有著親近文化的偏好、傳播文化的擔當以及對文化品質的堅守,因此我國的電視風格一度被稱為“文人電視”。④
互聯網的發展不僅帶來了新的傳播渠道,也對傳播者、受眾、話語方式等產生巨大影響。對于文化紀錄片發展來說,這些影響更多是正向的。一個市場是否繁榮,往往要考量這個市場的需求是否旺盛,供給是否活躍。互聯網對文化紀錄片供給和需求的拉動是同步的。在供給端,當前,優酷、愛奇藝、騰訊等主流視頻平臺都開辟了“紀錄”版塊,紀錄片作品有了更多的傳播平臺,一些電視媒體長久以來積累的紀錄片版權資源也得以在網絡平臺繼續發揮價值。傳播平臺的多元化也造就了制作主體的多元化。越來越多的機構、個人從事紀錄片創作。而這種“草根化”的創作趨勢并沒有拉低紀錄片的質量,這是因為流量競爭倒逼創作者加強內容創新,提高內容品質,否則就會被市場淘汰。在需求端,平臺化的傳播方式滿足了受眾對紀錄片的多元化需求。隨著國人受教育水平的提高,文化紀錄片因其知識性和觀賞性,受到越來越多高知受眾的青睞。網絡端收視的互動性特點在一定程度上也助推了紀錄片的傳播。有的紀錄片在電視上播出未能獲得較好的收視效果,在網絡平臺上線后卻能成為“爆款”,這得益于社交媒體的“病毒式”傳播。例如,文化類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在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紀錄頻道播出時,未能獲得較大反響,其后在彈幕網站Bilibili上進行次輪播出后,實現流量逆襲,快速火爆網絡。⑤精英用戶聚集的豆瓣網對該作品也打出了高分,更是難能可貴。《我在故宮修文物》共3集,每集50多分鐘。這樣的長篇紀錄片能夠走紅網絡,足以說明網絡受眾對文化紀錄片的認可。在網絡傳播環境下,視頻平臺增加了紀錄片的曝光度,為受眾提供了收看紀錄片的便利,為紀錄片這一內容品類匯聚了人氣,進而帶動了創作者和資本的加入。網絡平臺對供給端的促進還在于用戶行為大數據對內容創作的指引,有助于內容創作者拍攝出更加“適銷對路”的紀錄片作品,進而實現供需相長的良好局面。一些小眾文化的需求也能被識別和積聚,并吸引有相關興趣的創作者進行創作,這進一步促進了紀錄片文化主題的多元化。
互聯網改變了紀錄片的傳播方式,也對紀錄片創作產生了多重影響。在新的傳播環境下,文化紀錄片的創作題材更加廣泛,表現手段、話語方式更趨多樣化,呈現出良好的發展態勢。
“非遺”是近些年文化紀錄片的選題偏好。非物質文化遺產,俗稱“非遺”,是一個國家優秀歷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標志,更是一個民族在代代存續中留下的集體記憶和活態文化基因。中國“非遺”文化項目多姿多彩,諸如西安鼓樂、蘇州評彈、江浙地區的昆曲、浙江龍泉青瓷工藝、安徽宣紙工藝……這些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祖先傳承給今人的精神文化財富。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和經濟文化生態的變化,不少傳統藝術、技藝、習俗等逐漸失去了原有的生存土壤,如果保護意識落后或資金、技術匱缺,這些文化成果可能就會面臨后繼無人、斷代失傳的風險。聚焦“非遺”主題,傳播“非遺”文化,推動“非遺”保護,凸顯了當下文化紀錄片的責任擔當。
電視文化紀錄片能否助力“非遺”傳承?答案是肯定的。紀錄片能夠以其“藝術地展現真實”的優勢,從不同的視角展示“非遺”的非凡與珍貴,以及其“脆弱”的一面——沒有傳承,就會斷代。《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指出:“鼎力支持新聞出版、廣播電視、互聯網等媒體對‘非遺’實施保護舉措,普及知識、培育意識,盡力在全社會引發共鳴,營造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良好氛圍。”可以說,文化紀錄片是傳播“非遺”文化最適宜的內容品類,對推動“非遺”保護和傳承,保障我國民族文化多樣性,責無旁貸。文化紀錄片依托豐富的藝術表現手段,有助于加速受眾對“非遺”文化的理解,激發受眾對“非遺”文化保護的共情,進而引導更多的人消費“非遺”文化,投身“非遺”事業。近年來,一批具有藝術特色、思想深度的非遺文化紀錄片廣受好評。比如,中央廣播電視總臺中文國際頻道攝制的《傳承》,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紀錄頻道推出的《我在故宮修文物》《中國手作》,上海廣播電視臺打造的《非遺來了》,愛奇藝播出的《指尖上的中國》,優酷播出的《了不起的匠人》,Bilibili播出的《百年巨匠·非遺篇》等,從不同角度、以不同風格展現“非遺”文化,弘揚匠人精神。越來越多的“非遺”文化紀錄片以接地氣的表達語境和個性化的敘事風格吸引著觀眾的眼球,其中不乏現象級的“爆款”。在媒體融合背景下,不少電視媒體出品的紀錄片作品從營銷到播出也跳出了電視,實現了全媒體多端覆蓋。例如,上海廣播電視臺推出的《非遺來了》,實現廣播、電視、網絡和線下活動等全媒體滲透,擴大了電視文化紀錄片的覆蓋面。其“非遺來了”同名抖音號還進行了100多場視頻直播⑥,其傳播力和影響力不可小覷。
在互聯網時代,受眾的消費場景變得愈加多樣化,閱讀習慣趨向碎片化、即時化。“小而精”的短視頻正契合了這樣的內容消費需求,“微紀錄片”也應運而生。如中國紀錄片網負責人張延利所言:“微紀錄片回應著新媒體時代觀眾對于精簡影像的需求。”⑦關于微紀錄片的界定,時長是重要考量因素。國外學者通常以4~10分鐘的時長來劃定,國內學者則普遍認為其時長可在5~25分鐘。⑧如果按后者劃分,目前諸多文化紀錄片都可算是微紀錄片,如《如果國寶會說話》《國寶100》《中國手作》《了不起的匠人》等都屬于微紀錄片。
2019年,廣東廣播電視臺珠江頻道重點打造的《廣東名片》進行了微紀錄片創作嘗試。該系列紀錄片介紹了民俗活動、戲曲表演和手藝制作等廣東本土“非遺”文化,共105集,分為兩個版本——“高清版”每集3分半鐘,“4K版”每集5分鐘。微紀錄片“短”的特質決定了其敘事上的“精”——精于選題、精選細節、精簡敘事。例如,在《揭陽青獅》一集中,鏡頭通過諸多細節捕捉,用幾分鐘時間還原了制作“非遺”青獅的全過程。師傅訓練弟子們舞青獅的畫面現場感十足,節目中還適時穿插師傅與弟子的采訪,節目架構頗為豐滿。《廣東名片》篇幅雖短,但給出了足夠多的信息量。微紀錄片的“微”,除了體現在時長上,還體現在選題與敘事上的“以小見大”:一是關注大主題、大事件中的平凡個體,二是從民生視角、平民視角審視大主題、大事件。⑨《廣東名片》系列紀錄片在策劃之初就注入了互聯網基因:從拍攝、制作到播出,都著意凸顯傳統文化的新媒體表達和新時代內涵,力求以“見人、見物、見生活”的理念,充分展現廣東“非遺”文化的歷史底蘊、地域特色以及其中蘊含的匠心精神、東方美學、民族智慧,彰顯廣東百姓作為文化主體的能動性。該作品再造了“非遺”“亙古亙今、日新又新”的當代時空,通過通俗活泛的話語方式吸引年輕人,通過“非遺”傳承人的故事、“非遺”文化的魅力激勵年輕人參與“非遺”保護和傳承,凸顯了節目的責任擔當。《廣東名片》這部“小而精”的系列微紀錄片,在傳統電視熒屏和廣東廣播電視臺旗下新媒體平臺“觸電新聞”上播出,實現了大屏和小屏聯動,達到傳播效果的最大化。
傳統的文化紀錄片更多關注文化現象、文化器物、文化事件,如《話說長江》《故宮》《新絲綢之路》等,或者某種文化品類,如《瓷路》《錦繡記》《園林》《中國節日》等,甚少直接關注人,或者人的“面目”相對模糊。隨著紀錄片創作主體的泛化,特別是草根化,不少拋卻宏大敘事,關注普通個體,特別是聚焦當下人物典型的紀錄片作品涌現出來,如《外灘老人》《最帥上海交警》《西單女孩》《侶行》等。這樣的創作偏好在文化紀錄片領域也有升溫跡象。例如,央視推出的紀錄片《文學的故鄉》集結了6位中國當代文學家,導演張同道帶領攝制團隊回到文學家的故鄉,一路探尋他們的文學起點:和莫言一起在山東高密感受天開地闊,隨著賈平凹下商州,跟著阿來去四川嘉絨藏區,與遲子建回到東北漠河,看劉震云如何走中原,找畢飛宇記憶中的蘇北水鄉……通過觀看這一系列尋訪過程,觀眾了解了幾位文學家的出生、成長、性格,甚至一些不為人知的嗜好、習慣,還看到了一個完整的“人”及其背后的文化土壤。這種充滿未知的人物跟拍和諸多細節展現具有一定的“真人秀”性質,增添了紀錄片的感染力。
又如浙江衛視推出的6集電視文化紀錄片《西泠印社》,該片打破了慣常的時間線敘述方式,采用人物的共生關系構建出紀錄片的邏輯結構。攝制組在利用實地尋訪、口述歷史等表現手段的基礎上,在視覺傳達方面做了新的嘗試:將“創社四君子”——丁輔之、葉為銘、吳石潛、王福庵的后人請到了攝影棚內,并讓他們在一個特殊的空間里與先人“相遇”。例如,鏡頭跟隨著手捧花束的丁輔之孫女丁如霞拜謁孤山,重訪丁家遺址。該片以多元的視覺表達形式,圍繞杭州孤山,重現當年西泠印社創始人及其家族的一些珍貴影像,設置了古今對話的場景,使片子富有真實性與感染力。將中華文化的傳承與個體生命的境遇交織敘述,是電視文化紀錄片一種特別出彩的表現手法。如果說聚焦文化,傳播文化,滿足社會大眾的文化需要,凸顯了文化紀錄片的一種文化擔當,那么聚焦文化中的人,還原文化個體的本來面目,則體現了對拍攝對象、對普通受眾的尊重,凸顯了一種人文關懷。
另外,關注當下的人以及當下的文化,也從另一個角度反映了新一代創作者的文化自信。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尋找題材,打造文化節目,開展對內對外傳播,有助于激發國內受眾的文化自豪感,同時獲取國外受眾的文化理解和文化認可,反過來又進一步強化國內大眾的文化認同。這是許多主流媒體及相關創作者樹立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手段。然而,優秀的文化并不只在“故紙堆”里,在當下,同樣有著值得記錄的文化和文化人。聚焦現當代的文化和文化人,更深層次地折射了中國人的文化自信。
在網絡傳播環境下,文化紀錄片具有了更突出的傳播屬性。繼微博、微信、微視頻、微電影等之后,微紀錄片誕生,它繼承了網絡傳播的“微”特征,主要表現為即時性、互動性、社交性等。文化紀錄片的既有創作主體——電視媒體從業者需因應網絡傳播特點做出轉型,在保持嚴謹性與公信力優勢的同時,主動進行傳播方式創新和話語方式創新,從而在“新陣地”占據一席之地。
注釋:
①何華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播研究——以女書為例[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10.
②張岱年.中國文化概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2-4.
③孟建,黃燦.當代廣播電視概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6:101-103.
④孟建,黃燦.當代廣播電視概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6:101-103.
⑤劉博.《我在故宮修文物》:互聯網語境下紀錄片發展新形態[J].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21(08):77-79.
⑥數據來源于國家廣電智庫。
⑦牛夢笛.歷史文化紀錄片大有看頭[N].光明日報,2022-05-08(004).
⑧何志武,馬曉亮.融媒體時代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微紀錄片傳播[J].中國編輯,2022(09):42-47.
⑨譚馨語.微視角下的微紀錄片敘事策略——微紀錄片《故宮100》敘事策略分析[J].新聞研究導刊,2020(15):105-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