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人性假設與道德教育意義

李 薇，張邱悅

（蘇州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習近平總書記說過：“教育決定著人類的今天，也決定著人類的未來”［1］，表明了教育的重要性。教育伴隨人的一生，影響教育的因素包括政策法規、社會環境，以及受教育者自身的情況等。我國自古就有豐富的教育思想。韓非子作為戰國時期代表性的思想家，其思想中蘊含著豐富的現代教育要素。

韓非子（約前280—前233），戰國時期韓國人，韓國公子。《史記》中記載韓非子喜好刑罰法術之類，雖師從荀子，但也受了黃老思想的影響。韓非子的思想一直被認為是法家之集大成者，以政治為主體，并且帶有否認道德治國這一儒家思想的特色，因此關于他的教育思想，較少有學者進行論述。關注韓非子的教育思想的學者，多從法制思想入手，比如覃勇的《芻議韓非子法制教育思想體系架構》中直接將韓非子法制思想理解為法制教育思想，從法制教育對象的全民化、法制教育目標的基礎化、法制教育方式的政治化、法制教育方法的強制化、法制教育內容的規范化和通俗化等五方面論述韓非子的法制教育思想體系。

也有學者探討了韓非子的道德教育思想，并認為他的思想中蘊含了以法為教或以吏為師的德育觀點。如朱運龍［2］的《試論韓非子的道德教育思想理論與方法》，張俊橋、解占彩［3］的《論韓非子的教育思想》，羅維明、鐘麗紅［4］的《韓非子教育思想探析》等。然而，筆者并不贊同韓非子思想中有道德教育思想。韓非子思想以法制為中心，其反對儒家的仁政德治，即使韓非子描繪了道德行為，但都是以嚴格執行法制的結果。簡而言之，他強調嚴格執法以促使道德產生，筆者認為這不能稱為道德教育。另有郭芳［5］的《論韓非子教育思想中的人性假設》中提出了韓非子思想中的人性假設為“法治人”，并認為雖然“韓非子極端強調個體發展無條件服從社會的需要是片面的，是漠視人性的。……我們的學校大多更注重說服教育而忽視了制度的規范作用，導致了有些學生有恃無恐的利己主義的無限膨脹，這對于社會發展極為不利。”此篇文章注意到了韓非子提倡制度規范的積極作用。

本文在已有的研究成果基礎上，從韓非子關于人性假設、社會公平、“守虛”的君主三個方面入手，討論其中蘊含的對教育產生積極影響的思想要素。

一、韓非子的人性假設與道德教育

韓非子的人性假設是其教育思想的基礎或起點。一直以來，很多學者認為韓非子繼承了荀子的性惡論，并將其進一步發展，最終呈現在《韓非子》中。但也有學者認為《韓非子》中并未如《荀子》中那般體系性明確言及人性的善惡論，與《荀子》相差很大，卻是繼承了商君的論述［6］。

在論述人性時，韓非子認為人性并非后天學成，而是先天就決定的（“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7］735），這一先天的人性便是趨利避害的。因為人的天性是趨利避害，唯有善于利用這一人性特點，加以嚴厲的法制，國家才能實現有效的治理。韓非子認為，國家必須依靠嚴格的法制才能得到治理，民眾才會安寧，而人們喜歡的是利益，討厭的是刑罰，因此君主應該利用這一人性特征駕馭民眾，讓他們盡力做事，這樣便不會有什么差錯。因此，治理國家要明確賞罰的界限，這是唯一的標準，而不是以君主的喜好決定，如此，民眾就會尊重法制，不需要刑罰或獎賞便會努力做事［7］761-762。

基于趨利避害的前提，對于人際關系，韓非子也否定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或道德倫理，簡單地將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系描述為利益至上的行為。比如韓非子在論述重要的君臣關系時，強調臣下拼死為君主效力，以換取君主的爵祿；而君主通過賞賜爵祿來換取臣下的效忠。君臣之間并沒有父子的親緣關系，他們的行為是從計算利害得失出發［7］533。君主用算計來招募臣子為國家盡力，臣子用算計來侍奉君主，君臣的交往靠的是算計。在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產生沖突時，臣子是不會做有害于自身而有利于國家的事情的；同樣，君主也不會做對國家有害而對臣子有利的事情。臣子的本心，有害于自身就談不上利益；君主的本心，有害于國家就談不上親近［7］184。韓非子反對儒家所提倡的仁君忠臣，認為只要君主賞罰沒有偏私，公正不阿，臣子建立功勞會得到獎賞，即使臣子為了自身的富貴去建立功勞，也無可厚非，這就是所謂的君不仁、臣不忠，但可以成為天下之霸王［7］657。

而父母與子女的關系亦是利益的等價交換，沒有所謂的倫理道德之存在。他認為人在小時候，父母撫養得比較簡單，若不夠重視，長大了之后就要埋怨父母；而孩子長大成人，不盡心贍養父母，父母就會怒責孩子。這種埋怨或怒責，都是因為彼此之間既互相依賴又不信任［7］408。更有父母殺害生下的女孩，因為男孩會給自己帶來利益。就連父母與子女的關系都是因算計利弊而采取不同的態度，何況是那些沒有親緣關系的普通人際關系呢［7］656-657？

又如，雇主與工人的關系，雇主雇用工人，提供食物并支付報酬。然而，這并不是說雇主喜歡雇工，而只是為了讓工人賣力干活。同樣，從工人的角度來講，也是如此。不是因為喜愛雇主才會努力工作，僅是為了得到報酬而已。兩方都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7］408。

韓非子還舉了一些例子來說明這種利益至上的人際關系。醫生吮吸別人的傷口，吸出膿血，不是因為與別人有骨肉之親，是因為出于對利益的考慮。造車的人制造車，希望別人富貴；造棺材的人制造棺材，希望別人早去世。這些行為不是因為造車的人仁德或者造棺材的人惡毒，只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如果別人不富貴，車子就賣不掉；如果沒有人去世，就沒有人買棺材［7］161。

總之，韓非子所表述的人性是先天的趨利避害，基于這一認識，他描繪了各種各樣的人際關系，這些都帶有經驗主義色彩。在他的敘述中，人性是片面的、單一的，且人與人之間不帶有任何感情，人的行為都是從利益出發，為了利益可以表現得友善、盡職、勇敢或惡毒、罔顧倫理等，也就是韓非子承認人可以呈現出多種特質或品德，如仁義禮智信等，但呈現出這些品德的根本原因在于人追求利益的本性。另外，韓非子人性假設是為了論證法制的重要性，韓非子認為君主如果善于利用這一本性，就能很好地治理國家。而這也就要求了君主執法的嚴格公正，去情感化，這是法家思想的特色之一。

然而，這種人性假設往往顯得功利，強調人的工具性，忽略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這與現代經濟學中提出的“經濟人”概念有些相似，而與如今我們所倡導的道德教育背道而馳。道德教育旨在培養學生的道德認識、道德情感和道德行為。這些因素都被韓非子所忽略。這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在面對一些“冥頑不靈”的學生時，應該采取怎樣的教育方法？盡管韓非子的人性假設有其局限性，但其基于人性假設構建的法制社會卻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道德教育上的實踐方法，即基于人性、恪守法制規定。

《韓非子·五蠹》中有一則故事。一個不成器的孩子，父母訓斥，鄉人責備，教師教誨，都沒有使他悔改。父母的慈愛、鄉人的品行、師長的智慧，三個美好的品德都沒有感化他，而最后官吏拿著官府的兵器，執行法令，抓捕壞人的時候，他感到了恐懼，才開始糾正壞行為。這個例子中，韓非子再次強調了法制的重要性，美好的品德感化不了，但是法律卻可以約束他們。

我們可以將這個教育故事理解為四個層次，父母的慈愛代表了家庭教育，鄉人的品行代表了成長環境的影響，這也是一種廣義的教育。教師的教導則是學校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最后官吏的執法可以看作是法律規則層面的約束。故事中，這個孩子感到了恐懼，進而開始改變自己的品行。我們雖不提倡如此強硬的方法，但也要重視規則的力量，特別是在道德教育上，作為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的補充，充分利用規則約束學生，亦可在道德教育中事半功倍。

二、社會公平與教育公平

韓非子意圖締造一個遵法守道的“上下相得”的社會環境，這就要求上位者所立之法足以完善，并止惡揚善，既可以鼓勵人們做好事，也可以震懾暴行［7］295-296。這不是為偏袒好人、給予好人好報的法，也不是專門為了懲戒壞人而制定的，這是為了創造一個法令明確、執法公平的社會而制定的；這個法的對象是社會中所有的人，并不是好人有好報那樣的簡單，而是好人不會因為此法而不為善，也不會因為此法而持有某種特權，惡人也是如此，通過嚴格的執法達到人人平等的一個公平環境。

而將這種思想放置在教育學中，人人平等的環境則是教育公平的前提與基礎，只有在保證教育法規的制定與執行的基礎上，才能保證人人都有享有合理教育的權利和義務。

韓非子倡導法制至上，要求社會的任何階層都應該在法制的約束下行動。同時，國家的法制至高無上，而君主則代表著國家的法制，是國家權力的集中體現，也是保證法制公平的關鍵。一旦國家出現凌駕于君主之上的臣子，那么臣子不會用他們的智慧來盡忠于君主，各種官吏也不會遵紀守法地完成工作，他們會失去自己所懼怕的權威（君王與法制），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按照本性行事，趨利避害。同時，君王的權威性也是社會公平的重要保證，如果現實中做臣子的盡力工作、進獻忠誠的結果是更加貧窮，父親、兒子會遭受禍害，而作奸謀私蒙蔽君主、賄賂侍奉權臣的結果是更加尊顯富有，父親、兒子都得到恩澤的話，試問誰會放棄安全有利的道路而選擇危害的道路呢［7］130？

三、不帶有感情傾向的君主與教師

從教育的實踐主體來講，教育公平不僅要求學生公平看待教師，還要求教師做到公平、公正。在我國中小學教育過程中，教師是教育主體，學生是客體，由此形成了以教師為中心的權力結構。一個班級里，從教師到班級干部，再到普通學生，是一個小型的“階級”體系，或者在學生之中也會形成一種“階級”體系，而如果“階級”產生了，就會出現差別對待，甚至發展為欺壓欺凌。隨著近年來校園欺凌事件的增多，這是亟待解決的一個教育問題。

在我國教師職業道德規范中，要求教師關愛學生，這是師德的體現，具體內容是“關心愛護全體學生，尊重學生人格，平等公正對待學生。對學生嚴慈相濟，做學生良師益友。保護學生安全，關心學生健康，維護學生權益。不諷刺、挖苦、歧視學生，不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8］同時，要求教師要為人師表，這是對教師內在的道德要求。教師要“堅守高尚情操，知榮明恥，嚴于律己，以身作則。衣著得體，語言規范，舉止文明。關心集體，團結協作，尊重同事，尊重家長。作風正派，廉潔奉公。自覺抵制有償家教，不利用職務之便謀取私利。”筆者贊同這一內在要求，在本文中，筆者計劃從《韓非子》中對君王的描述，探尋保證教師公平對待學生的方法。

《韓非子》雖是政治哲學，其中很大篇幅都是為君主而寫，帶有較為消極的負面色彩，但部分內容也有著積極的作用。首先，韓非子強調道是萬物的本源，是對錯的標準。而明君則要掌握這個本源治理國家。如果君王把握了這個道，便可以用虛靜的態度對待一切，讓事物以它反映的內容來確定名稱，讓事情自然形成。保持無成見的虛心，就能知道事物的真相；保持寧靜，就能知道行動是否正確［7］34。對于教師而言，觀察學生是教師職業的基本要求。那么教師應該如何觀察學生呢？首先，要求教師不帶有成見，這也正是韓非子這段話帶給我們的啟示，只有教師不帶有成見，公平地看待每個學生，掌握學生的各方面信息及反饋，從而運用相應的教學策略，才能達到真正的有教無類，促進學生的發展。其次，韓非子強調君主不要表現出自己的愛好，一旦表現出自己的愛好，臣子就將會粉飾自己的言行，以迎合君主的喜好［7］34。如前所述，在教師與學生的關系中，很容易形成權力不對等的局面，韓非子的這段話雖說的是君臣，但在一定程度上對于教師與學生的關系也有啟示。現實中不乏這種根據教師的喜好來行動的學生，部分教師也會喜歡這種學生，那么就很容易造成學生之間的地位不平等。所以教師應該有意識地避免顯露出自己的喜好，不將自己的喜歡強加給學生，不歧視每一名學生，也不因為學生的行為表現出感情評價，充分發揮一名教育觀察者的作用，保持客觀性，才能減少對于學生的影響，讓學生自由成長，而不是看眼色成長。但這并不是說教師完全不干涉學生的行動，在適當的時候給予引導教育是必需的，是建立在學生沒有偽裝的本真狀態前提下的引導，而非學生為了迎合教師創造出的假想。

總之，韓非子所提倡重視規則的制約，從而實現社會公平，君主要守虛，不表露喜好，對于如今的教育有著積極作用。這要求對于學生的教育要松緊有度，在實現教育公平的前提下和規則的制約下，為學生營造自由成長的社會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