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琳 向德平
摘 要:聚焦“后扶貧時代”的鄉村振興,以寧波市奉化區滕頭村為個案,運用質性研究方法,從賦權理論視角來系統分析賦權的基礎、過程、方式和效應。研究發現,鄉村振興賦權的基礎是“三農”主體,主體中蘊藏的潛能和優勢資源構成內源式賦權的先導性因素;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存在交互協同的辯證關系,能夠產生賦權逐層外擴效應和交互可持續效應,實現兩者雙向互構是有效增強賦權可持續效應的路徑;賦權的最佳結果是形成內外可持續效應,其本質是鄉村振興內生動力的深化和傳遞。由此,鄉村振興應多維賦權于農業、農村和農民,充分發揮“三農”主體作用,交互運用內源式賦權與外源式賦權等方式,激發其內生動力的持續深化、聯動發展和跨主體跨區域傳遞,進而實現賦權可持續效應,最終加快推進鄉村振興,實現社會共同富裕。
關鍵詞:鄉村振興;內生動力;可持續發展
文章編號:2095-5960(2023)05-0082-09;中圖分類號:C91;文獻標識碼:A
一、引言
2020年,中國在全世界率先解決消除絕對貧困這一歷史性難題[1],“三農”工作重心轉移到鄉村振興。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2]鄉村振興無論是對于鞏固脫貧攻堅成果,還是對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及中國式現代化都具有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歷史意義。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政府主導的賦權模式充分體現出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政治優勢和社會主義制度優勢,但也客觀存在賦權對象“等、靠、要”等內生動力不足或者難以持續等問題。如何扎根鄉村土壤,通過精準有效地賦權,形成充分激發“三農”主體內生動力的可持續效應,成為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走好鄉村振興道路的關鍵所在,也是本研究關注的問題焦點。
寧波市奉化區蕭王廟街道滕頭村作為改革開放后最早脫貧致富的 “中國十大名村”和“世界十佳和諧鄉村”,已率先全面實現“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鄉村振興戰略總要求,具有特殊的研究價值。本研究即以滕頭村為個案,系統探析該村從脫貧到致富再到全面振興的發展實踐中,如何自外而內賦權“三農”發展,并由內而外成功培育激發“三農”主體的內生動力,最終形成賦權可持續效應,率先走出中國式現代化的鄉村振興道路,希冀相關研究成果為鄉村振興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推進起到一定參考作用。
二、文獻綜述
賦權理論廣泛應用于鄉村振興、“三農”發展、反貧困等中國社會治理及社會發展多個領域。厘清賦權的理論內涵及其在鄉村振興相關研究中的應用進展,具有基礎作用和重要意義。
(一)理論起源及主要內涵
1.賦權理論的起源
賦權理論起源于1976年,由美國學者巴巴拉·所羅門在其出版的《黑人的賦權:被壓迫社區里的社會工作》(Black Empowerment:Social Work in Oppressed Communities)一書中最早提出。他認為,賦權是一個由社會工作者和案主一起參與一套行動的過程,目的在于減少弱勢成員的無權。[3]
2.賦權理論的內涵
據《社會工作詞典》的定義,賦權是為“幫助個人、家庭、團體和社區提高個人的、人際的、社會經濟的和政治的能力,從而達到改善自己狀況的目的的過程”,其主要觀點是賦權增能,強調應最大可能地挖掘或激發案主自身所蘊藏的潛能,開發其權能資源,以改變其無權、少權或弱權的狀態。[4]社會工作者常從優勢視角去開展賦權實踐,系統采用個案、小組、社區等工作方法,通過在案主內部或周圍開發潛在資源,構建有效的社會支持網絡來合力幫助其恢復信心和提升抗逆力,進而擺脫困境,實現發展。[5]賦權理論是一種重視實踐及其過程的方法論,主要包括3種模式:“自上而下”模式注重整體性、外部型研究,強調社會制度、社會結構、社會政策、社會公正、社會支持等外部因素對賦權對象的作用;“自下而上”模式強調關注賦權對象自身需求和利益表達;“日常生活”模式關注賦權對象與外部環境因素的互動,認為賦權實質是一種社會建構。[6]
(二)相關實踐應用研究
賦權理論廣泛應用于社會治理、社會服務、鄉村發展等重大實踐中,其理論內涵得到了擴展。
1.賦權對象多態化。聯合國教科文《內源發展戰略》提出,賦權應以人為主體,賦權發展應注重內源性,即以人為核心,發展的動力源自人,發展的目的為了人。[7]日本學者鶴見和子以地區為賦權對象,提出內發型發展理論,強調應立足于地區的自然生態、地域文化和社會秩序等條件,尋求賦權發展的內生動力,進而通過多元化方式實現賦權發展的目標。[8]國內學者提出從權力結構治理角度對鄉村社區與貧困農戶兩個層面進行賦權。[9]
2.賦權主體多元化。中國貧困治理的成功經驗,在于動員社會組織、市場主體等社會力量共同參與,開展多元化賦權,強調建立包括政府組織、市場組織、社會組織、受助群體等多主體合作的賦權網絡結構,加強貧困人口能力建設。[10,11]
3.賦權路徑交互化。傳統的賦權路徑一般是自外而內,即從外部賦予權能或資源,最終從內部激發主體的內生動力和發展潛能。從外而內的單向賦權路徑是有局限性的,應通過雙向路徑來實現可持續的賦權發展。一是通過外在社會治理與內在生命治理相結合的路徑開展“賦權式”扶貧,綜合賦權于自我、個體、團體、組織、社區、政治等多個層面,來激發貧困群眾的主體性;[12]二是將自上而下的外生發展和自下而上的內生發展相結合,形成“上下聯動、內外共生”的新內生發展路徑。[13]
4.賦權方法多樣化。在實踐中,探索出多樣化的賦權方式:或運用優勢視角,構建以能力建設和資產建設核心的賦權方式;[14]或引入個案工作、小組工作和社區工作方法,有效激發主體內生動力,開發潛在資源;[15-17] 或通過政策、市場與社會賦權來激活農民的身份認同、職業認同和文化認同,進而激活其內生動力,成為建設鄉村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的主體。[18]
5.賦權效果內生化。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能力發展小組提出,賦權效果要看是否最終在系統內部生成發展動力,即賦權主體的內生動力,可以劃分為個人、組織、地區及其他層面。[19]成功賦權的效果體現在激發賦權對象的內生動力,最終具有減貧或可持續發展的能力。[20]
(三)研究述評及研究框架
鄉村振興既需要賦權的外生發展力,通過借助外力引入多元支持主體,鏈接整合更廣泛資源,來實現由外至內的賦能與開發;[21]又需要將賦權的基點和目標指向激發賦權對象的內源發展力,實現自內而外的驅動與發展。國內已有的相關研究均充分肯定賦權在鄉村振興中的重要性,但是真正結合鄉村振興個案,從其發展脈絡和實踐進程中系統分析內源、外源兩種賦權方式交互建構的研究相對缺乏。推進賦權理論本土化、鄉土化,更好發揮鄉村振興賦權的可持續效應,從根本上解決長期以來以“等、靠、要”為代表的內生動力不足問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實踐雙重價值。鑒于此,本研究以寧波奉化滕頭村為個案,深入探析賦權的基礎、過程、方式及結果,解析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相互作用的理論邏輯與實踐機理,探索實施科學賦權,有效激發內生動力,促進鄉村振興的路徑與方法。
滕頭村位于中國東部浙江省寧波市奉化區蕭王廟街道,村域面積2平方公里,村民354戶,戶籍人口891名。從19世紀60年代遠近聞名的貧困村,到2022年全村實現社會總產值12791億元,創利稅1173億元,村集體經濟收入超億元,村民人均純收入78萬元。該村先后榮膺“全球生態500佳”“世界十佳和諧鄉村”兩項世界級榮譽,“全國先進基層黨組織”“全國文明村”“中國人居環境范例獎”等70多項國家級殊榮。
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方法,深入滕頭村通過深度訪談、焦點小組、參與觀察及文獻研究等方式收集資料,對滕頭村鄉村振興實踐的外部情境與內部結構開展系統分析,探尋賦權鄉村振興的有效路徑和科學方法。
三、個案分析
賦權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也是一個內外互動的建構實踐。從賦權理論視角去系統分析滕頭村鄉村振興的個案,既需要聚焦農業、農村和農民三維層面關注滕頭村振興發展的全過程,包括賦權的基礎、過程、方式和效果,也應從鄉村結構的內部和外部系統探究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的互動建構。
(一)賦權的基礎
滕頭村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大多數普通的鄉村并無差異,具體表現為落后的農業、傳統的鄉村和貧困的農民。
1落后的農業
建國初期到60年代,滕頭村因地域狹小,農田貧瘠,地勢低洼,資源匱乏等客觀資源條件限制,全村農業發展十分落后。
我們那時是遠近聞名的窮村,村里村外都流傳“前后龍潭涂田販,趕水不進泄水難,一場大雨水滿灘,冬天棲野鴨,螞蟥像扁擔。田弗平,路弗平,收成只有二百零,有囡不嫁滕頭人”的順口溜……(2021-TT-003)
當時滕頭村所處的社會環境與其他鄉村一樣,為積累國家建設急需的工業發展資本,政府實行工農產品價格“剪刀差”政策,農產品被低價收購,導致農業在國民產業體系中處于無權或弱權的地位。農業發展基礎本身就薄弱的滕頭村,同樣經歷了農業去權化階段,整體發展水平低下。
2傳統的農村
滕頭村地處浙江寧波富庶之地,但因地勢三面環山,未能享受最初通商的發展紅利,仍是相對傳統的村莊。在這個以農戶家庭為基本單元的鄉土社會里,經濟上,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為主;政治上,是由初級合作社起步的人民公社制度到逐步建立完善的村基層黨組織制度;文化層面,因世代聚居傳承,家庭倫理道德在家國同構的傳統文化中影響深遠,村民民風質樸,但知識文化水平普遍較低;社會層面,熟人社會里的人情交往成為滕頭村鄉土社會結構中緊密的黏合劑,合乎禮治的行為規范長期沿襲,成為村莊內部自發形成并共同遵守的村規民約。
3貧困的農民
身處傳統的農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習慣依靠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維持著貧苦的生計。人民公社制度實行后,“吃大鍋飯”成為個體發展融入集體發展的常態。由此,農民長期處于客體地位,主動激發潛能、努力擺脫困境的內生動力和抗逆力相對不足。
然而,在傳統鄉土社會里,少數的精英分子往往會以超群的人格魅力和卓越的能力素質,為村民所認同并尊重,成為村域情境中的“權威”。
建國初期到60年代期間,從滕頭村外部的社會發展環境,內部的“三農”主體及其所處情境系統來看,賦權的整體基礎較為薄弱。然而,優勢視角下,相對落后卻長期成為全村產業重點的農業、具有抗逆力的農民領導權威、依靠傳統禮序穩定運行的農村,三者共構的待開發資源和潛在能量,奠定了賦權的內在基礎,由此也成為該村后續內源式賦權的先導性因素。
(二)賦權的過程及方式
滕頭村賦權的過程是漸進式的,隨著鄉村發展情境的變化而不斷變化。動態解析其變化過程,關鍵在于厘清實現賦權目標的方式。在不同情境中,賦權方式往往不同。滕頭村的賦權過程,動態呈現出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兩種主要作用方式。
1內源式賦權
滕頭村的內源式賦權起于典型的鄉村能人個體賦權及以其為核心的村基層黨組織的組織賦權,再到村辦集體經濟興起的產業賦權實踐,進而實現了自發式、自下而上、由內源驅動向外源發展的賦權逐層外擴效應。
(1)個體賦權及組織賦權疊加的內源式驅動
農村基層黨組織書記在全村發展中處于權威地位,一般扮演謀劃者、決策者、發動者、組織者等重要角色。滕頭村時任黨支部書記傅嘉良作為基層黨組織負責人,為了從根本上解決全村的貧困問題,在貧困的情境中,選擇了打破常規、改變傳統的優勢發展路徑,做出改土造田的決策,并獲得村民支持,進而付諸為集體行動。
滕頭的發展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第一步,老書記帶著大家改土造田,用了15年時間把原來1200多塊高低不平、分散的、大小不一的、好壞不齊的田,改造成200多塊、810畝由南到北、整齊劃一、灌溉方便的新良田。第二步就是舊村改造……。第三步,發展工業……。第四呢,保護生態環境……。第五,就是發展三產……。嗯,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2021-TT-003)
改土造田期間,滕頭村黨支部積極發揮村民主觀能動性,團結引導村民形成擺脫貧困的內生動力,并逐步集結衍化成為推動整個鄉村脫貧致富的發展內驅力。為提高土地利用率,村民在渠邊壘土種植橘樹,發展多種經營。隨后,在土地綜合利用和村辦企業發展奠定的經濟基礎上,開展村莊整治,統一建房,既集約了土地,又把村容村貌改造得煥然一新。可見,改土造田完成土地變良田的優勢轉化后,還有效延伸至整個村莊及農業資源的逐步開發。在內生動力作用下,農業、農民、農村開啟了良性互動,農業從弱到強、農民從窮到富、農村從衰落到振興,為滕頭村可持續發展培育了堅實的主體力量。
(2)集體經濟的內源式發展
賦權可以從個體、集體、區域等多個層面進行,滕頭村的賦權實踐始于個體層面的家庭農場,逐步推廣至集體層面的農業產業,成熟于區域化多元化發展的集體經濟。
一是家庭農場的興起。改革開放初期的滕頭村為打破自給自足小農經濟的局限性,也為了解決農村勞動力涌向鄉鎮企業造成大量土地資源被擱置的問題,將改土造田后的村民土地返租,探索集中開展農業適度規模化經營,興辦家庭農場,進一步深化滕頭村賦權于民的實踐探索。從家庭農場起步的賦權路徑,有效激發了所關聯家庭主體的內生動力。
二是現代農業的發展。為適應農業市場需求和發展環境,滕頭村不斷主動調整農業結構,復合式發展生態農業、精品農業、旅游觀光農業、科技高效農業等多種農業產業,后又整合式發展“綜合農業示范園區”,逐漸形成具有滕頭特色的現代農業體系。由此,滕頭的農業產業實現了從小農經濟到現代農業、生態農業的升級發展。
三是集體經濟的壯大。滕頭村在積極推動農業產業發展的基礎上,主動適應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大勢,興辦鄉鎮企業,發展多元化的集體經濟。
滕頭村的產業振興歷程既充分印證了優質內生動力的重要性和可持續性,也充分體現了集體產業賦權于民的發展潛力,以及集體經濟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內生動力和集體賦權,在滕頭村發揮農民主體優勢和開發農村資源的實踐中,實現了有機統一,也獲得內源式賦權的顯著效益。
2外源式賦權
滕頭村的外源式賦權不同于一般的單向性自上而下的賦權,它是在內源式賦權取得一定成效后,通過外在資源的鏈接,促進賦權對象主動把握機遇,并努力獲取盡可能多的政策和資源支持,實現外源性支持與內源性賦權的交互融合和協同互構,最終獲得可持續的發展動能。
(1)基層政府與國際組織的信息資源鏈接
在村黨支部的內源驅動下,滕頭村集體經濟等內源式賦權發展取得一系列成果,建成了“田成方、屋成行,清清渠水繞村莊;橘子渠、葡萄河,綠樹成蔭花果香”的美麗鄉村。1993年,聯合國副秘書長伊麗莎白率團赴滕頭村考察,高度認可這座美麗鄉村的生態環保成果。同年6月5日世界環境日,時任滕頭村黨支部書記的傅嘉良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代表全村村民領取“全球生態500佳”的榮譽獎章。
(2)生態賦權系統內外的交互作用
滕頭村充分發揮“全球生態500佳”的資源優勢,將生態保護的理念貫穿全村發展領域,因地制宜開發生態旅游與農業觀光,建成寧波市首家生態旅游示范區和國家首批“AAAA”級旅游區。2008年,滕頭村成功以世界唯一鄉村案例入選上海世博會“城市最佳實踐區”。2010年,寧波滕頭館在上海世博會作為全球唯一鄉村館亮相,向全世界展示了“城市化的現代鄉村,夢想中的宜居家園”。
在滕頭村的賦權案例中,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存在相互促進、交互作用的辯證關系。內源式賦權對鄉村振興起到可持續發展的主引擎作用,激發和培育“三農”主體的內生動力,能夠增強其參與發展、共享發展、自主發展的能力,更好地實現賦權增能。外源式賦權為鄉村振興帶來更多的發展資源,激發更深的發展潛能,進而可能形成更強更廣的內生動力。因此,鄉村振興的實踐過程中,既需要通過內源式賦權培育和激發“三農”主體的內生動力,也需要外源式賦權獲得更多的外部資源,進而實現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的良性互動。
(三)賦權的效應
鄉村振興作為一項賦權鄉村發展的重大社會行動實踐,其最終目標是激活和帶動更多的鄉村“造血式”發展,以縮小城鄉差距,實現共同富裕,促進社會公平。因此,賦權效應的可持續性至關重要。這種可持續效應的本質,一方面體現在“三農”主體內生動力的持續深化和聯動發展,另一方面也體現在內生動力的有效傳遞和廣泛拓展,從而變被動接受幫扶為主動推進發展,變分散式小農經濟的“點”為多元化產業興旺發展的“面”,變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的階段性為鄉村振興發展的可持續性。
1 內部可持續效應:“三農”主體權能可持續強化
有效賦權的結果是全面強化鄉村振興中“三農”的主體地位,并實現各主體發展權能的可持續。
(1)農民由客體向主體轉變,實現自我發展權能的可持續
在傳統城鄉二元體制中,農民在農村發展實踐中一般處于客體地位,主動脫貧致富和振興發展的內生動力相對不足,自身缺乏改變貧困情境的抗逆力。隨著無權感逐漸加深,農民群體易呈現長期客體化的狀態。為實現有效賦權,推進農民由發展客體向主體轉變,變“要我脫貧”為“我要脫貧”和“我要振興”,滕頭村率先在發展實踐中開啟賦權轉向,無論是從經濟建設,還是在政治民主、文化氛圍、社會治理等多個方面,均注重農民主體地位,充分激活其內生動力。
《鄉村振興法》明確要求:“堅持農民主體地位,充分尊重農民意愿,保障農民民主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調動農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創造性,維護農民根本利益”。[22]鄉村要實現全面振興,其關鍵就是要全面激發農民主體的內生動力,提升其共建共享的幸福感和獲得感,從而實現農民主體權能的可持續深化。滕頭村的村民實現了由客體向發展主體的轉變,也成功激發了其主體在經濟發展、政治民主、社會治理和生態發展等多個方面不斷提升和超越的發展內生動力。
(2)農業由去權向增權轉化,實現產業發展權能的可持續
滕頭村在老書記傅嘉良的帶領下,繼改土造田成功之后,堅定發展目標,調動最大的主觀能動性去開發潛在資源,成功探索出一條滕頭特色的農業發展路徑。
我們會堅持走鄉村的道路,我們還是堅持“三農”,我們是農村,我們是農民,我們要發展農業,那當然這個農業是高效的科技農業……我們肯定要做到那個讓城市向往,比城區的這個各種環境都要好,未來社區的鄉村呢。(2021-TT-002)
滕頭村在成功改土造田、農業適度規模化經營的基礎上,率先賦權產業發展,走產業振興之路。滕頭村的產業發展由最初的單一農業,逐步發展為農場、畜牧場、蔬菜水果場、花卉苗木場、養魚場等多元化產業經營。鄉村振興戰略明確指出,產業興旺是重點,要真正實現農業產業高質量發展,必須對農業產業的轉型升級和優先發展進行科學布局和系統謀劃。滕頭村的多元化、復合式、創新型農業產業發展成果充分印證了這一點。
(3)農村由管治向善治轉型,實現治理權能的可持續
農村作為中國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根基,不僅關系基層社會治理水平,更直接關乎社會穩定和發展全局。鄉村振興戰略明確提出要“建立健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現代鄉村社會治理體制”。鄉村社會治理有別于傳統農村社會管理的重要特征,就在于改變傳統自上而下的管理機制為平等共建機制,充分發揮各主體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
滕頭村通過村民大會等形式廣泛征求民意,凝聚村民共識,從1985年到2003年共計制定了17件村規民約,和基金會章程、公約、實施細則、責任書等村莊自治性規則,共同構成了滕頭村村規民約體系,這些村規民約主要規范了村民與滕頭村之間、滕頭村內村民之間、滕頭村與政府之間的社會關系,內容包括了村民大會制度、土地承包經營制度、集體公益事業的投工制度、入贅女婿村民待遇制度、老保福利待遇制度等涉及村民權益的重大事項。(摘自2021-TT-001提供滕頭村《常青樹是怎樣長成的》文獻資料)
滕頭村在制定村規民約的過程中,村委充分聽取民意,體現村民意志,既保障了村民的民主權能,又增強了村民自身認同、遵守自治制度的契約意識和主動性,從而實現有效自治。滕頭村通過賦權于民,強化村民的自治能力來實現基層善治,既充分體現了社會治理中平等共建的核心理念,也激發了村民治理村莊的內生動力,突出其主體地位。
我們的共識,那就是過上讓城里人都向往的美好生活。“滕頭,讓城市更向往”,這句口號就是我們的心里話。大家“一犁耕到頭,創新永不休”,一起發展滕頭。村里每個人都是滕頭的一分子,都要貢獻力量。(2021-TT-002)
滕頭村民在積極參與鄉村自治的過程中,與村基層黨委政府在治理目標上達成了高度共識,從而在治理實踐中形成了黨委政府、村兩委、村民等多元主體共治共建共享的鄉村善治體系,進而實現了農村作為“三農”主體在中觀層面的成功賦權。
2外部可持續效應:內生動力傳遞及權能拓展
賦權實踐中,內生動力在有效激發的過程中,可能產生各主體間內生動力的傳遞,進而產生權能溢出效應。
(1)“滕頭區域”黨建聯合體:周邊區域的內生動力傳遞及權能拓展
2015年,滕頭村鄉村振興目標率先成功實現后,上級黨組織加大賦權力度,支持其帶動周邊各村組建區域黨建聯合體,并以黨建為引領,逐步實現向經濟聯合體,再到發展聯合體的共同富裕目標。
具體實踐中,“滕頭區域”黨建聯合體按照“三不四有”的原則,即不改變行政區劃、不增加管理層級、不違背各村意愿,有內在動力、有管理幅度、有地域關聯、有發展紐帶。各村黨組織由滕頭村黨委牽頭,成立區域黨建聯席會議,履行共商共建的職責。這一賦權行動,既符合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要求,也與滕頭村長期以來“先富帶后富”的樸素情懷相投。區域黨建聯合體在成功打破行政壁壘的基礎上,充分調動各村主體的主觀能動性。[23]通過“規劃聯定”實現整體性發展布局和村莊發展的有機融合;通過“服務聯網”升級滕頭便民服務陣地為區域便民服務中心,讓周邊村民共享發展成果,進而強化村民的共同體意識,實現相互融合;通過“治理聯手”整合社會矛盾調節、聯防聯治、項目聯促資源,實現區域治理效應最大化;通過“產業聯動”實現各村產業整合互補,合力推動區域經濟統籌發展,初步實現共建共享和互利共贏。可見,通過“滕頭區域”黨建聯合體的賦權實踐,滕頭村發展主體的權能意識有效傳遞給周邊各村,從而使得區域內各發展主體在經濟產業發展、黨建政治參與、社會治理等多方面的內生動力得以全面激發,進而實現權能的拓展。
從滕頭樣本來看,內生動力在鄉村振興實踐中同外部賦權有著密切聯系。內生動力的成功激發,有助于賦權成功,即權能的全面開發;同時兩者又能互促共進,發生內生動力的傳遞效應,實現權能的拓展。由此,內生動力既是賦權成功的動力來源,又是賦權實現權能拓展的內在原因。在主體內生動力強大及賦權對象匹配的條件下,賦權可以實現內生動力的進一步激發、傳遞及拓展。
(2)滕頭鄉村振興學院:跨區域的內生動力傳遞及權能拓展
滕頭鄉村振興學院成立于2019年,由屬地黨委部門聯合滕頭村創辦,坐落于滕頭村村口。學院的辦學目標旨在總結提煉滕頭經驗,并向全國鄉村復制推廣,從而為更多的鄉村振興賦能。
自成立以來,學院堅持開放式辦學,整合寧波以及全省十余個鄉村振興示范村和近百個紅色黨性教育和素質拓展基地的教學資源。為強化實踐效用,學院實施“精準滴灌式跟蹤幫扶”,按照“一村一策一清單”的模式,對學員所在鄉村的村情民意、發展重點、當前瓶頸和扶持意愿等進行深入調研摸底,再匯集鄉村振興專家名師、領導干部、專業精英等進行“專家會診”,提供振興建議及發展方案,并在培訓結束后適時回訪,打造沒有“畢業生”的終身學院 。
我們學院立足滕頭村一個主陣地,涵蓋多個分課堂和現場教學點,教學內容包括鄉村產業振興、人才振興、文化振興、生態振興和組織振興等多個方面,教學對象面向全國鄉村振興領域的“三農”基層干部、產業帶頭人和相關部門工作人員等,教學形式包括黨性教育、理論課堂、經驗分享、現場教學、參與式演練等,涵蓋滕頭特色、產業經濟、鄉風文化、生態環保、社會治理、生活富裕以及綜合等7大類90余門課程。我們辦學強調接地氣,重實效,深受吉林、廣西、江西、湖南等外省多地學員歡迎和各級政府肯定。(2021-TT-008)
滕頭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通過鄉村振興學院專業型、定制式、精準化培育后,傳遞給全國8萬余名農村干部、產業帶頭人、相關部門負責人及工作人員,使其在鄉村振興更廣闊的實踐領域賦權增能,成功實現發揚滕頭精神,分享滕頭經驗,傳播滕頭成果的權能拓展。
四、結論及討論
(一)研究結論
鄉村振興是一個長期發展的過程,滕頭村的振興也是如此。作為率先全面實現鄉村振興的個案,通過對滕頭村賦權實踐的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研究結論。
1鄉村振興賦權的基礎是“三農”主體。農業是產業賦權的基礎,在賦權傳統農業發展的基礎上,可通過現代農業產業的多元化賦權和多產業、多業態的復合疊加來全面實現產業振興。農村作為有機融合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發展的鄉土社會單元,是鄉村賦權的社會情境,也是鄉土社會賦權的重要基礎。農民是賦權對象中的行動主體,應全面激發其內生動力、抗逆力和發展潛力。農業、農村和農民三大主體中蘊藏的潛能和優勢資源共同構成內源式賦權的先導性因素。
2賦權應實現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雙向互動,這是有效整合鄉村內外發展資源,最大化增強賦權效果的交互路徑。內源性賦權與外源性賦權交互推動著滕頭村的振興發展。內源式賦權對鄉村振興起到可持續發展的主引擎作用,激發和培育“三農”主體的內生動力,能夠增強其參與發展、共享發展、自主發展的能力,更好地實現賦權增能。外源式賦權為鄉村振興帶來更多的發展資源,激發更深的發展潛能,進而可能形成更強更廣的內生動力。因此,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存在相互促進、交互融合和協同互構的辯證關系,能夠產生可持續的發展動能。
3.賦權的最佳結果是形成可持續效應。賦權可持續效應的本質是鄉村振興內生動力的深化和傳遞。其中,內生動力的深化形成內部可持續效應,內生動力的傳遞產生外部可持續效應。在滕頭村賦權的內部可持續效應作用下,農民由客體向主體轉變,實現自我發展權能的可持續;農業由去權向增權轉變,實現產業發展權能的可持續;農村由管治向善治轉型,實現治理權能的可持續。由此,“三農”主體的內生動力持續深化并實現聯動發展,權能可持續強化。
(二)相關建議
1鄉村振興應多維賦權于農業、農村和農民,充分發揮“三農”主體作用,激發其內生動力。各地、各部門應多維度構建有效激發各主體內生動力的政策體系。同時,還應立足鄉村發展實際,發掘和開發鄉村社會情境中具有發展潛能的主體資源,使其成為內源式賦權的先導。
2鄉村振興實踐應交互運用內源式賦權與外源式賦權兩種方式。一方面,通過內源式賦權培育和激發“三農”主體的內生動力。我國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鄉村內源式賦權成功的前提是賦權于基層黨組織,充分發揮其組織力和凝聚力。[24]通過發展集體經濟或多樣化的經濟業態來賦權于民,在深度激發農民主體內生動力的同時,提高農業產業和農村發展的內驅力。另一方面,通過外源式賦權爭取更多外部資源,強化內源式賦權的成效。雙向推進內源式賦權和外源式賦權的互動互構,有助于加快鄉村振興的進程。
3鄉村振興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必經之路,不僅是鞏固脫貧攻堅成果的需要,更是新發展階段賦權“三農”主體發展,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重要實踐。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是人民群眾的共同期盼。推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要充分發揮賦權可持續效應,實現內生動力跨主體、跨村域、跨區域的有效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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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powerment and its Sustainable Effects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Taking Tengtou Village of Ningbo as an example
QIU Lin,XIANG Deping
(School of Sociology, 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 School of Sociology,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Wuhan 430074)
Abstract:This study focuses on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in the “post-poverty alleviation era”. Taking Tengtou Village, Fenghua District, Ningbo City as a case, using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this study systematically analyzes the basis, process, methods and effects of empower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powerment theory.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basis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and empowerment is the main body of “agriculture, countryside and farmers”, and the potential and superior resources contained in the main body constitute the leading factors of endogenous empowerment. There is a 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of interaction and coordination between endogenous and exogenous empowerment, which can produce the layer by layer expansion effect and interactive sustainable effect of empowerment. The path to effectively enhance the sustainable effect of empowerment is to realize the two-way interaction between them. The best result of empowerment is the formati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sustainable effects, and its essence is the deepening and transmission of the endogenous power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As a result, rural revitalization should give multi-dimensional empowerment to agriculture, rural areas and farmers, give full play to the main role of “agriculture, rural areas and farmers”, interactively use endogenous empowerment and exogenous empowerment and other ways to stimulate the continuous deepening, linkage development and cross subject and cross region transmission of its endogenous power, so as to achieve the sustainable effect of empowerment, and finally accelerate rural revitalization and achieve common prosperity.
Key words:rural revitalization;endogenous power;sustainable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