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勝,張輝,張念志
1 安徽中醫藥大學附屬太和中醫院 安徽阜陽 236600
2 安徽省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安徽合肥 230031
間質性肺疾?。╥nterstitial lung diseases,ILD)包含200多種急慢性肺部疾病,是一組主要累及肺間質和肺泡腔,導致肺泡-毛細血管功能單位喪失的彌漫性肺疾病,通常不可逆;臨床以進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難、限制性通氣功能障礙伴彌散功能降低、低氧血癥以及影像學上的雙肺彌漫性病變為主要表現,最終發展為彌漫性肺纖維化與蜂窩肺,導致呼吸衰竭而死亡[1]。ILD異質性強,發病機制復雜,臨床表現常缺乏特異性,且多預后不佳,嚴重損害生活質量,對患者及其家屬造成了沉重的疾病負擔。 西醫治療ILD主要有激素、細胞毒藥物、抗纖維化抗氧化藥物、免疫抑制劑等,臨床療效欠佳且副作用明顯。間質性肺疾病在中醫學中常被歸屬于“肺痿”“肺痹”等范疇。臨床實踐研究證明,中醫藥治療該病具有一定優勢,可減輕患者咳嗽、氣短、喘息等臨床癥狀、改善生活質量、延緩疾病進展,已經被廣泛應用于臨床[2-3]。
張念志教授是安徽省名中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重點學科呼吸學科的學術帶頭人,是安徽中醫藥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從事臨床、教學、科研工作三十載,臨床診治經驗豐富,擅長治療呼吸內科疑難雜癥,其對肺痿的認識和治療,獨辟蹊徑,療效顯著,筆者有幸在其門診跟師學習3年,記錄其經驗,現擇其經驗精髓與同道共享。
間質性肺疾病早期可歸為肺痹,晚期為肺痿。肺痿一病,首見于《金匱要略》,“寸口脈數,其人咳,口中反有濁吐涎沫者”為肺痿之病,指出該病的主要癥狀是咳吐濁唾涎沫,并在《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治》章節中詳細描述其癥狀、病因病機及治療方藥,后世醫家多在此基礎上總結、概括,并形成理論體系。張念志教授認為本病初期僅有干咳伴或不伴氣短、喘促,早期無吐涎沫癥狀,與《素問》所云“肺痹”一病,癥狀頗為相似,正所謂“肺痹,發咳上氣”“淫氣喘息,痹聚在肺”“煩滿喘而嘔”,以實癥為主,臨床以胸部悶脹、痞塞為特征,可伴有咳嗽、動則喘息氣促、惡嘔等表現;多為肺氣不暢,肺中血絡受淤血阻滯,閉阻不通,以邪實為主。然而咳嗽日久,反復感染,耗傷正氣和津液,津亡氣竭,氣陰兩虛,肺葉不張,就好比樹枝旱而枝葉萎落,肺葉焦枯,津枯則痿而不用,影響體內津液運行,無法通過宣發肅降布散津液,導致脾氣、腎氣功能失攝,“脾在液為涎,腎在液為唾”,故咳吐涎沫濁唾。張師認為肺痹肺痿本是一病,不應分而論之,早期為肺痹,后期為肺痿;早期病變在肺,后期在肺脾腎。
肺痹有肺絡痹阻之意,《內經》中指出肺痹的形成與風寒濕三邪侵襲有關。如《素問》中:“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皮痹不已,復感于邪,內舍于肺”、 “風寒客于人……弗治,病入舍于肺,名曰肺痹”。在此基礎上,后世醫家認為風、寒、濕、燥、火等邪氣皆可邪氣內舍,痹阻于內導致肺痹[4]。對于ILD中一些自限性或穩定而不進展或經治療后可逆的疾病,疾病過程中以邪實、實癥為主,即早期可屬肺痹;對于肺痿,既往大多醫家認為:其病因不外乎久病耗損肺津或失治誤治津傷兩大類,而隨著醫學的發展和對疾病的不斷認識,認為該病也可有外感六淫引起,六淫之中又以熱、燥及疫癘之邪居多,如近2年爆發的新冠肺炎導致肺纖維化,早期均有疫癘之邪引起。邪氣入里犯肺,反復煎煮肺金,肺之陰液匱乏,陰虛不能制陽,陽亢反灼肺陰,如此往復,致使肺葉備受煎熬、失于濡養,肺體萎縮變性,肺葉萎而不張,無法發揮宣發肅降功能。最初以肺氣陰虧虛為主,隨著疾病的反復發作和加重,邪毒反復侵襲,加之久病慢性損耗,“肺朝百脈”功能受損,可有瘀血阻絡,后期可累及脾腎,以致肺脾腎三臟虧虛、肺絡阻滯。對于持續進展的一部分ILD,早期邪氣內舍,痹阻于內,病情較輕、以實證為主時仍屬肺痹,但隨著疾病進展最終進入晚期氣陰兩虛、津亡氣竭、肺絡淤阻的肺痿階段;亦有部分ILD初起即以氣陰兩虛為主,加之痰、瘀互結,此則無論早期晚期均為肺痿。
本病以陰液虧耗為主,治當益氣養陰,以固其本,常用麥門冬湯加味,常用人參、麥冬、五味子、黃芪、南北沙參、太子參或者西洋參等藥物,藥用人參、黃芪補氣,麥冬、沙參、太子參或西洋參養陰潤肺生津止咳,五味子養陰斂肺止咳。在此基礎上,隨癥加減,如干咳明顯,加訶子、罌粟殼;動則氣喘,呼多吸少,加熟地、蛤蚧或合用補肺湯;兼有瘀血者,加川芎、丹參等;怕冷明顯,四肢冰冷者,可加附子、干姜,但量不宜過大,取“善補陰者,必陽中求陰”之意。有研究[5]表明麥門冬湯治療肺纖維化患者,可改善患者肺功能、改善癥狀積分,提高生活質量,改善一氧化碳彌散量[6],實驗研究[7]發現麥門冬湯可影響肺纖維化大鼠內皮質網應激,減少肺間質膠原沉積。
張念志教授認為間質性肺疾病后期與肺腎兩臟關系密切,腎主水,肺主氣,腎之陰水充足,則肺之氣足而呼吸暢,肺中水津充足則喘氣平和,若失之,則應滋腎陰、補肺氣。如有腎虛氣不下行,不能歸于腎根者,可予生脈散加熟地、靈磁石、沉香、懷牛膝,牛膝可引氣下行,磁石、沉香納氣平喘,使氣歸根,熟地補腎滋陰;又如腎水不足,不能上濟于肺,肺痿氣逆而咳,不得臥者,予參麥散;又甚者,患者氣短而喘、頻繁逆咳、咽干、兩頰赤,當屬陰虛火旺之證候,可以使用大補陰丸。
張念志教授認為,間質性肺疾病長期發展,根據其肢體發紺、爪甲及口唇青紫等癥狀及后期肺纖維化,肺彈性下降等病理表現,認為瘀血參與本病的發生發展,正所謂“虛極羸瘦……內有干血,肌膚甲錯,兩目黯黑”,治當活血化瘀通絡,常用川芎、丹參、當歸、雞血藤等,瘀血嚴重,久不能祛除者,加用破血逐瘀之穿山甲、三棱、莪術。
壞血去,新血生,去腐方能生新,創“歸及散”,由當歸、白及兩味藥組成,當歸“治虛勞”,治一切氣,一切勞,破惡血,養新血,更治“咳逆上氣”;白及苦甘涼,入肺經,能補肺止血生肌,《本草匯言》云其“研末日服,能堅斂肺臟……死肌可去,膿血可潔,有托舊生新之妙”,兩藥合用,溫涼互補,藥性平和,共湊補血祛瘀生血之效。另在辨證的基礎上,常加用虎杖少許,因虎杖具有散瘀血、增氣力、止咳喘之功效,可減緩肺纖維化的進展[8],能影響肺纖維化大鼠肺泡灌洗液TNF-α和PDG的表達水平[9]。
疾病相同,癥狀不同,需要不同的處方;癥狀相同,體質不同,亦需有所變動,如同一方劑,對年長可耐受者,可服湯劑,對年幼或不能耐受者,可加工為散劑;對需要遠程攜帶者,可沖服顆粒劑,劑型處方需靈活變通。主癥相同,兼癥不同,需在主方基礎上調整一二,如久咳肺氣不收,干咳少痰,晝夜咳嗽不止,加麻黃6g、罌粟殼6g,二藥一開一合,一宣一斂,相互制約,止咳甚妙;咳嗽傷絡,痰中帶血,加仙鶴草30~45g、白及10g;久病咳嗽無力,少氣懶言者,加三七、人參、冬蟲夏草,或另服參七蟲草膠囊[10];咳嗽聲嘶音啞,加射干、玄參;大便干燥不通,加大黃、肉 蓯蓉。
祖某,女,67歲,2020年8月9日初診?;颊咴V2015年開始出現咳嗽、咳痰、氣喘,在南京鼓樓醫院診斷為間質性肺疾病,一直服用波尼松,每天30mg。胸部HRCT:兩肺多發間質性改變,部分呈網格狀。聽診雙肺可聞及Velcro啰音。中醫四診資料:咳嗽、咳痰、痰少,氣短,氣喘,口干,腰痛,納差,時有腹脹,爪甲紫紺,夜眠差,二便可。舌紅,無苔,舌下脈絡增粗,脈沉細。西醫診斷:間質性肺疾病。中醫診斷:肺痿-陰虛肺熱,瘀血阻絡。治則:益氣養陰,生津止渴,化瘀通絡。處方:百合20g,南沙參20g,麥冬10g,玉竹10g,生地10g,熟地10g,川斷10g,杜仲10g,白及10g,當歸10g,白術10g,砂仁6g后下,蘆根30g,淡竹葉10,炙甘草10g。14劑,水煎服,早晚分服。
2020年8月23 日二診。諸癥好轉,仍有咳嗽、痰少,氣短、氣喘,口干、口苦,無腹脹,仍有腰痛,舌紅,舌苔少干,舌下脈絡增粗,脈沉細。波尼松減量至20mg/d。上方去白術、砂仁,加水牛角10g、虎杖10g。繼服14劑。
2020年9月6 日三診。咳嗽大減,氣喘好轉,氣短,有口干,無明顯口苦,無明顯腰痛,舌紅,苔薄白,舌下脈絡增粗,脈沉細。波尼松已減量至10mg/d。原方去川斷、杜仲,加沉香8g、三七粉3g沖服。繼服21劑。
2020年9月27 日四診。已停用波尼松1周,偶有咳嗽,無痰,運動耐量較前增加,無口干口苦、無腰痛,舌淡紅,苔薄白,舌下脈絡增粗,脈沉細。原方1月計量,加阿膠100g、飴糖100g,制作成膏方,長期服用,鞏固療效。
按:該患者初診屬于陰虛肺熱,瘀血阻絡,藥用百合、南沙參、麥冬、玉竹、生地、熟地益氣生津,當歸、白及祛瘀生新,川斷、杜仲強筋骨、固腰膝、止痛,白術、砂仁理氣除脹,又防熟地滋膩礙胃,蘆根、淡竹葉清熱生津,甘草調和諸藥。二診舌一有苔,胃氣漸復,已無腹脹,減去白術、砂仁,加水牛角,入血分,能解血分之熱,緩解口干癥狀,加虎杖可清熱、可祛瘀。三診時腰痛好,減杜仲、川斷,仍有氣短,加沉香納氣平喘,加三七粉祛瘀補虛。四診時,激素已停用,病情已平穩,為方便進食藥物,制成膏方,長期服用。該病病程長,見效慢,須緩緩圖之,不可求速效,須堅持長期服用 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