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微微
中華典籍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載體,是中華文化“走出去”的先行者。《易經》是中華文化最古老的典籍之一,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之一,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哲學著作之一,儒家、道家、兵家、農家、醫家、法家、雜家等無不將《易經》思想收納于其理論、思想之中。可以說《易經》思想貫穿于中國古代所有文化之中,是中國文化的源頭和樞紐。因此,在“文化走出去”的戰略背景下,《易經》的外向傳播歷來為學界所重視。
然而,目前國內學界對《易經》域外傳播和接受的研究成果卻不多,比較有影響力的僅有以下幾例。吳鈞對17世紀以來《易經》的英譯做了歷史概述[1],并指出《易經》英譯存在的問題和改進的措施,還提出從傳播學的角度分析《易經》的翻譯和傳播的必要性,但未提出具體的傳播策略。楊平對17世紀以來西方世界《易經》比較重要的譯著進行了評述[2],并總結了各時期《易經》在西方的翻譯與傳播的主要特點,但未關注到《易經》翻譯和傳播中存在的問題。李偉榮2016年出版的《英語世界的〈易經〉研究》是該領域比較重要的著作[3],該書比較全面的梳理了自1876年麥
麗芝第一本《易經》全譯本問世以來英語世界翻譯《易經》的斑斕圖景,還專辟章節探討了《易經》在英語世界文學創作中的接受與變異,是為數不多的關注《易經》域外接受的研究,頗具新意,但該書同樣未提到《易經》翻譯和傳播中仍然存在的問題和進一步傳播的策略。其余相關論文大多是對《易經》現有英譯本或譯本比較的研究,并未涉及《易經》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
本文以美國亞馬遜圖書網作為數據來源,首先立足于《易經》英譯本,結合銷售數據說明其在英語世界的傳播現狀,然后結合現狀分析《易經》作為大眾讀物在英語世界翻譯和傳播中仍然存在的問題,并從傳播學視角審視《易經》的翻譯進而提出進一步傳播的策略和措施。
美國亞馬遜電子商務公司(Amazon)是全球最大的互聯網圖書銷售商,其官網上展示了100多萬種圖書,遠遠超過全球任何一家書店的圖書種類,其圖書銷售額占全美圖書銷售額的一半以上,而且其圖書銷售業務延伸至全球大多數國家,在全球圖書銷售業中占主導地位。因此,從《易經》英譯本及相關書籍在該網站的庫存和銷售數據等管窺《易經》在英語世界的傳播現狀有一定的可靠性和可參考性。筆者以美國亞馬遜圖書網數據為統計對象,以“IAching”為主題詞進行搜索,搜索范圍為“books”,圖書語言為“English”,然后按照bestselling排序,共查詢到519條結果。統計時間為2022年5月10日。整體統計結果如下:
(1)《易經》英譯本在該圖書網上不乏其例,在519條檢索結果中,共有《易經》全譯本35個,但銷量第一的譯本在所有書籍銷量排名中排位第131835名,遠遠不盡如人意。
(2)35個《易經》全譯本中,目前銷量排名第一的譯本來自美籍華裔學者阿爾弗雷德·黃(Alfred Huang)的英譯本《完整易經》(The complete I Aching)。其余譯本也均來自西方翻譯家或漢學家,比較著名的《易經》譯本如衛禮賢-貝恩斯(RichardWilhelm&CaryF.Banes)譯本(銷量排名186987)、理雅各(James Ledge)譯本(銷量排名266,808)、閔福德(John Milford)(銷量排名295,511)譯本、蒲樂道(John Bloomfield)譯本(銷量排名689839)、林理彰(Richard John Lynn)譯本(銷量排名753977)、夏含夷(Edward L.Haughtiness)譯本(銷量排名1065862)都位列其中。但由銷量排名可見,《易經》各英譯本的暢銷度都差強人意。而且從該圖書網的目前庫存來看,鮮有中國譯者的《易經》英譯本。
(3)檢索結果中除《易經》英譯本外,還包括英語世界對《易經》的解讀以及《易經》在英語世界各領域的應用研究的書籍。去除檢索結果中易經日歷、筆記本和卡牌等無關條目,剩余284條,共涉及30多個研究方向,可以大致分為以下7類:《易經》介紹和解讀(75本)、《易經》與日常生活(59本)、《易經》與自然科學(18本)、《易經》與人文學科(57本)、《易經》與占卜(75本)以及《易經》與世界文化(7本)。以上結果表明,《易經》在英語世界的傳播已經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力,并且已經逐漸超越人文社科的研究范疇,逐漸滲透到自然科學領域。然而,《易經》與占卜類書籍數量之多也表明英語世界相當數量普通受眾對《易經》的認知尚停留在較淺層次。此類書籍或直接將《易經》作為占卜手冊,認為卜筮是其核心功能,或將《易經》與塔羅牌、占星術和風水學等東西方神秘學進行對比或綜合運用。這表明將《易經》作為占卜手段的觀念在英語世界仍然較為盛行,這極其不利于《易經》的進一步傳播,英語世界相當一部分受眾對《易經》的認識亟待提升。
由以上統計結果可知,《易經》英譯本層出不窮,并且已經在英語世界各學科領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力,這充分證明了《易經》的成就和研究價值。然而,在關注成績之余,我們也要看到《易經》在英語世界傳播中尚存在的問題。
首先,《易經》英譯本眾多,但在美國亞馬遜圖書網的暢銷度都差強人意,這表明《易經》在英語世界中的傳播現狀不甚樂觀。盡管《易經》英譯本種類繁多,但到目前為止,世界上仍沒有一個公認的、權威的《易經》英譯本。究其原因,《易經》的爻卦辭以及隱含的潛在信息本身古奧難懂,以至于歷代學者和研究者窮盡畢生之力,甚至都沒有研究透徹。而對《易經》理解的偏差,勢必會導致翻譯的不同,甚至各譯本之間相互矛盾的現象也存在。沒有權威的、統一的英譯本給《易經》在英語世界的傳播造成了一定的障礙。
其次,中國譯者的《易經》英譯本在美國亞馬遜圖書網上鳳毛麟角,這表明英語世界讀者對中國譯者的《易經》英譯本接受度低。究其原因,中國譯者對海外讀者的接受心理和閱讀習慣等掌握不夠。上文提到《易經》卦爻辭本身艱澀深奧,而且每一卦每一爻都有隱含的潛在信息,如照字面翻譯而不添加任何注釋的話,對于英語讀者來說,自然是如讀天書。
而目前比較有影響力的汪榕培《易經》譯本就存在不加注釋的現象。另外,由于英漢語言、中西文化、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等方面的差異,中國譯者潛移默化地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導致中國譯者的譯本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英語世界的讀者的閱讀取向和接受心理,使其對中國譯者的譯本接受度和認可度低。
再者,美國亞馬遜圖書網在售的《易經》相關圖書中,將《易經》用于占卜的書籍數量眾多,這說明英語世界相當數量受眾對《易經》的認知存在偏差。究其原因,一是部分英語世界讀者由于《易經》和其譯本深奧玄妙而放棄了深入研讀;二是隨著互聯網的日益普及,許多粗制濫造的《易經》譯本在互聯網上傳播,有的只限于與占卜算命等有關,使得《易經》的傳播流于低檔次。
綜上所述,《易經》在英語世界的傳播的主要問題在于缺乏權威、統一的英譯本,中國譯者的譯本脫離了英語世界讀者的接受心理和閱讀取向。另外,許多粗制濫造的譯本在互聯網上的傳播造成了英語世界部分受眾對《易經》的誤解。因此可以說《易經》傳播的問題主要還是翻譯的問題,那么從傳播學的視角審視《易經》翻譯就是解決以上問題的根源。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可并論證了“翻譯學是傳播學的一個特殊領域”[4]這樣的觀點。呂俊提出傳播過程的七要素,即誰傳播、傳播什么、通過什么渠道傳播、向誰傳播、傳播目的是什么、傳播在什么場合下進行、傳播效果如何,構成了翻譯過程的整體。這與奈達的交際翻譯理論不謀而合,奈達認為譯文如果起不到交際作用,不能被讀者理解和接受,就沒有價值。翻譯的本質是“跨語言、跨文化的信息傳遞活動”[5]。任何翻譯活動的目的都是完成信息的傳播,如中國文化典籍翻譯的主要目的是傳播中華文化,以提升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進而提升國家的文化軟實力。因此,翻譯本質上是一種特殊的傳播,為了獲得良好的傳播效果,有必要對翻譯主體(傳播者)、翻譯內容(傳播內容)、翻譯內容載體(傳播媒介)、目標讀者(傳播受眾)等要素加以考察。基于這樣的理念,筆者為《易經》在英語世界的進一步傳播提出如下改進措施:
近年來,典籍英譯工作發展空前,并上升為國家行為。我國在政策導向、資金支持、對外傳播等方面都采取了強有力的措施,中國文化的外向傳播正在有序推進,同時彰顯了我們在文化全球化進程中的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就《易經》而言,針對《易經》目前缺乏公認、權威譯本的這一問題,組織權威的專家團隊對《易經》進行解讀和重譯。《易經》翻譯最重要的就是要在理解上下功夫,透徹的理解是形成權威譯本的前提條件,譯者對原文理解的越透徹,譯本在幫助讀者理解上做得注釋越詳盡,《易經》的世界傳播效果就越好。由于《易經》文本古奧難懂的特性,個人譯者很難做到對原文每一卦每一爻透徹的理解,因此,組織權威專家團隊結合《易經》相關解讀書籍以及各譯本對《易經》進行透徹的解讀是關鍵所在。在權威解讀的基礎上,再統一制定《易經》英譯總的指導方針與翻譯原則,組織專家翻譯團隊進行翻譯。專家翻譯團隊應該包括國內專家和國外專家,發揮中外譯者各自的優勢,組織互譯互較。在出版和推廣的環節,積極向海外出版機構尋求合作,包括合作出版、版權轉讓、海外銷售等合作方式。在推廣過程中,還應充分發揮海外孔子學院以及海外華人的傳播力量。總之,將《易經》翻譯上升為國家行為,組織構建專門的專家團隊,從解讀、翻譯、出版和推廣等各個環節嚴格把關,一方面能夠形成國際上權威的《易經》譯本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海外受眾對《易經》可能的誤讀和誤解,另一方面也有利于解決《易經》的中國譯者譯本在對外傳播中幾乎缺失的尷尬狀況。
《易經》的翻譯中僅僅關注語言表述是否忠實于原文抑或是否流暢是遠遠不夠的,還應關注讀者對譯文的接受反應,只有當譯文讀者對譯文的反應與原文讀者對原文的反應相似時,才達到了預期的傳播效果。對于《易經》的翻譯尤其如此。《易經》是中華文化之源頭,是中華民族的文化、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等綜合的反映和體現。因此,在翻譯《易經》的過程中如果不考察文本之外的文化差異,生搬硬套一字一句地翻譯,勢必會給英語世界讀者的閱讀帶來障礙,也達不到理想的傳播效果。如“陰陽”的概念是貫穿《易經》始終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對中國人而言,“陰陽”是大千世界一切對立事物的總和,甚至這也是中國哲學最基本的思維方式,而西方人具象的思維方式使得他們對這個廣泛的象征概念諱莫如深,所以早期西方《易經》翻譯對“陰陽”有著各種不同的誤讀和翻譯,如有的譯作中“陰陽”被譯為“Male”和“Female”。再比如,“龍”在中西方文化中有著截然不同的寓意,在中國文化中,“龍”即是剛健、成功、尊貴和權利的象征,也是吉祥和喜慶的象征,中國人自稱“龍的傳人”;但是西方文化中的“dragon”形象卻“會噴火的怪獸”,是邪惡的象征。而“龍”在《易經》各個譯本中慣常地被譯為“dragon”,其實是值得商榷的。中國譯者在文化理解層面較西方譯者而言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在翻譯中不應僅僅關注譯文文本,還應該將英語世界讀者的文化認知、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考慮在內,就是去關注英語世界讀者的接受反應,最大程度地使得譯文讀者獲得與原文讀者相似的反應,才能達到預期的翻譯傳播效果。
上文提到,翻譯是一種跨文化、跨語際的信息傳播活動。因此,為了提升傳播效果,我們有必要從傳播學的視角來考察典籍的翻譯。而“信息依靠符號來表達,符號以媒介為物質載體實現傳播”[6]。隨著互聯網和新媒體平臺等新興傳播媒介的普及,典籍翻譯學研究也應該積極利用新興媒介以實現信息的有效傳播。早有學者呼吁:“要關注新技術對文學傳播所起的特別作用,調動各種媒介手段,形成各種媒介互動。”如今,英語世界越來越多的普通讀者開始關注《易經》,較之西方漢學家和學者們相對比較系統、深入的研究,普通讀者則更多表現出“碎片化閱讀”的特點。因此,《易經》英譯應該關注讀者的需求,不能無視碎片化閱讀的趨勢。因此,我們在不放棄傳統媒介的前提下,也應該重視新興媒介,綜合運用多種媒介,以擴大《易經》的讀者范圍,提高《易經》的海外接受度。例如,在國內對外刊物或海外報刊上刊登《易經》譯文節選、專有名詞譯介和解讀或者譯作評介等,在海外學術期刊上發表《易經》翻譯的文章。另外,通過電影、紀錄片等將《易經》文化轉化為集聲音、影像、動畫、文化于一體的影視作品,運用多模態的方式對《易經》進行對外傳播,使《易經》文化以活潑、直觀、有趣的形式呈現在海外受眾面前,自然會獲得更好的傳播效果。在互聯網上,可以建立《易經》文化專有門戶網站等,并利用各種渠道加大宣傳力度,向海外受眾開放。網站可以設置《易經》專有名詞譯介和解讀板塊、《易經》譯作板塊、《易經》英譯學術研究成果板塊、《易經》文化知識板塊等,方便海外受眾獲取相應信息資源或進行學術研究。在手機端也可以設置類似的微信公眾號或APP,以受眾為中心,提供移動式的、貼近式的服務。另外,也不能忽視人際傳播媒介的作用,如利用海外圖書展銷直接推介《易經》譯作,中國學者在海外召開學術講座或參加海外學術研討會宣傳和介紹《易經》文化,通過孔子學院開展《易經》文化教學等。人際傳播媒介可以更加直接地達到文化宣傳的目的,并且獲得即時反饋,對《易經》文化的推廣大有裨益。值得注意的是,《易經》的跨媒介傳播必須要防范庸俗化的傾向,需要始終恪守的原則就是《易經》的原文內容和主旨精神必須保持不變。在新興媒介的運用中,必須始終要以內容為根本、以技術為支撐,堅持技術為內容服務的原則。再者,新興媒體雖然具有傳播信息的獨特優勢,但是紙質書籍仍讓有其他媒介無法超越的權威性,是嚴肅性知識的重要載體,也是海外易學研究的重要資源和最終參考。在《易經》英譯本圖書的設計上,包括封面設計、版面裝幀、書內圖文搭配等方面也可以做出創新和改進,以提高其可讀性和讀者友好性。
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實現從文化大國到文化強國的跨越,是當代中國面臨的重大課題。《易經》是中華文化的源頭,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思想、人文智慧和文化意蘊,中華文化“走出去”離不開《易經》思想的傳播。本文基于美國亞馬遜圖書網《易經》英譯本的銷售數據以及該圖書網《易經》相關英語書籍的分類情況,客觀分析了《易經》在英語世界傳播的現狀及存在的問題,并有針對性地提出了改進措施,以期擴大《易經》的海外市場和其在海外的影響力。翻譯是跨語言、跨文化的信息傳播活動,尤其是典籍英譯有著對外傳播的明確目的性,因此將翻譯研究納入傳播學的研究視野中有其合理性、可行性和科學性。從傳播學的視角分析《易經》翻譯及其傳播,需要考察和關注傳播主體、傳播內容、傳播媒介、傳播對象和傳播效果等諸多因素。《易經》是中華民族也是全世界最寶貴的財富。在“文化走出去”的戰略背景下,《易經》的翻譯和域外傳播應該引起國家和學術界的重視,不斷修正和澄清從前翻譯中的誤解和曲解,使得中國古老的《易經》文化在世界的翻譯傳播中具有更加持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