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晉
(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南京 211100)
貧困問題的治理一直是中國改革發展的重中之重,是關系到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重大問題。中國在2020 年底消除絕對貧困,取得脫貧攻堅戰略的全面勝利,這不但表明長期困擾中國發展的農村貧困問題得到了有效解決,同時也意味著中國農村進入了由脫貧攻堅到全面鄉村振興相銜接的現代化發展新階段。鄉村振興要求不斷提高農民在產業發展中的參與度和受益面,移民搬遷作為一項重要的惠民工程,契合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的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精神。隨著全國脫貧攻堅戰役的勝利,區域性整體貧困狀況得以解決。2021 年發布的“中央一號文件”從戰略層面上提出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搬遷群眾的后續穩定發展也成為了鄉村振興背景下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問題[1]。實現扶貧移民的生計可持續發展是一段長期的、動態發展的過程,不是追求一時的脫貧和摘帽,而是要保證在政策逐漸脫鉤后生計發展的過程中農戶能依靠自身和現有資源實現生計的當代和代際可持續。因此,關注并尋找方式實現移民生計水平的高質量發展,評估并分析移民生計可持續狀況并提出針對性建議,對預見性地阻斷返貧、促進移民安穩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可持續生計是指家庭在應對壓力和打擊后能夠恢復,并在當前和未來維持甚至加強他們的能力和資產,而不會損壞自然資源基礎的生計[2],其思想基礎來源于 Sen[3]、Chambers 等[4]對貧困問題的深入思考。可持續生計研究是區域性經濟社會發展的重點內容,是實現全面鄉村振興的重要衡量標準之一。DIFD 機構首先提出了對可持續生計分析(SLA)方法的研究,其研究出發點是以人為中心,分析貧困脆弱性和發展之間產生的潛在風險因素,在此基礎上輔助形成優化的生計持續模式,來推動生計發展的良性模式運轉。可持續生計框架采用多元立體的分析模型全面具象化個體或家庭的可持續生計形勢。依據此分析框架,國內學者開展了一系列有關可持續生計的研究。從整合觀、資源觀、管理觀動態構建生計能力[5],對實踐水平下的生計資本、生計策略、生計恢復力等易地搬遷影響性[6,7],生計策略與生計資本的互動關系[8-10],以及生計風險影響與選擇[11,12]進行研究。
以上研究表明,可持續生計評價作為輔助“不脫鉤”的后續幫扶政策的重要參照,已被國內外學者廣泛采用。可持續生計強調發展能力的貧困,以“資產-可獲得性-活動”為主線,通過“政策-結構-過程”研究生計資本、評價、應對環境等諸多問題。生計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分析思路,使研究者能根據具體的研究問題、地區和環境進行改進和拓展。生計可持續發展能更全面考察扶貧移民成效,能否可持續也是現實問題,應該得到重視。目前的研究主要關注農村貧困人口的生計情況,而對搬遷移民的可持續生計仍有待深入研究。此外,現有關于可持續生計評價的框架構建多基于SLA 框架,缺乏對移民群體的代際可持續能力的測算。對搬遷移民而言,斬斷貧困代際傳遞是實現全面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手段。
基于此,本研究以陜西省石泉縣的易地搬遷安置社區移民作為研究對象,運用問卷調查、深度訪談和社區參與觀察方法,研究這部分群體的可持續生計。基于傳統可持續生計指標體系進行優化,總結扶貧績效考評和脫貧退出評估,構建反映移民生計可持續發展“生計資本-可持續”2 個有機關聯的評價指標體系,對典型移民安置模式生計可持續發展進行客觀評價并提出可持續發展路徑。
石泉縣位于陜西省安康市的西部,地處秦巴腹地,漢水之濱,下轄11 個建制鎮,140 個行政村,21個社區,人口18.3 萬人,總面積為1 516 km2,森林覆蓋率達75.8%,水資源總量6.156 8 億m3,是國家“兩屏三帶”生態戰略格局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南水北調重要水源涵養地。隨著石泉縣啟動易地搬遷工程,23.7%的農村人口從條件險峻的深山搬至平原地帶,大量農村勞動力逐步向城市轉移,扶貧成效顯著。
為妥善安置搬遷移民,石泉縣政府采用有土安置的手段為移民賦予農地,組建農業合作社發展以富硒農產品為主的農業產業鏈;積極探索新型經營主體下集體經濟的實現形式,打造“園區總部+新社區工廠+家庭工坊”的發展模式,使移民群眾能就近就地就業的同時建設安置區;以鄉村旅游帶動地區發展,建立以“康養度假”為核心的民宿型旅游景區,鼓勵移民創業就業。
本研究中案例和數據來源于河海大學移民生計發展調查組于2021 年7 月對石泉縣3 個異地扶貧搬遷安置點的調研。針對每個樣本安置點,采用參與式農村評估方法及縣扶貧辦抽樣基本數據,抽樣入戶調查數據,調查內容包含移民家庭人員結構、身體健康狀況、農地面積和質量、家庭經濟水平、生活生產設施基礎、生計技能情況、受教育程度、移民心態和社會網絡情況等信息,抽樣方法采用“縣-鄉鎮-社區”均勻抽樣,每個縣樣本行政村抽取50 戶左右家庭數據,對調查農戶進行面對面訪談,每戶的訪談時間約為1~2 h。綜合訪談補充資料,3 個安置點共覆蓋158 戶移民家庭抽樣數據,為了使數據更易于分析,在使用前對其進行了數據查漏和剔除粗差等預處理,最終收回有效問卷152 份,問卷的有效率為96.2%。
首先,需要確定與可持續生計相關的重要屬性和變量。相關的指標選取研究在學界已有許多討論。美國援外合作組織(CARE)從能力、資產和相關的經濟活動分析脆弱性因素(環境沖擊、生計限制)對農戶生計(內容、策略、產出)的影響[13],英國國際發展署(DFID)將可持續生計指標劃分為5 種資本(自然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金融資本)。此外,還有分析不同情境下的農戶可持續生計需求指標,如可持續生計安全指數(SLSI)[14]和家庭生計安全(HLS),并關注于維持貧困線水平的糧食供給。而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低收入群體在解決了低層次的生存需求后,其核心需求就從生存轉變為高質量的后代教育,從而維持其代際可持續發展,提升其發展可能性的動力需求從外生轉換為內源驅動[15],這也是國家脫貧戰略的核心理念。因此,選擇生計資本和可持續指標作為目標層面,用內生動力、代際可持續代表可持續指標的評估因子;副指標層面則是將生計資本進一步分化,用自然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金融資本5 類指標來分別評估;在一個評價體系中,指標應盡可能來自于同樣的抽樣數據源,本研究結合陜南地區資源稟賦、生態環境、文化習俗以及當地農戶的生活習慣,設計了適合陜南移民的“生計資本-可持續”評價指標體系,如表1 所示。

表1 “生計資本-可持續”評價指標描述
2.2.1 數據標準化 為消除各觀測指標間的量綱差異,首先對指標數據進行歸一化處理,為避免對數運算出現0 值而無法計算結果,對歸一化結果加0.1 進行數值平移。正向指標采用式(1)進行計算,反向指標采用式(2)進行計算。
式中,令Xij表示第i個樣本第j項指標值,其中,樣本數i取值范圍[1,n],指標項j取值范圍[1,m]。
2.2.2 計算指標權重 本研究為確定實證檢驗下的移民數據的客觀權重,使用熵值法來計算。熵值法的權重是通過對樣本數據的離散程度提取而來,計算步驟如下:
1)計算第j個指標第i個樣本指標的比重(pij)。
2)計算第j個指標的熵值(ej)。
3)計算第j項指標的信息熵冗余系數(gj)。
4)計算第j個指標的權重(ωj)。
2.2.3 計算生計可持續指數 依據權重計算可持續生計指數,結合當地社會資源稟賦和家庭可持續生計資本,對某一時間點家庭發展能力可持續性和生計水平在將來一段時間內的變化趨勢的判斷,計算步驟如下:將樣本數據標準化至[0,1],每個指標代表的熵權權重為ωj,rij為標準化樣本在當前維度的取值,則樣本i在第m個生計維度的可持續指數為:
根據標準化測量值和權重結果,計算出扶貧移民可持續生計指數。結果取值范圍為[0,1],可持續生計指數越大,說明扶貧移民可持續發展狀況越好,每 0.3 劃分一個層次,0~0.3 為較差,0.3~0.6 為中,0.6~0.9 為良,0.9~1.0 為優。
安置區移民整體可持續生計綜合評分(6 個維度可持續指數之和)為0.323,如表2 所示,評價結果為中。評價指標的權重排序從大到小依次為可持續指標>金融資本>自然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結合實際數據計算出的生計可持續得分排序為金融資本>物質資本>可持續指標>自然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指標層中,權重排名前三的分別是G2(子女上大學人數)、A2(生計技能)和S1(在城市和在部門任職的親朋好友)。而在可持續生計指數中,金融資本的貢獻最大,其次是物質資本、可持續指標、自然資本、社會資本,排名最末的是人力資本。

表2 扶貧移民生計可持續指數
對數據整體進行分析來看,內生動力石泉縣移民家庭勞動力老齡化程度嚴重,人力資本對家庭生計保障能力大大降低;家庭受教育程度偏低,義務教育覆蓋程度高但高等教育人數仍不理想,維持移民當代發展進程代際可持續的內源動力支持需要加強;金融資本在當前階段對移民生計可持續發展貢獻度最高,移民依賴于參與合作社主導的生產發展項目維持部分生計,整體資本存量處于累積階段;農戶生計收入主要來源于外出務工和政府補貼,自然資本難以保障務農收入;在社區融入方面移民沒有地域和文化的隔閡,移民能較快融入社區,以增權理論來說[16],和諧的整體氛圍促進了移民整體的良性發展,另一方面,囿于深山的移民與外界交往較少,社交網絡并不發達,僅在同村內部發展,社會資本整體來說偏低;社區基礎設施普及率和建設程度較好,移民能較為便捷地享受公共服務,物質資本作用發揮良好,但在設施軟條件建設上如網絡覆蓋、社區衛生、公交通行等方面有待加強。
根據“生計資本-可持續”評價指標體系,運用熵值法計算各維度權重,與調研產生的觀測值得出各維度可持續指數(表3)和生計資本六維圖(圖1),并對當前各指標對應的石泉縣移民生計現狀展開分析。

表3 生計資本可持續指數

圖1 石泉縣移民可持續生計六維圖
3.2.1 群體老齡化嚴重,農業經營狀況較差 人力資本可持續指數為0.025,結合入戶訪談調查,表現為青壯年勞動力流失嚴重,留守移民年齡較長,農業技能發展受到限制且難以進行高強度精細化的農業種植;移民整體文化程度較低,且職業技能水平不高,導致移民很難有穩定就業崗位;政府開展技能培訓范圍覆蓋面很廣,但培訓質量不高,存在重量不重質的現象,為安置區移民的生計可持續埋下較大隱患。自然資本可持續指數為0.045,從農地耕種情況來看,移民當前能很好地維持耕種狀態的比例僅占33.5%。而其余移民處于距離過遠和交通不便捷的條件制約下,不能很好地再以經營農業為生,這種情況下的農業收益變得可有可無。農地作為移民的重要資產,并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3.2.2 家庭資本存量較低,群體規則意識亟待提升 金融資本和物質資本可持續指數分別為0.064和0.076,可持續貢獻程度位列第一和第二。從金融資本角度分析,在移民當前發展狀況中,社會捐贈與家庭參與生產發展項目所占權重較高,一方面由于移民依靠村級生產發展項目與社會福利轉移程度較高,另一方面也表明了移民家庭資本存量與收入尚未達到促進移民可持續發展狀態理想水平。從物質資本角度來看,移民搬遷后住房、環境、公共服務設施、基礎生活設施以及自身物質條件發生不同程度的改善。安置點道路硬化,77.4%的移民住宅由磚瓦、土木結構變為混凝土結構。公共交通服務便利程度大大提升,移民生活環境轉變為規則性更強的群體聚集區域,群體內的規則意識與主動維護規則的觀念尚未完全轉變,存在公共區域亂扔亂放物品、垃圾的行為。社會資本的可持續指數為0.053,由于移民大部分屬于整村安置,且所屬同一縣域,沒有地域、文化帶來的沖擊,內部關系展開較為容易。調研時移民處于完成安置的狀態并生活了約6~8 年,社區社會環境趨于協調一致。而移民的社會關系網絡情況一般,交往范圍局限于同村(同家族)、鄉鄰交往,群體性的固有習性難以打破。
3.2.3 生計能力建設滯后,代際可持續動力不足可持續指標的指數為0.06,在內生動力方面,移民較為了解鄉村振興政策,同援村干部的上門宣傳有很大關聯,并對未來生活的信心較強,認為生活能維持在一個較為穩定的水平上;而有關生計能力建設方面,首先是信息獲取途徑匱乏,家庭信息獲取方式比較單調,多為被動接受上門宣傳,移民整體獲取信息的主動性不高,限制了認知能力的提升;其次,家庭生計能力擁有量不理想,大多數移民僅懂得農業種植技術,政府技術培訓往往不符合當地資源稟賦,移民子女不能很好地學習對口技藝。在代際可持續培育上,義務教育普及狀況良好,大多數勞動力都獲得了初中及以上學歷;移民代際教育傳遞即高等教育就學比例較低,且對子女接受高等教育意愿不足,代際可持續發展核心動力不足。
本研究在改進可持續生計框架的基礎上,運用熵權法和生計分析法多維度討論了扶貧移民家庭的可持續生計指數。基于以上研究發現,石泉縣移民受益于政策幫扶和企業發展帶動,有效提高了家庭的生計資本,而可持續指標發展水平較低根源在于石泉縣長期以來的地貌地勢和經濟社會的限制。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可持續發展建議。
1)幫扶力度不減弱,增強自然資本建設。保證外援支持力度不減弱,移民幫扶“摘帽不摘責任”。搬遷農戶生計長期依賴自然資本,進入到新的環境中,在各項資本和要素不完備的條件下,合理利用遷出區的土地資源。石泉縣優質耕地少而零碎,農地大多位于山坡,農業基礎條件差,對細碎化耕地宜實行因地制宜退耕還林,涵養水土,恢復其生態功能;對交通便利且平緩的位置進行開發,盡可能地形成規模化、集中化的連片農地耕作區,促進農地的適度規模經營。同時發展培育新型經營主體如農業合作社,通過規模化集約化生產經營,讓農戶擁有的自然資源變成資產,謀取農業附加值[17],提升社員農戶的生計水平,鼓勵低生計水平的移民參與集體主導下的合作社或市場經濟活動中,增加他們的可持續性財產收入。
2)建立特色產業培育機制,加大地區產業帶動。首先,應注重倡導和挖掘因地制宜的石泉縣特色產業,為移民構建可持續的脫貧能力。優化產業結構,推進天麻、富硒蔬菜水果、生豬培育、魔芋產業為重點特色農業發展,建立農產品“品牌培育-推廣-規模化”的機制,提升特色農產品質量、規模和商品化率,并與石泉縣“康養”旅游業相結合,拓展農業旅游產業鏈,促進農民增收和鄉村變美。其次,要做好產業扶持工作。發展產業,既是扶貧的主渠道,也是鄉村振興的基礎,加大對農田水利、土地整治、職業農民培訓等方面的投入,促進傳統農民向市民或產業工人轉變,讓移民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穩定的收入,并在工作中不斷提升自己的生計能力、累積自身的人力資本水平。
3)加強職業技能培訓與就業幫扶,提升生計能力水平。大力推廣“扶志六法”,引導移民自覺保護村規村貌,約束個人行為,并開展公益救助司法普及教育,切實做好移民就業創業扶持工作。依托易地搬遷專項資金,與高校、企業、科研所幫扶配對,因地制宜地提升安置地現代農業發展水平。對移民進行職業技術培訓,提升移民的人力資本,使其能從農業生產轉向二三產業就業發展。對于無法離鄉、無業可扶、無力脫貧的“三無”人員,在安置社區開設公益性崗位,幫助其在安置社區集體經濟收益下有適當補貼。同時,應注重提升農戶增收渠道的多元性,在社區建設就業服務平臺,定時整合發布就業信息、金融扶持政策、特殊崗位補貼等,防止疫情等外部風險沖擊時農戶無法承受,造成低生計水平農戶返貧[18]。
4)推動教育產業發展,激發地區內生動力。堅持扶貧與扶志、扶智相結合。進一步加強內源動力建設,深入推進校企合作、產教融合,依據地區資源稟賦開展技能培訓,拓展教育內容,全面地培育農戶的能力,不斷提高其技能水平和學習潛能;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探索新型經營主體和移民間的聯結機制,為當地勞動力提供多元就業渠道,激發地區造血功能;樹立移民致富信心,提高參與主動性,增強移民自我發展的能力,重視生計資本積累,內外源動力結合,穩步提升移民生計可持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