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四層次”對比為核心的高中詩歌教學

吳振興

本文以《念奴嬌·赤壁懷古》教學為例，提出高中古詩詞教學中，應該以學生對該詩詞的興趣點為基礎，通過四層次（詩詞的主體抒情形象，還原詩詞的景物意象，詩人的生平以及詩詞的原創意義）對比的方式，設計具有挑戰性的課堂任務，激發學生的學習動機，從而對詩歌進行深入的審美和鑒賞，提高學生的語文學習核心素養。

古詩詞教學往往在學生心目中留下程序化、簡單化的印象，老師簡略地概述作者生平、簡單解釋詩歌以及概述詩歌主旨，學生在課堂的獲得感與看課外輔導書自學類似，學習缺乏動機。因此，筆者強調以學生對古詩詞的興趣點為基礎，通過四層次對比的方式，設計具有挑戰性的課堂任務，從而激發學生的學習動機。之所以選擇《念奴嬌·赤?壁懷古》為例，主要是因為該詞作為高中古詩詞教學的經典篇目，有較強的教學代表性。郁玉英從主要詞選的選詞情況、歷代宋詞的評點情況、歷代詞人的唱和情況、宋詞研究有關論文等五項數據指標進行分析，排名第一的宋詞是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然而，蘇軾坎坷的人生以及該詞在千年前獨特的開創性寫法都與當代高中生的感知、理解有一定距離，如何讓蘇軾的經典之作真正地走進學生，特別是如何讓學生對古詩詞有著更細膩的審美鑒賞以及對詩詞背后的傳統文化有著更好的理解是一個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本文以四層次對比為核心教學策略，從學生的興趣、生活體驗出發，設計了五個任務。

一、從學生興趣出發，通過詩文對比鑒賞周瑜形象的內涵

大部分學生讀到這首詞的時候都會首先注意到他們熟悉的游戲人物周瑜，他們會對有關周瑜的描寫（“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表示出濃厚的興趣。老師可以抓住學生的興趣點，引入其他關于周瑜的記載，對學生布置如下對比任務：“歷史上的周瑜與詩詞中的周瑜有什么區別？”可以引用如下材料：

“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二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西晉·陳壽《三國志·周瑜傳》）

“諸葛武侯與宣王在渭濱，將戰，宣王戎服蒞事，使人觀武侯，乘素輿，著葛巾，持白羽扇，指摩三軍，眾軍皆隨其進止?！保|晉·裴啟《語林》）

“臣竊以瑜昔見寵任，銜命出征，身當矢石，盡節用命，視死如歸……漢之信、布，誠無以尚也。”（西晉·陳壽《三國志·周瑜傳》）

老師通過對以上材料的分析，明確歷史上的周瑜相比詞中的形象，有兩點不同：第一是娶小喬的時間為24歲，是在攻取皖城之后并不是在赤壁之戰的時候；第二是周瑜是一個抵擋敵人進攻，視死如歸，如同漢朝韓信、英布這樣的猛將，而不是如同諸葛亮一樣羽扇綸巾，決勝千里的儒將。老師隨后進一步追問：蘇軾為什么要在詞中對歷史上的周瑜進行改寫呢？

在學生討論后，老師可以和學生進行相關總結與提升：蘇軾對周瑜改寫的關鍵是突出了周瑜的儒家風范，儒家所說的做人最高境界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華明認為，“小喬初嫁”突出的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展示的是齊家的完滿；“羽扇綸巾”的張冠李戴是為了突出周瑜修身的儒雅，而“檣櫓灰飛煙滅”，一場大戰通過夸張的方式讓血腥的拼殺變為儒雅的“談笑”，是為了凸顯治國平天下的壯舉。在這里，老師可以繼續設計一個環節，讓學生用自己的話想象一下，周瑜“談笑間”是談些什么，笑些什么，有什么表情，從而更好理解這份“平天下”的豪情與瀟灑。

可以說在周瑜身上，寄托著蘇軾自己沒有實現的“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的儒家夢。因此蘇軾把周瑜叫為“周郎”，“周郎”的稱呼來自于上文引文所述，周瑜24歲被封為中郎將，吳中人都稱他為“周郎”，而從蘇軾的角度看這樣的稱呼除了尊敬、贊美，更多的是有一種羨慕之情。特別注意的是，老師需要提醒學生注意蘇軾對周瑜的贊美，稱其為“雄姿英發”。王俊鳴認為以“雄”飾“姿”，表現的是周瑜超凡脫俗的雄武姿容，“姿”是指一種風姿儀態。而“英”不僅僅是花如葉嘉瑩認為“英”指的是草木的花中最有光彩的部分，后來凡是有光彩的、杰出的就是“英”?！坝l”就是一種生命的勃發。因此，整體看四個字“雄姿”是主語，而“英發”是謂語，指的是周瑜的“超凡的雄武姿態”，像鮮花最有光彩的部分那樣勃發和耀眼。在該任務當中，其實老師是在通過還原來細讀古詩詞當中的抒情主體形象，讓學生感受到該形象背后的藝術創造性。

二、從學生感知出發，通過文本細讀品味赤壁描寫“微夸”意義

老師布置任務：讓學生用文本細讀的方式，賞析該詞當中描寫赤壁的句子“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該任務的重點是讓學生通過對詩詞字的細讀，來學會鑒賞詩人獨具匠心的煉字選詞。老師可以在學生討論、發言的基礎上，對學生的回答做出補充和強調。例如，“亂”字帶有驚險感，并且與“穿空”呼應，夸張地寫出岸邊巨石高聳，有刺破蒼穹之勢；“驚”寫出波浪，如人一樣驚懼洶涌奔騰，浪濤似乎因懼而怒，強勁有力，狂擊著充滿高聳巨石的江岸，仿佛可以聽到搖地動山的高亢吶喊；“卷”有一種浪濤洶涌撞岸回旋的美感，同時讓充滿力量的畫面中增加了些許柔和，如果說“亂石穿空”太過剛硬，這個“卷”則給畫面畫上了一道道勁俏的弧線。“雪”則除了寫出波浪之白的顏色外，還增加了冰冷的感覺，讓整個場景有了細膩的觸感，而“千堆”則增加了重重疊加之勢，在天際涌現一層層銀白之色，在“亂石”那或黑或棕的背景下，“千堆雪”為畫面涂抹上了大片的亮色。同時，該句的關鍵字（亂、穿、拍、卷）與上文的“浪淘盡”相呼應， 體現出“淘”的力度，描繪出古戰場赤壁雄奇險闊的景象。

隨后，老師展示黃州赤鼻磯的照片以及范成大的文段（范成大《吳船錄》指出：“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見所謂‘亂石穿空及‘蒙茸巉巖之境，東坡詞賦微夸焉”），對該詞當中的赤壁進行還原，并讓學生通過比較的方式思考：為什么蘇軾要以“微夸”的方式寫出赤壁的險闊場景呢？在學生討論的基礎上，老師引用孫紹振的話作為總結：“詩歌中的物象并不是客觀的物象，而是客體的一個特征被主體的某種感興所選擇，在想象中同化的結果?！碧K軾該詞當中的景物均是融入了其感情，之所以“微夸”，是因為“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只有這樣的驚心動魄的赤壁，才能顯示出豪杰的能力，才能給周瑜制造一個完美的登場舞臺，在如此驚險的狀況下打仗，戰場之驚險可想而知。而周瑜只是“談笑間”，何其瀟灑！總的說，該任務主要是在還原詩歌的景物意象，讓學生從容易忽略的意象描寫中體會到作者的感情和想象。

三、從學生疑惑出發，通過知人論世對比理解蘇軾之夢

在分析了蘇軾對周瑜與赤壁藝術化創作的原因后，學生可能會產生一個困惑就是蘇軾這樣“改寫”的原因是什么呢？老師可以從學生內心的疑惑出發，布置如下任務：蘇軾筆下“小喬初嫁了”“驚濤拍岸”是為了突出周瑜儒家的修身、齊家、平天下的瀟灑，把普通的河流場景夸張為驚濤駭浪是為了給周瑜出場搭建舞臺，這里面寄托了蘇軾的什么理想呢？他的理想能實現嗎？

學生經過討論后，較為容易得出：這里面寄托著蘇軾像周瑜那樣風流瀟灑的夢，風流的含義除了是杰出不凡、風雅灑脫外，更為重要的是建功立業宏圖的輕松實現，達到治國平天下的儒家理想。隨后，老師要補充蘇軾的生平材料，讓學生對比一下真實的蘇軾人生與理想的周瑜之間的差距。

蘇軾與周瑜一樣，年少成名，《宋史·蘇軾傳》記載：“仁宗初讀軾、轍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忘食，稱為天下奇才?！碧K軾到40歲出任徐州太守為止，政績以及官運都非常好。但是與周瑜不同的是，蘇軾經過烏臺詩案風波，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初到黃州，蘇軾生活十分困窘，他這樣描述當時的窘境：“余至黃州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為于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辟之勞，筋力殆盡?！保ㄌK軾《東坡八首并序）》）蘇軾在黃州缺衣少食，過著落魄潦倒的生活，讓其發出“早生華發”之感，這種感慨不僅與蘇軾之前的人生形成鮮明對比，也和理想中瀟灑儒雅，春風得意，“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瑜形成對比。黃蘇認為：“題是懷古，意謂自己消磨壯心殆盡也……題是赤壁，心實為己而發。周郎是賓，自己是主。借賓定主，寓主于賓?！保ㄇ濉S蘇《蓼園詞評》）蘇軾對周瑜英雄夢的“神游”，是一種精神相遇，“多情應笑我”，潦倒落魄如此，還做著風流瀟灑之儒家夢，因此自嘆可笑。該任務主要是通過詩人生平的還原，讓學生更好理解詩以言志的傳統，從而能與詩人有更多的生命對話。

四、從學生生活出發，通過詞曲對比了解該詞的原創意義

老師引入柳永的《定風波·自春來》：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云亸，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布置如下任務：請把蘇軾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與“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進行對比，談談蘇軾的詞與柳永的詞有何區別。

老師可以在學生討論的基礎上，明確柳永的詞代表著傳統的詞，沿襲著晚唐五代以來所形成的詞學傳統，視詞為小道，以艷情為表現對象，描寫的景物環境往往多為香闈、庭院樓閣，很多詞作都是男性詞人以女子口吻所作，主要的功能是“聊佐清歡”。而蘇軾的詞透露出深厚的歷史感與厚重感，將詞帶入了一片更廣闊的豪放天空。“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崩?，在該句中“大江東去”是勾勒出一個闊大的空間背景，“千古”則渲染出一個跨越古今的時間背景。其中“去”與“盡”字產生一種莫名的悲涼之意，歷史上曾經叱咤風云揮斥方遒的人物均在奔流不息的江水中被沖刷得干干凈凈。該詞相對于傳統的詞作，不僅在思想內涵上提升到對歷史和哲學的思考，而且語言大氣磅礴。如明人王世貞在其《藝苑卮言》中贊譽說：“學士此詞，亦自雄壯，感慨千古，果令銅將軍于大江奏之，必能使江波鼎沸?！?/p>

隨后，老師可以引入關于周杰倫音樂獨創性的介紹，通過學生熟悉的歌手，來明確獨創性往往是經典生成的關鍵，“差不多每一種偉大藝術的創作，都不是投合而是要反抗流行的時尚”。如同周杰倫把R&B音樂與中國本土文化相融合，創作出自己獨有的風格，影響了一代歌曲創作一樣。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與當時詞壇流行之風絕然不同 ，開創一代詞風，極具獨創性。該詞的意、情、境和表現手法在詞壇都具有鮮明的獨特性。值得注意的是，蘇軾這種豪放的寫詞風格，其實也暗藏著柔情。例如，周瑜是“羽扇綸巾”的“周郎”，而不是“會挽雕弓如滿月”（《江城子·密州出獵》）的武夫形象；再如，詞人以“小喬初嫁”來配“雄姿英發”的周郎，符合中國傳統文化的剛柔和諧。該任務則主要是還原不同詩詞的藝術典范性和原創性，讓學生學會對不同詩人的詩詞特點進行鑒賞和審美。

五、從學生情感認知出發，多元比較文本主旨

老師布置任務：請學生從自己內心感受出發，談談該詞最后一句“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想表達什么意思。在該任務中，學生會因為自己生活閱歷不同，閱讀深度不同而有不同的情感認知，因此也可能出現不同的答案。老師在肯定學生答案的基礎上，可以補充學生可能沒提到的對該句的不同理解，讓學生在比較中有更大的自我提升和收獲。例如，較多同學可以感受到該句想表達的是向江月灑酒表示祭奠，其中既有哀悼千古風流人物的意思，也有引江月為知己，向江月尋求安慰的意思。在此基礎上，可以補充如下觀點，讓學生討論分析：

觀點1：從蘇軾闊達的性格和詞風出發，認為該句表現出詞人寄情山水，借山水尋求超脫的行為，體現出蘇軾身陷困境自求超脫的人生態度，這在蘇軾的其他詩句（如“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薄冻醯近S州》）中都有所體現。值得注意的是，該觀點少數學生能夠感受到。例如，孫紹振認為蘇軾在懷念豪杰時，心中懷有對英雄偉業的向往，同時又為如今夢想的遙不可及而感到失落，但在這種感慨喟嘆之下，他依舊可以進入瀟灑風流的境界，這和北師大過常寶老師的觀點是一致的。

觀點2：認為傳統“江月”意象象征著生命的歲月，認為該句是與首句前后呼應，表達的是人生像大江東去一樣如夢一場，周瑜那樣的千古風流人物都在歲月當中被浪淘盡，只有如同千古不息的江月一般，超越肉體才能達到精神的永恒，表達了蘇軾對亙古不變的自然和漫長人類歷史的敬畏。

之所以要對該句進行多元的解讀和比較，主要是因為經典作品往往會給不同時代的讀者不斷提供闡釋的空間。郁玉英認為該句在蘇軾獨特的生命情感體驗基礎上，既飽含不遇之嘆、人世滄桑之感，又揭示了個體生命面對宇宙自然的代謝、面對時間流逝時不可違逆的無奈?！叭松鐗簟钡纳畛梁茋@，是知識分子無法釋懷的共同話題，“一樽還酹江月”則是人類面對大自然的共同情懷。

總的說，在古典詩詞教學策略中，可以通過詩詞的主體抒情形象，詩詞的景物意象，詩人的生平以及詩詞的原創意義四個層次進行對比，對詩歌進行深入的細讀和鑒賞，如下圖所示：

作者單位：廣東省深圳市龍華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