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理想情緒”視角
——從心理層面出發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的探索

張明楊 儀修出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①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因此，加強對于傳播者、受眾及其所處環境的文化特征探究，特別是深化對受眾心理的了解，進而完善傳播實踐，構建合理科學的效能評估體系，顯得十分必要。“理想情緒”②肖凌、李焰：《理想情緒研究述評》，《中國健康心理學雜志》2010年第6期。作為近十幾年來跨文化研究中的一個方向，是人們在理想狀態下希望去感受或期望獲得的情緒狀態，對于國際傳播效能的提升具有理論和實踐層面的參考價值。

一、國際傳播效能的內涵及其評估

國際傳播效能概念的提出，適應了我國發展的需要和應對當前復雜國際形勢的要求，給國際傳播實踐帶來了新的思路，對塑造良好國家形象具有重要意義。與國際傳播效果相比，國際傳播效能的內涵更廣。國際傳播效果注重傳播行為對傳播對象認知、情感、態度或價值觀等方面的影響。①李智：《國際傳播》（第二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217頁。而國際傳播效能可以分解為國際傳播效果與國際傳播能力，是一個國家與國際傳播相關的理論、文化、制度、資源和價值觀等方面軟硬件能力的集中體現，代表一個國家國際傳播的綜合實力。②王慧：《全面提升“中國話語”的國際傳播效能》，《人民論壇》2023年第8期。

在“國際傳播效能”被提出之前，國際傳播效果評估的維度不夠全面，還不足以覆蓋當下的國際傳播現象。其中，相關評估對受眾的文化特征重視有待提高。事實上，應當重視受眾個體情感、身份認同和政治傾向對于篩選和接受國際媒體信息的作用。③張毓強、潘璟玲：《從效果到效能：新時代國際傳播目的論的思路轉圜》，《對外傳播》2022年第9期。國際傳播效能在考量新的國際形勢背景后，將國際傳播看作一種文化實踐，既關注自身特征，也重視他者特征，④胡正榮：《當代性與世界性：國際傳播效能提升的重要路徑》，《國際傳播》2022年第3期。同時，從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出發，開展國際傳播研究和實踐，倡導全面、系統和綜合地考察國際傳播目的、過程和效果，有助于全面提升國際傳播效能。

總體上，國際傳播效能評估既要關注國際傳播效果，也需關注國際傳播能力。前者更關注國際傳播受眾，評估國際環境以及受眾在態度、價值觀和情感等方面受到傳播者所傳播的信息的影響；后者更關注國際傳播體系，即評估制度建設、理論水平、實踐能力、人才培養、基礎設施等軟硬件水平。以國際傳播效能為整體，效果是目的，能力是前提或方法。

本文主要從心理層面出發研究如何提高國際傳播效能，特別是傳播者和受眾的文化心理對國際傳播效能的影響。有學者提出，在國際傳播中，應該在傳統的傳播三要素，即內容、渠道、受眾的基礎上，增加“場景、關系、情感”要素。⑤劉笑盈：《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策略與方法探究》，《新聞戰線》2023年第1期。當前國內傳播學界和業界在相關方面的討論和研究還不多，相應的理論建構和實踐印證還有待完善。

二、文化差異及其對國際傳播效能的影響

受眾及其所處環境的文化特征在不同層面對國際傳播產生深刻影響。隨著我國對精準傳播重視程度的提高，圍繞受眾及其所處社會環境文化特征的研究對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的作用逐漸顯現。①許向東、林秋彤：《社交媒體平臺中的共情傳播：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的新路徑》，《對外傳播》2023年第2期。

在漫長的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環境的差異導致了人類為適應環境而演化出不同的文明形態和文化特質，表現在政治和經濟體制、文化取向和宗教信仰等方面。其中，文化、心理與行為之間的關系集中體現為文化取向。有研究通過對33個國家的考察發現，生態環境、人口密度、資源儲備、經濟狀況、災害和疾病等都影響著文化取向。②Gelfand，M.，Raver J.，Nishii L.，Yamaguchi S.，“Differences Between Tight and Loose Cultures： A 33-Nation Study”，Science，2011，Vol.332，No.6033，pp.1100-1104.受到文化取向的影響，文化主體的心理與行為通常具有顯著的差異性。從宏觀的國家和社會角度而言，文化差異導致了法律制度或社會規范的差異；從微觀的個人角度而言，文化差異塑造了個體心理與行為的差異。這些差異深刻影響著人們對信息的編碼、傳播和解碼。要提高國際傳播效能，既要重視傳播政策、傳播策略、傳播技術等方面的研究，也要加強對深層次的影響因素、作用機制等方面的探討。重視并準確把握不同國家、區域、民族間的文化差異及其影響，深刻理解不同國家、區域、民族的傳播生態和微觀的個體需求，對于國際傳播政策研究、策略制定和效能評估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同時豐富我國的國際傳播理論積累和人才儲備，從根本上助力中國國際傳播效能的提升。

三、理想情緒是文化差異的顯著表征

文化差異的表征豐富多樣，包括心理和行為的，也包括政策、價值觀、規章制度乃至文化產品樣態的。與此同時，當下的信息傳播往往伴隨著心理層面的情緒傳播，國際傳播亦是如此。③許向東、林秋彤：《社交媒體平臺中的共情傳播：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的新路徑》，《對外傳播》2023年第2期。“理想情緒”概念的引入有利于這一問題的探討。梳理理想情緒的內涵及其與文化差異之間的關系，是從心理層面入手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的有益探索。

（一）理想情緒的內涵

既往研究認為，理想情緒是人們在理想狀態下，即在忽略具體和實際的限制性因素、能夠充分表達自身意愿的情景下，想要體驗的情緒，或者說理想情緒是人們追求、看重或偏好的一種情緒。理想情緒普遍存在于不同文化中，是某一文化的集體性情緒取向，具有一定穩定性。①Tsai，J. L.，“Ideal Affect：Cultural Causes and Behavioral Consequences”，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2007，Vol.2，No.3，pp.242-259.所以，在傳播學視域下對“理想情緒”的研究，主要關注不同社會背景下人們情緒背后的文化差異，及其對互動、傳播等方面的影響。

達爾文在《人類和動物的表情》中指出，情緒是人類進化的產物，具有獨特的適應性。②[英]達爾文著：《人類和動物的表情》，周立邦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231-237頁。例如，在不同社會環境下，人們互動時的情緒特征是不一樣的。有機構分別對不同國家的親子互動進行了聲學特征的抽樣調查研究，結果顯示，受文化傳統影響，不同國家的父母在與嬰兒互動時，采取的語調存在差異，有的偏向于平靜、舒緩，有的則多表現為興奮、急促。這反映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對互動中的情緒表達存在差異化期待和偏好，而且這種期待和偏好嵌入家庭教養乃至社會化過程中，使相應的理想情緒被逐漸穩定在具體的社會文化語境中。

理想情緒雖然被定義為一種理想化狀態下的情緒表達，但是所謂“理想”的標準是受到社會文化影響的。與實際情緒不同，理想情緒在某種程度上具有與規范或目標相一致的特性，可引導或約束人們實施某些行為，進而獲得和理想情緒契合的實際情緒體驗。因此，對理想情緒的研究，有助于加深對不同文化背景下人類情緒與行為的理解，從而助力國際傳播的相關實踐。

（二）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理想情緒能夠反映文化差異

個體的理想情緒與其所依存的社會文化息息相關，而呈現出鮮明的文化異質性。理想情緒所呈現的文化差異可溯源至民族、國家的歷史以及對個體與社會關系的價值判斷。以中國和美國的文化差異為例，中華傳統文化中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等觀念對中國人的民族性格構成了影響。同時，中國人推崇集體主義價值觀，追求“以和為貴”。與此相對，美國人在移民文化的影響下，傾向于在社會關系中強調個體的相對獨立，在適應環境的同時強調個人動機和改變環境。

理想情緒所反映出的文化差異廣泛而深入地影響著人們的日常行為，甚至被內化為一種具有共識性的國民氣質，可以作為在制定傳播策略、實施精準傳播過程中的參考。有調查發現，對于情緒體驗的需求和偏好差異甚至會導致對運動項目的不同選擇。比如偏好平靜體驗的人更多地選擇瑜伽或散步，偏好興奮體驗的人更多地選擇攀巖或蹦極。此外，中國人通常認為，在人際交往中表現出平和或放松是自信的一種表現，具備這種特質的人值得擁有更多機會或資源；而美國人則更加認可和推崇那些表現出興奮或熱情情緒的人。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情緒體驗偏好差異顯著，但積極情緒是人類的普遍追求，一種文化可以兼具不同的理想情緒，應當結合某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教育、文化等多方面影響因素，對理想情緒進行綜合考察。

（三）理想情緒對跨文化傳播的影響

理想情緒影響著信息的解碼過程和結果，在不同理想情緒下的個體或群體對相同信息的解讀常常存在差異，甚至迥然不同，受到的影響可能大相徑庭。

當文化差異達到影響共情的程度，當受眾的理想情緒與傳播者的理想情緒大相徑庭并主導解碼過程時，就易引發對信息的解讀困難甚至誤讀。例如，2020年東京奧運會開幕式中所呈現的日本傳統美學及其對應的凄美、寂寞等意象，一度引發較大爭議。究其原因，一方面，缺乏相關背景知識的受眾對日本傳統文化存在認知上的困難；另一方面，開幕式相關片段營造的氛圍，與大眾對于奧運會積極進取、奮勇拼搏等精神的期待存在較大反差。因此，是否了解并滿足受眾對理想情緒的偏好，對于傳播效能的實現具有顯著影響，特別是在“用戶生成內容”興起、信息呈現趨向多元化的當下更是如此。

四、融入理想情緒視角對于提升中國國際傳播效能的意義

國際傳播是在特定的文化背景或跨文化背景下進行的。理想情緒不僅反映個體或某個群體的情緒偏好，也反映了其所屬社會文化的情緒偏好。融入理想情緒視角有助于深入挖掘傳播者自身的文化特質，理解受眾及其所處的文化環境，助力提升中國國際傳播效能。

（一）理想情緒視角的融入能夠助力國際傳播實踐

首先，融入與中華文化特質相契合的理想情緒，有助于構建和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敘事體系和話語體系，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理想情緒能夠直接體現文化價值觀。當今世界，多元文化并存，不同的文化之間既有交流也有碰撞。中國歷史悠久，文化積淀深厚，人文氣息濃郁。在國際傳播“符號化、藝術化、故事化和視覺化”①楊奇光、張宇：《交往·共情·自主：2022年國際傳播研究創新梳理》，《對外傳播》2023年第2期。的過程中，制作契合國民理想情緒的信息產品或文化產品，能夠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國際傳播，在增強文化自信的同時構建國家形象。

其次，喚起受眾的全新情緒體驗，能夠使文化產品具備差異化的競爭優勢。例如，2021年的云南大象遷徙報道巧設熱點議題、創新呈現方式、注重融合傳播，呈現野象群悠閑游蕩、隨時隨地臥倒小憩、沿途自在嬉戲打鬧的場景；面對野象群闖入人類居所啃食莊稼、破壞房屋的情況，報道突出了當地民眾應對這一場面時的井然有序、鎮靜和包容，展現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狀態，②郭迪帆、潘政治：《我國主流媒體國際傳播的實踐經驗及可行路徑—以云南大象遷徙視頻海外傳播為例》，《當代電視》2022年第5期。表達了中國文化對從容、平和、寧靜與和諧的向往，給國際受眾帶來新穎的情緒體驗。同時，相關報道也契合人們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普遍性期待或訴求，有助于超越文化差異，避免文化誤讀。因此，善于捕捉受眾心理，發掘直擊人心的素材，才能制作出從不同視角滿足受眾需求、傳播效果更好的文化產品。

再次，注重對社交媒體平臺上受眾理想情緒的挖掘和把握，有助于媒體融合背景下國際傳播的有效開展。社交媒體上受眾信息的再生產和再傳播對國際傳播的影響應得到重視。例如，“共情”可促進社交媒體上的信息在海外公眾中的傳播；不只共同或相似的情緒，差異化的情緒也會顯著影響國際傳播效果。因此，考察社交媒體受眾的理想情緒特征，有助于發揮國際受眾再創作和再傳播的作用，更加深刻理解媒體融合背景下國際傳播的過程、效果和機制，為以社交媒體為介質的國際傳播實踐提供參考。

最后，對于理想情緒的動態研究，有利于推動國際傳播的實踐創新。由于社會文化的長期積淀，某一特定族群的理想情緒具有一定的穩定性，但不會一成不變。全球化對各個國家和地區民眾理想情緒的影響值得關注。在國際傳播中，為滿足受眾日益復雜和多樣化的信息需求，傳播者既要做到“采用貼近不同區域、不同國家、不同群體受眾的精準傳播方式，推進中國故事和中國聲音的全球化表達、區域化表達、分眾化表達，增強國際傳播的親和力和實效性”①人民網：《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22/1027/c40531-32552719.html。，也要從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出發，制作具有全球視野的作品，用中國話語來講述世界的故事和人類共同的故事。②吳婧、惠楠楠：《試論媒體傳播的創新路徑—以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海外媒體行動為例》，《國際傳播》2022年第4期。

（二）理想情緒對于國際傳播效能評估具有參考價值

影響國際傳播效能的因素眾多，只有綜合考慮多種因素，才能獲得更為準確、全面、系統的評估結果。引入理想情緒視角對于認知和評估國際傳播效能具有理論和實踐雙重意義。

關于理想情緒的研究能夠使傳播者更加深入挖掘自身和受眾的文化特質。文化研究應重視語境，不僅要關注傳播動機本身，還應關注傳播動機產生的原因。對于理想情緒的動態研究和應用，考驗著國際傳播在理論和實踐層面的應變能力。當下，世界范圍內的社會與文化嬗變在加速，導致理想情緒在不斷發生變化。③周曉禹、Dannii Yeung、王丹君、鄭雯、彭凱平：《理想情感及其影響的跨文化差異》，《心理科學進展》2022年第2期。世界各地人們的信息偏好以及信息的編碼解碼過程也隨之處于不穩定狀態。這無疑給國際傳播理論研究和實踐探索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加強對理想情緒變化與信息傳播特征變化之間關系的研究，有利于提高國際傳播機構的應變能力。

理想情緒反映了受眾及其所處環境的情緒偏好，為評估受眾的感知狀況提供了重要參考。國際傳播效能評估既要關注受眾的變化，也要關注環境的變化，因為“只有到達受眾并被受眾認可和接受，才完成了傳播的全過程”④劉笑盈：《提升國際傳播效能策略與方法探究》，《新聞戰線》2023年第1期。。對這兩方面的評估可通過受眾調查、文本分析或大數據分析等方式進行。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人們的實際情緒和理想情緒往往存在一定的差異，在國際傳播效能評估中，既要關注傳播信息本身所蘊含的情緒，也要關注受眾及其所處環境的理想情緒，只有將二者結合起來，才能更為準確地評估傳播的有效性。

結語

國際傳播效能體現了一個國家達成其國際傳播目標的綜合實力。國際傳播效能的提升包括國際傳播能力和國際傳播效果提升，既要求技術和設備等方面硬件水平的提高，也要求理論和實踐等方面軟實力的增強。

國際傳播通常需要直接面對文化差異帶來的挑戰。理想情緒是文化適應的結果，是文化差異的重要表征，廣泛而深刻地影響著信息的編碼、解碼和傳播行為。因此，理想情緒視角有助于審視國際傳播效能的不同方面，具有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從理想情緒視角出發提升國際傳播效能，既要關注自身，也要關注世界；既要采用契合中國的方式，也要采用適合世界的策略；既要關注理想情緒本身，也要關注文化環境的動態變化，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從而得出準確、全面、系統的評估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