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詩經》中水的審美意蘊

摘 要：作為一種傳統的描寫對象，水走進我們的文化視野已有百年的歷史了，它有著豐富而深刻的內涵，《詩經》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記載了周朝五百年的人文景觀，其中對水的描寫更是美不勝收，給人以美的享受，同時啟人感悟，有著極大的審美意蘊。

關鍵詞：詩經 水 審美意蘊 DOI：10.12278/j.issn.1009-7260.2023.03.003

一、水意象的傳統審美意蘊

水意象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占有一個重要的位置，從古典到現代，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詩歌意象進入我們的文化視野，寫水的作品不勝枚舉，從南唐后主李煜以水喻愁的“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到湖畔詩人之一的馮至的“我是一條小河，我無心由你身邊繞過，你無心把你彩霞般的影兒投入我的柔波”的含蓄寧靜，水已成為詩人的偏愛，水作為一種自然物質，為什么能引起詩人們的關注，將喜，怒，哀，樂都付于水中？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中庸思想占有重要地位，孔子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論語·雍也》）佛、道、儒三家也都有以水喻道的言論。在古代詩歌中，水意象還可以表現人生哲理，“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表現了建功立業后，功成身退的愿望，再者由于古代經濟的不發達，交通工具的落后，遼闊的水域往往成為人們自由行動的阻擋，因此，古代詩歌也用水象征某種阻礙，用于表達主人公面對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時惆悵、痛苦的心理。如李白《贈宣州辛文太守兼寄崔侍御》“何言一水淺，似隔九重天”。這“一水”便隔阻了詩人在政治上的前途；古詩十九首《迢迢牽手星》“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一水”便使情人的相聚成為夢想。另外也常用“流水”象征時光的流逝。因此，水在中國詩歌中大量涌現，或象征道德，或象征隱逸，或象征阻隔，或象征時間，形成了豐富的內涵。

二、關于《詩經》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用文字記錄的詩歌總集，是繼古代神話之后中國文化的巨大轉折。它所產生的年代，大約上起西周初年，下至春秋中葉，共五百多年。它所產生的地域，約在現今的陜西、山西、河南、河北、山東和湖北北部一帶地方。由于《詩經》中的詩大多是采自民間，因此只能根據詩的內容推測作者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具體的姓名大多無法考證了。

《詩經》分為風雅頌三大類，以其獨特的方式與內涵給后人以巨大的影響，為我們鋪開了從殷商末年至春秋中葉，周代社會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及社會生活的畫卷，通過它，我們熟知了那個時代，人們在勞動、婚姻、家庭、兵役、 戰爭、宗教上的觀點及過程與方式，了解到他們的喜、怒、哀、樂，審美觀點及審美情趣。

三、《詩經》中水的審美意蘊

自古以來，水便是象征愛情之天長地久，水之曲折，仿佛愛情的深沉廣遠，水之洶涌似若愛情的起伏波瀾。

《詩經》大都描寫周朝人的思想感情，愛情作為生活中一個美好的，必不可少的部分，占比很大。《關雎》是風之始也，也是《詩經》的第一篇，古人把它冠于三百篇之首，其聲、情、文、義俱佳，孔子云：《關雎》樂而求淫，哀而不傷。 我們看一下《關雎》的內容：“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輾轉反側……”可以看出這是寫一個男子對女子的思念以及追求過程，表現了求之不得的焦慮和求而得之的喜悅，詩歌在描寫男女之情時也為我們描繪了一幅美麗的水景圖，波光蕩漾的水面，一群水鳥相和而鳴，美麗的女子，在河濱采摘著左右流動的荇菜，這時，水第一次進入讀者的視角，使人產生了獨特的審美感覺，以荇菜在河水中的流動無方喻淑女之難求，具有很深的審美意蘊。

但這時，水只是作為一個附庸的意象存在于《詩經》中，真正借水表達自己一往情深的當屬《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惠。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這首詩寫的是一個樵夫，熱戀著一位美麗的姑娘，明知不可行，卻不能忘懷。在漢水之濱砍柴的時候，浩渺的水勢觸動了他的情懷，“漢之廣矣，不可詠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二三章重復，短短首小詩，竟浸于一片連接不斷的“不可”聲中，歌者的那種無奈何之情，流動于聽者的心田，讓人唏噓。

在《詩經》“男女相與歌詠，各言其情”的愛情詩中，《秦風·蒹葭》是感人的佳篇。這首情景相生的愛情詩，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主人公對“伊人”的哀樂之情，正如清人陳啟源在《毛詩稽古篇》中所說，“夫說之必求之，然為可見而不可求，則慕說一至”。正是說這種“可見不可求”的描寫中，使文章之中有醇味，使人深感其樸素之美，而在這回環往復地敘述中形成一個悠遠的夢境，默默之情蒙蒙之景，構造縹緲的意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遡洄從之，道阻且躋。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遡洄從之，道阻且右。遡游從之，宛在水中沚”。“遡洄從之，道阻且長”是說逆著迂折盤曲的水道，去與心愛的人兒相會，道路險阻又悠長，實在是太困難了。這里描寫出了水道的迂折盤曲，具體地點明了“伊人”所在的水一方，同時也表現了主人公熱烈追求與失望惆悵相交織的心情。“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從另一個方面寫出了主人公直流而上去尋找親愛的人，但好像“伊人”在三面臨水之處，也是可望而不能相見。這首詩將水這一意象穿插在主人公和他所愛的人中間，處處籠罩著主人公不能和心愛的人歡會傾訴衷腸的悵惘情懷，水，烘托了主人公的思想感情，達到了情景相生，渾然一體的藝術境界。這種境界，是那樣自然質樸，那樣真切感人，呈現出一種歷久常新的藝術魅力，而這種藝術魅力正是由于水的這種深層的意蘊所帶來的。

以上的幾首詩，都是些男女思念之情，以水深來比喻思念而不可得的憂慮心情，借水流無期寫了相思難絕卻永難相見的心情。水在外表的形態下被賦予了一種阻礙的意蘊，但是在《詩經》的愛情詩中，除了寫相思之情外，也有些男女相會相歡的詩。其中最值得一提的當屬《衛風·溱洧》，詩中描寫的是三月上巳節青年男女在溱河洧河岸旁游春，并趁此機會表達愛情的熱烈場面。“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女曰觀乎？士曰既且……”此時的水已經作為一種情感的象征，水的清澈透明，富有靈動的色彩和岸邊青年的活潑，大膽，熱情，相互映襯，水的源遠流長，無止無息也可以說明他們心中渴望愛情的天長地久，在這里，水被賦予了一種深層的意蘊，不僅是這群青年男女的嬉戲之地，更是他們自身的化身。

在《詩經》中，歌頌青年男女相思，相會的詩固然占很大比例，但寫棄婦哀怨，夫妻離別的詩也很多，這時，作者也常常借水來表達某種感情如《邶風·谷風》中“涇以渭濁，湜湜其沚。宴爾新婚，不我屑以”。唐代經學家孔穎達說：“言涇水以有渭水清，故見涇水濁。”在《邶風·谷風》中，以涇水濁喻自己，渭水清，以喻新人……涇水遇到渭水，就顯得更濁了，猶言舊人遇到新人，就顯得更憔悴了，可是當涇水在一個靜止下來，也還有清潔的時候，然而他既已遇到新人，就認為我是非常不潔之人了，在這里，水的渾濁已經不是作為一種自然特性來描寫，而是浸染了棄婦心中的苦悶和被拋棄的訴怨，因此，東漢應召稱“《谷風》有棄婦之怨”，再有《衛風·氓》，也是一首典型的棄婦詩，這首詩三處提到淇水，首章之“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四章之“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六章之“淇則有岸，隰則有泮”，三寫淇水正為我們提示了女主人思緒的軌跡。作為棄婦，她的心情悲痛而又惘然，處于這種心情之下，所以產生的意念往往是由近便的景物喚起，“淇水湯湯，漸車帷裳”是棄婦歸途中的實景，當年初議婚約時，他曾“送子涉淇，至于頓丘”，正是過了淇水，他們才定下了“秋以為期”的誓約，也才有了以后的一切。淇水，是她那段以樂觀始、以悲傷終的生活的見證。這奔騰的江河的自然曲折，也是她生活的曲折。且“淇則有岸，隰則有泮”但“我”的怨愁卻如淇河里的水沒有盡頭。

描寫愛情的詩是《詩經》中的重要內容。但《詩經》反映了周朝比較全面的社會生活，包括農業，政治，軍事，戰爭等，水在愛情詩中給人以審美感受，涓涓的流水恰似愛人的心聲道不盡，訴不完。水，此時已不再是單純的自然界流動的物質，而是一種情感的深深寄托，有著非常深刻的意蘊，這在《詩經》其他主題的詩中也有所反映。

在反映農民普通的日常生活中，水意象也被賦予了很深的內涵。如《揚之水》寫的是夫將別妻，臨行對她祝福的內容：“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戊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揚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揚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借“揚之水，不流束薪，不流束楚”來說明自己和妻子要同心同德，告訴妻子不要聽信別人的挑撥，在這里丈夫以“束薪，束楚”自喻自己和妻子。而水這時就成為流言的象征；再有，寫思鄉之情的詩也借水表達強烈的情懷，最著名的當屬《衛風·河廣》。《河廣》一詩，歷來被認為是宋襄公母親歸衛思宋而作，其內容為：“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宋遠？曾不崇朝。”詩一開頭，就以很強的民間語勢否定了黃河的“廣”而且又以極其夸張的語氣反復強調了“黃河不廣”“宋國不遠”并具體描繪了一個思鄉心切的人心目中的黃河不過一葦就可以做津梁。詩人這種不顧一切，急于去到宋國的主觀愿望把浩浩湯湯的黃河天塹“變形”為一條舉足可涉的小溝，而因此，形象地顯出了詩人那迫切歸宋的心情，英國十九世紀大詩人雪萊說：“詩使它觸及的一切都變了形”，“在藝術上，對于某些生活現象加以改變的描寫，對于不容易一目了然的，引起觀眾懷疑的現象用變形和夸張的方式來描寫，為的是更清晰地顯示出它的實質”（《奧布拉卓夫的木偶藝術》），《衛風·河廣》這首詩就是為了突出自己的思念之情，對“河”作了夸張變形處理，這其實也是詩人在某種特定的感情影響下對事物的特殊感覺的真實描繪，而正是由于這種特殊的感覺賦予“河”這一自然物質以特殊的審美感受，在思鄉的急切心情下，天塹也可以變通途，那滔滔的河水已經構不成任何阻礙了。

《詩經》中有反映周王朝的創始，興盛的發展過程的內容。但由于《詩經》中的大多詩歌，是自民間采集，在統治者殘暴的統治下，農民對統治者無情的諷刺《魏風·代檀》便尖銳地揭露了剝削制度中一些人服勞役；一些人不勞而獲的不合理現象：“坎坎伐檀兮，置于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而庭有懸獾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詩中對清清河水的描寫如“河水清且漣漪”，“河水清且有猗”“河水清且淪漪”令人賞心悅目，正是在這樣的美景之中，我們看到了勞動人民的美，也了解到他們心中的憤恨，自然山水的美哺育著樸實的勞動人民，使他們身上有河水邊清澈的高貴品格，而正是以此襯托，我們才更清楚地看到統治階級的可憎面目。再有就是寫擾亂畏讒而戒 友的詩《小雅·沔水》：“沔彼流水，朝宗于海。穴彼飛隼，載飛載止，嗟我兄弟，邦人諾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沔彼流水，其流湯湯，鳥彼飛隼，載飛載揚。念彼不債，載起載行。心之憂矣，不可彌忘。”這首詩里水的意象主要以其宏偉壯闊而使人震撼，同時不得向東歸入大海的不可阻擋之勢，再進一步來說也是象征了統治者的力量之龐大。這一水意象的深層意蘊就表現在它是一種力量的象征，而這種力量又恰似大海一樣氣勢滔滔。

當然《詩經》中除了對統治階級的諷刺詩外，也有對他們的贊揚，如《江漢》“江漢浮浮，武未滔滔。匪安匪游，準夷來求。既出我車，既沒我轡 。匪安匪舒。準夷來鋪”。這些詩由于是贊頌統治階級英勇善戰，或者能得民心，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對水的描寫，大都是因為水的氣勢奔騰浩蕩，水的隨物賦形的特點，來寫人民對君王的擁戴與支持和君臨天下的雄偉氣勢，就水的審美意蘊來說，最深層的意思就是將人所具有的本性與水的特性合二為一，使水具有人性。

其實，《詩經》作為一部我國最古老的詩歌總集，里面對山川景物的描寫可謂數目眾多，而水因具有豐富獨特的審美意蘊得到詩人們的喜愛，因此《詩經》中寫水的句子又可以說是數不勝數，在這里只是擷取其中一二，加以闡述，三千弱水，只是取了其中一瓢，還有許多美麗的詩句如“河水洋洋，北流活活”（《衛風·碩人》）“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來我思，雨雪霏霏”（《小雅·采薇》）都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需要深入地了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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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夏瑜，1984年生，女，漢族，河南許昌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