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殷璠《河岳英靈集》評孟浩然“半遵雅調”具有獨特的理論意義。“雅調”針對其總體風格體貌而發。在盛唐詩學語境內,“雅”擁有豐富的審美內涵,于孟詩中得到充分表現。“半遵”之判定,則是由其五律“以古行律”的體式特色所導致。“雅調”之外的另一半,是“逸”的美學特質。“雅”與“逸”作為相對的美學范疇,既排斥又相容,既對立又統一,在矛盾沖突中達至平衡局面,構成了孟詩和諧又富于張力的美學風貌。“半遵雅調”的個體成因,可能與才能所限與喜好追求相關。殷璠此評對認知盛唐人對孟浩然的當代接受、古近詩體交流互滲的詩壇現象,以及時人的辨體意識和尊體觀念,均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半遵雅調”;《河岳英靈集》;殷璠;孟浩然;以古行律
中圖分類號:I207"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2-0768(2023)01-0016-07
一、引論
《河岳英靈集》是盛唐人殷璠所編專收盛唐詩的總集,對于研究盛唐詩歌及詩學思想具有重要意義。集中選錄孟浩然詩歌9首,并評其詩:“文采" " " " 茸,經緯綿密,半遵雅調,全削凡體”[ 1 ] 205。其中,“半遵雅調”一語,意義頗為難解。“調”有兩種解釋:聲律或風格體貌。例如盧盛江在《殷璠聲律說釋疑——唐代文術論札記》中指出雅調可能指聲調之雅,但更可能指格調之雅[ 2 ];宇文所安在《盛唐詩》中表示“遵雅調”包括對偶技巧和“清”的類型特性,不遵“雅調”是指章法結構等創作方式的自由變革[ 3 ] 203;張安祖《論殷璠、蘇軾與聞一多關于孟浩然詩的評價》以為其指孟詩“部分繼承了《詩經》樸素自然的風格,又具有很強的創新性”[ 4 ];陳伯海《殷璠詩學與盛唐詩風》則認為此語含有其詩風為雅野參和的意思,可能跟孟浩然詩中的隱逸情趣相關[ 5 ];錢志熙《唐人論孟詩詮論》則提出:“孟浩然在詩體的使用上,是與張九齡接近的,以五言為主,五言之中,古體與近體參半”,“‘半遵雅調’,正是指其半遵漢魏古體,半用齊梁以后逐漸形成的近體。”[ 6 ]上說均有一定合理性,但仍有諸多問題不明。“雅調”的詩學內涵為何?“半遵”一詞作何解?孟浩然在創作上如何體現“半遵雅調”?茲試作論析,以俟同仁指教。
二、“雅調”語義及詩學內涵:雅正的風格體貌
首先,需要判定“半遵雅調”之“調”的基本指向。“雅調”在《河岳英靈集》中有兩類所指:美好的聲律和雅正的風格體貌。《河岳英靈集》使用“雅調”共三次:一是篇首《論》研討聲律:“夫能文者匪謂四聲盡要流美,八病咸須避之,縱不拈二,未為深缺。即‘羅衣何飄飄,長裾隨風還’,雅調仍在,況其他句乎?故詞有剛柔,調有高下,但令詞與調合:首末相稱;中間不敗,便是知音。”[ 1 ] 119這里的“雅調”,可能指“美好的聲律”,但亦可能指“雅正的風格體貌”。二是評王維語:“詞秀調雅,意新理愜”[ 1 ] 148。三是評孟浩然語:“半遵雅調,全削凡體”[ 1 ] 215。這兩處“雅調”含義等同,但同樣不能確定其指聲律還是體貌。
通過分析殷璠思想及孟浩然的詩歌面貌,可判斷“半遵雅調”中的“雅調”,應指“雅正的風格體貌”,具體理由有三:其一,綜合殷璠詩學和孟浩然詩歌兩個方面,可知聲律并非“半遵雅調”的關鍵因素。聲律美確實是殷璠的詩學理想之一,但他講求的是一種自然聲韻,而非嚴苛的格律。這一點從上引“夫能文者”一段即可看出。孟浩然詩素以聲調流美響亮為人所稱。比如《滄浪詩話》評其詩“有金石宮商之聲”[ 7 ] 699,《唐詩鏡》謂其“語氣清亮,誦之有泉流石上、風來松下之音”[ 8 ] 8。故孟詩的聲律應是符合“雅調”標準的。其二,《敘》中“四體”里的“雅體”,與“雅調”可互為訓釋。“雅體”的指向即風格體貌。以內在共通性看,兩處“雅調”其實都可替換為“雅體”。考慮到“半遵雅調”的對句是“全削凡體”,“雅調”可能是“雅體”為了規避“凡體”變化而來,“詞秀調雅”,亦可看作是為表述順暢而做的調整。故“雅調”可能就是“雅體”,即“雅正的體貌風格”。其三,于概念上,“風格體貌”本身即包含了聲律的要素。將“雅調”釋作廣義,并不妨礙對孟詩等聲律的探討。
其次,需要探析“雅”的具體內涵。“雅”,是古代文學理論中的古老范疇,貫穿于整個批評史當中,隨著不斷發展演化,變得意涵豐富而歷久彌新。在詩學領域內,不同時代的“雅”含義不盡相同。“雅調”之“雅”在盛唐詩學中是何內涵?欲解此問,則需回歸至盛唐的詩學語境中加以考察。盛唐詩學少專門之作,無詩話而有詩格。王昌齡《詩格》中有兩條論及“雅”的材料:
“雅者,正也。言其雅言典切,為之雅也。”[ 9 ] 188
“夫模范經誥,褒述功業,洋哉有閑,博雅之裁也;敷演情志,宣照德音,植義必明,結言唯正,清典之致也。”[ 10 ] 194
文字不多,卻包含了豐富的信息。結合考釋,可從中提煉出一系列詩學要素。一是“正”。由“雅者,正也”而得。二是宗經。《文心雕龍·體性篇》曰:“典雅者,镕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 10 ] 380“模范經誥”,應由此而來。三是頌美。“褒述功業”“宣照德音”,皆指此義。四是“從容”“沉靜”和“雍容”。上引有曰:“洋哉有閑。”《禮記·玉藻》曰:“君子之容舒遲。”孔疏:“舒遲,閑雅也。”[ 11 ] 1484故“閑雅”有從容不迫義。《后漢書·馬援傳》曰:“辭言嫻雅。”李賢注:“嫻雅,猶沈靜也。司馬相如曰‘雍容嫻雅’。”[ 12 ] 850故“閑雅”亦有 “沉靜”“雍容”義。五是“盛”“大”和“美”。《爾雅》釋“洋”曰:“多也。”[ 11 ] 2574《詩·衛風·碩人》曰:“河水洋洋。”毛《傳》:“盛大也。”[ 11 ] 322《漢書》卷二五《郊祀志》曰:“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注:“洋洋,美盛之貌也。” [ 13 ] 1260
盛唐詩學信息的另一類是散見于詩文作品中的理論主張。李白《古風》其一曰: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
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 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
……
圣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 14 ] 87
“復元古”即“復正聲”,“正聲”即為雅正之聲。故知“清真”是雅正的重要審美元素。“清真”源自道家語匯。《老子》四十五章曰:“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王弼注:“……靜則全物之真……”[ 15 ] 123《莊子·天地》曰:“天無為,以之清”,又曰:“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于事。”郭象注:“任素而往耳,非好通于事也。”成玄英疏:“素,真也…王德……任真而往。既抱樸以清高,故羞通于物務。”[ 15 ] 236因而,“清真”,代表事物本真的性質,指自然樸素、不假雕飾的狀態。故“自然天成”,是盛唐關于“雅”詩美理想的一點重要闡釋。
綜上,結合盛唐詩歌的創作實際,試總結“雅調”的詩美標準。首先,“雅”以“正”為核心語義,又以“意義內容”為中心指向,因而雅正的詩歌作品,必須擁有真摯充實的情思內容。其次,還包括閑適平靜的精神內蘊、盛美開闊的境界氣象、雍容莊重的形式風格、溫潤中和的表達方式以及自然天成的藝術效果。以上元素共同組成“雅調”的審美內涵。
據此以觀孟詩之大體風貌,顯然,孟浩然當是開元、天寶詩壇全面遵從“雅調”的詩人之一。不論從哪一點標準衡量,其詩均有很多佳作,且達到了時代上乘。時人曾明確贊譽孟詩具有雅正的美學風范。開元人王士源《孟浩然集序》云:“南采訪使本郡守昌黎韓朝宗,謂浩然間代清律,置諸周行,必詠穆如之頌。”[ 7 ]“周行”指周官的行列。《詩·周南·卷耳》:“嗟我懷人,置彼周行。”毛傳:“行,列也。思君子,官賢人,置周之列位。”[ 8 ] 583“穆如之誦”指吉甫作誦事。王褒《四子講德論》云:“昔周公詠文王之德,而作《清廟》,建為《頌》首;吉甫嘆宣王,穆如清風,列于《大雅》。”[ 9 ]故王氏語意為孟詩可媲美于《雅》《頌》之聲。可見,在盛唐接受視域里,孟詩具有雅正雍容的風格氣質,是當之無愧的典范之音。
考察孟浩然創作的實際情況,亦于各方面符合“雅調”的風格屬性。一是情意真摯,充實飽滿。除一般的抒情言志外,還能夠在山水詩中自然地引入興寄之意,不見比附痕跡。二是善于在詩中塑造清幽寧靜的景致環境,抒發安適閑遠的情思意趣。三是多有壯麗雄渾、廣大宏深的意境,反映了盛唐特有的壯闊昂揚之時代精神。四是雖以清新飄逸著稱,但亦有不少詩作結體整栗,老成持重。指在表情達意上溫厚含蓄,即使是愁苦之語,也多能辭氣平和,不傷雅音。五是具有自然清新之美,用語似不經意而出,卻又寓工妙于平淡之中。渾然天成面貌的背后,亦不乏刻苦思致在其中,只是在努力經營下做到了渾化無跡,達到了不求工而自工的詩美境地。
三、“半遵”隱義:“雅”與“逸”的對立統一
經前論既知,在殷璠觀念中,孟浩然是盛唐雅正體調的重要代表。然而,《河岳英靈集》又何以謂之“半遵”?
從語義上分析,“半”有“部分、不完全”義。故“半遵”有兩種可能:僅有部分詩作符合雅調標準;詩歌內部僅有部分要素符合雅調標準。而不遵雅調的部分,又存在兩種情況:完全處于“雅”反面的元素;雖不屬于“雅”但有可取之處的其他向面。初盛唐詩學里,出現過許多與“雅”相反或相對的元素。
一曰哀怨的情感,特指以楚騷為代表的牢騷和以庾信等為代表的亡國哀思。前者,如李白《古風》其一曰:“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將騷體的哀怨視作雅的對立面。后者,如《隋書·文學傳》序云:“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淪缺……徐陵、庾信,分路揚鑣……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乎”[ 10 ] 1730,則明確反對易代之際的亡國哀情。
二曰淫邪的情思,具指齊梁宮體中對女性的描繪以及其他奢靡欲望。如《周書·庾信傳》云:“是時,世宗雅詞云委……然則子山之文……蕩心逾于鄭衛”[ 11 ],即反對庾信的宮體之作。又如,《隋書·文學傳序》謂隋煬帝《與越公書》《建東都詔》《冬至受朝詩》及《擬飲馬長城窟》:“并存雅體,歸于典制。雖意在驕淫,而詞無浮蕩,故當時綴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 10 ]又,唐太宗《帝京篇》曰:“釋實求華,以人從欲,亂于大道,君子恥之。”[ 12 ]均將君主的享樂欲望排斥在雅正之外。
三曰侈艷的風格,包括鋪排夸飾和綺艷雕琢的表現形式,代表作品是楚騷、漢賦和齊梁詩歌等。如盧藏用《陳氏集序》曰:“孔子歿二百歲而騷人作, 于是婉麗浮侈之法行焉……長卿、子云之侍,瑰詭萬變,亦奇特之士也。惜其王公大人之言,溺其流辭而不顧。”[ 13 ]又如,魏征《隋書·文學傳序》云:“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周氏吞并梁、荊,此風扇于關右……然時俗詞藻,猶多淫麗……”二者俱意在黜除綺麗浮艷、不加節制的文風。
怨、淫、艷均與孟浩然的風格相去甚遠。故“雅調”的對向,則無外乎“怨”與“逸”。就“怨”而言,孟詩確偶有怨郁憤懣之情,句如“予復何為者,棲棲徒問津”(《仲夏歸漢南園寄京邑舊游》)[ 14 ] 330、“寄言當路者,去矣北山岑”(《答秦中苦雨思歸而袁左丞賀侍郎》)[ 14 ] 107等,所體現的求索無門、徘徊迷茫、厭世絕俗的形象姿態,實與楚辭牢騷哀怨的精神相近。但細察之,這類詩在集中不過十數首,且發語平和,無關激切,故“怨”并非“半遵雅調”的關鍵因素。
檢視《河岳英靈集》內部,可以發現一些“非雅”類型的審美風格。首先,《論》明確提出了“四體”之說:“夫文有情來、氣來、神來,有雅體、野體、鄙體、俗體。能審鑒諸體,委詳所來,方可定其優劣。”[ 1 ] 119結合殷璠對各家的品藻與選詩,“野體”,或指常建一類的“旨遠”、“興僻”意境,也可能指修飾不足,過于粗樸質直的詩風。“鄙體”約指情思格調低下的作品。至于“俗體”,或指齊梁以來雕琢綺艷、內容浮薄、流于成套的凡俗詩格,抑或指俚俗淺白的語言特點。殷璠稱贊孟浩然的詩歌是“文采?茸,經緯綿密”,又說其“全削凡體”,多有“高唱”,顯然,野、鄙、俗并非其弊病。
其次,“奇”“逸”也是《河岳英靈集》中重要的“非雅”范疇,倍受殷璠贊美推崇。
最早系統論述“奇”“正”對立的是《文心雕龍》,“奇”指內容的詭譎和形式的奇巧。而《河岳英靈集》中“奇”的內涵又有發展變化,含有三個方面。一指奇特的想象,如評李白“至如《蜀道難》等篇,可謂奇之又奇”[ 1 ] 205。二指奇異的意象和意境,如評岑參“語奇體峻,意亦奇造”[ 1 ] 287。三指新鮮獨到的審美感覺。如評劉眘虛“情幽興遠,思苦詞奇”[ 1 ] 155,評王季友“愛奇務險,遠出常情之外”[ 1 ] 163。然第三類“奇”卻不與“雅”相妨。只因殷璠亦謂王維:“一字一句,皆出常境”[ 1 ] 148,表達的是相同意思,故知新穎獨到的審美趣味并不違背“雅調”準則。故而,在殷璠詩學中,可能與“雅”相對之“奇”,是李、岑一類奇異的想象、意象和意境。
逸,包括內容與形式兩方面的指向。集中有評李白語“率皆縱逸”[ 1 ] 138、評岑參語“可謂逸矣”[ 1 ] 187和評儲光羲語“格高調逸”[ 1 ] 123,《丹陽集》又有評儲光羲語“宏贍縱逸”[ 14 ]。從中可歸結出如下審美內涵:一為流動美,指意脈、結構的飄逸流走;二為率性美,指用意上以興致為宗的特點或形式上的不拘格套;三為奔放美,指情感的奔放或形式的自由多變;四為超曠美,既可指形式的超越常軌,又可指情思意境的清新脫俗、意蘊的深廣悠遠,以及引人聯想的不盡韻味。同樣以王維為準繩,可推知“超曠”并非妨害“雅調”的元素。故在殷璠詩學中,位于“雅”對向的“逸”,是代表流動、率性、奔放和自由的審美風格。而孟浩然的創作中,的確存在著“逸”的美學元素(將于下文詳論)。“半遵雅調”之外的另一半,或可理解為這一指向。
值得進一步申說的是,殷璠詩學體系中,“雅”與“逸”的關系,并非毫不兼容,而是能夠在對立中得到統一。《河岳英靈集》有兩處使用“半”字,除“半遵雅調”外,另一處出現于《論》:“既閑新聲,復曉古體。文質半取,風騷兩挾”。其中,“既”“復”“半”“兩”的含義相通,均意在描述一種將看似對立的要素兼容并包,最終達到和諧統一境地的詩歌風貌。又,集中評常建云:“建詩似初發通莊,卻尋野徑百里之外,方歸大道。所以其旨遠,其興僻……”[ 1 ] 212這是說常建詩在意境營構上有幽僻之特色,有超凡脫俗之意趣。“野徑”作為“大道”“通莊”的對向而生,指不拘常情、創新出奇的風格,對應的就是野逸、飄逸、縱逸等審美范疇,其雖不屬于“雅體”,但同樣受到贊賞與推尊。因此,有理由猜測,“半遵雅調”的話語重心,不是指責缺失,而是強調豐富,旨在稱贊孟詩兼有正與變、雅與逸。“逸”與“雅調”,不是截然相反的兩面,而是對立統一的兩端。
四、“逸”: 以古行律的詩歌體式
據上文所論,“雅”“逸”對立是殷璠詩學體系中的一層重要觀念。然而,《河岳英靈集》以“逸”品藻李白、岑參與儲光羲,之中并不包括孟浩然。若以“逸”為孟詩雅調之外的另一半,還需要其他批評話語以證實。檢視盛唐詩學文獻,其雖不見以“逸”評孟,但卻頻以“孤”“獨”“妙”等語匯形容之。如王士源《孟浩然集序》曰:“文不按古,匠心獨妙。”[ 14 ] 433又如陶翰《送孟大人入蜀序》稱其“振言孤杰”[ 14 ] 443。均表明孟詩具有超越時代的獨立個性。至明清詩論,“逸”逐漸被明確為孟詩的典型風格。例如“逸調如聞蘇門清嘯”(《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周璉語)[ 16 ] 795、“筆潔氣逸”(《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16 ] 789、“自然奇逸”(《唐宋詩舉要》引姚鼐語)[ 17 ]、“詩格清逸”(《瀛奎律髓匯評》引紀昀語)[ 18 ]等。“逸”成為孟詩一項突出的審美特征。雖然其具體內涵與殷璠詩學中的“逸”不一定完全相同,但可視作孟詩具有“逸”趣的佐證。那么,應如何認識孟詩之“逸”的具體創作表現?
“半遵雅調”后有“全削凡體”一語,恰提示了問題的關鍵。集中評王季友“遠出常情之外”,評王維“一字一句,皆出常境”,評儲光羲“削盡常言”,“常情”“常境”“常言”,指的是意境、情思和語言等。而“全削凡體”之“體”,應當還有些不同。《河岳英靈集》中,“體”有兩種含義:一指風格體貌,包括形式與內容兩個方面。如評崔顥“晚節忽變常體”[ 1 ] 191;評李白 “然自騷人以還:鮮有此體調也”;評盧象“有大體,得國士之風”[ 1 ] 240,評王昌齡和儲光羲語“且兩賢氣同體別,而王稍聲峻。”[ 1 ] 219二指體制形式。如“參詩語奇體峻,意亦奇造。”比照來看,“全削凡體”應不僅指語言、意境和情思的清新脫俗,更有強調體式縱逸的用意在。
欲論體式,則需分別體裁。在接受視域中,不同的體裁有不同的審美范式。孟詩依體分為五古(74首)、七古(7首)、五律(131首)、七律(4首)、五排(37首)、五絕(19首)、七絕(5首)[ 7 ]。其中縱逸出常者,主要為“以古行律”的詩歌體式。“以古行律”,是指在律詩體制基本定型之后,以古體詩的思想、形式、風格等改造近體的一種創作手段,由陳子昂導其源,為張九齡和盛唐諸家所繼承發展。以古行律不是單純的復古,而是利用古體的技法在標準體式之上求變求新。古體的樸拙率意打破了律體的典麗精工,從而產生了“逸”的審美效果,對律體原有的“雅正”之美構成了突破與消解。五律是孟浩然律體創作的大宗,前人論孟之“逸”與“以古行律”,重點皆在五律。如姚鼐云:“孟公高華精警不逮右丞,而自然奇逸處則過之。”(《唐宋詩舉要》)[ 17 ]姚論雖未明示,但實針對其五律而發。又如許學夷謂孟詩五律“機局善變”(《詩源辯體》)[ 19 ],何一碧謂其五律“特開異境”(《五橋說詩》)[ 20 ],均是對孟詩“逸”趣的發明。故五律是孟詩“以古行律”的核心載體,是其“逸”氣的主要來源。
由此牽出一尚待解釋的問題:什么是盛唐接受視域中的五律雅正之體?現存材料未留下太多理論表述。從《河岳英靈集》中,可獲知一處正面信息,即評王維語“詞秀調雅”。言下之意,王維詩為時代正聲,其五律自然也是雅正范型。以王維五律為矩式,可提煉出如下雅體要素。一為聲律合規,即符合近體詩的平仄與粘對規則。二為字句精煉。即造語必趨精到,辭約義豐而凝煉傳神。三為對仗工穩。中二聯對仗是正體五律的基本條件,對仗效果需既工穩妥帖又高妙自然。四為章法謹嚴。首聯點題,中間兩聯以空間布置對稱的寫景為多,結尾要見全詩之立意,或者宕出遠神,發境外之致。五律的這些標準亦早已成為文學批評的共識。如《新唐書·宋之問傳》云:“魏建安后迄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之問、沈佺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準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號為‘沈、宋’”[ 21 ],明人顧璘亦曰:“五言律詩,貴乎沉雄溫麗,雅正清遠,含蓄深厚,有言外之意,制作平易,無艱難之患,最不宜輕浮俗濁,則成小人對屬矣,似易而實難。又須風格峻整,音律渾雅,字字精密,乃為得體”(《批點唐音》)[ 16 ] 3314,諸說均以精工嚴整為五律正格,與上述分析相一致。
孟浩然遵循雅正體式的五律為數不少。如《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一篇,紀昀評其曰:“雍容閑雅,清而不薄,此是盛唐人身份”(《瀛奎律髓匯評》引)[ 18 ] 1022;《題融公蘭若》一詩,被陳德公譽為“婉雋正聲”(《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16 ] 820;《赴京途中遇雪》一作,得紀昀贊曰:“此所謂唐人矩度”(《瀛奎律髓匯評》引)[ 18 ] 855。其余如《題大禹寺義公禪房》《宴榮二山池》《秋日陪李侍御渡松滋江》《上巳洛中寄王九迥》《重酬李少府見贈》和《游鳳林寺西嶺》等等,均氣體工穩,呈現出典雅的美學風范。然據統計,孟詩這類五律約三十首,占總數的20%。剩余80%,均可歸為“以古行律”的破體之作。因此,后者才是居于優勢地位的體式類型。
下面以五律為核心,分析孟詩“以古行律”的體式特色及“逸”之審美效應。“古律”體式涵括聲律、語詞、句式、對仗和章法等要素,由于聲律并非“半遵雅調”的關鍵因素,故從余下四個角度展開論析。
一是廣泛任意的虛詞使用。五律追求語詞的精致凝練,需盡可能減省虛詞等詞匯。孟浩然則將古詩中常見的各類虛詞引入五律,并且頻繁用于偶聯,使五律摻入靈動健煉的古詩韻味。據統計,偶聯內的虛詞共計出現120次,含有虛詞的偶聯69個,占偶聯總數的30%。如“以吾一日長,念爾聚星稀”(《送洗然弟進士舉》)[ 15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留別王侍御》)[ 15 ]257、“鯤飛今始見,鳥墮舊來聞”(《晚入南山》)[ 15 ] 203、“草得風光動,虹因雨氣成”(《和張明府登鹿門山》)[ 15 ] 166。如此廣泛任意地運用虛詞,加強了主觀抒發的力度,凸顯了詩思的邏輯結構,從而改變了五律客觀平穩、凝練精粹的美學范式,賦予其張弛頓宕的節奏效果與搖曳流轉的聲情韻致。
二是散直峻峭的句法形式。五律重視發揮寫景造境的審美優勢,故中二聯常采用并列句式。而古詩擅長敘述、議論與抒情等功能,故多順承、因果和條件等散敘句式。孟詩五律則頻繁將古體句式夾雜進中間二聯,以平暢取代工煉,復之以古樸縱逸的形態。這首先表現在使用古體的語法關系,包括:順承關系,“眷言華省舊,暫拂海池游。”(《盧明府早秋宴張郎中海園即事得秋字》)[ 15 ] 296;連貫關系,“豈意餐霞客,溘隨朝露先”(《傷峴山云表觀主》)[ 15 ] 319;呼應關系,“送別登何處,開筵舊峴山”(《送賈升主簿之荊府》)[ 15 ] 389;因果關系,“以余為好事,攜手一來窺。” (《齒坐呈山南諸隱》)[ 15 ] 421;條件關系,“不睹豐年瑞,焉知燮理才”(《和張丞相春朝對雪》)[ 15 ] 159。由此使句意連綿不斷、相續相生,既有一氣連屬之感,又添陡峭起伏之勢。同時,由于這類語法關系很難形成對偶,多數以散行出之,故又達到了破偶為散的藝術效果。孟詩運古句入律,還體現在于中二聯插入疑問句和反問句。比如“客中誰送酒,棹里自成歌”(《九日于龍沙作寄劉》)[ 15 ] 112、“不睹豐年瑞,焉知燮理才”(《和張丞相春朝對雪》)等。疑問與反問句式的加入,不僅增強了情感力度,還起到引領與轉折層意的效用,從而使詩作生出突兀不平之勢,具有調高語峭、骨健聲峻的美學風味。
三是變異出格的對仗形態。五律要求中二聯對仗,屬對效果需工穩精切。孟詩的對仗卻有一半以上采用了破體變格,成為其“以古行律”最為突出的體式特征。從而打破了整齊對稱的中和之美,帶來了峻峭與飄逸的美學效果,具體表現有四。一是僅有頷聯或頸聯對仗。這種變型在孟詩中最為常見,共計49首,占至五律總數的近百分之四十。如此放格,增加了散句的比例,突破了五律嚴謹整飭之布局,使詩作具備了灑脫率意的美感。二是首聯和頸聯對仗,頷聯不對,此變格共計5首,包括《過景空寺故融公蘭若》《田家元日》《歸至郢中》《夕次蔡陽館》和《尋梅道士張逸人》。如此安排,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造成偶散相間、旁逸斜出的藝術效果,增強了錯綜變化之美,使結構具有飄逸靈動的氣韻。三是全詩無對仗。該變式共計5首,包括《聞裴侍御朏自襄州司戶除豫州司戶因以投寄》《洛中送奚三還揚州》《閨情》《傷峴山云表觀主》和《晚泊潯陽望廬山》。純以散語運行,如同一掃而成,更見縱逸不羈之態,將以古行律的自由精神發揮到了極致。三是對仗效果尚寬尚拙。工對與鄰對可以產生典雅的美感,寬對與拙對則是對整飭精致的打破。孟詩五律便存在各樣寬對與拙對,共計約96處,占至偶聯總數的百分之四十以上,使其五律呈現出如古詩般樸拙率意的面貌。例如“江山增潤色,詞賦動陽春”(《送崔遏》)[ 15 ] 283,“落日池上酌,清風松下來”(《裴司士員司戶見尋》)[ 15 ] 327,“左右瀍澗水,門庭緱氏山”(《題李十四莊兼贈綦毋校書》)[ 15 ] 150等等。寬拙之對,在亦整亦散中蘊藏著不平衡的態勢,營造出欹側的審美趣味。
四是線性流動的意脈運作。意脈,是詩意運作的邏輯結構。五律講求通體的平衡穩定,中二聯一般是平行結構,以靜態的鋪展陳列為主。古詩則多用線性結構,以動態的連貫敘述為主。孟浩然的五律,便大量采用本屬于古詩的線性敘述,行之以古體脈絡,造成飄逸流走的態勢,代替了律體的端莊沉實,成為“逸氣”的重要來源。線性意脈的表現形式有三:一是用于單個散聯。如“游女昔解佩,傳聞于此山”(《山潭》)[ 15 ] 34、“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與諸子登峴山》)[ 15 ] 19,純以散行而連貫自由。二是用于單個偶聯,又稱“流水對”。如“忽聞遷谷鳥,來報五陵春”(《南還舟中寄袁太祝》)[ 15 ] 142、“忽逢青鳥使,邀我赤松家”(《清明日宴梅道士房》)[ 15 ] 302,寓流動于嚴整,顯現出高妙的技法和詩思。三是用于整首詩作。如“吾友太乙子,餐霞臥赤城。欲尋華頂去,不憚惡溪名。歇馬憑云宿,揚帆截海行。高高翠微里,遙見石橋橫”(《尋天臺山》)[ 15 ] 47。通篇采用順敘意脈,寫友人太乙子往天臺訪道經過,塑造出一位超塵脫俗、執著求道的道士形象,一氣揮灑,意致飄然。
五是隨任情興的章法布置。章法,是詩意呈現的布局模式。五律講究章法的精致嚴整,不同的詩歌主題對應有成熟的寫作程序。而孟詩在章法上,經常突破矩式而隨心布置,打造自由別致之格,露出古詩的創作底色。例如《宿業師山房待丁公不至》一詩:“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樵人歸欲盡,煙鳥棲初定。之子期宿來,孤琴候蘿徑。”[ 15 ] 42這是一首隱逸主題的詩作。首聯未依慣例敘題,而是描寫夕陽西下,群山轉暗的日暮景象。中二聯借助景物渲染了隱居環境的清幽。尾聯方揭出全詩主旨——待人不至。而按照常見寫法,此詩思路應安排為:等待友人——居地景色——待人不至——日暮到來。孟詩卻將首尾順序完全顛倒,給人耳目一新之感,純任情興而天然流走,生成了縱橫放逸的美學形態。
孟詩律體除五律外,還有37首五言排律、4首七律和27首絕句。本文重點分析五律的以古行律,但五排和七律亦不容忽視。二者雖然在數量上不能與五律相較,但“以古行律”的特點亦十分突出,是“逸”之體貌的組成部分。至于絕句,其體式受法度約束較少,和“雅正”的關聯并不密切,故暫不討論。
五排較五律更適宜應制頌美,故更注重風格的整飭典正。但在孟詩的五排中,很少能看到其時流行的優雅端莊風格,而多是濃郁的古體韻味。五排的以古行律,在語詞、句法和對仗上采用的手段,和五律甚為相似。此處重點談論一下其內容層面的古體特色。在開天時代,五排剛開始被嘗試用于寫景抒情、寄懷言志之際,孟詩就將這類內容大量引入,并加入敘述、議論等成分。比如《送莫甥兼諸昆弟從韓司馬入西軍》《宴包二融宅》《送韓使君除洪州都曹》《秦中苦雨思歸贈袁左丞賀侍郎》《贈蕭少府》《與黃侍御北津泛舟》和《久滯越中貽謝南池會稽賀少府》等,只略點染景致環境,加入少量的情語,幾乎純以敘議出之,意氣暢達,自然流走,一派古詩風味。
七律體式,亦以工穩典麗為正宗。孟詩亦屢屢打破,其《登安陽城樓》《登萬歲樓》《除夜有懷》《春情》四作,雜用古詩筆法,有失典正之態,不甚刻畫經營,不注重字句的錘煉與詩境的豐厚,筆調比較粗疏率意,如古體般自由連貫。雖有一些獨特的風味,但難以達到高華渾融的境地,和當時的上乘之作、雅正之體都有一定距離。
五、余論
本文以殷璠以及盛唐詩學思想為切口,考察了“半遵雅調”的批評內涵。“雅調”是以“雅正”精神為核心的詩美理想,融合了真摯、盛美、雍容、閑靜、溫和、自然等多項審美要素。孟詩無論是思想內容還是藝術形式,皆具備雅正風度,尤其是在內容方面,充分彰顯了雅正之味。而在藝術形式上,孟詩僅有部分作品以及作品中的部分元素,遵循了典正的規則范式。其在律詩體式上,存在一種“逸”的美學特質,五律“以古行律”的詩歌體式是核心因素,以此構筑了與“雅調”相對的審美風格。“半遵”之“半”,既指單篇詩歌中的內容與形式之分,即雅正情思與縱逸形式的結合,又是全部作品中的“雅體”與“非雅體”之別,即破格律體與其他詩作的分立。“半”,表示一種模糊的度量范圍,意味兩種對立的審美風格巧妙地融為一體,在矛盾沖突中構建了動態的平衡,形成和諧中又富于張力的美學形態。
當然,孟浩然完全有能力創作流行的雅正律體,“逸”只是個人喜好和有意追求。孟浩然并不醉心于精致玲瓏的意境經營,而更喜簡淡傳神與興會天然。但借助古詩體式完成律詩,有時也是才力不足、經營不善的表現。五律寫作要做到體式俊整又意境渾涵,是頗具難度之事。在控制力缺乏的情況下,只好用古體手法填補不足,比如過量使用虛字,以敘議代替寫景造境等等。孟詩以古行律,并非盡數佳構,也存在率性隨意的弊端,導致了很多粗放平庸之作,這一點不必為其回護。蘇軾詬病其“韻高才短”或緣于此。聞一多亦道:“孟浩然詩中質高的是有些,數量總是太少。”[ 22 ]這或許是殷璠評其“半遵雅調”的又一重隱含語義。“半遵雅調”的個體成因,應當是三種因素的綜合:個人創作才能的缺陷;天生率性自由的性格;有意識的藝術追求。孟浩然沿著自身開辟的藝術道路不斷前進,形成了鮮明的藝術個性,“半遵雅調”而“全削凡體”,成為盛唐詩壇上一座卓然獨立的高峰。
此外,“以古行律”并非孟浩然筆下的孤立現象,而是盛唐人在律詩發展道路上的共同探索。孟浩然“半遵雅調”的創作表現,對認識當時的律詩面貌,古近體之間的交流互滲,以及“以古行律”發展變化的運動態勢,均有不可忽視的作用。現有文獻表明,“以古行律”概念的正式提出與形成發生于宋。殷璠謂孟浩然“半遵雅調”,說明時人對以古行律的體式,很可能有明確的認知,進行了有意識的藝術追求,甚至形成了相當廣泛的詩學共識。從中亦透露出殷璠對于律體標準體式的維護,整個盛唐詩學近體規范的強大影響力,以及創作群體對其普遍、潛在的尊崇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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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麗華]
收稿日期:2022-03-24
作者簡介:王雨晴(1998-),女,天津人,南開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唐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