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非政府組織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價值取向和作用機制探究

李敏 郝人緣 闞閱

摘 ? 要：全球教育治理涉及多元利益主體，其中國際非政府組織以其成員眾多、機制靈活、影響廣泛等特點而在參與和推動全球教育治理上發揮重要作用。作為高等教育領域的國際非政府組織，國際大學協會致力于成為高等教育機構的全球性代表并為全球高等教育機構提供全方位服務。該組織積極引領高等教育機構的可持續發展、國際化、領導力和數字化轉型等事業的發展，通過數字式治理、規范式治理和認知式治理參與全球教育治理，呈現出人文主義與工具理性并存、大眾需求與個性服務兼顧、靜態控制與動態調整結合的特點。國際大學協會相關實踐可為我國在構建“一帶一路”或區域教育共同體，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理念參與全球教育治理方面提供有益借鑒。

關鍵詞：國際非政府組織；國際大學協會；全球教育治理；價值取向；作用機制

中圖分類號：G513.1 文獻標志碼：A ? ? ? ?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3.04.02

一、引言

伴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和科學技術的迭代更新，一方面氣候變化等全球問題日益凸顯，國際社會對全球危機的共同應對更加緊迫，另一方面國際組織的影響日益擴大，全球治理應運而生。“全球治理的提出是全球化擴展、全球問題蔓延和全球合作深入的必然結果”[1]。這一新理念與實踐發端于政治經濟領域，隨后延伸到教育文化領域并催生全球教育治理。

正如全球治理委員會于1995年發表的《天涯若比鄰》報告中所述，全球治理是多元主體參與達成共識的結果，需要政府部門、公民社會、資本市場、非政府組織乃至個人等共同參與[2]。與之相應，全球教育治理的主體也呈現多元化趨勢，包括主權國家、政府間組織、非政府間組織等。不同主體在全球教育治理中承擔的角色和發揮的功能不盡相同。主權國家通過參與全球教育治理，一方面學習借鑒他國成果經驗為本國教育領域問題的解決提供新視角，另一方面擴大和提升在全球教育和國際舞臺上的影響力和聲譽。政府間組織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通過制定和實施全球教育運行規則，形塑國家教育政策。跨國社會運動在國際層面發起非制度化國際集體行動，通過共同行動影響全球和各國決策制定及實施[3]。國際非政府組織具有“數量眾多、機制靈活、組織方便及規避主權壁壘等特點，往往能起到單個國家難以實現的獨特作用”[4]，如世界經濟論壇通過舉辦全球大學校長論壇推動全球知名大學形成共識，從大學領導者的視角探討發展全球教育科技政策。

作為教育領域國際非政府組織的重要代表，從屬于UNESCO的國際大學協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IAU）大力參與全球治理并以其成員廣泛多元、活動豐富多樣、影響積極深遠等特質在推動全球教育治理中發揮重要作用。IAU擁有近620個來自全球六大洲的成員單位（包括高等教育機構、非政府組織等），通過提供政策咨詢、開展科學研究、發起全球倡議、開展能力建設和搭建合作關系等方式，廣泛參與全球教育治理。該組織對國際關系的發展具有獨特的影響，在特殊情況下可以解決政府間國際組織難以解決的問題。與UNESCO相比，IAU主要由高等教育直接利益相關者組成，一方面積極參與和響應UNESCO在更高層面和更寬廣度的號召倡議，另一方面直接靶向教育領域具體實踐，聚焦于謀劃更加具體的項目計劃、直接指導和影響高等教育機構的實踐，提升成員高校和協會自身治理能力。

《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提出，我國要積極參與全球教育治理，深度參與國際教育規則、標準、評價體系的研究制定，推動與國際組織以及專業機構的交流合作，健全對外交流機制。研究全球教育治理能夠“為中國的教育研究與改革提供新的視角、理論及方案，為中國參與全球教育治理提供理論與方法支撐”[5]。本研究通過探究IAU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價值取向和作用機制等，希望為我國高等教育機構和組織參與全球教育治理提供參考。

二、價值取向

全球教育治理的價值是全球教育治理的倡導者希望通過其行動計劃所達到的理想狀態。[6]IAU一方面作為實現UNESCO使命愿景的載體，沿襲其培養全球公民、確保優質教育機會、支持言論自由、促進思想交流和知識共享的價值取向，另一方面致力于為全球高等教育發聲，成為全球高等教育的引領者并倡導如下價值理念：一是學術自由、機構自治和社會責任；二是基于共同利益的團結合作；三是包容多元意見，不受政治干涉；四是入學公平以及自由獲取知識；五是科學誠信以及信守道德的行為規范；六是為了公共利益的高等教育和研究。[7]IAU呼吁高等教育機構遵循并踐行上述理念，致力于增強高等教育領域推動社會轉型、開展能力建設、聯結多元民族和傳播新型知識以及應對全球和地區挑戰的能力，從而為人類和平與發展作出貢獻，有力參與和推動全球教育治理。

基于上述價值取向，IAU確定了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具體目標領域。一是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的高等教育和研究。IAU早在1993年就提出高等教育在實現可持續發展中扮演重要角色，因此通過系列活動一方面支持高等教育機構之間開展合作，聯手推動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實現；另一方面協助高等教育領導者將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與原則融入學校整體戰略規劃、學術活動開展和日常行政管理中。二是提升高等教育國際化水平。國際化是全球化發展對高等教育提出的必然要求，是大學提升教育教學、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質量的重要途徑。IAU從學術的、平等的和合作的視角出發，希望助力全納、公平和有道德的國際化發展。三是開發高等教育領域基于價值觀的領導力。基于價值觀和責任感的領導力是優質高等教育的核心要義，對高等教育機構應對問題挑戰和社會轉型至關重要。高等教育機構通過確保全民享有公平、優質、全納教育以全力支持可持續發展的民主社會建設。四是助力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IAU通過技術賦能，提高高等教育質量和使更廣泛群體獲得受教育機會。

成為高等教育機構的全球性代表和為高等教育機構提供全方位服務是IAU的核心價值追求，為此協會積極承擔五大角色[8]。

一是標準制定者和風尚引導者。協會制定和發布與教育質量、教育公平、教育技術、學術自由以及教育經費等全球高等教育核心議題的政策報告，定期與各界利益相關者開展交流研討以倡導公平、全納、有意義的高等教育理念，提供旨在協助政府機構和成員大學制定、調整和完善其國際化政策、戰略和項目的國際化戰略咨詢服務（International Strategies Advisory Services，ISAS），影響國家和國際層面的政策制定和政府決策。例如，針對存在因技術鴻溝、網絡限制、設備缺失等引發的教育不公平問題，IAU發布新的政策聲明，闡明數字化轉型時期大學應該遵守的有益于維護人類共同利益的關鍵原則和價值觀念，倡導高等教育機構在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應該重視公平和團結。

二是國際合作助推者。IAU經常性組織全球和區域會議并邀請國際社會各界代表參加，推動國際合作項目開展和國際伙伴關系建立。例如，定期舉辦年度會議和全球會議，前者為高等教育領導者搭建互動合作平臺，后者為全球、區域和國家層面的高等教育協會領導者提供交流學習機會；開辦系列網絡研討會，聚集學者教授、政府官員、企業高管、大學和國際組織管理人員等共話高等教育發展未來。隨著網絡教育的大力發展，IAU探討在線高等教育的發展趨勢和實踐道路，同時開設迎接未知未來的創新教育項目（Innovative Education for Unshaped Futures，IEUF），以系列研討會和政策對話為載體探討混合教學模式、線上課程質量、數字教育領導力和數字化環境建設等。

三是能力建設者。IAU持續為成員和非成員單位提供豐富多樣的能力建設項目和素質培訓活動以推動高等教育機構發展。例如，開展旨在提升高等教育機構領導者戰略規劃和管理決策能力的全球大學領導力培訓項目（Leading Globally Engaged Universities，LGEU）。自2015年起舉辦年度領導力培訓活動，已吸引31個國家數百名大學領導者參與。該培訓開設4個主題工作坊和3個互助學習講座，旨在幫助參與者提升戰略規劃能力，創新領導理念與觀念，拓展國際合作關系，深入理解高等教育的新發展趨勢以及經濟、環境和社會變化對大學管理帶來的新挑戰。

四是智囊團和知識樞紐。IAU聚焦高等教育領域具體問題，開展深度研究并發布研究報告。IAU的研究內容既包括時事熱點，又涵蓋國際化、可持續發展、終身學習和數字革命等經典議題。例如，針對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對大學和其他高等教育機構的影響開展全球調查并于2020年發布第一份調查報告；自2003年起對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狀況開展五次全球調查并發布調查報告，幫助學者開展教育研究、大學明確自身國際化水平、政策制定者完善相關政策等；開展可持續發展目標全球調研，深入調查來自100多個國家的400余所高校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所做出的努力。

五是傳播動力場。IAU通過門戶網站、雜志期刊和社會媒體等渠道增進高等教育機構與其他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溝通交流，確保信息互通有無，各相關方之間能夠有效溝通。例如，設有國際高等教育數據庫，為社會各利益相關方提供全球高等教育管理體系和規劃政策信息；開設專門網站匯聚近1500個高等教育機構和組織為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而制定的行動計劃，以期鼓勵高等教育機構領導者之間的同伴互助學習；繪制“全球高等教育領導力培訓項目地圖”（International Mapping of Tertiary Education Leadership Training Programs），匯聚全球范圍內78個領導力培訓項目的培訓地點、模式和費用等信息，便于高等教育機構管理者查詢和參與相關培訓。

這五大角色與UNESCO標準制定者、國際合作推動者、能力建設者、思想實驗室和信息中心的角色定位一脈相承，同時又結合IAU的組織特征對其內涵界定進行了針對性的細化和調整。

三、作用機制

全球教育治理的作用機制是“全球教育治理賴以發生和實現的規則、規范、路徑和方式”[9]，科學合理的作用機制是保證全球教育治理效率的基礎。研究者分別從正式機制（formal mechanisms）（包括法律、規章、宣言、政策倡議和伙伴關系等）與非正式機制（informal mechanisms）（包括基于最佳實踐的治理、基于財政刺激的治理、基于數字的治理）[10]，認知式治理（cognitive governance）、規范式治理（normative governance）、法律式治理（legal governance）和緩沖式治理（palliative governance）[11]，基于教育觀念建構的認知式治理（epistemic governance）、基于教育指標研發的數字式治理（digital governance）和基于教育政策評議的規范式治理（normative governance）[12]等維度，闡釋全球教育治理的作用機制。治理主體通常根據組織定位、治理目標和治理領域等選擇合宜的作用機制，如UNESCO通過倡導“終身教育”“終身學習”等理念開展認知式治理，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依托PISA測試進行數字式治理。IAU主要通過數字式治理、規范式治理和認知式治理影響全球高等教育發展。

（一）數字式治理

數字式治理是指通過評價和測量所獲得的數據和指標來對全球教育治理產生影響[13]。為評估全球高等教育國際化水平并協助大學改進國際化政策制定與計劃實施實踐，IAU分別于2003年、2005年、2010年、2014年和2018年對全球高等教育機構國際化水平開展五次評估調查，第六次評估工作正在進行中。該國際化水平評估主要從國際化的戰略地位、國際化政策和行動、國際科研合作、國際化課程開發、國際化管理服務隊伍建設等維度進行大學國際化水平評價，每個維度下設二級指標和三級指標。例如，國際化的戰略地位這一一級指標包含國際化的重要性、益處、風險、動力、制約因素五項二級指標，其中國際化的益處又涵蓋擴大國際合作機會、提高教育教學質量、開拓學生全球視野等三級指標。IAU的指標不僅用于描述大學國際化發展現狀，更多發揮引導和帶動作用，通過既定指標開展國際比較并篩選出“最佳實踐”予以推薦，從而為各國高等教育機構的國際化發展提供借鑒案例、劃定改革重點。例如，協會請部分大學提供其國際化戰略和相關政策規劃，為尚未制定國際化戰略或需要完善國際化戰略的大學提供參考。

除了常規性國際化水平調查，針對疫情這一全球突發事件對高等教育的影響開展了專門調查并發布調查報告《新冠病毒對全球高等教育的影響》（The Impact of COVID-19 on Higher Education Around the World），以便社會各界以此為依據研究疫情之下恢復高等教育秩序的相關舉措。

IAU以具有專業性、權威性和代表性的調查評估為主要形式開展數字式治理，為高等教育領域的利益相關者提供一個評價高等教育國際化水平的競技場和參照系，引導其改進相關理論與實踐。從調查主體分析，第一次、第二次評估由協會與高等教育國際化領域的著名專家簡·奈特（Jane Knight）等聯合開展，確保科學合理的評估問題設計和客觀公正的評估結果分析；第四次評估工作由協會與歐盟委員會教育與文化發展總司（European Commissions Directorate General for Education and Culture）、英國文化教育協會委員會（The British Council）、國際教育者協會（Association of International Educators）和歐洲國際教育協會（European Association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共同主持，希望借助這幾個具有代表性和權威性的國際/區域組織，吸引更多大學參與其中。從調查對象分析，五次評估最多一次吸引了來自全球六大洲130多個國家的1300多所高校參與，調研的覆蓋面較為廣泛、代表性較為全面，反映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現狀、問題與趨勢。從調查主題分析，五次評估工作圍繞高等教育國際化這一主題，結合時代發展背景和人才培養需求，以調查收集的數據信息為依據，聚焦具體實踐、面臨的挑戰、發展趨勢等不同方面，對高等教育國際化開展全面深入的分析。從調查結果分析，IAU的全球高等教育國際化評估結果能夠對高等教育利益相關者在國際化領域的思考與實踐產生較為直接的影響。有學者基于IAU的調查報告梳理高等教育國際化的發展變遷，分析面臨的機遇與挑戰等；高等教育機構通過參與調查評估明確自身的國際化水平，同時吸收借鑒其他高校國際化相關戰略政策，從而進一步補齊短板、強化優勢；決策者以此為依據調整和制定國際化戰略和大學整體戰略規劃。

（二）規范式治理

規范式治理通過評議教育政策改變政策制定者的教育思考和價值判斷而對教育政策產生影響。[14]有學者認為，“教育政策評議是直接基于教育價值規范來評價和引導各國的教育政策行為，治理效果因此最為外顯”[15]。IAU通過提供國際化戰略咨詢服務對大學現有國際化戰略進行評議，協助大學明確改進方向、完善國際化政策規劃。具體而言，借助同行評議的形式開展國際化政策評議，即組織高等教育專家小組評議大學的國際化戰略文本和實施進展報告，并開展實地考察，訪談大學內部的利益相關者，從而明確戰略目標與實際成效之間的差距、大學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并提出后續改進對策和建議。為追蹤大學在接受咨詢服務后的戰略改進情況，IAU與波士頓學院國際高等教育中心以線上問卷和結構性訪談為載體，聯合開展國際化戰略咨詢服務影響力評估，高等教育著名學者漢斯·德威特（Hans de Wit）參與評估結果分析和調研報告撰寫。根據評估結果，受訪大學均認為IAU的政策評議和咨詢服務有助于加速其國際化發展進程，其中25%的受訪大學在國際化事業上有顯著進步，67%的受訪大學在國際化事業上有所發展。[16]

全球教育治理不僅涉及治理實踐，還包含教育觀念、原則、制度和戰略等具有較高專業性和學術性的知識體系，因此需要學者借助學術研究厘清全球教育治理的理論思路和邏輯關系。學術界具有豐富的學習與研究經驗，具備專業的分析與寫作能力，能夠對教育政策的產生背景、內容構成、運作機制和實施影響等開展系統深入的研究。鑒于此，除了以政策咨詢服務為載體的專家評議，IAU還出版國際同行評審學術期刊《高等教育政策》（Higher Education Policy），分析研究高校層面、教育系統層面和國家層面的高等教育政策制定與實施過程，從而為學術界參與教育政策評議、推動教育理念革新提供平臺。期刊編輯委員會由來自牛津大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多倫多大學和香港大學等著名學府的高等教育領域專家學者組成。該刊創辦于1998年，內容涵蓋質量保障、教育改革、大學建設、創業教育、學術自治、教師專業發展和教育財政等方面的國別研究、區域研究和國際比較研究等全球教育領域的重要議題。學界通過分析當前教育現象，提出關于未來教育發展的新理念、新制度、新觀點和新路徑，引導決策者制定和完善具有前瞻性、適切性和科學性的教育政策。

（三）認知式治理

治理通常基于人們的現實觀念而自覺發揮作用[17]，因此認知式治理是通過塑造和改變人們共同認可的教育價值觀念而影響其行為選擇。IAU在其戰略規劃中明確提出協會所堅守的教育價值觀念并針對不同教育主題發布相關政策倡議和宣言，助推教育轉型和變革。

IAU秉持學術自由、文化多元、教育公平、堅守道德和服務公共福祉等基本價值觀念并在其官方網站、發展戰略、政策宣言和行動計劃中多次強調和傳遞上述觀念。例如，在提供國際化戰略咨詢服務時，IAU提出要協助大學以全納、公平和遵守道德的形式開展國際化行動[18]；在開展高等教育國際化水平調查并發布調查結果報告時，在報告扉頁重申協會堅持學術自由和機構自治的理念，一方面致力于加強協會的社會責任感，另一方面希望通過團結協作擴大高等教育入學機會。[19]

IAU擁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成員單位，故其政策宣言既充分考慮成員構成的多樣性，又盡可能在教育重點領域尋求共識。鑒于全球教育治理涉及教育的方方面面，協會就學術自由、質量保障、數字化轉型、公平教育機會和可持續發展等不同教育主題發布了相關政策宣言。例如，為籌備1998年UNESCO在巴黎召開的世界高等教育大會，IAU起草了第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高等教育國際化宣言——《走向合作的世紀——高等教育的國際化》（Towards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并于2000年大會上正式發布通過。宣言向高等教育利益相關者強調了高等教育國際化的重要性并呼吁大學即刻采取行動。宣言指出，貿易、生產和交流的全球化導致全球高度互聯。為培養適應全球化生產和生活模式的未來公民、解決國際共同挑戰，應該構建適應全球化趨勢的、跨文化的高等教育體系[20]，而國際化是公平且富有成效地推動高等教育體系重構的一種變革性力量。宣言同時在戰略制定、課程開發、質量保障和學術流動等具體事宜上號召大學積極行動，聯合培養具有跨文化理解能力的全球公民。IAU于2004年與加拿大大學和學院聯合會（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 and Colleges of Canada）、美國教育理事會（American Council on Education）以及高等教育認證理事會（Council for Higher Education Accreditation）聯合發布《共享跨界的優質高等教育：全球高等教育機構的聲明》（Sharing Quality Higher Education across Borders： A Statement on Behalf of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Worldwide），對2000年的政策宣言作進一步補充說明。為評估宣言發布后高等教育機構的實踐進展，同時發現問題并提出解決思路，IAU于2012年組織專家小組開展評估工作并以此為基礎發布國際化領域的第三個政策宣言，即《高等教育國際化進程中學術價值的確定：召喚行動》（Affirming Academic Values in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a Call for Action）。上述三個宣言一脈相承：2000年的宣言從觀念上增強高等教育利益相關者對國際化重要性的認知，2004年的宣言進一步闡明開展跨境高等教育的原則與理念，2012年的宣言重新界定國際化的概念內涵和本質特征，向高等教育利益相關者闡明了“為什么要開展高等教育國際化”“什么是優質跨境高等教育”“如何推動高等教育國際化”等觀念。

四、特征分析

（一）人文主義與工具理性并存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要“于人之思想中構建和平”并指出“教育必須重視文化素養，立足于尊重和尊嚴平等，有助于將可持續發展的社會、經濟和環境方面結為一體，這是人文主義教育觀”[21]。作為該組織的附屬機構，IAU始終踐行人文主義教育觀，倡導公平、全納、優質的教育理念，推崇學術自由和機構自治，強調社會責任和社會道德，關注公共福祉和全民利益，并將其貫徹到工作的方方面面。例如，在推動高等教育系統數字轉型時，IAU認識到受資源條件限制，技術在不同國家、地區和教育機構的應用和發展不盡相同，進而可能會加劇教育不公平或帶來新的教育不公平問題。因此，IAU致力于充分利用信息技術以提升教育質量并努力擴大受教育機會，從而實現為全民提供優質教育的目標。再如，IAU把可持續發展作為其四大優先發展戰略領域之一，指出：人類未來生活與地球的存續取決于當今經濟、社會、文化和環境的可持續發展，故呼吁全球高校共同建立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社會。

受新自由主義影響，以OECD、世界銀行等為代表的國際組織在開展全球教育治理時推崇工具理性價值，認為對教育系統開展成效測量是改善學習成果、制定教育政策的基礎[22]，故通過設計指標開展測量以明確教育成效。

IAU亦通過調研評估對高等教育國際化成效開展深入分析。國際化是提升教育教學、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質量的重要助力，因此被列入IAU的優先發展戰略領域。IAU自2003年起在全球范圍內開展多次高等教育機構國際化水平調查，以期了解全球高等教育國際化的發展現狀與趨勢并明確存在的問題與挑戰，指明改進方向與可能路徑；為協助大學完善國際化戰略，IAU制定績效指標測量戰略目標達成度和戰略計劃執行度。此外，IAU結合定量和定性評估方法，就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情況開展為期5個月的調查并據此制定數字化轉型政策宣言的依據。由此可見，測量評估是IAU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重要工具，其背后的邏輯在于將高等教育發展狀況量化為具體的指標數據以進行成效評估，從而為政策宣言的制定提供更加科學合理的依據，同時根據評估結果提出“最佳實踐”，為大學改進相關實踐提供可供參考的現實范本。

人文主義與工具理性是國際組織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兩大行動理據[23]，IAU致力于協調人文主義與工具理性的張力，既在愿景目標和價值取向中倡導人道主義精神，強調全民享有公平且優質教育的機會；又在實踐舉措層面充分利用評估測量工具，以數字為依據衡量教育政策的目標達成度。

（二）大眾需求與個性服務兼顧

經濟全球化使得世界各國聯系日益密切，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為國與國之間的互聯互通提供了堅實的技術保障，處于同一地球村中的各國大學面臨相似的國際環境和新型人才培養需求，因此存在較為一致的信息資源訴求。大學一方面需要了解全球教育發展態勢，另一方面需要向外發出聲音提高影響力。作為一個網羅全球各類教育、文化等信息資源的國際性組織，IAU希望發揮知識樞紐和全球數據庫的作用，為高等教育利益相關者及時提供高等教育發展最新動態，以滿足普遍需求。為此，IAU自1950年起與UNESCO聯合設立世界高等教育數據庫，提供196個國家和地區的19，800所正規高等教育機構的官方信息，以支持高等教育國際組織、政府機構、大學、質量保障機構和研究人員等獲取信息、開展研究和對外發聲。此外，為助力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實現，IAU設立全球可持續發展高等教育和研究門戶網站，網羅全球近1500個高等教育機構和組織為推動可持續發展所付出的努力，包括學生行動計劃、領導力行動計劃和綠色校園行動等“最佳實踐”案例。

IAU成員眾多且來自全球各地，存在政治、文化和經濟背景上的差異，故需要協調多方利益相關者的多元化訴求，因此定制化、個性化服務成為協會助力高等教育機構發展、參與全球教育治理的重要手段之一。IAU認為，盡管各國高等教育機構都受到全球化的影響并產生國際化發展的需求，但不存在普適性的國際化發展“萬能”模式或路徑，因此大學應形成符合自身特色的國際化發展道路。鑒于此，IAU在制定和發布具有普適性的政策參考和信息資源的同時，也根據大學的具體發展階段和實際工作需要提供定制化戰略咨詢服務。IAU以國際化戰略咨詢服務為載體協助處于國際化發展起步階段、加速階段、飛越階段和成熟階段的大學制定、評估、改進和完善其國際化戰略；以國家政策咨詢服務為主要形式，為具體國家制定整體教育規劃或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規劃提供專家支持和專業建議。

共性與個性原理是分析和解決問題的根本原理。IAU在參與全球教育治理時，一方面尋求通用的普遍規律，打造服務世界各國高等教育系統的全球數據庫；另一方面理解、尊重和包容文化的多樣性，堅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為成員單位提供定制化、個性化服務。

（三）靜態控制與動態調整結合

靜態控制有利于確保組織各項工作有章可依、有據可循，進而有條不紊、有序開展。IAU自創辦以來致力于為全球高等教育發聲，成為全球高等教育的引領者，以鼓勵創新、相互學習和國際合作為使命并在各項政策聲明和行動計劃中重申和踐行IAU的愿景目標、組織使命和價值取向等，一以貫之。IAU一方面確保政策規制的前后呼應，如在闡明四大治理目標領域的重要意義和選擇依據時，將公平、公正、全納、優質和可持續發展等價值取向和教育觀念滲透其中；另一方面保證計劃行動的長期存續，鑒于國際化對高等教育發展的戰略意義，IAU自2010年起開設國際化戰略咨詢服務并于2016年將其升級為2.0版本，一直連續不斷地為高等教育機構、領導者和社會利益相關者提供政策咨詢、評估調研和專家建議。

根據系統論開放性原理，“系統具有不斷地與外界環境進行物質、能量、信息交換的性質和功能”[24]，任何一個系統都在一定程度上對外開放，受外部環境影響又反作用于外部環境。教育作為一個開放性系統，其主要功能之一是滿足人類生產生活需求，其產生發展又深受外界環境變化影響。結合教育這一特性，IAU采取開放的態度、采用較為靈活的方式參與全球教育治理：設置階段性治理目標，如在四個治理目標領域，IAU結合現實條件和未來需求設立階段性目標，其中針對領導力和數字化轉型設立2016—2022年七年發展目標，針對國際化和可持續發展設立2016—2020年五年發展目標；及時應對高等教育領域最新需求，如對新冠病毒感染疫情下高等教育秩序的崩壞與重構開展深入全面的全球性調查分析，收集整理世界各國高等教育系統應對疫情的具體政策舉措，舉辦國際研討會以探討應對疫情的可能途徑；動態調整角色定位內涵，履行國際合作助推者和能力建設者等五大角色，其中標準制定者這一角色被進一步擴充為標準制定者和風尚引導者，以強調其希望引領高等教育發展潮流的目標，知識庫這一角色也被進一步界定為智囊團和知識庫，以凸顯能夠為決策者和領導者提供專業權威的政策評估和咨詢這一獨特服務。

靜態控制與動態調整對立統一，兩者互為補充、相互依存，共同保障組織的穩定存續和繁榮發展。IAU通過靜態控制確保愿景目標和組織使命的穩定性、連貫性和持續性；通過動態調整確保政策研究和項目活動的適切性、靈活性和針對性。

五、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世界已經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球村，各國經濟社會發展日益相互聯系、相互影響，推進互聯互通、加快融合發展成為促進共同繁榮發展的必然選擇”[25]。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中國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將繼續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26]。全球教育治理是全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參與和推動全球教育治理是加快教育對外開放、助力中國教育走出去的必經之路。借鑒IAU經驗，以人類命運共同共體理念和價值為基礎，我國高等教育機構和組織可以從參與、引領區域教育治理起步，逐步向更大范圍、更高目標發展。例如，借力國家“一帶一路”教育行動、地緣文化優勢，建設“一帶一路”教育機構共同體。首先，確立該共同體的價值取向和目標，即推動“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高等教育機構在人才培養、科學研究、文化溝通和社會服務等方面的深度交流與實質性合作，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理念參與全球教育治理。其次，以價值取向為依據，明確共同體的重點治理領域，結合全球共同挑戰、區域發展需求有針對性地在特定領域謀劃教育治理，如創新產學研一體化培養模式，強化教育領域領導力提升等。再次，建立合理治理機制，利用數字式治理、規范式治理等多元治理方式開展綜合治理，打造“一帶一路”教育信息數據庫，充分發揮智庫和專家學者力量進行“一帶一路”人才培養調查，在共同關注的可持續發展和教育熱點議題上主動發起區域倡議，制定對接國際準則、符合地方特色的區域教育標準。最后，深耕與全球或區域性國際組織的教育合作，構建互惠互利的合作關系，充分利用國際組織的平臺資源提升影響力，從而在全球教育治理中更多地掌握主動權和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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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ing the Value Orientation and Mechanisms of the Participations of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in Global Educational Governance：

A Cas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

LI Min1 ? HAO Renyuan1 ? KAN Yue2

（1. Office of Global Engagement，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China；

2. College of Education，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China）

Abstract： Global educational governance involves diverse stakeholders， in which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characterized by a large number of members， flexible mechanisms and wide impacts， play an important role. As an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 are committed to being a representative of global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offering a full range of services for them. It has actively led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ization， leadership development， and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It has also been involved in global educational governance through digital governance， normative governance， and cognitive governance， which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coexistence of Humanism and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the balance between general needs and customized services， and the combination of static control and dynamic adjustment. The practices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ies provide implications for China to engag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elt and Road or regional educational community and advocate the principle of extensive consultation， joint contribution， and shared benefits in global educational governance.

Keywords： International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s of Universities; Global educational governance; Value orientation; Mechanism of action

編輯 呂伊雯 ? 校對 王亭亭

作者簡介：李敏，浙江大學國際合作與交流處處長（杭州 310058）；郝人緣，浙江大學國際合作與交流處綜合與信息管理辦公室副主任（杭州 310058）；闞閱，浙江大學教育學院常務副院長（杭州 310058）

基金項目：中國高教學會“雙一流”建設與高等教育國際化專項課題“中國一流高校在國際大學聯盟中的新定位”（編號：2019SYLZD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