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春節,顧名思義就是春天的節日。春天來臨,萬象更新,新一輪播種和收獲又要開始,人們有足夠的理由載歌載舞來迎接這個節日。“跳曹蓋”,就是四川白馬藏族人迎接春天的“舞蹈”,已經流傳了很久很久。
在吃完農歷大年三十的晚餐后,厄哩寨的婦女美梅從廚房邊的柜子中拿出一張新的剪紙:一張雪白的大紙分左右對折,共分成5行,從上到下分別剪有雞、羊等吉祥圖符。這張當地白馬藏族稱為“啞”的圖符,相當于漢族過新年的桃符。現在,美梅要把去年的剪紙從墻上取下來,再把這張新“啞”掛上去。
在18歲的二女兒李麗的配合下,美梅將新剪紙端端正正掛上了墻。新的剪紙將在墻上掛上整整一年,直到明年的除夕被另一張嶄新的剪紙替換下來。這個獨特的年節儀式,當地白馬藏族語稱為“越然”,被認為有避邪驅鬼并保佑主家來年平安吉利的作用。
居住在四川省平武縣大山深處的白馬藏族人家,就這樣以他們獨特的習俗,迎接著一個又一個萬象更新的新春年節的到來。
位于高寒山區河谷地帶的厄哩寨是中國西部典型的少數民族村寨,全寨人都屬于白馬藏族。歷史上族群神秘而民俗獨特的白馬藏族,如今已是藏族的一個分支,但其族源的識別問題,學術界至今一直存有爭議。許多專家學者認為他們本是氐族,乃古代白馬氐的后裔,也即華夏族源中,最古老的氐(羌)人的遺存,主要分布在四川平武縣與甘肅省文縣一帶,其人口總數十分稀少。四川平武縣的白馬藏族主要分布在縣西北部的白馬、木座、木皮、黃羊關4個藏族鄉內,其地勢大多十分偏僻,“處于漢藏兩個民族的中間地帶,山高林密、交通閉塞、地勢險峻、基本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態,是歷次歷史上大動蕩中的相對靜止地區,社會發展比較緩慢。正因為這些原因,以至我們現在還能在這一地區找到史籍記載的關于氐族的許多線索”,為當地保留下獨具一格的文化創造了一個良好的環境(孫宏開,《歷史上的氐族和川甘地區的白馬人》)。
家家戶戶換上新的“啞”后,從大年初一到初五的凌晨,我眼中的厄哩寨,顯得有些冷清。一連幾天,寒風掠過平壩中稀落的白馬民居,天氣陰沉,滿天是厚厚的濁云,巍峨挺秀的“柏格山”消沒在濁霧里。
這個大山中的小村落,村寨分為新與舊兩個部分,舊寨子建在當地人稱為“煙”的大山上,新寨子建在山下,緊鄰川甘公路。午后的暖陽下,老人們大多喜歡在向陽的平壩鋪上一張席子,男人們在上面酣睡,婦人們織著針線活,偶爾笑著拉幾句家常,讓人有時光靜好的感受。但實際上,這平靜的背后,正在醞釀著一場隆重而豪邁的年節儀式,這便是當地有名的“跳曹蓋”(2011年6月收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即俗稱的“儺舞”。
農歷初五的上午,站在當地最有名的 “白莫”(巫師)——41歲的塔汝家門口,12歲的白馬藏族少女田冬梅手拿著一大枝從山上摘下來的老金樹樹椏唱著民歌走在回家的路上,更多的村民,也都手拿樹枝,進入自己的家中。這是白馬人為儺舞準備的“神樹”。他們將在這些“神樹”上扎上五色彩旗,然后在“跳曹蓋”儀式開始前,統一放置于儺舞的現場。
這天上午的塔汝家非常繁忙。塔汝要為下午準時開始的“跳曹蓋”準備一系列祭典的神圣用品。他席地而坐,先拿出一堆白、紅、綠、黃四種顏色的彩紙,一一平整后,又小心翼翼重疊起來,然后又飛快地將重疊好的四色彩紙靈巧地折來折去,開始剪紙偶。他低著頭,專心致志剪著,偶爾沉思一下,一個多小時后,共剪出十余種奇形怪狀的圖案,一一放在面前的地上。這些紙偶,分別代表山神“歐”以及“歐”的身軀與五官、“歐”的服飾與祭品雞。剪完后,塔汝長長出了一口氣,又仔細清點了一遍,然后回頭對著大門外高聲喊道:“剪完了!玉米面和白面現在抬進來沒有了?”
塔汝所說的“玉米面和白面”,是當天“跳曹蓋”時必須用及的制作泥偶的原料,也是“跳曹蓋”上的祭物,分為小山神與鬼兩種。祭神的泥偶為“霞道”,驅鬼的叫“谷先”。而在他忙碌的同時,屋外,他的助手,75歲的依扎娃正在殺杉樹纖纖,用來編織白馬人的山神“歐”。準備工作緊張而又有序,給即將進行的祭神儀式增添了無數神秘與莊嚴。
歡迎新神接瑞靄
白馬藏族最重要的節日是春節,“跳曹蓋”即是在春節期間舉行的年度祭祀儀式,時間是固定的,從大年初五下午開始到大年初六下午結束,歷時24小時。“曹蓋”為白馬人自稱,意為面具,“跳曹蓋”即戴上面具跳神。這個面具是“達納尸界”的形象,“納”是黑,“達”是熊,“尸界”是神仙,即“黑熊神”。當地傳說,鬼怪最懼怕黑熊,故化裝為熊神信能驅邪逐鬼。跳神的“曹蓋”一般是一雙(一陰一陽),男相稱為“曹跑”,女相為“曹冒”。跳神者頭頂插有紙條及扇狀折疊的彩紙,身飾牦牛尾,穿五色花袍或反穿羊皮襖,一般都由白莫演跳。白馬人古老的“曹蓋”的特點是額頂上有三小人頭及雙蛇,口中左右獠牙突出,面具上有稱為“角都”的木號,木號全長約五十公分,前端雕成立體的龍頭,系用整木雕成。“‘角都吹鳴時能發出‘嘟……之音,白馬語中‘嘟即是龍。鬼最怕龍的叫聲,故‘曹蓋能驅邪。”塔汝說。
“曹蓋”的由來與白馬人的神山崇拜息息相關。據塔汝介紹,位于北方音為“郭繞扎母”的山,是所有白馬人的總神山,但后來,白馬各個寨子的神山就一一劃分開來,各有各的神山,各管各的寨子。在厄哩老寨子的背后,越過“煙”山,約3公里的路程,有一座當地人稱為“柏格”的山峰,這便是厄哩寨的神山,當地人尊稱為“白馬老爺”。對“柏格”的尊敬,是至今仍保持著古老民風民俗的白馬人山神崇拜的真實體現,也是他們民族的顯著特點。
據當地傳說,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個村民染上了瘧疾,痛苦不堪,萬般無奈之下抱病去乞求神山保佑。他正禱告跪拜之時,突然有一個面目猙獰、齜牙咧嘴、似人似獸的怪物向他撲來。他驚恐萬分,顧不得病痛起身便跑,回到家中汗透全身,病痛居然消失了。此事在村村寨寨流傳開來,大家一致認為,那怪物就是神山之靈,是他趕走了病魔。后來,有人依照病人的描述,用木頭斧砍、刀鑿,雕刻成一張面具,來再現神靈的形象。這便是各村寨制作“曹蓋”面具習俗的由來。平時,白馬人將“曹蓋”或懸掛在大門上方,或火塘邊墻壁正中,類似漢民族供奉先祖靈牌的位置,其功用與漢族作為門神之一的吞口一樣,據說可以鎮宅、避邪,確保一家男女老幼、牛羊牲畜平安。
白馬人民間的傳說固然生動,充滿機趣,但歷史并不全由傳說來加以度衡。今天,人們之所以認為白馬人的“跳曹蓋”在民俗與文化上珍貴無比,是因為它在漢語中被統稱為“儺舞”,這是中國遠古時期祭祀性的原始舞蹈,它的起源與新石器時代的原始狩獵、圖騰崇拜和巫術意識有關,可以說是集人類最早的舞蹈、音樂與戲劇于一身。
在中國,儺文化源流久遠,殷墟甲骨文卜辭中便已有儺祭的記載。至周代,儺舞種類繁多,依檔次和規模分為皇家“國儺”、官方“大儺”與鄉間的“鄉人儺”。《論語·鄉黨》記載:“孔子見鄉人儺,朝服而立于階。”相比于“國儺”與“大儺”,“鄉人儺”只是民間的祭祀活動,但“朝服而立于階”,可見當時人們對儺的敬重。先秦文獻記載,儺禮能調理四時陰陽,以求寒暑相宜、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畜平安、國富民生。周代儺正式納入國家禮制。漢唐時宮廷大儺儀式隆重,并傳入越南、朝鮮半島和日本。北宋末期宮廷儺禮采用新制,儺向娛樂化方向發展。元蒙因信仰不同,儺禮受到排斥,但明代又加以恢復。至清代,民間儺舞、儺戲形態多樣,遍布各地。
百獸率舞遺風古
經歷3個多小時,塔汝的泥偶制作終告完成,時已下午。他一邊準備著作法時用的鑼、羊皮鼓、大鈴,一邊穿戴好“五福冠”。當一群衣著白馬傳統服飾的年輕人喧鬧著擁入他家時,他的徒弟捐捐早已捧起了今天儀式上最為重要的一個“歐”。這個“歐”被放置在簸箕內——是塔汝制作的泥偶之一,簸箕上插著一個神樹枝,樹枝與簸箕邊掛滿了彩紙,而他剪出的全部紙偶,也飾于其中。這個“歐”,是“白馬老爺”——白馬寨神山的魂。翌日,法事完畢后,這個帶頭的“歐”將與香蠟、紙錢和神樹枝一并被送到“柏格”山。
兩只火銃槍擊響后,身著大紅色道袍的塔汝,打著羊皮鼓,和捐捐 一起,在一群男子的圍擁下,浩浩蕩蕩向“跳曹蓋”的祭壇出發。
在厄哩寨,“跳曹蓋”的場所都指定在老寨子的曬場。那里,人們早已用杉木板搭起了祭棚,曬場周圍放置著每家每戶的神樹,神樹上五顏六色的彩條將祭壇點綴得五光十色。整個曬場一派歡樂與喜慶。
塔汝等人到達曬場后,兩位男子再朝天空鳴槍兩聲,塔汝和他的徒弟們將準備好的泥偶板一一放入祭棚中,然后坐下開始打鼓念經。寨子中每家每戶也派出一男子進入祭棚,把帶來的柏枝、香交給祭棚里的“撐門師”。這些柏枝和香都是要燒了敬神的,神通過柏香“點名”,了解寨子里柏枝和香的貢獻情況。如果哪家沒有貢獻,神是很清楚的,會被認為是對神的不敬。
煙霧繚繞的祭棚內,塔汝不停地邊打鼓邊念經,一直到晚上。此時曬場早已人山人海,全寨子的男女老少把現場圍得水泄不通。犧牲一頭羊的獻祭儀式結束后,村支書格汝先說了一通吉利祝福的話語,隨后宣布今年“跳曹蓋”的規定——半夜子時要每家每戶清點人數,早退與缺席的,依舊例要罰款。這個懲罰,大約是罰上交4瓶啤酒,用于集體飲用。對于重視“跳曹蓋”活動的白馬人而言,這種懲罰只是象征性的,但它毫無疑問保證了節慶的可持續性。一天一夜的狂歡,對于人的體力是一種考驗,但因缺席而被點名罰款,那丟的可是臉面,這才是最重要的。
與祭棚內單調的念經作法不同,棚外,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在壩子中央,婦女們身穿色彩鮮艷的曳地百褶裙,男子身穿長袍,頭戴白色盤形氈帽,帽上飄著長長的白羽毛,他們手拉著手,跳著舞,對著歌,徹夜不息。朦朧的月光溫柔靜謐,虛虛浮浮,恍如仙境。
白馬人“跳曹蓋”的舞蹈主要分為兩種,初五晚上的“圓圓舞”與初六凌晨的“貓貓舞”。“圓圓舞”是白馬人最喜歡的一種自娛性的集體歌舞。舞時,人們手牽著手不分男女老少,圍著火堆邊飲酒邊歌舞。舞步比較簡單,隨圈左右盤旋,走三步踢一次腿,男唱女和,一段歌詞后轉一個方向,速度較慢,以走步和滑步為主,身體隨腳步起伏擺動,顯得文靜而悠閑自得,氣氛親切感人頗有美感。“貓貓舞”是一種模仿動物動作的舞蹈,也是以鑼鼓伴奏,動作活潑、靈巧,也有祈求平安之意,頗有古代“百獸率舞之遺風”。
跳舞間隙時的男女對唱,顯得更為活潑與自由。起初大家都以白馬民歌相對,因為是通宵歌舞,后面歌曲的內容就慢慢延展開去,漢族的流行歌曲加入其中。子夜時分,喧鬧的會場暫時安靜下來,“跳曹蓋”活動的主持人,拿著花名冊開始清點到場的人數。會場這時有些亂了,除了棚內念經的人,其余的幾乎全部圍了上去,兒童們興奮地在會場中央穿來穿去。對于初五的“跳曹蓋”,子夜的點名是個分水嶺。點完名后,有些人會選擇回家守歲,喝酒聊天,或暫時休息,以便有精力參加初六早晨每戶人必須參與的“驅厲鬼”和“送神枝”活動;另一些人會選擇留下來,一直到初六下午整個儀式的結束。
此刻,祭棚內祭典與作法的活動一刻未停,白莫與道士翻動著經書,鼓點聲中,念念有詞,另一些祭師將每戶交來的松枝與紙錢不停拋入祭棚內的篝火之中。篝火之上,一個大鍋熱氣滾滾,牲羊肉塊在沸水中沉浮起伏。加上曬場上的歌舞,形成莊嚴與歡娛、神圣與世俗的兩個場景。它們被白馬人統一在新年的慶典之上,統一在他們的血液與身份之中。
龍騰虎躍慶新年
在白馬人的信仰里,“曹蓋”是神圣的法器。事實上,在前幾天,被選中“跳曹蓋”的男子就要把各自的“曹蓋”從自家神龕上取下來,進行裝飾,擦洗干凈重新上漆,用五色彩紙折成扇狀,插在“曹蓋”頭上,把另一些五彩紙條粘在“曹蓋”后面。在儀式正式開始12小時之前,這些“跳曹蓋”的男子得暫時離開各自的家,聚集到主祭人專門為他們安排的地方。在白馬人的禁忌中,這個地點是秘不示人的。
初六凌晨1:00,當數位頭戴奇異古樸的“曹蓋”反穿羊皮衣服,腳上打著綁腿,手中或握木劍、或執白牦牛尾巴拂塵的壯年男子出現在現場時,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人們紛紛退后,在平壩中留下大塊空地。今年新春的第一場“跳曹蓋”要開始了。
隱約的火光映照下,“跳曹蓋”者佩戴著五彩斑斕但又兇猛可怕的面具,渾身穿著長毛衣服,“獸氣”十足,在“咚咚咚”的鼓聲和“哐哐哐”的鑼聲伴奏下,他們激烈地跳躍與騰挪,模仿黑熊等猛獸的動作,力爭兇猛怪誕。一時間,曬場上塵土飛揚,“跳曹蓋”者手中拂塵飛舞,跳至高潮時,竟有人從火堆上飛身縱過。此刻鼓鑼聲更為密集,四周一片叫好之聲,群情振奮,煞是壯觀。
15分鐘后,“跳曹蓋”的年輕人又飛快從平壩中跑了出來。其實,凌晨的這場“跳曹蓋”,只是今日清晨將要出現的長達一個多小時的“跳曹蓋”的預演與熱身。“曹蓋”消失后,曬場又進入歌與舞的海洋,祭棚內,疲憊的塔汝早已席地而臥,他的徒弟捐捐在另一個白莫馬汝他的幫助下,正一頁一頁翻開貝葉經,大聲念唱著經文。
清晨7:00,曬場又響了兩聲槍聲,這是白馬人在告知天老爺,正式的“跳曹蓋”要開始了。它共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由已成為“神”的化身的“跳曹蓋”者表演祭禮舞蹈,這是神的舞蹈(白莫是溝通上界的“中介”,主祭人是儀式的操縱者,本質上均不具備神性)。“曹蓋”出場時,祭棚內所有的白莫都正襟危坐,主祭的塔汝也早已從酣睡中醒了過來,與弟子們換上了一身紅色的道袍,戴好了“五幅冠”。眾人誦經節奏異常加速,急促的鑼、鼓、鐃、鈸齊響。只見7位“曹蓋”,1人穿著黑色羊皮衣服,為“執法官”,也即是眾神的首領,其余穿白色。“執法官”在前帶路,手上拿著白牦牛尾巴,其余6人中3人手拿木劍、3人手拿牦牛尾巴。領頭的“曹蓋”或抬左手、揚左腳,或抬右手、揚右腳,跳躍飛騰,眾人相隨其后而舞,不久他又改為兩腳頓地,不停顫抖,狀如薩滿。“曹蓋”出場連續跳一刻鐘后,一老者進入場中,“執法官”繞著老者轉圈,其余6人退至1米以外緩慢跳動,成為背景,場中主要由老者和“執法官”表演。鑼、鼓聲變得十分急促,“執法官”隨著鑼、鼓聲變動步伐。老者也同時跳動起來,步伐與“執法官”一致,這是用舞蹈向神匯報過去一年里寨子的情況,并告訴神寨子里哪些是道德有虧欠的人,如偷盜者,請求神對其進行懲戒與規訓。老者匯報完畢,再進行“詛咒”,表明以后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其后又和“曹蓋”對跳一刻鐘。
逐戶驅穢保民安
在白馬藏人的信仰中,鬼的世界與人的世界是息息相關的,春節的“打厲鬼”將為村寨帶來一年的平安與富足。初六凌晨的舞蹈完畢后,塔汝帶著眾人來到遠離寨子西邊的一處三岔路口,“曹蓋”以警戒與守護的角色邊跳邊舞,塔汝將一個裝有鬼面偶的簸箕放在地上,有人點燃柏枝和紙錢放入簸箕,白莫同時念經,內容是請求神幫助把鬼攆走。幾位年輕人手持火銃同時對著簸箕,幾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后,一片四起的硝煙中,“鬼”被打得支離破碎。白馬人相信,三岔路口的“鬼”攆到了西邊的山上,西邊是鬼的居所。這里“攆鬼”結束后,一行人又來到寨子東邊平地的十字路口,白莫口中念經,“執法官”手拿著一面白色小旗。白莫在地上堆放柏枝、草紙,將一白色小旗點燃,神槍手用槍打散堆在地上的柏枝等。這是把東邊的鬼驅逐出寨。
“打厲鬼”后,眾人又返回曬場,不久,鑼鼓再次響起,“曹蓋”們又開始了激烈而瘋狂的舞蹈。主祭人從經柵中捧出“歐”與“霞道”,白莫塔汝帶領衣著紅色道袍的道士在前,“曹蓋”緊跟其后,第二部分的儺舞表演開始:白莫與“曹蓋”的共舞。接下來,“跳曹蓋”隊伍一支由白莫帶領,和村民在村外巡游,為整個村寨“集體驅穢”;另一隊由捐捐帶領,將“歐”和“霞道”送上神山,寨中每戶也都出一名代表緊隨其后,將各自扎好的彩旗一一獻給神山。
巡游結束,“曹蓋”們進入每家每戶,為每個家庭攆鬼,這是我國古代文獻記錄中儺的最原始形態之一——“逐戶驅穢”。莊重而儀軌嚴謹的“跳曹蓋”,至此時,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喜劇了。祭棚里只留下白莫和主祭人,所有的寨民都回到家中,為驅穢的“曹蓋”準備禮物:啤酒和臘肉。在整個“跳曹蓋”活動中,“逐戶驅穢”是最富娛樂與嬉戲性的,頭戴面具的“曹蓋”在前,從頭到尾口中只大喊著三句話:“啤酒殺格的哦哦,帕哦的西西莫格,帕哦的拿打格義”,其意為:啤酒臘肉拿來,(臘肉)小的不要,只要大的。一群兒童歡喜跳躍跟著“曹蓋”,有人跟著“曹蓋”大叫大喊,有的手里隨便拿根樹枝,每到一戶,對著玻璃、大門板乃至臉盆,一陣亂敲,但沒有一戶人家會生氣。
逐戶驅穢的“曹蓋”們進入每一戶人家后,先拿到啤酒和臘肉,然后在主人家火塘周圍跳舞,并用手中的牦牛尾巴、木劍敲打房屋的四壁,再踢翻火塘中的鐵三腳,眾人也跟著一陣敲打。據說這樣可以使家中的鬼無處藏身。如此儀式,必須在當日太陽下山之前完成。為每家“攆鬼”后,“曹蓋”們回到祭棚,待白莫念經以后再取下曹蓋面具,放在神龕上,所有人,連同全村人,一起飲酒狂歡,通宵達旦。
白馬人歷史悠遠的“跳曹蓋”習俗,代表著人們對來年的理想與希望,寄托著人們對自己、家人與社會的美好祝愿。這種在崇山峻嶺間代代相傳的原始儺舞,不僅為我們的民族保留下一塊珍貴的“文化活化石”,也為春節保留下一張屬于中國人遠古過大年的面具——那是古老與蒼勁的面具,是悠遠與神圣的面具。
(焦虎三,四川文化藝術學院研究員,電子科技大學數字文化與傳媒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成都市非遺保護工作專家庫成員/責編 劉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