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期望的成長到真實的成長：創業時間投資與創業動機水平視角下的思考

韓煒 李垚鑫

摘 要：為什么有的新生代創業者能夠更好地完成創業行動，而有的卻籌備幾年時間始終難有進展？立足新企業尚未形成的“新生”階段，本研究從創業成長期望角度解釋創業者完成創業行動的差異表現，引入創業動機水平與創業時間投資，探討上述關系的邊界條件與中間機制。利用中國創業者動態跟蹤調查數據（CPSED）進行實證檢驗，結果顯示，在創業過程中，擁有高成長期望的新生代創業者能夠完成更多的創業行動；并且創業者的創業動機水平越高，其成長期望對于創業行動完成的促進作用越強；進一步地，新生代創業者的成長期望，經由其對創業過程的時間投資，作用于創業行動的完成。該研究結論有助于揭示新生代創業者對成長的期望如何轉變為現實的行動化成長的內在機理，豐富“創業期望-創業行動”的作用機制研究。

關鍵詞：創業成長期望 創業行動 創業時間投資 創業動機水平

DOI：10.19592/j.cnki.scje.400561

JEL分類號：M13，M21，L21? ?中圖分類號：F27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 - 6249（2023）04 - 098 - 18

一、引言

成長是每一個新生代創業者都希望實現的創業目標，但并不是所有的創業者都能夠實現這一目標。有別于新創企業表現為企業規模擴大、員工數量增加、銷售額提升等企業層面的成長（Garud et al.，2014），企業“新生”過程中的成長表現為創業行動的完成程度（Lichtenstein et al.，2007），這意味著新生代創業者要盡快完成創業過程所需的必要行動。大量的觀察實踐顯出，有的新生代創業者能夠快速實施創業行動，而有的創業者卻在行動面前躊躇不前，甚至有的在行動尚未完成前就退出創業。“為什么有的新生代創業者能夠更好地完成創業行動，而有的卻不行？”成為創業研究領域關心的熱點問題。

企業成長理論指出，資源擴張是支撐企業快速成長的不竭動力，然而在新企業尚未形成的“新生”階段，對于初始資源極度匱乏的新生代創業者而言，創業成長更來自于新生代創業者期望、動機等心理要素的驅使。McMullen and Shepherd（2006）的創業行動模型顯示，創業行動的實施會受到創業者所秉持信念的影響。創業者對所創建企業未來成長狀況的期望，反應出創業者對創業結果的認知型期望，有助于解釋創業者行動的差異。已有研究為理解創業成長期望影響創業行動實施提供了重要線索與理論揭示，但我們對于創業期望誘發創業行動的中間機制仍存在認識不足，這導致我們難以深入揭示創業者對未來成長的期望如何影響其對創業行動的實施這一問題的深層次原因。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問題：具有高成長期望的新生代創業者經由何種中間機制促進其更好地完成創業行動？

本研究引入創業時間投資來解釋創業期望與創業行動的中間機制。從戰略管理領域的注意力基礎觀來看，企業管理者的注意力是組織內的重要資源（Daft and Weick，1984），其會影響管理者對內外部環境的關注、理解與選擇，進而影響企業的戰略決策與戰略行動。新生代創業者在創業過程中的時間投資是其是否投入注意力的重要表征（Bhawe et al.，2016），它有助于創業者搜集行動實施所需的信息以及評估行動可行性，促進創業行動的更快、更好完成。因此，本研究主張新生代創業者對成長的期望，經由創業者對創業過程時間投入的影響，從而作用于創業行動。此外，本研究還引入創業動機水平來分析其對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的邊界作用。創業動機是將創業意圖轉化為創業行動的一種內在驅動力，而動機水平則表現為創業者想要采取行動以實現創業意圖的強烈程度，它影響著創業期望向實際行動的轉化。因此，本研究認為創業動機水平在創業成長期望到創業行動的路徑中起著調節作用。

本研究可能的理論貢獻在于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本研究著重挖掘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的中間機制，揭示出新生代創業者對成長的期望如何轉變為現實行動化成長的內在機理，有助于豐富“創業期望-創業行動”的作用機制研究。第二，本研究探索了創業者動機水平對創業成長期望影響創業行動的邊界作用，整合期望與動機的雙重因素對創業行動的影響，有助于從多維心理誘因視角拓展創業過程的研究框架。

二、相關文獻綜述

（一）創業期望及其結果效應

創業期望代表了創業者對于企業未來發展狀態的預期，也折射出其自身對創業給予的愿望（張玉利等，2010），反應了創業活動的內在與本質特征（閆麗平等，2012）。期望社會學（sociology of expectations）的文獻指出創業期望主要包含創業者對個體在創業過程中所獲得回報的期望，如職業前景、投資收益、企業所有權等（Brown and Michael，2003），反應出一種實效性期望；還包含創業者對所創辦企業狀態以及外部環境狀態的期望，如企業發展規模、環境中競爭態勢與技術趨勢等（Borup et al.，2006），反應出一種認知的期望。本研究重點關注創業者對企業發展規模的預期，即創業成長期望，其潛藏著一個理論前提，即創辦企業的決策來自于創業者，這意味著實現成長的決策也來自于創業者，因而關于成長的創業期望是創業者對所創建企業成長趨勢的決策判斷（Autio，2005）。

盡管關于創業期望的研究普遍認可這是創業者的一種心理狀態，但關于創業成長期望的研究仍呈現出兩類研究視角的差異。第一，部分研究將創業成長期望解讀為創業者的人力資本特征（施麗芳、廖飛，2014；Gatewood et al.，2002；McGowan et al.，2012；Wang et al.，2019），主張創業成長期望是創業者自身特質所形成的心理判斷。例如，Van Geldren et al.（2005）將表現出對未來成長抱負的創業者心理特征視為一種人力資本，發現其會激勵創業者實施有自身能力水平的創業行動，具體表現在擁有高成長期望的創始人更傾向于開展更多的創業計劃準備活動。第二，部分研究將創業成長期望解讀為基于外部因素所形成的對所創建企業成長狀況的預測，主要來源于對市場、技術和競爭等要素的感知（Garud et al.，2014）。例如，Dimov（2010）研究發現，基于對外部環境中關于資源獲取、技術發展和競爭強度等所形成的期望判斷，將影響新企業是否能夠成功生成。因此，基于內外部因素所形成的不同期望其結果效應存在差異。綜合來看，已有研究較為獨立地分別從上述兩個視角挖掘其對創業過程的影響，而本研究則將兩個視角進行整合，認為創業成長期望既包含創業者自身的心理認知，也要受到外部環境感知的影響。正是由于創業心理認知成分的作用，創業者才會在創業過程進行時間投資促進創業成長，而由于對外部環境的感知，創業者投入創業的動機水平才會與感知形成內外交互作用。

關于創業成長期望的結果效應，已有研究圍繞兩個方面進行了積極的探索。一組研究關注了創業成長期望對創業意圖以及創業行動的影響，這主要來自于計劃行為理論的研究。從計劃行為理論來看，創業者對創業表現出的態度，如期望，會影響其實施創業的意圖，以及創業成功的表現。例如，Manolova et al.（2012）研究發現，創業期望會對新生創業者創辦新企業，以及實現新創企業成長的意圖產生積極影響。另一組研究關注于創業期望在創業過程中的作用，這主要從過程的視角揭示創業期望與其他創業要素的相互作用。例如，Garud et al.（2014）將創業成長期望融入創業者的故事講述過程，探索了創業成長期望在創業故事描述中的作用，特別是創業者如何利用故事描述，設立并調整期望，以贏得新企業的合法性。

綜上，關于創業成長期望的效應機制研究，梳理已有文獻尚存在兩方面局限。一是已有研究或聚焦于反應心理特征的創業成長期望對同樣具有心理特征的創業意圖的影響，或聚焦于新企業生成這一創業過程結果的影響，而對于創業過程的行動關注不足。事實上，從期望理論來看，創業成長期望更直接地反應在對創業過程的投入上，帶來行動上的反應，才會實現企業真實的成長，這為本研究挖掘創業成長期望影響創業過程的中間機制提供理論基礎。二是已有研究已認可創業成長期望可能與其他創業要素交互地影響創業過程，這為本研究從創業動機角度揭示其與創業成長期望的聯合作用提供研究空間。

（二）創業過程中的時間投資

揭示創業過程的科學規律是創業研究領域經久不衰的研究熱點問題（Davidsson and Gordon，2012）。學者們對創業過程的研究逐漸收斂，先后提出了多種過程模型，如：由個人、組織、環境和過程組成的創業過程理論模型（Cartner，1985），由機會、資源和創業團隊組成的三要素經典模型（Timmons et al.，2004），包含個體、環境、資源、交易行為的過程模型（Sahlman，1996）以及基于企業生命周期所提出的模型（Holt，1992）等。但無論是從哪種模型來看，創業過程始終包含著一個未知的未來，即不確定性（McMullen and Shepherd，2006；Packard et al.，2017），而時間是應對不確定性的關鍵設計（Wood et al.，2021）。

創業時間投資，表現為以時間為特征的創業努力（entrepreneurial endeavor），將時間投資用于行動實施所需的信息以及評估行動可行性，有利于推進創業過程。關于創業時間的研究才剛剛起步，已有研究尚停留在理論建構層面。少數研究關注了創業行動速度對新企業生成的影響（Litchstein et al.，2007），但局限于利用時間生成一個行動變量，而不是將時間作為一種表現創業努力的資源對創業過程進行投資。本研究引入創業時間投資，意在揭示創業者在創業過程中投入的時間，及其背后蘊含的注意力投入，如何促進創業期望向創業行動的轉變。綜上，時間與創業行動緊密交織在一起（Dimov，2020），對創業行動的理解是以時間為基礎的，但關于創業時間投資如何在創業過程中發揮作用仍有待充分探索。關注時間視角下的創業過程可以更好地解釋創業結果，豐富創業過程的研究。

（三）創業動機與創業行動

創業動機與創業行動有著緊密的聯系（Herron and Robinson，1993），這源于動機理論的解釋，即動機被用于啟動行為并決定其形式、方向、強度和持續時間（Mitchell and Daniels，2003）。已有關于創業動機的研究著重關注哪些因素影響創業動機的形成，并將其劃分為外部與內部動機。其中外部動機包括社會公平（Renko，2013）、工作家庭平衡（Adkins et al.，2013）、外部激勵（Benzing et al.，2009）以及生態保護（York et al.，2016）；而內部動機則包括身份在內的動機（Famer et al.，2011）、道德價值觀（Weber et al.，2008）和情感（Cardon et al.，2013）等。由此可以看出，創業動機研究較多地側重于動機形成，即挖掘哪些因素促使創業者開啟、發展或退出創業行動，這意味著創業動機驅動著隨后的創業行動（Van Geldern et al.，2015；Murnieks et al.，2020）。

動機影響行動是心理學經典的解釋邏輯，而在創業情境下，關于創業動機驅動行為的研究側重不同類型動機所帶來的差異，尤以機會型與生存型創業動機為關注的焦點。例如，Shane and Venkataraman（2000）研究發現機會型創業主張以“機會”為主線來實現創業過程，并進一步指出創業過程始于機會的搜尋、評估機會價值，經由整合現有的內外部資源，從而實現創業目標；相較而言，Block and Wagner（2010）研究發現生存型創業傾向于實施風險較低的創業活動，更注重于追求物質財富，主要從現有可用資源著手，通過尋找資源匹配機會來實現創業目標。然而已有研究較多地關注了創業動機的類型差異所帶來的創業過程乃至創業結果的差異，而對于創業動機的程度差異識別不足。有別于創業動機表現出的類型差異，創業動機水平刻畫了創業者想要創業的意愿程度，這種程度水平會對創業行動產生積極的促進作用，也有助于驅動創業期望向真實創業結果的轉化。因此，本研究引入創業動機水平，識別其影響創業成長期望作用于創業行動的邊界約束機理。

三、 理論假設推演

（一）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完成

從近年來涌現的期望社會學文獻來看，期望是指展望未來的一種狀態（Borup et al.，2006），是創業者投入創業的不竭動力（Luc，2020）。進而延伸出兩種期望類型，一是認知的期望，即個體對企業未來特征、環境、技術、競爭等方面的理解；二是實效的期望，即個體對未來收益的判斷，如投資回報、職業前景等。期望社會學文獻指出，個體對未來的期望無關乎對錯，而在于對利益相關者而言是否有意義（Van Lente，2012）。將這一觀點置于創業情境下，期望對于創業者的意義非凡，涉及到創業者是否為了未來的期望目標而投入努力，因此創業領域將期望作為創業過程的重要啟動因素，正是創業期望讓創業過程的開始和中間的創業行動變得有意義（Garud et al.，2014）。

創業者的成長期望是激發新生代創業者實施創業行動的“能力引擎”，可以提高企業成長的可能性（Cassar and Friedman，2009；Townsend et al.，2010；張玉利等，2010）。與實效的期望不同，新生代創業者對新企業未來成長規模的預期是一種聚焦成長的認知期望，這反映出創業者對其所創建企業未來特征的判斷，同時也折射出其對自身駕馭新創企業的能力自信。從自我效能的觀點來看，那些具有較高成長期望的新生代創業者往往潛藏著對自己開發并利用創業機會的主觀評估，反映出創業者利用所擁有的技能去開展創業行動的自信程度，這會對創業行動的完成產生積極影響（Trevelyan，2011）。進一步地，對現實的感知推動期望的構建（Poblete，2017），當新生代創業者形成高成長期望的認知時，他們往往將自己區別于傳統的自我雇傭或一般的創業者，而認為自己有能力管理“越大越好”的企業，而不是在“可管理的范圍”。這種自我效能感使得新生代創業者對現實感知更具掌控，在創業目標的設定上更有把握，更能夠準確地評估自己可能在未來達到或者通過努力可以達到的期望值，有效地促進后續創業行為的實施。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設：

H1：新生代創業者的成長期望會對創業行動完成產生積極影響

（二）創業動機水平的調節作用

創業動機是有別于創業成長期望的另一個心理構念，創業成長期望側重于對未來的預期與判斷，而創業動機則是將創業者創業意愿轉換成創業行為的內在驅動力，是引導創業者從事創業活動并達成創業目標的一種動力（Carsrud and Br?nnback，2011）。已有研究普遍認可創業動機對創業意圖轉化為創業行動的重要作用，但較多地側重于對創業動機類型的剖析，如機會型、生存型創業動機，這往往指向外在動機，即創業環境或創業機會誘發的動機。關于創業動機的研究越來越注重內在動機而不是外在動機（Shane et al.，2003），因為內在動機在執行創業活動中具有重要意義，同時表明創業者展現出不同的創業動機水平（Abecassis-Moedas et al.，2021），而不僅僅是類型差異。

整合動機與期望的雙重心理要素，本研究主張新生代創業者的創業動機水平會對創業成長期望影響創業行動的關系產生邊界約束作用。從創業成長期望的內涵來看，其一方面包含基于創業者自身特質形成的心理判斷，另一方面還包含對外部環境感知形成的合理性判斷（Mc Gowan et al.，2012）。當創業者表現出較高的動機水平時，表現為“努力去干每一件事”、“把生意放在首位”、“為了生意減少對家庭的投入”等，意味著創業者投身于創業過程的意愿非常強烈。這種內在的強驅動力與創業成長期望的外部環境感知疊加，會調節創業者的心理，這表現在創業者對未來成長的預期和判斷更可能轉變為實現成長的行動（Shane and Venkataraman，2000）。同時，創業動機水平的內驅作用也會放大創業成長期望激發自我效能的優勢，使得創業者更可能被自信與激情充滿（Warnick et al.，2018；黃永春等，2021），從而促進創業行動的完成，帶來創業過程效率的提升。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設：

H2：創業動機水平在新生代創業者成長期望和創業行動完成之間起到調節作用。創業動機水平較高時，創業成長期望正向影響創業行動完成的作用更為顯著

（三）創業時間投資的中介作用

創業投資并不局限于創業者對創業過程的財務性投資，更在于創業者自身以時間、精力等為表征的投資，這關系到創業過程中的創業投入與努力的分配。那些愿意將個人的時間與精力投入創業過程的創業者，往往源自于他們確立了對未來成長的高期望（Bitler et al.，2005）。已有研究表明，新生代創業者的成長期望是創業者對創業過程的未來發展判斷，其反映了伴隨創業行動的計劃和實施的心理過程（Blaese et al.，2021），這會激發創業者為創業過程投入創業努力的意愿。從自我效能的觀點來看，成長期望潛藏的自我效能與創業目標設置有關，因而成長期望對創業時間投資的影響經由高目標設置與高承諾保持兩條路徑來實現。

首先，具有較高成長期望的新生代創業者，更傾向于設定較高的創業目標。秉持著高成長期望，新生創業者對自身能力形成正面的自我效能評價，因而其更多地感受到通過創業努力以及持續不斷的創業投資所能獲得的機會而非威脅（Hmieleski and Corbett，2006）。其次，具有較高成長期望的新生代創業者，更可能在高目標上做出高承諾。這些創業者相信即使設置了較高的創業目標，他們也有能力通過執行創業行動實現目標，因而更愿意為創業行動投入時間與精力，貢獻所學到的知識與技能（Corbett，2005），以促進創業行動的完成。即使創業者遭遇了困難，帶著高成長期望所激發的自我效能，這些創業者也會繼續對目標的堅持，為實現目標而投入更多的努力，表現為高目標承諾。與之相對，具有較低成長期望的新生代創業者則為失敗而憂心忡忡，或因失敗的潛在而損失自我效能，設定較低的目標并隨時可能因威脅的產生而減少努力投入。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主張新生代創業者的成長期望通過對創業過程的時間投資，影響著創業行動的完成。創業行動是推動創業過程由創業意向轉變為實際運營的必要條件（McMullen and Shepherd，2006），但同時創業行動也要耗費成本，這種成本要由創業者的時間投資來彌補。從基于過程的創業行動模型來看，反映出創業者對未來認知的成長期望（Chen and Miller，2007），對于創業者參與創業的時間投資（全職還是兼職）至關重要（Van Gelderen et al.，2005），這進一步影響著創業者追求創業行動的積極程度。綜上，創業成長期望通過激發新生代創業者的自我效能，決定著其啟動創業的方式（Miller and Grush，1998），即通過匹配創業目標，從而將創業投入時間的多少作為啟動創業的第一步，并深刻影響著創業行動的執行。基于此，提出以下假設：

H3：創業時間投資在新生代創業者成長期望和創業行動完成的關系中起中介作用

四、 數據與方法

（一） 數據收集

本研究聚焦創業行動過程，以具有創業意向但并未完成創立新企業的新生代創業者為研究對象，采用由南開大學創業管理研究中心發起的中國創業動態跟蹤調查項目（CPSED）數據進行實證檢驗。CPSED數據庫參照美國PSED數據庫的設計和程序，是中國境內第一個聚焦于揭示微觀層面創業活動規律的調查研究項目。該項目采取分層抽樣與隨機跳號電話訪問相結合的方式，在18歲以上的群體中識別新生代創業者，并采用跟蹤式電話訪問的手段，動態跟蹤新生代創業者創業活動的發展過程。

參照美國PSED的標準，CPSED選擇中國地區八個城市開展調查，包括北京、天津、杭州、廣州、武漢、沈陽、成都和西安。CPSED項目始于2009年，通過電話號碼隨機跳號抽樣的方式聯系到了20424人，第一輪最終有601人符合新生代創業者標準并完成電話訪談。篩選新生代創業者的標準是：（1）有創業打算，且開展實際行動；（2）處于創業籌備階段，且將擁有新企業股權；（3）創業企業開始運營，但過去一年沒有通過產品或服務銷售賺取收入。第二輪調查在上一輪調查后的一年后開展，受訪者同樣接受了電話訪談，由于部分樣本因聯系不到而丟失，最后我們獲得了321個新生代創業者數據。

本研究的主要變量有創業成長期望、創業時間投資、創業動機水平和創業行動完成比例，以及其他圍繞創業者個人特質與新企業特征的控制變量，由于數據在上述變量上的缺失情況，本研究最終進入模型的樣本有311個。

（二）變量測量

1. 自變量

本研究從創業者對企業未來規模期望的角度測量創業者期望（Greve，2008；張玉利等，2010），并通過以下問題的回答來測量：“下面哪種描述最貼切您對企業未來規模的期望？（1）越大越好（2）保持您能管理的規模”。受訪者的回答若為（1），則編碼為1；若回答為（2），則編碼為0。采用第一輪的調查數據來測量創業成長期望。

2.中介變量

創業時間投資是指創業者為創業過程實際投入的時間水平（Laffineur et al.，2020）。CPSED設置了以下問題來了解創業者投入創業過程的時間，“您平均每天花幾個小時來處理創業方面的事情”。本研究采用第一輪的調查數據，利用受訪者回答的實際投入時間來衡量創業時間投資。

3.調節變量

本研究利用CPSED中的三個問題來測量創業動機水平（王秀峰等，2013）。（1）我努力去干每一件大家期望我干的事情；（2）為了生意成功，我把生意上的事情放在第一位；（3）為了生意成功，我減少了對家庭的投入。采用Likert-5量表，請創業者判斷多大程度上符合其實際情況，“1”=非常不同意；“2”=有點不同意；“3”=中立；“4”=有點同意；“5”=完全同意，數值越大，創業動機水平越高。本研究采用第一輪的調查數據，通過計算三個問項分值的算術平均值來測量創業動機水平。

4.因變量

本文以創業行動完成為因變量，其是指新生創業者在創業過程中完成創業行動的情況，采用創業者所完成的創業行動占創業過程全部創業行動的比例（Davidsson and Gordon，2012）。首先，本研究要識別創業過程所包含的行動類型，這已經得到創業研究的普遍認可（Carter et al.，1996；Gartner et al.，2004），主要包括①組建團隊；②準備創業計劃；③分析和預測投資風險；④自己為創業存錢；⑤申請專利、商標或版權；⑥采購原材料或進貨；⑦購置或租賃廠房、倉庫等大型資產；⑧向其他人或機構融資；⑨把自己的資金投入創業；⑩接觸并聯系供應商/供貨商；?雇傭員工；?開展營銷推廣工作；?搜集顧客、市場和競爭者信息；?產品/服務開發設計；?到工商部門登記注冊；?對外公布電話和網站。這些創業行動是美國PSED以及中國CPSED關于創業行動的主要調查內容。調查中，受訪者被要求回答16項行動中的每一項是否已經開展，如果是，則要進一步回答什么時間完成此項活動（年和月）。其次，根據受訪者填答的行動完成時間，我們識別出到第二輪調查時間截止，新生代創業者共完成了多少項活動，累計數量除以16，即得到創業行動的完成比例。

5.控制變量

本研究的控制變量主要涉及三類。一是創業者特征層面，本研究控制了創業者的年齡（取對）、性別（男=1，女=0）、受教育程度（本科及以上=1，本科以下=0）、工作經歷（有經驗=1，無經驗=0）、創業培訓（受過培訓=1、否則為0）、海外留學（有經歷=1、否則為0）。不同年齡段的創業者以及男性或女性創業者在創業成長期望、創業行為上可能會有所不同。受教育程度、工作經驗、培訓經歷和海外留學則會影響創業者自身的知識儲備，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創業行動。

二是企業層面，本研究將是否創辦技術型企業（技術型=1，非技術型=0）和資本儲備（財務支持充足=1，不足=0）作為控制變量。考慮到創辦技術型企業和非技術型企業對創業者人力資本要求存在差異，會影響創業行動的實施；而資本儲備充足與否會影響創業行為，因此控制了來自外部的資本儲備。

三是環境層面，本研究主要控制了行業變量。CPSED數據庫記錄了每個樣本創業活動所在行業，根據我國對行業范圍的劃分，將農、林、牧、漁業劃分為第一產業；將礦業/采掘業、制造業、建筑業、電力/煤氣/水的生產和供應業劃分為第二產業；將動漫產業、房地產業、批發和零售業、銀行/金融、餐飲、酒店、賓館、運輸/倉儲業、通訊和通信業、廣告業和專業性服務（診所、律所、會計師事務所、教育）劃分為第三產業。針對行業這個三分類變量，我們以第一產業為參照設置了兩個虛擬變量納入模型。

五、數據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

本研究首先利用SPSS21.0對研究主要變量進行了描述性統計分析以及相關分析。表1給出了描述性統計與相關性結果，可以發現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時間投資（相關系數=0.146，p <0.01）、創業行動完成之間（相關系數=0.143，p <0.05）具有正相關關系；創業時間投資與創業行動完成之間（相關系數=0.402，p <0.01）也存在正相關關系。本研究中的主要變量不存在共線性問題。

（二）假設檢驗

本研究采用層級回歸方法來驗證創業成長期望對創業行動完成的影響，以及創業動機水平對這一影響的調節作用，表2顯示層級回歸分析的檢驗結果。模型1為只有控制變量的基礎模型，模型2和模型3檢驗了創業成長期望和創業動機水平對創業行動完成的影響，模型4檢驗了二者對創業行動完成的交互作用。

假設1預測了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完成之間的正向關系，模型2的結果支持了這一假設。創業成長期望的系數是顯著的（β= 0.064， p=0.009），表明創業成長期望對創業行動完成有正向影響。假設1得到了驗證。假設2預測了創業動機水平正向調節創業成長期望對創業行動完成的影響，模型4的結果支持這一假設。如表2所示，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動機水平的交互作用對創業行動完成的影響是顯著的（β= 0.030， p=0.014），且R2的改變值顯著。因此，假設2得以驗證。

圖2顯示了創業動機水平高（高于平均值一個標準差）和創業動機水平低（低于平均值一個標準差）的新生代創業者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完成之間的關系。圖中顯示，與低動機水平相比，當新生代創業者擁有更高的個體創業動機水平時，創業成長期望對創業行動完成的影響斜率變得更高。這表明，創業動機水平越高時，創業成長期望促進創業行動完成的作用被放大。

關于中介效應的檢驗，我們采用Bootstrap方法，以驗證本研究的假設3，這是檢驗間接（中介）效應一種更為嚴格的方法（Preacher and Hayes，2004，2008；Hayes，2013）。該方法顯示，如果從中介路徑或模型的測試中檢索到的置信區間不包括0，則中介效應得到支持（Zhao et al.，2010）。表3顯示，直接效應的95%置信區間包含0［-0.0044，0.0857］，而間接效應95%的置信區間不包含0［0.0049，0.0428］，間接效應成立而直接效應不成立，說明創業時間投資在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完成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因此，假設3得到了驗證。

六、結論與貢獻

（一）主要研究結論

本文利用CPSED調查數據，以新生創業者為研究對象，考察了創業成長期望影響創業行動完成的作用機制，討論了創業動機水平的調節作用以及創業時間投資的中介作用。研究表明在新企業的生成階段，創業者對新企業未來成長的期望有助于促進創業行動的完成，這種促進作用部分地通過在創業過程中進行時間投資來實現。更進一步，在創業者動機水平的影響下，創業成長期望對創業行動完成的促進作用更為顯著。

首先，本研究發現創業者的成長期望是創業者實施并完成創業行動，以推進創業過程的重要驅動力。這意味著創業者的成長期望蘊含著創業者自身心理特質與外部環境感知的雙重內涵，塑造了創業者對自身能力與駕馭外部環境的自我效能判斷，有助于創業行動的實施。這一結論與基于西方發達的市場經濟制度環境的創業數據（PSED），所得出的關于創業成長期望與創業行動關系的結論相一致。例如，Hermans et al.（2015）研究發現，創業成長期望往往會激發出創業者的能力自信，反映在對目標設定上的高度把握，將激發創業者積極開展創業行動。

其次，本研究整合創業者的成長期望與創業動機水平雙重心理要素，發現新生代創業者的創業動機水平會對其成長期望影響創業行動完成的關系產生邊界約束作用。具體而言，當創業者具有較高的動機水平時，創業成長期望激發創業行動完成的作用會被放大。相較已有研究拘泥于表現為動機類型的外在動機對創業行動的作用，本研究立足創業者表現為創業意愿與投入程度的動機水平，揭示創業者內在動機的重要作用。這一研究結論表明，創業者對未來成長的期望與其投入創業的動機驅動相匹配時，更有利于促進“期望的成長”到“真實的成長”的轉化。

最后，本研究立足對“創業期望-創業行動”的關系探討，發現創業時間投資是創業者“期望的成長”轉變為以行動為表現的“真實的成長”的中間轉化機制。具體而言，當創業者具有較高的成長期望時，其更傾向于對創業過程做出較多的以時間投資為表征的創業努力，這有助于創業者設定高目標以激發創業行動完成，且有助于創業者為目標的實現而做出高承諾，促進成長的實現。反觀西方研究中關于創業期望結果效應的研究結論，由于缺乏對“創業期望-創業行動”中間機制的挖掘，導致我們難以深刻認識創業期望誘發創業行動完成的關系機理。具有高成長期望的創業者，通過識別其對創業過程的時間投資，能夠揭示其會選擇積極地投入于創業行動，還是陷入“龜兔賽跑”的游戲而以較少的時間投資減少對行動的投入。本研究結論顯示出，在創業者形成對成長的期望后，創業者需要做出以時間投資為特征的創業努力，從而將創業時間投資投入作為啟動創業的第一步，并積極影響創業行動的實施。

（二）理論貢獻與實踐啟示

本文可能的理論貢獻在于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本研究利用創業者對創業過程的時間投資，揭示“創業期望-創業行動”的中間機制，有助于拓展創業期望相關研究文獻對其結果效應的討論（張玉利等，2010；Garud et al.，2014）。更進一步，時間投入是有別于財務性投資、知識性投資的一種創業投資，圍繞創業時間投資的研究充實了關于創業過程中時間如何發揮作用的理論解釋，也有助于豐富時間視角下創業過程的研究。第二，本研究引入創業動機水平而非動機類型，挖掘創業者基于對環境感知形成對未來的預期及其內在創業動機投入在創業行動完成中的聯合作用。有別于以往研究僅關注期望或動機對創業行動的單一因素影響（Manolova et al.，2012；McMullen and Shepherd，2006），本研究著重探討了兩種因素在創業行動完成中的交互作用，豐富了以往單一心理誘因影響創業行動的研究。

本文的實踐啟示在于兩個方面。第一，本研究有助于引導創業者在創業過程中做出適宜的時間投資，以創業努力的投入推動創業進程，實現期望成長向真實成長的轉化。確立了創業成長期望固然能夠激發創業行動，推動創業過程，但是等、靠、要并不能促使期望直接變現，這就需要對創業過程做出高承諾的時間投入，避免陷入龜兔賽跑中兔子的境地。第二，本研究還有助于指導創業者努力提升動機水平，表現為增強投入于創業的意愿，將創業活動擺在首位等，依靠高動機水平放大成長期望激發創業行動的積極作用，有助于幫助創業者更好地實施創業行動并實現企業真正的成長。

（三）研究局限與未來研究展望

本文的研究局限主要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創業期望是一個多維構念，從社會期望的相關文獻來看，期望還包含創業者對自身所獲得回報、對企業發展情況乃至對行業與市場未來趨勢的預期（Brown and Michael，2003；Borup et al.，2006），而本研究僅關注了創業者對企業成長的期望，使得研究在理論構念的豐富度上存在不足。未來研究可拓展對創業期望的理論詮釋，從多個維度建構創業期望如何影響創業過程的理論模型，并探索不同期望之間的交互作用，以期揭示創業成長期望的效應機制。

第二，本研究盡管引入了創業時間投資這一時間維度的概念，但局限于真實時間，而非心理時間，即未關注創業者的時間觀念對創業行動乃至創業過程的影響，而后者正成為當前組織行為學乃至創業研究的新熱點。例如，CEO關注過去、當下還是未來的時間觀念（Nadkarni and Chen，2014），CEO關于時間緊迫性的感知（Nadkarni et al.，2016），圍繞“前松后緊”還是“前緊后松”的時間態度（Nadkarni and Chen，2012；Wood，2021），都會對新產品開發、公司創業、競爭行為等產生影響。未來的創業研究應將組織行為研究領域對管理者、員工時間觀念的研究引入創業過程，用來解釋創業行動差異以及過程效率，以期豐富對創業成功率的理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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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the Growth of Expectations to Real Growth： Reflec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ntrepreneurial Time Investment and Levels of Entrepreneurial Motivation

Han Wei Li Yaoxin

Abstract： Why are some nascent entrepreneurs better able to complete their entrepreneurial actions， while others take several years to prepare and never make progress？ Based on the 'nascent' stage when new ventures are not yet formed， this study explains the variation in the performance of entrepreneurs in completing entrepreneurial ac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ntrepreneurial growth expectations， and introduces the level of entrepreneurial motivation and entrepreneurial time investment to explore the boundary conditions and intermediate mechanisms of these relationships. Using data from the Chinese Panel Study of Entrepreneurial Dynamics （CPSED） ， an empirical test was conducted. The results show that new entrepreneurs with high growth expectations are able to complete more entrepreneurial actions in the entrepreneurial process； and the higher the level of entrepreneurial motivation， the stronger the contribution of their growth expectations to the completion of entrepreneurial actions； furthermore， the growth expectations of new entrepreneurs， through their time investment in the entrepreneurial process， contribute to the completion of entrepreneurial actions. The findings of this study help to reveal the mechanisms underlying how new entrepreneurs' growth expectations are transformed into realistic action-oriented growth， and enrich the study of the 'entrepreneurial expectations-entrepreneurial action' mechanism of action.

Keywords：Entrepreneurial Growth Expectations； Entrepreneurial Action； Entrepreneurial Time Investment； Entrepreneurial Motivation Level

（責任編輯：楊學儒）

* 韓煒，西南政法大學商學院，E-mail：han_wei1123@126.com，通訊地址：重慶市渝北區寶圣大道西南政法大學商學院，郵編：401120；李垚鑫（通訊作者），西南政法大學商學院，E-mail ： 985441084@qq.com，通訊地址：重慶市渝北區寶圣大道西南政法大學商學院，郵編：401120。感謝匿名審稿專家和主編老師的寶貴意見，作者文責自負。

基金項目：本文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課題“創業網絡對新創企業發展的作用及影響機理”（72032007）；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商業生態系統形成的雙重路徑與互動機制研究”（71972159）；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商業模式創新的績效作用研究——組織間依賴視角下的中間機制”（CYS21206）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