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北朝與隋唐時期出現兩次開窟造像高潮,而龍門石窟石刻菩薩寶冠的造型與裝飾圖案有著重要的研究價值,通過田野調查法、資料分析法、對比法、圖像學——形象轉化等方法,對頭冠的造型及紋樣進行系統的歸納總結,以期能建立中原地區頭冠圖案的分類框架表,清晰地再現龍門寶冠造型和裝飾圖案發展整體面貌。
關鍵詞:中原石刻;寶冠;圖案;造型;藝術設計
我國傳統服飾形態當中,首服分為“冠、帽、巾”三大類,其中“冠覆之于人,寒不能暖,風不能障,暴不能敝”[1],不具備實際功能,但冠在我國歷朝歷代中彰顯人物身份地位的標識作用不容小覷,除此之外,其造型也更具藝術性和象征性內涵。佛教藝術中,冠是裝飾著各種寶物的頭冠,通常指佛陀及眾多徒弟所戴的頭冠。其名詞出處《敦煌變文集補編》:“如來頭寶冠而足蓮花,言懸河而心巨海。”[2]“冠”也是不同宗教分支、階級的身份識別標記,作為一種直觀的視覺文化符號,其背后隱藏著深厚的文化信息密碼,具有特定歷史時期人們的意識形態、心里期許等深層內涵[3]。因此,研究頭冠藝術不僅有助于窺伺其背后的歷史真相,也有助于了解中原地域文化特征。
龍門石窟的開鑿盛期, 是中國佛教思想本土化的關鍵時期, 也正是佛教藝術中國化、世俗化的重要階段。石窟造像中,菩薩在佛教信仰中的等級僅次于佛,但又不受佛陀造像的“三十二相”約束,因而在造像的表現中既體現宗教性又體現工匠的創造性,更世俗化、具體化。菩薩數量也極多且有等級區分,不同于佛像的千佛一面,因而菩薩及其佩戴的寶冠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故本文選擇以中原龍門石窟的大型洞窟和大龕中代表性主像的頭冠為研究目標,以菩薩頭冠為主要研究對象,摘取有明確紀年且保存較好的實例作為切入點,建立大致的年代標尺,進而將無紀年實例比照紀年實例插入相應的位置,從而建立菩龍門寶冠造型的發展序列。但是自鴉片戰爭以來,龍門石窟80~90%的佛頭都被砍斷,最為惋惜的是造像精美的唐窟毀壞最為嚴重,故可供參考研究的寶冠就顯得極其罕見。筆者只能根據有限的文獻資料整理,大致將龍門石窟的頭飾寶冠進行整理、分類,探討其寶冠的樣式、來源和演變規律。
一、龍門石窟北朝寶冠造型
孝文帝遷洛前始修建的古陽洞,洞內的小龕多為結跏跌坐的主佛或半跏跌坐的交腳彌勒菩薩,面似胡人,主佛多著袒胸式袈裟,頭刻肉髻;交腳彌勒菩薩著披帛或雙領下垂式袈裟,依稀能看出戴低寶冠或化佛冠;龕外的立侍菩薩做主像的供養者,多戴高髪髻冠;后期修建完工的蓮花洞、魏字洞、皇甫公窟等大型洞窟,戴冠的皆是立侍菩薩,交角菩薩像消失,唯小龕中尚乏其例。
因而北朝時期戴冠的多是交腳彌勒菩薩和立侍菩薩,其寶冠約分五種:雙輪寶冠、花鬘冠(高寶冠)、髪髻冠、花瓣冠(蓮花冠)、蓮花串珠寶冠。
(一)髪髻冠
髪髻冠,顧名思義,是菩薩頭部束整齊如花的高發髻。古陽洞諸大龕的立侍菩薩,賓陽中洞甬道上方菩薩,頭上均飾整齊如花的高發髻,即髪髻冠[4]。例如古陽洞北壁比丘惠感造像龕的立侍菩薩,其發飾造型更重視頭發的高度和外形,弱化額前的束發裝飾,僅戴一束發圓環,上綴裝飾花草寶石,頭發自前向后梳高高的髪髻,髪髻末端在頭頂散開似扇形,寶繒自髪髻后披散下垂搭至菩薩紂部。
(二)雙輪寶冠
古陽洞后修建的二立侍菩薩面長圓頰、圓眉杏眼,清秀面相中略帶微笑,儀態端莊、文靜,束低發髻,頭皆戴雙輪寶冠,發髻稍高于寶冠,冠正部是層疊二方連續蓮瓣,蓮瓣朝上做綻開狀;蓮瓣兩側是圓輪,圓輪寬厚,與菩薩面部垂直,輪外側刻單獨紋樣六瓣蓮花;圓輪和正面蓮瓣規整于下部的圓環上,扣于發髻;兩側冠繒延續到壁面后以浮雕形式表現,上挑下垂至肩頭,或呈飄逸彎曲形式,造型活潑飄灑。這種寶冠樣式延續了云崗之風,僅出現于龍門北魏時期,其他洞窟皆未見其形跡。
(三)花蔓冠
賓陽中洞后,主佛兩側增加弟子像,其后的洞窟雕塑一鋪五尊程式形成,人物刻畫更加精美細致,衣褶簡潔明快,線條挺勁流暢。正壁左立侍菩薩,頭部略大、面短額寬,頭戴高花蔓冠,冠中央靠下刻有一八瓣蓮,花朵周圍飾單支忍冬葉片,互相穿插,頁瓣彎曲舒展、自由散漫;上方飾二方連續的S形忍冬紋樣,四葉或五葉一組,葉片寬厚,短葉回轉,前端勾于主藤曼,葉莖蜿蜒似流水狀;頭冠的底部規束圓環,上有左中右三個小圓形裝飾,冠后無寶繒。正壁右立侍菩薩的花蔓冠,頭冠稍矮,其他基本一致。
花蔓冠稍晚于雙輪寶冠,也稱高寶冠(高花蔓冠),整體較高,冠兩側寶繒不甚明顯。另外,目前學術界對于“花蔓冠”并沒有統一的界定。本文對于形制高帽、上飾花草樣式的寶冠稱為花蔓冠,但也有人認為頭冠以花草植物藤蔓作為裝飾的都屬于“花蔓冠”,在此不作詳細解釋。
(四)花瓣冠(三葉蓮花冠)。
花瓣冠是由蓮花花瓣組成。早期古陽洞的一些大龕中,交腳彌勒菩薩、思維像皆戴花瓣冠,但此時頭冠較復雜,花瓣簡潔細長似菱形,中部飽滿,瓣尖和底端較窄,所有蓮瓣豎于下方的圓環上,似一頂高帽,也有人稱高寶冠。
北魏晚期蓮花洞、魏字洞、皇甫公窟中的菩薩也戴花瓣冠,但現今頭像皆被破壞,只能從殘存遺跡中窺視一二。蓮花洞正壁左側菩薩頭冠的花瓣接近于長條形,瓣前端呈寬圓弧狀,葉片厚重,正面的蓮花瓣較兩側體積稍大,蓮瓣前后兩層,無多余的裝飾元素,簡潔大方,似一朵真蓮花覆于菩薩頭頂,更增添了菩薩的超凡脫俗的圣潔之美,冠帶上翹兩側如翅,寶繒下垂至肩聚攏于后背。相較于蓮花洞菩薩立侍的頭冠,普泰洞正壁左側立侍菩薩像,其冠上的蓮花花瓣寬厚飽滿呈三面分布,且具有三維空間表現樣式,瓣尖蓮葉下沉,翻卷向外,與后面的髪髻分離,瓣內刻拱形,所有花瓣豎立頭頂,整齊的排列于冠底的圓環之上,圓環正中央刻雙層圓形寶珠,冠繒垂在兩側系成花結。此寶冠樣式雖復刻了花瓣冠造型,但一改蓮花瓣形,加入空間設計元素,開啟了龍門唐窟如意頭蓮瓣造型之先河。
(五)蓮花串珠寶冠
從東魏到唐初,龍門石窟造像處于沉寂期,無大型洞窟開鑿,只有路洞的幾個小龕和藥方洞乃是北齊時期的代表,雕刻風格從北魏簡潔概括、剛健瘦勁的“秀骨清像”型,向唐代飽滿健壯的“豐厚為題”型嬗變。藥方洞左立侍菩薩,頭戴蓮花串珠寶冠,寶冠以蓮花、串珠等組成,冠前中央刻一化佛,冠側寶繒下垂較長,至胳膊上部[5]。此冠樣式新奇,并不多見,但其冠上的串珠紋飾,卻一直延續至唐窟的寶冠造型之上,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龍門石窟隋唐寶冠造型
隋唐時期菩薩寶冠形式富于變化,有以蓮瓣為主要圖案的花瓣冠,有整齊如花的髪髻于冠相連的髪髻冠,也有花冠前部中央飾佛像的化佛冠,還有各種花形以及多種卷草花形組成的唐草紋花冠。
此時,佛教宗派發展成熟,分化出眾多宗派,是造像的輝煌時期,也是唐王朝盛期的時俗習尚和藝術風格的真實反映。這一時期,凈土宗、禪宗等相繼興起,唐洞窟人物造像便是在這些宗派背景下開鑿。洞窟主像也從確定的一鋪五尊組合增加到一鋪七尊,即一佛二菩薩二弟子二力士,武周時期開鑿的奉先寺大龕,又增加了天王形象。但唐窟偏重于造像,裝飾藝術方面卻不及北朝時期,寶冠裝飾趨向簡單化,紋飾多由北朝衍變而來。
(一)花瓣冠
唐初沿襲北魏的賓陽南洞、北洞建造完。賓陽南洞右立侍菩薩面部方廓、神態肅穆,拘謹古拙,頸部三層弦紋,寶冠由三片寬厚的蓮瓣和下部一圓環組成,立于發髻上方。此時頭冠花瓣整體呈方柱形,瓣尖較短呈弧形,每瓣蓮分兩層裝飾,正面蓮瓣內層飾凈瓶,周圍是狀若云氣的卷草紋,邊緣有二方連續的卷曲紋樣;兩側蓮瓣內層中心一圈聯珠紋,外層紋飾與正部相似。左立侍寶冠無凈瓶,其他區別不大。此時頭冠整體造型略顯呆板、平靜,無寶繒,呈現出由南北朝向隋唐后期過渡的特點,視覺藝術形象上還不夠成熟[6]。
(二)化佛冠
龍門石窟的化佛冠多是由蓮花冠衍生而來。早期古陽洞的大龕,也發現了化佛冠的遺跡,但毀壞嚴重,只能依稀分辨。于賓陽南洞之后完工的賓陽北洞,其正壁左立飾菩薩,頭戴化佛冠,冠整體由多層蓮瓣組成,冠頂如一花苞,能夠清晰地看到每片蓮瓣;正面蓮瓣稍大,呈長條柱形,其上仰立一化佛,左臂下垂持寶瓶,右臂屈肘彈指,戴細瓔珞,雖盛裝華貴,但體形動態變化甚微,含蓄而不張揚外露。
唐中后期開鑿的擂鼓臺洞,菩薩頭像毀壞較為嚴重,從流落在美國和日本的雕像看,出現了新形式的化佛冠。如在日本倉敷市大原美術館的十一面觀音菩薩的頭部,戴化佛冠,正面看冠形整體似山形,其上刻雙層十一個菩薩面部,但缺乏立體感特征。紐約一私人收藏的觀音菩薩像,也似擂鼓臺洞雕像,菩薩頭結高發髻,髻尾稍尖,髻前有化佛,但由于照片模糊,看不到具體的裝飾,但由此也證明了化佛冠在龍門唐窟的流行[7]。
(三)髪髻冠
相比于北朝時期,唐窟的髪髻冠加重了發冠的刻畫,發冠與髪髻遙相輝映,共同組成髪髻冠。潛溪寺南壁主尊一側的大勢至菩薩,頭梳高發髻,髪髻由正面向后呈兩縷鏤空拱形,從前方看似兩組扇形;頭戴似蓮瓣花形的寶冠,為突出髪髻,寶冠整體設計較矮,正前方蓮瓣內飾摩尼寶珠,寶珠上方刻云頭紋,周圍是C形的單葉卷草紋;其他瓣內或刻牡丹花朵、卷草、寶珠等,變化繁復,精巧至極,初步具備了高浮雕立體雕刻技法,風格基本成熟。敬善寺洞南壁本尊右側觀音菩薩也戴髪髻冠,冠內梳高發髻,似兩朵扇形;寶冠不再局限于花瓣內裝飾,而是直接以兩層圓潤飽滿的卷草為冠,下層的單葉卷草立于發冠圓環上,如漩渦狀一般左右流轉,上層是橫向的藤蔓卷草,似如意狀波紋骨架,精巧細致;北壁左側觀音菩薩發冠較矮,只有一層卷草紋樣,但髪髻里鑲寶珠,也頗為別致。
唐晚期的擂鼓臺南洞三壁50厘米以上刻滿了結跏跌坐于短梗蓮座的菩薩像,他們有高聳髪髻的寶冠,或尖頂、或圓頂,綴以寶珠,總約千余身,發冠裝飾雖類似無新意,但數量之壯觀,令人嘆為觀止。
(四)唐草紋花冠
奉先寺大龕的唐草紋花冠是盛唐時期的代表,也是唐代貴族婦女多種多樣髪髻的具體寫照。左側文殊菩薩梳高發髻,兩側長發披肩,頭戴山形的鏤空唐草紋花冠,頭冠正面稍高,上綴寶珠,周邊輔一圈似三角形的祥云紋飾,正下方鑲嵌八瓣蓮花,頭冠上的卷草紋以花朵寶珠為中心,向兩側和上方環繞蔓生出連綿的枝莖,生長力極強,曲折延綿的端部結出卷曲的云朵,枝莖周圍穿插卷草葉,整體疏密得當,富于變化。寶冠下方飾圓環,正中央鑲寶石,雍容華貴。右側普賢菩薩頭冠與其類似,但冠頂整體較平,無大幅度起伏變化,值得注意的是,冠上的卷草紋生長紋路較為獨特,皆是一簇兩棵由冠底向上對稱蔓延,結成桃形,伸出云朵狀葉片,桃尖出飾如意云紋,外側兩葉片翻卷向下,形式多變。此特殊樣式,猜測應是和唐代追求豐腴圓潤的社會審美密不可分,同時,也是后期如意波狀骨架卷草紋飾衍變的前身。
(五)密宗佛像頭冠
擂鼓臺南洞現存一身大日如來像,但目前尚未確定此像是否是本洞的原作,觀其造型,外觀似賓陽中洞立侍菩薩的高花蔓冠,呈圓柱形,冠下方飾一排連珠紋,正中刻寶石;冠中央刻圓珠,周圍輔一圈串珠,寶珠下方飾三片葉子;冠頂綴一摩尼寶珠,寶珠鑲連珠紋和圓環裝飾,主體精致大氣;冠上飾狀若云氣的單葉卷草紋,皆朝向中央的摩尼寶珠,似乎是一種朝拜形式。
三、寶冠造型的演變規律與紋樣特征
整體來看,龍門北朝時期的寶冠,雖采用了大量的外來植物裝飾紋樣,但純真潔凈的蓮花和凌冬不凋的忍冬圖案,不僅得到了官方以及地方百姓的認可,也成為東方人民文化的共識體現。且經過時間打磨,紋樣也逐步漢化,融入了中原華夏漢文化,符合國人的文化邏輯合理性。另外,具有鮮卑民族特色的冠繒和冠披也逐步消失,本土化已初露端倪。
唐窟的開鑿更加注重人像形體美,雖發冠裝飾紋樣大多延續北朝進行衍生,但本土化已基本完成。早期繼北朝開鑿的賓陽南北洞,菩薩戴的花瓣冠與化佛冠與北朝造型相似,蓮瓣從北魏的清瘦細長向飽滿圓厚的唐朝風格過渡。唐初開鑿的潛溪寺和敬善寺,菩薩發飾雖注重髪髻造型,但也一改往日的束發帶樣式,戴化冠,其上裝飾還是以寶珠、花朵和卷草紋為主,卷草葉如波狀弧線,似一股流動的水渦。盛唐時期的唐草紋發冠,采用鏤空雕刻,卷草與云紋結合,衍生出新的如意卷草紋樣,更加繁華富麗。晚唐時期龍門造像低迷,且重視其他宗派洞窟開鑿,因此寶冠裝飾鞭長莫及,無過多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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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宮萬瑜.龍門石窟線描集[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7:38.
[7]龍門文物保管所,北京大學考古系,編.中國石窟龍門石窟(二)[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252-253.
作者簡介:任雪會,鄭州商學院教師。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