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高中生的戲劇人生（下）

蘇莉莉

回歸

“蘇老師，你還記得小浩嗎？”

“小浩？記得啊，他考到哪個學校了？”

“沒有，他藝考失利了，又沒有參加高考，馬上要回校復讀了。”

“啊？”

9月剛開學的時候，遇到小浩的前班主任，他告知的信息著實讓我驚訝。

小浩在上海學習藝術期間，我偶爾會聽說他的消息：作為一個從沒接觸過藝術的普通生轉而學習藝術很辛苦，與有共同理想和目標的群體一起努力很開心，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希望……我一度以為小浩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團體和前進方向，沒想到他又回到了學校，我想他如果有需要，一定會再來找我的。

來訪

“蘇老師，您好！”我聽到熟悉的聲音，一點也不驚訝，小浩還是帶著他慣用的“敬語”和一盒巧克力走進了我的辦公室。（小浩說，用“您”是他們戲劇學習中的特色，帶禮物也是尊重的表現。）

“小浩，過來坐，我聽說你回來了，我想你應該會來找我的?！?/p>

“蘇老師，您總是這么懂我?！毙『茡现^，咧著嘴對我笑。

“跟我說說你的奇妙體驗嗎？老師的耳朵已經準備好了?！?/p>

小浩自述在外學習的一年很充實，但在其中也遇到了很多困難，比如在一起進修的同學很多都從小學習了一種藝術形式，跟他們比起來，自己無論在聲樂、形體、表演方面都沒有任何優勢。從前身邊沒有同學主攻藝術，于是覺得自己很厲害，甚至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但是進入到專業的圈子里才知道自己有多菜，單靠自己的一點天分在他們十幾年的勤學苦練面前，沒有一點優勢。

雖然很辛苦，但是自己并沒有放棄，還是刻苦訓練。老師說他的臺詞功底還不錯，索性今年參加了某大學的藝術生招考，通過了前三輪考驗，在最后一輪比拼中不幸落榜，心情十分低落。

“那你接下來怎么打算？”

“學科知識已經全部還給老師了，我只能回爐重造，明年再戰了?！?/p>

“現在回到學校感覺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覺得學校里的老師跟我的培訓老師比起來，冷漠太多了，我作為復讀生，與班級也格格不入。”

“可以具體說說嗎？”

小浩認為，現在班級的老師太不靠譜了，比如老師因為他沒有按時上課而生氣，但是當他正兒八經找到老師，想要跟老師好好說說自己為什么不去上課的時候，老師卻總是以自己很忙或者各種理由搪塞他，根本不想跟他好好溝通；并且他認為作為一名“插班生”，在班級里他理應獲得更多的關注和照顧，而同學們卻沒有給他任何展示的機會，對他的到來秉持不關心不關注的態度，這種態度讓他感到心寒。

分析

自我中心是皮亞杰的認知發展理論中感知運動前運算階段的特征。前運算階段的兒童在思考問題時總是以自己的角度為出發點，并且認為別人看到的世界與自己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一致的。

自我中心主義者顯著的特征是：他們被自己的內心世界先入為主的想法占據。自我中心者往往認為自己、自己的觀點或利益是最為重要、正當的。相較于對他者的想法、與他者相關的信息，自我相關的信息更加易于塑造人的判斷。自我中心者難以完全理解應對他人的觀點，也難以清醒地認識到他們想要接受的世界并不同于真實現實。

小浩的人際關系一直是困擾他的一個重大的問題，他始終糾結于為何所有人都不關心他，不關注他，為何人們對他如此冷漠，他需要一個甚至很多個觀眾，永遠為他舉著聚光燈，而這，顯然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這樣一種不合理的期待，在其中最受傷害的是小浩自己。

小浩的自我意識過于強烈，這會引發他對于自我的過分關注，這種關注會促使他認為外界的注意力應該也是集中于自己的，對自己的影響力有錯誤的判斷，也會引發他的一系列刻意的行為來營造自己的形象（參考《高中生的戲劇人生（上）》）。他也無法體驗和感受其他人的生活實感，無法感受別人的感受。

這種自我中心給小浩帶來一種不自由，把小浩的視野局限在他自己的主觀感受中，被困在自我限制中，時常來審視自己，我做得夠不夠好，能不能體現我的能力和水平，我是否能特立獨行，完成不一樣的任務。由于這種限制感是從自我中心出發，自然會給個體帶來痛苦，讓個體被自我困擾。

方法

為幫助小浩從更多角度看待問題，跳出自我中心的框架去理解別人的想法，我決定使用小浩喜歡并且擅長的戲劇手法幫助小浩—— “空椅子技術”。

“空椅子技術”，是格式塔流派常用的一種技術，是使來訪者的內射外顯的方式之一；是完形療法種種著名而有影響的技術中，最為簡便易行而適于心理輔導的?！翱找巫蛹夹g”的目的就是幫助當事人全面覺察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事情，分析體驗自己和他人的情感，幫助他們朝著統整、坦誠以及更富生命力的存在邁進。

我運用“空椅子技術”，讓小浩與空椅子上的“班主任”對話。在對話之前，我讓他想象，如果你是班主任，你每天的工作有哪些？你的責任有哪些？你在面對一個經常無緣無故曠課的學生時是什么情緒？一個不服管的學生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空椅子：“上節課你為什么不在教室，你去哪里了？”

小浩：“老師，我想跟你聊聊我心里的想法?！?/p>

空椅子：“你說。”

小浩：“是這樣的，我是復讀生，我覺得我很難融入班級中，我感覺他們本身就是認識的，而我作為新來的，我現在沒有朋友，我在教室里很難受。”

空椅子：（打斷）“我下一節課還有課，你說直接一點。”

小浩：“老師，我覺得你首先得了解我，我是一名復讀生，我上個學期去考藝術去了，沒有在學校學習，學藝術期間我認識了很多朋友，跟這里的人都不一樣?！?/p>

空椅子：（打斷）“預備鈴響了，還有三分鐘就要上課了，我要去教室了?！?/p>

小浩：“老師，那我什么時候再來找你？”

空椅子：“你下一節課下課再來吧?！?/p>

“空椅子技術”讓小浩學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對話結束后，我讓小浩作為“班主任”分享自己的感受。

“我有一位學生經常曠課，我找他談話只想讓他好好上課，可是跟他談了七分鐘都沒說到重點，還有三分鐘自己的課就要開始了，我不得不打斷他，心里好著急”。

“我想老師也并不是因為不關心我，而是他需要關心的實在太多了?！毙『迫缡钦f。

是啊，我們常常關注自己的感受卻忘了換位思考?？找巫蛹夹g讓小浩看到了班主任的難處，心懷感恩，不僅如此，他也因此而釋懷，不再因為其他人的“冷漠”而耿耿于懷，慢慢學習將關注點從“自己”轉向“其他人”，這種視角的轉變，讓他本人也暢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