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某某猥褻兒童案

玄金華　劉夢妮

外賣員利用職業便利實施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既嚴重損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又對外賣行業的健康發展造成不良影響。檢察機關在辦理該類案件中，既要嚴懲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也要注重訴源治理，推動行業健全預防性侵害的制度機制，履行安全監管責任，并加大防性侵法治宣傳力度，形成全社會共同參與的未成年人保護格局，為未成年人健康成長創造良好的社會環境。

［基本案情］2021年6月10日，某平臺外賣員楊某某在進入某小區送外賣時，以共同玩耍為由將正在小區廣場上踢球的小天（7周歲，化名）帶到廣場邊的花壇上，抓著小天的手撫摸楊某某生殖器持續數分鐘。案發后，小天告知母親，其母親認為楊某某行為未對小天造成實質性傷害，遂未報案。同年7月21日13時，楊某某進入某小區送外賣，13時20分送完外賣后便在小區內逗留。14時左右，楊某某發現有兩名男童在單元門口玩卡片，就以玩手機游戲為由，將其中一名男童小明（7周歲，化名）抱在腿上猥褻。14時40分左右，楊某某離開作案小區。小明當晚告知其母親。次日，小明母親向公安機關報案。因公安機關尚未作出立案決定，社區網格員向山東省濰坊市寒亭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寒亭區院”）通報該案線索。

經查，楊某某于2020年7月，因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年，緩刑2年。楊某某入職某平臺及實施猥褻行為均發生在其緩刑考驗期內。

［辦案過程］寒亭區院于2021年8月18日向公安機關發出《要求說明不立案理由通知書》。同年8月24日，公安機關對本案立案偵查。根據公安機關商請，寒亭區院派員介入偵查。期間，辦案檢察官發現網絡上有一外賣員疑似猥褻男童視頻，視頻中外賣員的容貌、疑似猥褻手段與本案犯罪嫌疑人楊某某高度類似，遂引導公安機關繼續偵查，查清楊某某于2021年6月猥褻男童小天的犯罪事實，同時發現該筆事實可能構成“在公共場所當眾猥褻兒童”，遂向公安機關列出明確的偵查方向，將該證據予以固定。2022年6月22日，公安機關以楊某某涉嫌猥褻兒童罪移送起訴。同年7月12日，寒亭區院以猥褻兒童罪對楊某某依法提起公訴，并建議法院適用從業禁止令，禁止其自刑罰執行完畢之日起5年內不得從事外賣及其他與未成年人密切相關的職業。

［辦案結果］2022年7月27日，法院以猥褻兒童罪判處楊某某有期徒刑6年，撤銷前罪緩刑部分，合并執行有期徒刑6年10個月，禁止其從事外賣行業及其他與未成年人密切相關的職業，期限為5年。楊某某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同年9月20日，法院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同年8月8日，針對外賣員入職把關不嚴、教育監督缺位等管理漏洞，檢察機關向某平臺總部發出檢察建議。某平臺總部收到檢察建議后高度重視，組成由物流、法務、風控等部門人員參與的專項小組，跟進梳理排查檢察建議所涉問題，重新修訂員工手冊，嚴格騎手錄用標準，研發“騎手配送異常管控”產品，目前該產品已進入評估階段，預計2023年7月在全國范圍推廣。

針對本案反映出部分家長和未成年人對防性侵認識不足的問題，寒亭區院通過舉辦家長課堂、制發檢察提醒等多種形式，引導家長重視防性侵教育，引導未成年人提高警惕，最大限度預防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發生。

本案系社區網格員基于強制報告義務報告后，檢察機關介入偵查引導取證成功辦理的案件。寒亭區院在依法從嚴打擊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同時，針對犯罪嫌疑人利用外賣員職業便利實施猥褻犯罪的情況，建議法院適用從業禁止令，禁止其自刑罰執行完畢之日起5年內從事外賣及其他與未成年人密切相關的職業，堵塞其服刑完畢后再度利用職業便利實施犯罪的可能。此外，寒亭區院在辦案中調查發現，涉案平臺存在外賣員犯罪記錄查詢機制及騎手管理機制不健全，授權專送服務商存在入職把關不嚴、線下入職審核缺失、對專送騎手的法治教育缺位等問題，遂依法發出社會治理檢察建議，探索建立外賣業從業人員入職查詢機制，對有特定犯罪前科人員禁入，由點及面助力保護未成年人合法權益。針對部分家長對未成年人防性侵認識不足的問題，寒亭區院通過多種形式，加強對家長及未成年人的防性侵教育，取得良好的效果。

（一）探索將強制報告納入網格管理，擴大線索發現渠道

根據2020年5月最高檢、國家監察委員會、教育部、公安部等聯合印發的《關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制度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強制報告意見》），“密切接觸未成年人行業的各類組織”主要包括居（村）民委員會、中小學校、幼兒園、校外培訓機構、未成年人校外活動場所等教育機構及校車服務提供者、醫院、診所等醫療機構以及兒童福利機構、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旅店、賓館等。2021年6月，強制報告制度被修訂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保法》）吸收，上升為法律規定。寒亭區院認為，一方面，《強制報告意見》中關于“密切接觸未成年人行業的各類組織”非窮盡式列舉，該范圍可基于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適當擴大。另一方面，網格化社會管理模式依托社區村居網格員，借助網格化管理信息平臺實現信息采集，覆蓋面廣，報告渠道暢通，將網格員納入“密切接觸未成年人行業的各類組織”從業人員范圍可有效提高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強制報告工作質效。2021年8月，寒亭區院經請示區委政法委同意后，與衛健局、教體局等部門聯合會簽制定了《寒亭區侵害未成年人強制報告工作聯動機制（試行）》，將強制報告工作納入轄區網格化管理，將強制報告事項作為網格員考核評價指標之一，使得報告主體范圍實現轄區網格全覆蓋。本案線索即系社區網格員根據強制報告工作聯動機制，向寒亭區院組建的“強制報告線索發現”微信群報告獲知。檢察機關分析認為楊某某可能構成猥褻兒童罪，遂聯系案發地派出所，了解到公安機關將其作為行政案件處理后，要求其說明不立案理由并監督立案偵查，引導查實楊某某先后兩次猥褻兒童的犯罪事實。強制報告制度為本案的及時偵控創造了條件。

（二）制發行業治理檢察建議，推動訴源治理

本案中，楊某某有犯罪記錄卻仍然通過平臺審核成功入職，且楊某某在案發小區停留時間長達100分鐘，平臺未發現異樣并預警，反映出外賣電商平臺在騎手管理中存在入職把關不嚴、安全預警機制不健全等漏洞。考慮到涉案電商系業務輻射全國的大型外省公司，寒亭區院及時向山東省濰坊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濰坊市院”）匯報，在濰坊市院指導下制定詳細調查方案，圍繞外賣行業的人員管理模式、存在漏洞等問題開展調查。通過查詢、調取有關證據材料、向相關外賣平臺、專送服務商及外賣員了解情況、聽取被建議單位的意見，查明：我國外賣平臺公司通過專送和眾包兩種形式完成訂單配送，其中專送模式即與外包公司簽署業務合作協議，授權專送服務商使用平臺系統軟件、商標標識，基于配送需求在當地選擇站點、組織運力管理團隊對專送騎手開展人員招聘和管理。在招聘過程中，關于騎手有無違法犯罪記錄的問題，專送服務商依賴平臺自動審核系統，對于能夠在平臺注冊完成的騎手即默認為無違法犯罪記錄，導致部分有犯罪記錄的騎手成功注冊成為專送騎手。眾包模式，是由有意愿進行外賣配送服務的個人通過APP自主申請從事該服務，提交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健康證信息即可注冊成為一名眾包騎手，從APP購買騎手裝備，接受APP派單送貨即可按單計費。該種模式下，由于沒有對眾包騎手進行人員管理的機構，且平臺缺乏完善的人員審核機制，外賣員利用職業便利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風險較之專送騎手更大。為達到“辦理一案、治理一片”的效果，寒亭區院向某平臺總部及其授權專送服務商制發檢察建議，建議健全外賣員入職查詢和監督管理機制、規范使用外賣員可疑軌跡預警系統等。

檢察建議發出后，市、區兩級院基于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和電商平臺健康發展的“雙贏”視角，與被建議單位溝通，跟進問題解決。電商平臺總部及其授權專送服務商針對建議提示事項，在制度、產品、平臺方面作出了系列優化舉措，并在全國推廣：一是優化騎手背景信息審核模式。重新修訂公司員工手冊，嚴格騎手錄用標準，規定曾被人民法院判刑或因案涉訟未訣者需經嚴格審查程序方得錄用。二是研發騎手配送異常管控產品。通過信息化手段識別騎手配送過程中的異常停留狀態，當騎手配送異常時，通過騎手APP信息提示、站點智能外呼、平臺人工介入等方式，及時干預阻斷風險。三是設置“E騎安”在線安全綜合學習模塊。在平臺所屬的外賣員管理軟件蜂鳥團隊APP、蜂鳥眾包APP中設置“E騎安”專門學習模塊，在對騎手的安全告知和必選培訓中，增加性侵等禁止性教育內容，強化騎手守法意識。

（三）多部門齊抓共管，拓寬入職查詢行業范圍

《未保法》規定“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招聘工作人員時，應當向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查詢應聘者是否具有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違法犯罪記錄；發現其具有前述行為記錄的，不得錄用”。最高檢、教育部、公安部印發的《關于建立教職員工準入查詢性侵違法犯罪信息制度的意見》中，將中小學校（含中等職業學校和特殊教育學校）、幼兒園作為“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納入入職查詢違法犯罪信息范圍。對于“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寒亭區院認為，除《強制報告意見》規定的村（居）委會、醫療機構、兒童福利機構、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旅店、賓館等組織外，鑒于外賣行業人員能夠隨時入小區、入戶，與公眾生活密切相關，且近年來外賣員利用職業便利性侵未成年人的案件時有發生，基于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可以認定外賣行業為“密切接觸未成年人的單位”，并探索將其納入入職查詢違法犯罪信息范圍。2022年8月，寒亭區院聯合區公安、商務局、市場監管局及轄區各電商平臺的授權專送服務商召開座談會，協商建立轄區外賣騎手入職查詢機制，并會簽了《寒亭區關于建立外賣業從業人員入職查詢機制的意見（試行）》，對有性侵害、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違法犯罪記錄的人員不予錄用。截至2023年2月，公安機關已對轄區三大外賣平臺注冊專送騎手和眾包騎手共計375人進行了違法犯罪記錄查詢，筑牢了未成年人政府保護防線。

（四）加大法治宣傳力度，引導家長及未成年人樹立正確防性侵意識

本案中，楊某某以共同玩耍、玩手機游戲為由取得未成年人信任，進而對其實施猥褻行為；小天的母親在得知小天被猥褻后認為未對小天造成實質性傷害遂未及時報案，反映了部分家長及未成年人對防性侵重視程度不足的問題。從寒亭區院近年來開展“法治進校園”的情況看，一方面，部分家長、學校對未成年人防性侵教育存在回避態度，不愿提及與“性”有關的話題。另一方面，部分家長仍然存在“男孩不會遭到性侵害”“孩子小不會遇到性侵害”等認識誤區，進一步影響了未成年人自我保護意識的形成。2022年1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明確指出，應關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教導其珍愛生命，對其進行包含防性侵等在內的多方面安全知識教育，幫助其掌握安全知識和技能，增強其自我保護的意識和能力。家長和學校作為未成年人培養教育的“第一道關口”，對于引導未成年人樹立防侵害意識、幫助未成年人增強自我保護能力負有重要的責任。對此，寒亭區院通過開展法治進校園、舉辦家長課堂、制發檢察提醒等多種形式，引導家長改變固有錯誤觀念，樹立防性侵教育啟蒙要早、教育手段要科學的意識，幫助未成年人提高防范意識、遠離不法侵害，筑牢未成年人家庭保護防線。

鄭蕾

（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區人民政府翠苑街道辦事處副主任，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區人民檢察院第六檢察部原主任）：

打防性侵未成年人犯罪是未成年人司法中的重點工作。近年來全國都在探索行之有效的措施，從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員信息公開到強制報告制度，從入職查詢到從業禁止，都有助于壓縮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空間。但從最高檢《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1）》所統計的數據看，該類犯罪仍持續高發。本案中，寒亭區院在發揮網格力量、規范行業行為、督促加強監護責任方面開展了積極探索。

（一）發揮網格最小作戰單元優勢，強制報告無死角

從犯罪地點看，該類犯罪除在住所、賓館、娛樂場所等地高發外，也有相當被害人在樓道、電梯、花園等小區公共區域被侵犯，本案就發生在小區花壇、單元門口。網格是在城鄉社區、行政村等區域內科學劃分，全面覆蓋所轄空間、組織、人群，綜合集成治理事項、資源、力量等要素，靈敏高效有力的最小執行單元、作戰單元，配備網格長、專（兼）職網格員、網格指導員及基層黨員干部、專業執法力量、志愿者等，他們及時了解社情民意，對突發事件第一時間發現報告、協同處置。寒亭區院通過會簽機制，將強制報告工作納入網格化管理，并將強制報告事項納入網格員考核是很有益的探索。檢察官要指導網格員、鎮街兒童督導員、村社兒童主任等在工作中多關注未成年人群體特別是留守兒童、困境兒童等弱勢未成年群體，在發現被侵害線索時，第一時間報案、及時干預，有效解決案件線索發現難的問題。

（二）以案促改規范外賣平臺管理，全面監督顯成效

本案中，寒亭區院充分認識到案件中所反映出的外賣平臺諸多管理漏洞，有針對性地向相關外賣平臺制發檢察建議并得到了積極回應。外賣員因職業特點與千家萬戶接觸密切，在進入小區甚至入戶時具有職業優勢。對于這個群體，管理和規范非常重要。因而寒亭區院探索的外賣人員入職查詢機制、利用信息化手段開展外賣員配送軌跡的跟蹤監管和預警，以及加強外賣人員的法治教育，都很現實有效。當然，入職查詢除了性侵、虐待、拐賣、暴力傷害等違法犯罪記錄外，也可將“等”外探索擴展到其他類型犯罪，如本案中楊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前科，從而預防外賣員可能實施的侵害。

（三）法治宣講提高自我保護意識，監護責任需落實

曾有犯罪學專家表示，大部分性侵兒童案難以被公開，性侵害案件，尤其是針對中小學生的性侵害，其隱案比例是1：7。［1］本案中小天母親未報案，若不是檢察官偶然發現相關猥褻視頻，小天被侵害也將成為隱案。未成年人性保護意識低，無法正確認識隱私部位、分辨性侵害行為及缺乏防范意識等，導致許多兒童受到性侵害而不知，或在遭受侵害后沒有保存證據，造成調查取證難，加之傳統文化對性的羞恥心影響，家長、孩子往往羞于啟齒。因此我們要注意加大家庭教育指導支持和督促力度，確保家長及其他監護人切實有效履行防性侵家庭監護主體責任。如本案中，寒亭區院通過開展法治進校園、舉辦家長課堂等形式提高了未成年人的自我保護意識，也讓監護責任不再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