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會城市貪腐市長群像

楊智淋

今年4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政府原黨組成員、秘書長、自治區人民政府辦公廳原黨組書記牙生·司地克，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主動投案，接受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在牙生·司地克的從政履歷中，有一段時間職務變動非常頻繁。從2016年5月至2018年1月，不到兩年的時間里，他的職務就出現5次調整，平均每個職務任職僅4個月。此輪密集調整后，他從哈密市委常委升遷到首府烏魯木齊擔任市長。這一當就是3年，直到轉崗到自治區政府秘書長后被查。

牙生·司地克是今年以來第2名被查的省會城市市長，也是黨的十九大以來，第13名有省會城市市長任職經歷的落馬官員。

作為一省級行政區的政治中心，省會往往聚集著該省級范圍內大量優質的資源和廣闊的發展機會，政府市長無疑是其中的關鍵決策者之一，但這也讓一些守不住底線的市長找到貪腐的空間。縱覽他們的腐敗行為，不只有經濟利益的驅使，更有政治計算的考慮，其給政治生態帶來的破壞效應更是難以估量。

政商關系、選人用人是高發問題

2月1日，據江西省紀委監委消息，曾任南昌市長的江西省人大教育科學文化衛生委員會原主任委員郭安被“雙開”。通報中直指其與不法商人形成利益集團，大搞期權式腐敗，非法收受巨額財物。

不只是郭安，事實上，在眾多落馬省會市長“雙開”通報中，“親”“清”不分，與商人交往過密，非法輸送利益收受賄賂，成為問題的高發領域。

據熟悉官場的人士介紹，省會往往是一省的政策洼地和資源高地，作為主抓政府全面工作的市長，本身就承擔著較重的經濟發展職責，理應與企業打好交道，借市場之手盤活資源、推動發展。但一些市長卻沒有把握好政商交往的尺度，干起了私相授受的非法交易，貴州省貴陽市原市長劉文新就是其中之一。

早年間，貴陽房地產市場發展得如火如荼，“超級大盤”持續涌現。號稱“中國第一神盤”的“宏立城花果園”，建筑面積達到1830萬平方米，擁有268棟建筑樓，常住人口超過50萬人。劉文新就是這一模式的主要推手之一，他經常到建設工地現場辦公，出席各種房產會議、論壇、簽約儀式。為了某房產項目，他自稱喝醉了十多場。當時，貴陽有記者報道了某樓盤的質量問題，劉文新直接打電話去報社，把負責人罵了一頓。

劉文新費心費力為企業站臺的背后，免不了利益輸送。此前就有舉報稱，地產商的夫人、女友們，周末陪著劉文新的家人去香港購物，還有不少商人陪劉文新打通宵麻將，輸贏往往幾十萬元起。

當然，靠政商不正當交往建構起來的虛假繁榮也不持久。在劉文新落馬后，他的商界好友日子也不好過。一個曾上榜福布斯的貴陽富豪，成為失信被執行人，另一個曾被譽為“半城”的富豪，如今負債千億。

在政商交往之外，作為“關鍵少數”和一市之長，省會市長在很多事務上都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利用這種職務及其職權所形成的影響力插手干預司法審判等工作，同樣是一種典型的問題表現。

黑龍江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宋希斌曾任哈爾濱市市長一職長達6年。在任期間，該市公安局、市檢察院、市法院“一把手”，在掃黑除惡風暴中紛紛落馬，無一幸免，宋希斌本人也被官方通報違規干預司法活動。除此之外，他還在干部選拔任用等工作中為他人謀利。

2012年宋希斌出任哈爾濱市長時，任市城鄉建設委員會主任的王沿民先后被提拔為哈爾濱市政府副秘書長、道里區委書記，市政府黨組成員、副市長。2020年12月，王沿民被查。官方通報其為謀取職務晉升，攀附領導干部，作為市長的宋希斌無疑正是其重要的攀附對象。

正因省會市長在選人用人中擁有一定的話語權，加之，一些涉腐行為有時需要上下共謀，因此，往往其腐敗問題呈現出抱團作案的特征，拔出蘿卜帶出泥。下屬被查牽出市長，或者市長被查牽出多名下屬的現象，屢見不鮮。

如被指任人唯私唯親，嚴重破壞民主集中制和選人用人風氣的郭安落馬后，曾任南昌市政府秘書長的楊文斌和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長的陶志等多人相繼被查。

既為經濟利益驅使，亦有政治投機考量

從這些落馬省會市長的違紀違法行為來看，相較于其他普通城市市長，其腐敗問題背后的深層邏輯既有追求經濟利益的共同面，同時也帶有明顯的政治算計，呈現出政治問題與經濟問題交織的特征。

如青海省委原常委、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李杰翔曾任內蒙古自治區首府呼和浩特市長2年，其腐敗行為中就有“為謀求職務晉升結交政治掮客，利用國有礦產資源搞政治交易”的定性表述。

這里的國有礦產資源就是煤炭，在此前內蒙古轟轟烈烈的煤炭資源腐敗倒查20年行動中，眾多高官應聲落馬，李杰翔就是其中之一。

在任呼和浩特市長時，時任呼和浩特市委書記由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云光中兼任。而李杰翔此前在包頭任職時，時任包頭市委書記由自治區黨委常委邢云兼任，而這些落馬高官無一例外都牽涉到煤炭腐敗。

精心編織的利益網和人脈圈無疑為李杰翔的晉升鋪平了道路。任呼和浩特市長后，李杰翔晉升為自治區黨委常委，兼任通遼市委書記，從正廳級成功跨進了副部級。

雖然都是省會城市市長，但級別卻不一樣。當前，我國省會城市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像南京一樣的副省級城市，其市長本身就是副部級。一種是像呼和浩特一樣的普通地級市，市長官居正廳級。

據專家分析，雖然大多數省會城市市長只是正廳級，但這一崗位無疑十分關鍵，領導著市政府的全面工作，時刻處于聚光燈下，有干事的空間和出彩的機會，也容易獲得上級賞識，歷來競爭就很激烈。

以甘肅省蘭州市原市長欒克軍為例，在任蘭州市長之前，他在省內慶陽市擔任市委書記。據當地人士透露，在前任蘭州市長因職務晉升而騰出位置后，蘭州市長一職空缺月余，懸而未定。因攀附上了時任甘肅省委書記王三運，在其力推之下，欒克軍成功上位，另一名頗有實力的競爭者出局。

當然，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著想，一些落馬省會城市市長在成功上位后，往往借助這一崗位，拉幫結派搞團團伙伙，尤其是攀附級別更高的領導干部，從而為自己的職務晉升平添更多籌碼。“畢竟要從正廳級到副部級，需要省級黨委向黨中央推薦人選，如果沒人賞識和從中運作，很難跨過這關鍵的一步。”上述人士表示，而從那些落馬的副省級省會市長的腐敗經歷來看，同樣也有借助政治資源謀求職務晉升的算計和考量。

因而，從實際情況來看，一名省會城市市長被查背后往往都有“大老虎”的身影，與多名高官有任職關聯和利益往來成為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除前述的李杰翔外，前南昌市長郭安前后搭檔的兩名江西省委常委、南昌市委書記龔建華、殷美根都相繼被查。郭安和龔建華的“雙開”通報中，都有搞“七個有之”的表述，其上下共謀的行為給南昌的政治生態造成嚴重破壞。

是節點，既涉前事也與任職下一站有關

當然，作為一名正廳級乃至副部級干部，省會城市市長只是上述干部工作履歷中的一個節點，梳理其腐敗行為發現，其腐敗過程既與此前任職經歷有關系，也與其下一站的去向關系密切。

河北省石家莊市原市長鄧沛然的仕途重要一站就在唐山，在其任唐山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期間，落馬官員于山、陳學軍都曾任過唐山市副市長，兩人均系其舊日搭檔。其后，鄧沛然升任河北省供銷社理事會主任，主導了河北供銷社系統的改革，但從河北省委巡視反饋情況來看，鄧沛然的改革綜合進展不平衡，基層供銷社組織薄弱，巡視組還收到了一些領導干部的問題線索，這也給鄧沛然的落馬埋下了伏筆。

雖然與此前任職經歷的腐敗問題有所關聯，但許多落馬的省會城市市長在任該職位時，對自己的前途仍抱有很高的期待，其行為相較之前甚至還有所收斂。

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原市長黃方方，在任自治區國土資源廳廳長時，用公款新購了一輛價值百萬的越野車，新任廳領導原本打算讓黃方方帶去南寧，但黃方方沒要，到市政府后坐了一臺按標準配備的公務轎車。他也曾召開家庭會議，要求家人不要在南寧搞什么事情。據當地人士介紹，“黃方方在南寧時的負面新聞，不能說沒有，但比在其他崗位的確要少一些，他對自身仕途應當有所期待，也有大干一場的雄心。”

不過，這種雄心是以仕途的進一步晉升作為期許的，當希望落空時，腐敗行為甚至會變本加厲。去職南寧市長后，黃方方轉任自治區發改委主任。這本也是重要職位，但因牽涉到國土系統腐敗中，黃方方的晉升之路遇阻。從此，他變得熱衷于參加商人的各種飯局，甚至于主動組局，對家人的約束也更松，其家人幫助企業跑項目的傳言，也逐步流傳開來。

同樣因不滿足于任職下一站的安排，而變得肆無忌憚的還有貴陽的劉文新。2017年，劉文新從貴陽市長任上調任黔西南州。這一待就是5年。雖然，劉文新的實干作風給當地的脫貧攻堅工作帶來很大改變，但其不滿情緒卻越來越明顯。在劉文新之前的多位貴陽市長全部晉升為副省級，甚至在劉文新之后的貴陽市長也提拔副省了。種種對比之下，劉文新的貪腐口子越來越大，與黔西南州一些富商之間的關系越發變得“親”“清”不分，利益勾連甚多。直到短暫轉崗貴州省委政法委副書記7個月后被查。

當個人的利益訴求超出為公之心后，上述官員的行為航向必然就會走偏。作為“關鍵少數”，落馬省會市長們給地方發展所帶來的破壞性影響更是難以估計。

以蘭州為例，在蘭州市委原書記虞海燕、蘭州原市長欒克軍紛紛落馬后，蘭州市創建全國文明城市的資格因觸發“一票否決”的重大問題而被取消。因全國文明城市申報條件之一，就是申報前12個月內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無嚴重違紀、違法犯罪。

欒克軍等人的個人違紀違法問題，最終卻讓整個城市干部群眾的付出付之東流，令人嘆息不已。上述受訪對象認為，這也充分說明省會城市市長身上承擔的責任之重，身處高位，原本就寄托了組織的信任與重托。當面臨利益誘惑和行權考驗時，作為一市之長，更需慎始慎終、如履薄冰。否則，一旦行為失范，走上違紀違法不歸路，不僅害了自身，更貽誤一方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