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南海海疆問題團隊合作研究的幾點認識

馮立軍

中國的南海海疆問題研究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在海疆歷史、國際法學、地緣政治學和國際關系等學科領域已取得較為豐碩的成果，這對深化海疆史理論和創建海疆史學術體系，構建我國海疆史話語體系，進而為維護中國的海疆主權奠定了重要基礎。不過，從總體上看，目前有關南海海疆的研究仍以單學科、研究者個體研究為主，研究力量分散，沒有形成集團優勢，這不利于新形勢下南海海疆問題的深入研究，使之在研究的深度和廣度方面都有所受限。面對困局，應通過多語言資料的融通、跨學科的聯合以及組建跨學科、跨越海峽甚至跨越國家的學術團隊合作進行研究，盡可能地實現不同學術背景、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的合作和協同創新，以此來打破瓶頸，取得突破。

一、多語言資料的融通

中國南海疆域的形成已歷經兩千多年的歷史，在此期間，中國政府對這一區域進行了最早的開發和經營，對其行使了連續不斷的行政管轄權。因此，在這一漫長歷史過程中，留存下來了大量的中文文獻資料和考古遺存，對這些中文文獻資料和考古遺存的發掘和使用，成為國內外學者研究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基礎。

除了上述中文資料外，晚清民國時期，英國、法國以及日本等殖民者的航海及侵略活動，也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領域留下了眾多的檔案資料。眾所周知，對南海主權歷史依據的挖掘與整理，是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研究乃至主權論戰中的傳統優勢，但這一歷史依據的挖掘與整理，以前主要在中文檔案資料領域進行。近些年，對以上英文、法文、日文檔案資料的整理與運用，在這一領域的研究中漸次展開，這無疑是對之前研究的一個很大補充，并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互勘的作用。

及至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中國與南海周邊部分國家之間“南海爭端”的激化，中國南海海疆問題涉及多國及多個爭議方，包括中國、越南、馬來西亞、文萊、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加之后來美、日、印、澳等域外國家的介入，使得中國的南海海疆問題備受國內外學者的關注，其所涉語言包括了漢語、越南語、馬來語、印尼語、英語、法語和日語等等。

對于中國的南海海疆研究者而言，責任重大，不僅要構建起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框架和話語體系，而且要對浩瀚的中外文資料進行整理與翻譯，同時要把中國的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成果國際化，讓世界了解、認知我們在南海海疆問題上的立場和觀點，進而理解并認同、支持我們的訴求。

不過，面對多種語言資料，個體的研究者應如何使用？從現有情況看，主要通過兩種途徑，一是研究者本人掌握外文，可以直接使用；二是不掌握外文，通過其他人的翻譯，間接利用。在早期，國內的研究者受到主客觀的影響，在外語的學習和訓練方面有較大的不足，直接掌握外文的是少數人，大多數人都是通過其他人翻譯的文本進行研究。然而，通過他人的翻譯進行的研究畢竟屬于間接獲得，屬于二手資料，原文如何、翻譯是否準確無從知曉，而且如此多語種的資料并非都有譯本，因而，通過他人的翻譯在南海海疆研究中很難獲得足夠的資料支撐。

可喜的是，隨著時代的發展，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掌握了相關的語言并能直接加以利用，使得上述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中對于外文資料使用上的困境正逐步得到部分解決。不足之處在于，單個研究者掌握多種語言是困難的，能夠使用1～2門或3門以上的外文資料進行直接研究的學者實屬學界翹楚，其人數寥寥無幾，這實際上遠未達到在中國南海海疆的研究中需要掌握和綜合更多語言資料的基礎要求。更需要提起注意的是，不是掌握了閱讀外文的能力，即可以做好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工作，因此，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需要建立起掌握各類語言的研究者團隊，對各類語言的資料進行搜集、翻譯、整理、綜合，再經過篩選、辨析，然后應用到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之中。如此，從事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研究的學者，可以利用漢語、法語、英語和日語等語言工具，對多語文本資料進行比較研究，同時參考英語、越南語、馬來語和印尼語等多語種的研究成果，對中國南海海疆問題進行整體研究，力求促進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研究的較大突破。

二、跨學科的聯合

中國南海海疆問題首先是對中國海疆史的研究，半個多世紀以來，學界在中國海疆的形成與演變、歷代海疆思想、海疆政策以及海防史等領域已經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這為我們不斷深化海疆史理論研究、進一步廓清南海主權歸屬的歷史脈絡、創建海疆史學術體系、構建我國海疆史話語體系奠定了重要基礎。

然而，南海海疆問題本身是一個復雜的、多元的開放系統，它不僅涉及歷史問題，而且與一個國家的經濟、政治、國家安全緊密相連，同時，在國際上也與國際法、地緣政治、新聞傳播甚至生態治理等問題交織在一起，從而成為一個復雜的研究視域，也使之構成了一個可以用多學科觀察的視角。因而，便有越來越多學科背景的研究者加入進來。

有的以考古學為手段，對中國人在開發經營南海諸島的過程中所遺留下的歷史遺跡與文物進行考察，得出中國人很早即已對南海諸島進行了開發，從而證明中國在南海諸島及其相關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這無疑為中國提供了在南海享有歷史性權利方面的有力證據。有的以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為研究對象，一方面，利用國際海洋法學對一些南海周邊國家借以曲解，肆意搶占南海島礁，瓜分南海海域，并以此來謀求對南海各島嶼的占領，進而攫取海洋權益的行為進行批駁；另一方面，利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的相關法理內容，對內水、領海、鄰接海域、大陸架、專屬經濟區和公海等重要概念所做的界定，以及對全世界范圍內的領海主權爭端、海上資源管理等所具有的指導和裁決作用，充分展現中國在南海海疆法理上的應有權利。還有的從地緣政治學角度對中國南海海疆問題進行剖析，也就是從各種地理要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形式，分析和預測世界或地區范圍內的戰略形勢和有關國家的政治行為。由于南海位于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間，地理戰略位置極為重要，不僅是中國的戰略屏障，而且其豐富的自然資源也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保障，中國南海海疆安全是中國重要的國家核心利益。然而，南海周邊的越南、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等國非法肆意侵占中國南海的島礁，使南海處于“無序狀態”，同時，美、日、印、澳、英等域外國家為了自身利益，也極力插手南海事務，進行政治和軍事滲透，試圖把南海問題演變成制衡中國崛起、防范所謂的中國“海上勢力范圍擴張”的抓手。地緣政治學的引入可以讓我們根據南海的地理因素來研究其政治格局的演變，進而探究其對中國國家安全的影響，并提出相應的對策。

此外，一些新興學科也深入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之中，比如國家安全學。雖然中國國力不斷增強，但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仍給世界以不同形式的影響，中國所面臨的安全形勢非常嚴峻，因而，有學者從國家安全的視角，深入探討南海周邊各國競相爭奪海洋油氣資源，致使我國南海的經濟安全、生態環境安全、資源安全以及海上通道安全遭受巨大壓力。從國家安全學的視角去研究中國南海海疆問題，既可以對我國海洋主權、管轄權和海洋權益面臨的嚴峻挑戰進行有理有利的維護，又可以對給我國與周邊國家雙邊關系的發展和地區安全所造成的嚴重阻礙給予正確的研判和解決應對。又如傳播學，媒體是研究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一個新視角。南海海域自古即為中國的領土，且有著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然而，南海海疆問題的東南亞主要爭端國媒體和域外的美國、日本、英國等國媒體，在涉及南海問題報道時常常扭曲中國形象，渲染中國的威脅，把中國塑造成破壞地區和平的國家。這無疑誤導了國際輿論，對中國產生了不利影響。鑒于此，中國須加強主流媒體在國際舞臺上的宣傳力度，在南海問題上闡明我們的立場、觀點，尤其是要傳遞通過外交談判和平解決爭端這一信號，從而構建良好的國家形象，以爭取更好的外部理解，為中國維護南海主權爭取一個良好的國際輿論環境，進而促進與東盟國家在南海問題上的相關合作，休戚與共，互利共贏，以維護南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值得提出的是，中國南海海疆問題還涉及生態環境學、海洋地質學、自然地理學和水文科學等自然科學，近年來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中表現得愈發重要。其所涉的領域包括南海的海洋資源開發、南海生態環境的保護、防災減災以及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等方面。這些學科的涉入，對中國南海的綜合治理、生態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

顯然，中國的南海海疆問題愈來愈呈現出多學科的發展趨勢，中國南海海疆的研究由此不再局限于歷史學科，跨學科的研究趨勢日漸凸顯。不過也需注意，盡管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中，上述學科都參與其中，但一個現象是，每一個學科似乎都過多地從本學科的視角去看待南海海疆問題，用本學科的方法去分析南海海疆問題，將本學科的概念框架移植到南海海疆問題中來。因而，這些研究盡管從總體上看是多學科的，但具體而言仍然屬于一種單學科研究，或者說這些研究仍然只能算是多個學科研究的簡單拼湊，不同學科的研究者難以擺脫“自說自話”的基本研究現狀。

需要強調的是，面對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錯綜復雜性，我們的研究既需要體現歷史與現實的交織，也應蘊含海洋經濟開發與生態環境保護的對立統一；既需要通過國際法理解決南海爭端，也應引入地緣政治理論去維護中國在南海的國家權益。實際上，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跨學科研究中，我們更需要的是不同學科或不同領域之間在研究方法與研究視角、學科的理論與功能方面的交叉借用與整合，更多體現的是學科間的交叉融合。

由此可以說，中國南海海疆問題實際上已經發展成為一個高度跨學科的研究領域。在對南海海疆問題進行研究時，任何單一地從歷史學、人文地理學、國際海洋法學、地緣政治學、國際關系學、國家安全學等人文社會科學，或者單一地從海洋地質學、自然地理學、生態環境學和水文科學等自然科學入手，在當今時代都無法較為客觀、合理地解決該問題。學科之間的交流合作必不可少，建立跨學科的學術團隊應及早提上日程。

三、研究者合作團隊的建立

中國南海海疆問題日益綜合化、復雜化，為應對這些新變化、解決復雜問題亟須跨學科專業的知識整合，推動融合發展以促進南海海疆問題研究。跨學科的團隊協作一般被認為是解決復雜問題的科學有效方法之一。這一方法主要是通過組織和合作將團隊成員形成一個整體，并通過共享信息、資源和專業知識，讓每一位成員來發揮自己的優勢，研究和發現新現象、新事物，或提出新理論、新觀點，以實現一個共同的目標。

應該指出的是，中國的南海海疆問題跨學科研究，實際上，最初是以個體的跨學科研究為主的。跨學科的個體研究一般是指基于研究者的跨學科知識而開展的跨學科研究。這就要求研究者具備兩個學科以上的知識訓練或貯備，并將多個學科的理論體系、研究觀點和方法論視角進行融合，從而對研究問題進行剖析，得出創新性的研究結論。

隨著研究的擴大和深入，中國的南海海疆問題跨學科團隊合作研究也在努力展開，比如通過組織不同學科研究者參與研究課題，在課題研究中通過必要的分工和合作進行研究。再如通過建立跨學科研究機構、組織或平臺，使不同學科對中國南海海疆問題進行研究。2004年7月在海南成立的“中國南海研究院”以及2012年在南京大學成立的“中國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即屬此類。“中國南海研究院”設有四個研究所，分別為：海洋法律與政策研究所、海洋經濟研究所、海洋科學研究所和海上絲綢之路研究所。 “中國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則主要整合了南京大學在地理信息、海洋海島研究、邊疆史學、國際關系、文獻情報等多個學科的優勢，協同國內外在中國南海海疆研究中的研究力量，通過創新機制的改革，為國家有關部門提供南海問題的基礎信息與決策支持服務。其下設有“南海法律與國際關系研究平臺”“南海史地與文化研究平臺”“南海周邊國家政治經濟社會研究平臺”“南海環境資源研究平臺”“南海動態監測與形勢推演平臺”“南海地區航行自由與安全合作研究平臺”“南海輿情監測與國際交流對話平臺”“南海問題政策與戰略決策支持平臺”。

從設置來看，專設的研究機構增多，研究的方向更為細化，提供的跨學科研究平臺多元。從已有課題的設置來看，關于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研究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歷史研究院的重大招標項目、教育部的重大招標及委托項目、中國海洋發展研究的重大專項等課題紛紛立項，這在匯聚國內科研力量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因而，從效果上看，“中國南海研究院”和 “中國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在解決國內南海研究隊伍老化、力量分散、偏重歷史學科等問題，以及加強不同學科的合作方面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不過，也應看到，已有的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跨學科團隊研究還有許多不足之處。首先，由課題所匯聚的團隊力量仍以同一學科或相近人文學科的成員為主，并未見由跨越文理學科的課題而組建起來的研究團隊。其次， “中國南海研究院”和“中國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這些跨學科研究機構或平臺，在匯聚多學科的研究力量方面發揮的作用有限，跨學科研究團隊并未真正建立起來。

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的跨學科學術研究團隊的建立，筆者認為：一是要有領軍人物。該團隊的領軍人物應具有較好的學術理念，用以吸引、整合和凝聚不同學科的研究人員，在研究方法和理論體系上也應找到兼容點，能夠容納不同學科，同時，領軍人物要具有奉獻精神、優良品德以及出色的交際協調能力。二是要有明確的科研計劃。科研計劃要有科學性和可操作性，如此才能使不同學科的研究者在科研計劃中找到自己應有的位置，發揮自己的才智。三是要制定和協調好內部的合作機制與分配機制。中國南海海疆研究跨學科團隊在合作過程中，必須要建立一個良性的合作機制、公正的分配制度以及成果署名制度等。否則，團隊的合作研究難以展開。

除了需要整合國內研究力量、組建跨學科南海海疆問題的研究團隊外，我們還應有更為廣闊的視野努力去組建跨越海峽兩岸，甚至跨越國界的研究團隊。跨越海峽兩岸研究合作團隊的組建，是有一定的合作條件和可行性的，因為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在維護南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維護中華民族的整體和根本利益方面，存在著一致性。希望臺灣的學者，從中華民族的大義出發，摒棄兩岸既有的政治分歧，發揮臺灣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涉事方所具有的優勢，擔負起維護南海海疆權益的歷史責任和使命，與大陸學界就海洋科學、海上救援、環境保護、海洋經濟和海洋權益等方面展開跨學科的研究，共同為維護中國南海主權助力。

至于加強與國外學者的團隊合作研究，首先在于一個基本的事實，即部分歐美和東南亞學者通過大量的不尊重歷史事實、充滿偏見、混淆南海海疆島礁權屬的著述，掌握了解釋南海諸島主權歸屬和海洋歷史性權利等歷史依據的話語權。相反，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國內學者的國際化程度不高，他們在中國南海海疆問題上所發表的外文研究成果極為有限，在國際學術界的影響不夠，未能發揮正本清源的作用。有鑒于此，需要中國學者去做的，一方面，進一步加強自身的專業水平以及外語能力，在國際上多發表文章，用歷史的和法理的證據闡明我們的觀點及立場，逐步塑造我們在國際上南海海疆問題的話語體系。另一方面，一種可行的方式是，努力嘗試與秉持客觀立場、對華認知較深的國外學者建立起研究團隊合作關系，通過團隊合作的成果，也借助國外學者的身份和立場，讓世界了解中國在南海海域上的經營歷史，理解中國在南海的維權行動，進而接納甚至支持我們的訴求，從而合理與合法地逐步加強我們在國際上有關南海問題的話語權。

總之，隨著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研究的不斷深入發展，越來越呈現出多語言、跨學科的特點，單個研究者、單一學科的研究越來越難以適應新形勢的發展要求，組建跨學科、跨越海峽兩岸甚至跨越國界的學術團隊以促進中國南海海疆的研究發展成為一種必然趨勢。不過，中國南海海疆問題跨學科學術團隊的建立仍存在諸多困難，不僅涉及合作者之間的整合問題，而且與研究計劃的兼容點和合作機制密切相關。處理好這些問題，跨學科團隊合作研究將較好地解決以往中國南海海疆問題研究中的不足之處，借此可以突破研究瓶頸，使中國南海海疆研究有較大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