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 林家星
摘 要:技術動蕩是指在企業外部環境中生產技術發展出現的不確定性、復雜性和難以預測性等特點,可以分為“技術偏向型”動蕩與“程序偏向型”動蕩。技術動蕩對就業市場會產生創造效應、替代效應與重塑效應,導致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職業自主性與流動性增大、職業生涯的無邊界性與技能結構的動態性增強。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高質量就業意味著充分就業、就業穩定性強,人崗匹配度高、滿意度高,以及技術與生產率的外溢性強等。高職畢業生的高質量就業有利于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轉換,推動共同富裕,引導勞動者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在技術動蕩背景下,我國高職畢業生實現高質量就業需要從三個方面入手:在產業發展層面要實施積極的產業政策,強化就業服務,放大技術動蕩對就業的創造效應;在促進技能形成層面要完善職業技能培養體系,增強畢業生的職業適應性,降低技術動蕩的替代效應;在個體技能結構層面要增強勞動者自身技能結構的韌性,凸顯技術動蕩的重塑效應。
關鍵詞:技術動蕩;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技術技能型勞動者;就業市場
作者簡介:李峻,男,南京郵電大學教育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論與政策;林家星,男,南京郵電大學教育科學與技術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職業教育政策。
中圖分類號:G71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7747(2023)07-0014-10
2022年12月,在北京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要解決好高校畢業生等青年就業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也強調,要“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健全就業促進機制,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高校畢業生就業關涉千家萬戶以及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是民生工程、民心工程、根基工程。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把高校畢業生就業作為重中之重”。2023年,全國高校畢業生高達1 158萬人,其中,高職院校畢業生超過50%,就業壓力巨大。基于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以及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現狀,進一步促進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是“十四五”時期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優先目標。但是,當今世界正處于一個動蕩的(volatile)、不可預測的(unpredictable)、復雜的(complex)與模糊不清的(ambiguous)“烏卡時代”(VUCA),政治經濟社會發展正面臨著一個百年未有的大變局;同時,以人工智能技術應用為核心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加速了生產技術的動蕩性,勞動者不得不面對動蕩的勞動力市場,他們傳統的職業生涯變得越來越動蕩不安且不可預測。在這種背景下,如何真正實現作為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高職畢業生的高質量就業,是我們必須回答的新問題。只有深度理解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的內涵與技術動蕩對就業市場影響的內在邏輯,才能真正找到實現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的正確途徑。
一、技術動蕩影響高職畢業生就業的內在邏輯與外在表征
“技術動蕩”是一個來自經濟學的概念,它是指在企業外部環境中生產技術發展出現的不確定性、復雜性和難以預測性等特點[1],所表征的是在某個或某些行業中生產技術迭代更新的速度與頻率[2]。科技經濟史的研究表明,技術動蕩的基本動力源自于人類對勞動的節約與對生產效率的追求。既然技術動蕩不安的動力來自對勞動的節約,那么技術動蕩會不會給人類的就業造成影響呢?技術動蕩與就業之間存在何種邏輯關系呢?
(一)技術動蕩影響就業市場的內在邏輯
經濟學家發現,在過去的一個多世紀中,技術動蕩的主要特征是技術的快速進步大幅提升了人類的勞動生產率,但是勞動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占比并沒有出現大的波動,這說明歷史上的技術進步并沒有對就業市場產生明顯的影響。但是,近年來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突破性發展,經濟學家們開始擔憂人工智能會不會逐步替代人類勞動而導致就業市場的大面積崩潰。
美國學者薩科斯(Sachs)與柯特利科夫(Kotlikoff)通過模型分析后認為,技術的動蕩進步在短期內能夠給技術技能型勞動者與資本帶來“利好”,如降低勞動者強度、提升工作舒適度與資本利潤,但從長期來看,會給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投資不足的人帶來“不利”[3]。而阿西莫格魯(Acemoglu)與雷斯特雷波(Restrepo)卻認為,技術動蕩可能會對勞動就業產生兩種推動力,一種是技術動蕩所產生的新技術會不斷取代原來的勞動,進而減少勞動在經濟產出中的占比,另一種是技術動蕩所內生的新技術也會不斷催生新的勞動需求,兩種力量“對沖”后會使生產中的勞動出現均衡[4]。薩斯坎德(Susskind)的研究則顯示,人工智能在經濟活動中的廣泛滲透,一方面會有效降低勞動的稀缺性,另一方面也不會產生新的勞動需求,最終會給勞動就業帶來毀滅性打擊[5]。
上述三種觀點似乎都有理有據,難分對錯,并且我們的經驗似乎也已經證明,近十年來的技術動蕩并沒有減少就業總量。但是,奧特爾(Autor)指出,對技術動蕩與就業市場關系的闡釋存在“技能偏向型”與“程序偏向型”兩種理論。“技能偏向型”理論認為,技術動蕩要求勞動者要有比以前更高的學歷與更精湛的技能才能完成生產,因而這種技術動蕩會減少對低技能與低學歷勞動者的需要,增加對高學歷、高技能勞動者的需要,從而使人力資源向技能密集型行業流動與聚集,導致工作與工資出現兩極化現象,這種情形在1960年代到1990年代的西方國家較為普遍。但是,1990年代后,西方發達國家的中、低等收入人群的工資差距開始保持穩定,特別是大學畢業生的工資收入出現了滯漲現象。而“程序偏向型”理論認為,技術動蕩不但會對勞動者的工作技能產生新的要求,還會對勞動者的工作任務產生影響。工作任務與技能分屬不同的概念范疇。工作任務是指生產性或服務性的職業活動,但技能表現的是勞動者從事工作任務的能力。在技術動蕩的背景下,表面看來勞動者是因為技能提升而獲得了更高的勞動報酬,但實際上這是勞動者技能與工作任務配置升級的結果。我們不難發現,雖然電腦替代了簡單重復的程序化工作任務,但勞動者需要有更高的技能來應對非程序化的工作任務,使技能與工作任務形成新的配置。程序化的工作任務被電腦代替后,擁有中等技術能力的勞動者就會失去工作。在人工智能技術不斷進步的今天,很多程序性的工作必然會被機器所取代,勞動者不但要面臨技術技能升級的挑戰,還要應對產業升級帶來的工作任務的變化。因此,技術動蕩必然會給就業市場帶來巨大的沖擊,也會給社會帶來一場技術與教育的“競賽”。技術動蕩客觀上提高了就業市場的技能門檻,而教育決定了就業市場的人力資源供給水平。1980年以來,就業市場出現的結構性失衡與薪酬差距拉大的現象,就是技術動蕩的速度遠遠超過教育發展速度而在“競賽”中占據上風的結果。
(二)技術動蕩影響高職畢業生就業的外在表征
由于技術動蕩產生的社會效應具有歷史性或階段性特征,因此,人們對其邏輯機理的理解與把握也存在一定的差異性。薩科斯(Sachs)等以古典自由主義思想為基礎的經濟學者認為,技術動蕩不會減少就業;法國經濟浪漫主義者西斯蒙第(Sismondi)堅信技術動蕩會造成勞動者失業;馬克思則認為,技術動蕩提高了勞動生產率但是也會排擠勞動者;熊彼特秉持了發展經濟學的觀點,認為技術動蕩是通過“創造性毀滅”來實現新舊技術更替,但是因為技術動蕩過程具有非規則性與非平衡性,所以會導致經濟結構與經濟周期的波動,從而出現周期性的就業危機。筆者認為,技術動蕩是就業市場變化的重要推力。一方面,技術動蕩帶來了產業擴大與就業機會增多;另一方面,技術動蕩正在減少部分領域的就業需求,甚至正在終結傳統的就業方式。事實上,現代信息技術的廣泛與深度應用加速了技術的動蕩性。對整個社會來說,技術環境日益復雜、技術手段不斷翻新、技術迭代周期縮短、技術融合程度加深、技術滲透領域日益擴散;對企業與個人而言,很難預知未來技術的發展方向與發展速度,作為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高職畢業生的就業與技能結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首先,技術動蕩導致職業的自主性與流動性增大。技術動蕩使產業面臨新的技術環境,如基于人工智能技術的平臺經濟發展迅速,越來越多的技術技能型勞動者通過平臺參與就業,這種時空的“交易方式”不但有效降低了他們尋找工作與職業流動的成本,提升了企業招聘的便利性,而且還增加了技術技能型勞動者就業的靈活性、自主性與流動性,降低了他們對組織的依附性。因此,這種勞動力市場外部化的趨勢使勞動者的職業流動頻率大大增加,職業轉換成為勞動者職業發展的常態。《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報告(2022年)》表明,技術動蕩提高了我國勞動者的自主性,年輕人開始放棄傳統的按部就班的職業發展模式,而探索成為“主副業并行”的“斜杠青年”或者“一人企業”的老板。根據《2022人才市場洞察及薪酬指南》,技術動蕩加速了產業的互聯互融,催生了大量戰略性新興產業,也創造了新的就業崗位,一些互聯網公司負責人、首席數字官或視頻直播營銷等數字化熱門崗位的年薪可達到200萬元,并且跳槽后的薪酬漲幅普遍達到15%—20%。獵聘發布的《2022Q1中高端人才就業趨勢大數據報告》表明,85.4%的受訪者已跳槽3次左右,其中每份工作平均在職時間不足三年的占72.9%,平均在職不足一年的達23.3%。智聯招聘發布的《2023春季白領跳槽指數調研報告》顯示:2023年春季,9成以上的技術技能人才有跳槽意愿或行為,其中,有65.34%的人打算“跨行業流動”,有48.3%的人有意“跨區域流動”;2021—2023年,技術技能人才的跳槽指數分別為3.61、3.63、3.65,這說明技術技能型中高端人才的職業流動性呈現出不斷增強的趨勢。
其次,技術動蕩導致職業生涯的無邊界性與技能結構的動態性。根據“程序偏向型”技術動蕩理論的闡釋,在技術動蕩程度低的情境下,高職畢業生與工作崗位之間形成了較為穩定的匹配關系,而隨著技術動蕩的加劇,原來形成的“技術與崗位”之間的穩定關系(勞動者的技能結構)就會被打破。一方面,技術動蕩帶來的技術創新必然會產生新的技術環境與職業需求,這要求有足量的技術技能型人才去滿足新技術環境中的職業需求;另一方面,技術動蕩加快了技術技能型人才的職業流動速度與流動頻率,但問題在于,職業流動的加速并不等于職業成長的加速,職業流動只不過是他們被迫適應技術動蕩的一種方式而已。技術技能型人才“跨部門、跨組織流動往往受到組織異質性、行業技術異質性與勞動者技能異質性等多重因素的制約”[6],因此,技術動蕩背景下技術技能型人才實現職業順利流動的關鍵在于“技術與崗位”之間達成“動態適應”,即實現勞動者技能結構的動態平衡。人工智能技術的高動蕩性會對就業崗位產生巨大的創造、破壞與替代作用,并逐步瓦解企業原有的組織結構與穩定的雇傭關系,技術技能型人才被推至“易變性與無邊界性”的職業生涯之中,他們必須重新尋求“技術與崗位”的適配性,傳統穩定的職業變得動蕩起來,過去局限于企業內部的調動轉變為企業間或行業間的跳槽,使勞動力市場逐步“外部化”。
綜上,技術動蕩使勞動者的職業生涯從“穩定性”向“易變性”轉換,從“有界”向“無邊界”發展,從單一組織內的終身雇傭制向跨組織流動轉變;職業發展從組織內部直線式晉升向跨組織螺旋式上升轉變轉型;勞動者與單位的關系從以職業忠誠為基礎的“關系型”向以能力勝任為條件的“交易型”轉變;職業技能從適應單一特定崗位向適應多崗位轉變。
二、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的內涵闡釋及其價值邏輯
就業是最基本的民生,也是經濟發展最基本的支撐。高質量就業是黨中央在新的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對就業工作提出的新要求,是順應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變化和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實現共同富裕作出的重大決策部署。深刻理解高質量就業的內涵與價值邏輯,可以為我們進一步提升高職畢業生就業質量提供重要的理論依據與實踐指導。
(一)高質量就業的內涵與特征
就業通常是指勞動者通過社會勞動對生產資料進行加工并從中得到報酬的一種經濟活動,人們通常從就業數量與就業質量兩個維度來解析它。就業數量的計算方式比較簡單,學界的爭議不大;就業質量最早出現在國內外政策語境中,由于不同國家的政策價值基礎與解讀方式存在差異,所以人們對就業質量的理解千差萬別。
1940年代開始,國際經濟學界就開始出現關于“工作參與度(work participation)”“工作生活質量工程(quality of work -life programs)”“共同決定(co-determination)”等問題的討論 [7]。因受古典管理學理論的影響,對“工作質量”的內涵與提升路徑的研究相對微觀。1970年代,美國開始關注工人的健康、生活、福利與工作滿意度,出現了“生活工作質量(quality of work-life)”的概念 [8]。世紀之交,國際勞工組織正式將“自由的、非強迫的、機會平等的、安全的和有尊嚴的工作”定義為“體面勞動(decent work)”或“高質量就業(high-quality employment)”,并設置了11個維度與40個觀測指標。之后,歐盟理事會針對“工作質量”構建了10個維度的指標體系 [9],“工作質量”開始成為國際文件中廣泛使用的概念。
進入新世紀后,高質量就業陸續出現在我國的政策語境與學術語境中。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了“推動實現更高質量的就業”的要求;黨的十九大報告又提出了要“提高就業質量和人民收入水平”“實現更高質量和更充分就業”。這意味著我國就業市場從過去的“數量供需矛盾”向“質量供需矛盾”轉變,這是黨中央深入理解就業內涵的成果。后來,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從收入薪酬、工作質量、工作環境、職業發展及社保體系等5個方面進一步闡釋了高質量就業的涵義。在學術界,學者們認為,高質量就業可以從宏觀的社會層面、中觀的生產層面與微觀的個體層面來理解。宏觀層面主要可以從就業環境、就業能力、就業狀況、勞動報酬、就業保障與勞動關系等維度來理解和測度就業質量,工作穩定、待遇豐厚、環境舒適、職業上升空間大、工作與生活的平衡度好、意見表達與對話機制暢通等是高質量就業的標志[10];中觀層面,高質量就業主要表現在勞動力市場的運行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等方面[11];微觀層面,高質量就業主要體現在勞動者個體的勞動生產率、工作穩定性、工作時間、勞動收入、技能與崗位匹配度、職業發展、工作生活平衡度、就業滿意度等指標上[12],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高質量就業的核心表現就是工作體面、收入穩定、職業前景好與工作滿意度高等。
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的新李斯特主義經濟學理論與挪威經濟學家埃里克·S·賴納特(Erik S. Reinert)的演化經濟學理論認為,高質量就業是與高質量經濟活動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所謂的高質量經濟活動應該是“歷史性報酬遞增(技術創新加規模報酬遞增)與非完全競爭的經濟活動,具有高創新率、高附加值、高工資和高就業的特點”[13]。因此,那些從事高質量經濟活動的勞動者都是高質量就業的群體[14]。高職畢業生主要是指已經完成高等職業院校所規定的學業且取得畢業證的大學生,這個群體是受過高等教育且擁有新技術、新技能與新思想的高級專門人才群體。以人力資本理論與職業生涯發展理論為基礎,結合國內外學者的理論研究成果與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目標,本文認為高職畢業生的高質量就業應具有以下特征:一是畢業后在規定的時間內充分就業;二是工作穩定性強,“人崗匹配度”高(技能與崗位要求匹配度高),很難被資本或機器所替代;三是實際工資收入處于社會上游,規模報酬遞增,個體對工作環境、工作內容、工作形式與職業發展空間的滿意度高;四是工作的技術與生產率的外溢性強,可形成較強的產業協同效應,且符合國家政治經濟與社會發展需求,凸顯高校人才培養目標。
(二)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的價值邏輯
實現高質量就業是我國“十四五”時期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目標。作為最大的民生工程、民心工程與根基工程,高職畢業生實現高質量就業具有多重價值,有利于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動力轉換,推動共同富裕,引導勞動者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
改革開放后,在良好的經濟社會政策推動下,我國實現了勞動人口的充分就業,使原來良好的人口結構有效轉化為“人口紅利”,奠定了中國世界經濟第二強國的地位。在這個過程中,“人口紅利”對我國人均GDP增長率的貢獻度達27%[15]。但是,“人口紅利”并非永久性增長因素,任何國家都會不可避免地因遭遇人口老齡化問題而出現“劉易斯拐點”,依靠高比例中青年勞動力人口、低勞動力成本發展經濟的方式越來越受到挑戰,特別是在技術動蕩加劇的人工智能時代,我國經濟急需轉型升級為以高素質創新人才為基礎的高質量發展模式,即以高創造性勞動參與率為特征的“人才紅利”發展模式。勞動者的創造力既是促進經濟發展最具價值的要素,又是測度一個國家智力素質和人力資本總量的重要指標。與普通勞動者相比,高職畢業生是勞動力人口中知識、技能、素質與創造力等水平較高的群體,他們在新技術、新思想的原創性與綜合利用方面更有普通勞動力所不具備的思維能力與實踐能力。當前我國已經處于低生育時期,人口再生產出現嚴重萎縮,人口年齡結構老齡化日益明顯。因此,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只有高職畢業生實現高質量就業才能將原來的“人口紅利”轉化為“技術紅利”或“人才紅利”,通過這種“動力轉換”提升社會勞動生產率,保持國家經濟的持續發展。
高職畢業生的高質量就業可以為我國實現共同富裕夯實物質基礎與動力基礎,縮小貧富差距。實現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共同富裕是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富裕,而生產活動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基礎與前提。當前我國還處于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夯實物質富裕的初級階段,如果社會不能培養高職畢業生良好的就業能力,創造公平的就業環境,作為最具活力的這個勞動群體就無法充分參與生產勞動,最終會造成勞動關系、產業結構、收入結構與勞動者素質等多要素的失衡。
“共同富裕要靠勤勞智慧來創造”[16],這說明共同富裕是人的主體性勞動的結果。高職畢業生參與勞動的原動力來自于個體生存與發展的需要,所以他們的高質量就業也是自我需要得到滿足與自我價值得到實現的過程。也就是說,高職畢業生出于生存和對美好生活的需要而不斷激發自身的智慧與創造潛能,為實現共同富裕夯實了持續的動力基礎。同時,共同富裕意味著縮小或消除社會的貧富差距,高質量就業就是縮小物質與精神貧富差距的有效方式。“重學輕術”的文化傳統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我國的社會分配制度,作為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高職畢業生處于收入分配的不利地位,成為中低收入群體。而高職畢業生的高質量就業可以通過提質擴容來消解導致不平等就業的各種歧視,增加他們的收入并縮小與其他社會群體的貧富差距,還可以有效打破階層固化,提升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社會地位與精神獲得感。
高質量就業可以有效促進高職畢業生的全面發展。在改革開放后的較長時間內,我國通過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吸附了大量的勞動力,這批勞動者知識儲量比較少,技能較為單一,主要從事簡單重復的單一技能性工作。但是,隨著我國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產業發展對體力型或單一技能型勞動者的需求逐漸減少,而對創新型與復合技能型勞動者的需求增加。以機械制造行業為例,它要求從業者不但要懂計算機裝配、編程與調試等技術,還要會對機器進行工藝改良,具備更換工裝夾具等技能。因此,在新形勢下,低技能型勞動者往往因為技能錯配或技能不足而失業,相反那些能夠不斷增強自身技術能力的勞動者可以憑借自己掌握的更高附加值和更多工種的復合型技能,占據工資議價的主動權,從而可以分享更多的就業紅利,提升自己的工作滿意度,這就從就業市場的供求關系上“倒逼”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全面發展。
三、技術動蕩下我國高職畢業生實現高質量就業的策略選擇
我國產業發展正處于從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向中高端升遷的關鍵時期。一方面,由于國際技術動蕩日益加劇,特別是人工智能技術的加速發展,導致我國原有的技術引進型的就業效應正在逐步消退;另一方面,我國的技術基準與全球技術水平之間的差距正在不斷縮小,技術創新引起的就業擠出效應逐步顯現。這些因素在宏觀經濟層面導致了技術動蕩與高質量就業之間的沖突。我們要充分重視技術動蕩對高職畢業生就業的雙重影響,充分發揮政府、高校、行業企業與畢業生個人的協同作用,并統籌好不同領域的戰略與政策,長遠布局、綜合施策,促進高職畢業生的高質量就業,讓所有技術技能型勞動者都能分享“技術紅利”,真正實現“人—技術—經濟”的包容性發展。
(一)產業發展層面:實施積極的產業政策,強化就業服務,放大技術動蕩對就業的創造效應
從歷史經驗來看,技術動蕩主要是通過創生新產業與新業態來釋放就業的創造效應。以目前的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為例,2016—2022年,我國的人工智能相關企業從200家發展到253.1萬余家,從業人員從不足4萬人上升到2 000多萬人[17],圍繞著人工智能技術創造了大量的新業態、新服務與新崗位。因此,政府要抓住這波由人工智能技術帶來的產業革命的機會,把我國的人工智能技術研發、應用與產業發展情況納入到經濟社會統計監測體系之中,及時掌握行業動態、出現的新問題,對其發展趨勢與未來影響進行預測分析,并將信息納入政府信息共享平臺,允許科技、產業、就業與社會保障、教育等部門共享這些信息,使這些信息成為我國制定相關產業發展戰略和產業政策的基礎;同時,發揮我國的體制優勢,實施積極的產業政策,放大新技術的就業創造效應,使新興產業發展和高職畢業生高質量就業實現同步雙贏。政府要有前瞻性眼光,善于抓住能引導社會未來發展的核心技術,培養和吸引該領域的髙、中端技術人才,開發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關鍵核心技術,通過實施“首臺套”、用戶補貼、稅收優惠與政府入股等積極產業政策來推進相關新興產業的發展,提升新技術產業的核心競爭力。
在上述基礎上,政府還應完善就業服務體系,增強技術技能型勞動者供給與市場需求之間的匹配度。各級政府要借助政府人才市場和社會人力資源服務公司現有的人才信息服務網絡,開辟與高動蕩性技術相關的就業信息平臺,特別要開辟高職院校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供求專區,提前三年將高職院校的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存量、類別與供給時間節點等信息公開,將與新技術、新業態相關的企業崗位人才需求信息、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轉崗信息等及時公布或精準推送,凸顯人才信息平臺服務的專業性與精準性。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政府可以通過整合各種信息平臺的功能,匯集先進技術行業的發展走向與人才需求信息,建構全國性的技術技能人才供求數據庫。由于高職院校的人才培養有一定的滯后性,而技術動蕩的頻率較高,所以部分專業的學生可能在畢業時就會面臨所學技能被淘汰或行業被新技術擠出的局面。因此,政府要加強對企業或行業中低端崗位技能型勞動者需求信息的搜集,使一些正處于被淘汰或即將被淘汰的專業的畢業生能夠有效對接中低端崗位。政府要通過購買公共服務的方式,鼓勵職業院校、本科院校或技能培訓機構為高職已畢業一定年限的技術技能型勞動者提供職業指導,使他們能夠在工作之余更新既有的技能結構,獲得適應新技術的就業能力。通過構建這種“職業指導—就業信息—職業介紹”一體化的就業服務體系,既可以提高那些衰退性行業中的技術技能型勞動者在技術動蕩下適時轉崗的可能性,還可以幫助他們有效降低轉崗或求職的成本。
(二)技能形成層面:完善職業技能培養體系,增強畢業生的職業適應性,降低技術動蕩的替代效應
職業院校是勞動者形成現代職業技能的主要場域,肩負著培養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重任。職業院校畢業生的職業適應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在校期間的技能培訓質量。因此,在技術動蕩背景下,高職畢業生實現高質量就業的關鍵在于學校層面如何優化職業技能培訓以增強其職業適應性,緩解技術動蕩帶來的就業替代效應。目前,人工智能技術在產業中的應用主要還處于“機器換人”的初級階段,機器所替代的主要是低技能勞動者與部分經驗型技術工人,但未來人工智能所能替代的勞動力極有可能向髙技能型或知識型勞動者延伸。因此,作為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主陣地的高職院校必須根據時勢需要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完善職業技能培養體系,不斷增強自身的培養能力,全面提升未來勞動者的素質及職業適應性,這是應對技術動蕩下就業市場不確定性的根本方法。
科技進步的速度越快,技術的動蕩性也就越高,社會生產形式也就會越來越復雜化與動態化,人力資源的技能化導向也就越明顯。因此,高職院校要重視和加強新形勢下職業技能培養的制度設計,從課程設置、教學模式、技能實訓、見習實習等多個環節創新教育模式,拓展技能的適用口徑,凸顯技能的未來發展方向;特別要構建政府、學校、行業協會、企業與學生等多元主體協同機制,使“技術進步—技能形成—就業質量提升”三者聯動共進,拓展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技能形成渠道,增強高職畢業生應對技術動蕩的綜合技能。
針對當前新技術的發展趨勢,首先,中央政府應牽頭整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工信部、教育部、全國總工會等部門的資源,由中央財政安排專項資金實施全國性的“新技術人才培訓工程”,專門負責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的職業技能更新與專業素質提升,使他們與時俱進地更新技能結構以適應新興技術崗位的需要。各級政府要完善再就業資金的使用,預留一定比例的新技能培訓經費,做到新技術、新產業的技能培訓經費專款專用;要嚴格推進《職業技能培訓和鑒定條例》的落地實施,不折不扣地執行職工教育培訓經費提取制度,使教育培訓經費提取額度不低于員工工資總額的1.5%—2.5%,鼓勵條件好的單位再籌措專項基金,落實技能培訓費稅前扣除政策。教育系統與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門要完善新技術新技能培訓需求反饋機制,使供求做到及時、精準銜接。其次,要構建新技術環境下勞動者技能培訓質量保障體系。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要放開技術技能培訓市場,打破政府主控培訓需求的狀況。政府應公開培訓需求信息,通過公開競標的方式決定培訓服務的提供方,并通過全程化的質量跟蹤來確定培訓價格,化解培訓內容與實際需求脫節等較為普遍的問題。在開放的市場中可以采取“企業點菜、政府買單”的方式有針對性地開展技能培訓,企業向政府提出所需人才規格,政府可以向社會采購技能培訓服務,也可以通過財政補貼、稅收抵扣、建設公共平臺等方式吸引企業參與針對技術動蕩的技能培訓;從頭部企業、更高水平大學、核心科研院所遴選理論與實踐經驗豐富的專家編寫技能培訓教材,并根據技術變化情況實時更新。通過建構這種快速的人力市場反應機制與公平競爭的外部環境,能夠確保技術技能型勞動者技能培訓的靈活性、針對性與有效性,增強他們的職業適應性,有效降低技術動蕩帶來的替代效應。
(三)技能結構層面:增強勞動者自身技能結構的韌性,凸顯技術動蕩的重塑效應
當前的技術動蕩必然會造成高職畢業生職業生涯的無邊界性與動蕩性,他們不可能終身從事同一崗位的工作,職業流動成為必然。職業流動意味著同一職業類型中的崗位轉換與不同職業類型之間的轉換,前者主要是單位內部的“轉崗”,后者主要是“跨部門的崗位流動”。雖然職業流動有可能是勞動者的一種主動選擇,也可能是個體技能資本與外部環境共同作用下的被動行為,但根本原因還是技術動蕩環境下“人—崗”匹配失衡的結果,而且職業流動意味著個體職業生涯的無邊界性與技能結構的更迭。
技能結構主要是指勞動者個體的技能構成。結構決定功能,科學合理的個體技能結構具有很強的韌性,可以有效抗擊技術動蕩帶來的沖擊。目前以人工智能技術為核心的技術動蕩不僅對技術技能型崗位有創造效應(擴張效應)與替代效應(擠出效應),還對個體的職業技能或技能結構有很強的“重塑效應”。“重塑效應”是指技術動蕩并非使勞動者被原來的工作徹底解雇,而是促進勞動者根據新的工作內容與技能變化不斷改造既有的技能結構。實際上任何技術技能型勞動者在工作中并非只使用單一的技能,而是協同使用多種技能,技能結構才是真正決定技術技能型勞動者勞動能力的關鍵。因此,與其說是技術動蕩淘汰了勞動者的某種技能,倒不如說是技術動蕩解構了他們既有的技能結構,使得他們無法完成現有的工作。
根據結構功能主義的觀點,技能結構的韌性是指個體的技能體系可以借助不同技能之間的協作與互補關系,“有效預防、抵御、響應和適應外部急性沖擊和慢性壓力的影響,并從中恢復的能力”[18],即技能結構的韌性越強,就越能夠有效抗擊外界沖力,甚至在外界沖力的擠壓下實現內部結構的自我調整,在職業轉換后知識技能增長更快,進而保持很好的職業適應能力(動態適應性)。研究證明,技術技能型勞動者知識技能的多樣性與互補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技能結構的韌性,有利于勞動者在職業流動中快速重組技能結構,從而獲得更多的職業發展機會和經濟收入,有利于拓展職業空間與提升職業地位[19]。因此,高職院校要有先動意識,要科學預判社會技術動蕩的總趨勢,在人才培養過程中改變過去只關注技能多樣性的做法,要重點關注學生技術技能結構的韌性,及時將新技能新技術納入培訓范疇,通過大類培養的方式強化不同專業之間技術技能的互補性與替代性,如通過組織學生參與企業的短期頂崗實習、專業交流、專業合作以及協同完成特定任務等方式,優化學生的技能結構,培養他們掌握快速應對技術動蕩的新技能,提升其跨部門工作能力。
技術動蕩會導致勞動力外部化傾向,降低企業投資內部人力資本的意愿。這需要高職院校指導學生提前預測未來技術發展對勞動者技能層次、技能結構與技能類型的需求,增強學生面對技術動蕩儲備知識技能的主動性,在課程設置與課程教學中注重打通理論、方法、技術、產品與應用環節之間的技能關聯性,優化學生復合型技能的縱向結構,將經濟、社會、管理、法律與技術貫通融合,優化學生復合型技能的橫向結構;指導學生在校時加強職業生涯的自主規劃,有計劃地對自己進行就業能力投資,降低對學校職業技能教育的情境依賴和路徑依賴;鼓勵學生在提升學習力和適應力的前提下,根據自身興趣愛好與技術發展趨勢參與新技術新技能的培訓,強化技能的多樣性、延展性、適應性與技能結構的韌性度,特別是增強自身“可攜帶”與“可持久”人力資本的累積,減少技術動蕩對自身人力資本的貶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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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賀文瑾]
The Impact and Countermeasures of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on High Quality Employment of Vocational College Graduates
LI Jun, LIN Jiaxing
Abstract: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refers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uncertainty, complexity, and unpredictability that arise during the development of production technology in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of enterprises. It can be divided into "technology biased" turbulence and "program biased" turbulence. The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has the creation effect, substitution effect and reshaping effect on the employment market, which will lead to the increase of vocational autonomy and mobility of skilled labor, the boundedness of career and the dynamic increase of skill structure. The high-quality employment of skilled workers means full employment, strong stability, high "person job matching", high satisfaction, and strong spillover between technology and productivity. The high-quality employment of vocational college graduates is conducive to the power transformation of China's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promoting common prosperity, guiding the overall development of workers and social progress. In the context of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achieving high-quality employment for vocational college graduates in China needs to start from three aspects: at the level of industrial development, we should implement active industrial policies and strengthening employment services, and amplifying the creative effect of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on employment; at the level of promoting the formation of skills, we should improve the vocational skills training system to enhance the vocational adaptability of graduates and reduce the substitution effect of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at the level of individual skill structure, it is necessary to enhance the resilience of workers' own skill structure and highlight the reshaping effect of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Key words: technological turbulence;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 graduates; high quality employment; technical skilled workers; job mark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