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臨 錢華
【摘要】余華小說以通俗易懂的語言、跌宕起伏的情節吸引著眾多讀者,通過重復敘事、反諷和黑色幽默等敘事手段的運用,呈現了死亡與生存、苦難與救贖、自我認同與社會責任等主題。從生命教育的視角對余華小說的敘事和主題進行解析,可以進一步加深對余華小說的理解,使讀者形成珍愛生命、尊重生命的正確意識。
【關鍵詞】生命教育;余華;敘事;主題
【中圖分類號】I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14-0016-04
余華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豐富多樣,情節跌宕起伏、荒誕,語言通俗易懂,具有黑色幽默的寫作風格,具有教育、悲劇意義。余華的小說來源生活、再現生活,反映生命本真,主題自然涉及生命教育。生命教育是“以人的生命活力為基礎,以承認人的多方面差異為前提,以倡導人的生命與自然界的其他事物整體和諧為目標,通過教育喚醒人的生命意識,開發人的生命潛能,激發人的生命活力,進而提升生命質量”[1]。對生命的理解、尊重生命一直以來是作家必須重視、無法回避的主題。生命教育更是啟蒙教育的重要一環,只有將生命教育放在首位,才能讓后續的教育環節成為可能。
一、余華小說中生命意識的潛在價值
及人物形象的生命情態呈現
(一)余華小說中生命意識的潛在價值
第一,尊重生命。在余華的小說中,生命是最為重要的,無論是面對生活中的苦難還是其他困境,人們都應該尊重生命,堅守生命的尊嚴。同樣的,我們需要尊重和愛護他人的生命,了解每一個生命存在的價值。
第二,頑強生存。在余華的很多作品中都充滿苦難意識,小說中很多人物角色都經歷了各種苦難和傷痛,但是他們并沒有放棄,而是堅挺地活著,與苦難作堅定的斗爭,體現出了強烈的生命意識和堅韌的生命信念。
第三,記憶的價值。余華的小說中,記憶是塑造人物和故事的重要元素,通過記憶,人們可以重新面對過去,理解過去,從而更好地面對未來。
第四,人性的啟示。余華小說所塑造的人物角色的生活經歷和人性展示,可以引導讀者深入思考人性的復雜性和豐富性,從而更好地理解自己和他人。
(二)余華小說中人物形象所呈現的生命情態
余華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在面對困境時離不開三種態度:樂觀、斗爭、堅韌。
1.樂觀
樂觀是指精神愉快,對事物的發展充滿信心。樂觀主要體現在面對困難和苦難時的態度表現,與人的性格特征息息相關,也屬于生命意識在人物形象上的體現。樂觀的態度值得讀者學習和推崇,是生命教育的一部分。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員了,該給它取個名字,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叫它福貴好。定下來叫它福貴,我左看右看都覺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來村里人也開始說我們兩個很像,我嘿嘿笑,心想我早就知道它像我了。[2](《活著》)
這段話出自《活著》的結尾,徐福貴因為年少氣盛,賭博賠光了家產。在為生病的母親尋藥時被國民黨抓走去做壯丁,好不容易出逃成功,回家就發現母親已經去世。所幸的是妻子家珍不離不棄,即使身患重病,最后也成功為他生下兒子有慶。悲慘的是,有慶為救縣長的妻子,在輸血時耗盡自己全部血液而不幸去世。聾啞的女兒鳳霞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好歸宿,卻在生孩子時大出血命喪黃泉。女兒去世后不久,妻子經受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而離世。善良孝順的女婿在工地施工時因吊車出現故障,意外去世。外孫苦根在吃豆子時,意外被豆子撐死。親人相繼離世,最后只剩下一頭老牛相伴。在經歷一系列難以預料的苦難以后,徐福貴表現出來難以想象的樂觀與堅強,甚至能理解活著的意義,達到又一個境界。
2.斗爭
斗爭主要是指矛盾的雙方互相沖突,一方力求戰勝另一方。與外界一切困難作斗爭需要有足夠的勇氣和毅力,更需要做好準備接受外界的質疑。人們往往被外界環境影響,安于現狀不愿斗爭,被外界環境包裹在一個不適的處境。
紅袖章手里的理發推子像一把鋸子在孫偉的頭發和脖子上絞割著,紅袖章的用力和孫偉的拼命掙扎,使理發從孫偉的頭發上滑下來以后,竟然深深插進孫偉的頸部,紅袖章還在用力絞割,鮮血涌出來染紅了理發推子,紅袖章的手仍然沒有停止,紅袖章割斷了里面的動脈。[3](《兄弟》)
這段話出自《兄弟》上部,描述的是孫偉不愿剃頭,被紅衛兵折磨致死的情節。孫偉在特定的歷史政治背景下以匪夷所思的姿態死亡,完全超乎讀者預期。那是一個充滿人文因素的社會背景,無人站出來選擇斗爭,只是安于現狀,最后的結局注定悲慘。這是生命意識缺乏的表現,是生命教育的反面教材。此外,紅衛兵不尊重和愛護他人生命,倚強凌弱,將人折磨至死的行為更加值得反思,突出當時背景下生命教育的缺乏,為現在的生命教育敲響警鐘。
《兄弟》中也有敢于斗爭的人物形象,是充滿生命意識的,是作為生命教育的正面描寫。
宋凡平和李蘭沿街笑著走去,沿街說著他們結婚的事,沿街的人都抽上了他們的喜香煙,咬上他們的喜硬糖,嚼上他們的喜豆子,吃上他們的喜瓜子。[3]43(《兄弟》)
此處描述的是李蘭和宋凡平結婚的情節。李蘭原本只是一個平凡的中年婦女形象,早年丈夫因為偷看女人而溺死,兒子李光頭又犯同樣的錯誤,她因此受到了劉鎮所有人的唾棄和指責,不得已將自己封閉起來,是宋凡平的出現敲開了她的心門。外界環境紛紛擾擾,其他人都認為這是亡夫和亡妻外加兩個拖油瓶的“絕佳”組合,甚至在新婚之日得到更多的是街坊鄰居的冷嘲熱諷,但他們沖破世俗眼光,敢于挑戰大多數人思想,勇敢追求屬于自己的生活,享受了一段短暫卻美好的幸福時光。
3.堅韌
堅韌字面意思是堅固有韌性,形容信念堅定,意志頑強,不可動搖。在面對困境時表現的堅韌的態度,是生命意識在人物身上的重要表現。
然后,許三觀來到醫院外面,在一堆亂磚上坐下來,深秋的風吹得他身體一陣陣發冷,他將雙手插在袖管里,脖子縮到衣領里面。他一直坐在那里,心里想著根龍,還有阿方,想到他們兩個人第一次帶著他去賣血,他們教他賣血前要喝水,賣血后要吃一盤炒豬肝,喝二兩黃酒……[4](《許三觀賣血記》)
這段話出自《許三觀賣血記》,描述的是許三觀后期目睹根龍和阿方因為賣血而死。許三觀一共經歷了十二次賣血,除了少數幾次被他人說服去賣血以外,其他都是有特定的原因主動去賣血,特別是后期都是為了家庭和孩子去賣血。在目睹根龍因為賣血而死后仍然不放棄賣血,每隔幾天就去一次,更是將堅韌的形象推向頂峰。家庭的困難、他人的死亡實例并沒有打倒許三觀,他可以為了自己所愛的家庭奮不顧身,哪怕是為了不是親生的兒子一樂。即使在他的身上只有鮮血作為“資本”,他也愿意付出。
二、生命教育在余華小說中的敘事策略
余華小說中最典型的策略是重復敘事、反諷和黑色幽默。
(一)重復敘事
《許三觀賣血記》以許三觀賣血為主線,且不斷重復賣血,高達十二次。故事中關于吃炒豬肝、喝黃酒、賣血的情節循環往復,每一次家庭遇到困難,都圍繞賣血展開,雖描寫詳略存在差異,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通過重復敘事的策略連接情節,構成一個完整的網,從中多次思考生命的意義,是生命意識的體現,也是在無形之中傳達生命教育。
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們還是兄弟。[3]606(《兄弟》)
這段話在《兄弟》中反復出現,李光頭和宋鋼的兄弟情貫穿整篇文章,但是在結尾兩人的結局截然不同。在宋鋼寫給李光頭的最后一封信中,這句話增加了一句:“就算是生離死別了,我們依然是兄弟?!比绱艘粊?,在敘事上有重復,也有創新。再看宋鋼和李光頭兩人,性格存在明顯差異,在面對愛情的勇氣上都做出不同的選擇。他們相依為命生活了一段時間,卻因為種種原因分道揚鑣,越走越遠。宋鋼的一生好像都不是為自己而活,前半生為了好兄弟李光頭,后半生為了妻子林紅。如今看來,他的善良充滿諷刺,他從小被灌輸著要照顧好弟弟的思想,直到臨死,他最先想到的是他人而不是自己。生命教育就是告訴我們要學會愛自己,尊重自己的生命,才有可能去愛別人。
(二)反諷
我對他說,走過去吧,那里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里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5](《第七天》)
這段話出自《第七天》的結尾。在《第七天》中,殯儀館存在“貴賓區”,骨灰盒明碼標價,區分死者的高低貴賤。作者借用反諷,反面寫出現實的世界充滿不平等,有貧賤富貴的差異,有悲傷和疼痛,人與人之間存在仇恨,是對現實的諷刺和思考。全書以待火化者楊飛的靈魂為視角,構成怪誕、荒謬的現實主義魔幻小說。對亡靈、石頭、樹葉、河水等不具生命意識的物象賦予人性,更讓人覺得“背后發涼”,甚至給這樣的地方取名為“死無葬身之地”,就證明現實中根本不存在如此平等的地方,符合全書建構而成的基調,增強其神秘感和諷刺意味。情節中的細節都充滿匪夷所思,細思極恐,具有明顯的反諷特點。在《第七天》中,反諷和黑色幽默的語言藝術相結合,是對現實的諷刺,對人性的深思,對生與死的看法,對情感的珍視,這就是生命意識在反諷這一敘事特點中的體現。
(三)黑色幽默
《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第一次賣血前四叔對其說服語中,借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將血液比作井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具有黑色幽默的特點。除此之外,余華還將賣血描述成能使“骨結實”、能賺取金錢的好差事。在賣血之前“喝大量水稀釋”,賣血結束還能名正言順“喝黃酒”和“吃炒豬肝”,好像賣血在許三觀的眼中已經不是損害自己身體的行為,更多的是解決困難的途徑,這是在解決困難和損害身體中直接的一場選擇。許三觀在后期賣血幾乎成為他的救命稻草,從起初對賣血的猶豫到后期高頻率的賣血就是許三觀觀念的轉變。賣血威脅生命的危險逐漸在許三觀心中遺忘,甚至在讀者心中遺忘,取而代之的是小說人物在絕境下的一種生存機遇,是戰勝困難的武器和籌碼,最終實現在精神上的升華。拋開賣血這一做法的合理性,主人公許三觀對待賣血這件事像是非常超脫和豁達,是一種黑色幽默的表達,但也飽含生命意識,其中也有值得借鑒的地方。
三、生命教育視域下余華小說的主題表達
(一)死亡與生存的主題
余華的很多小說都涉及生存和死亡的選擇:許三觀在折磨身體和精神的生存與死亡之間,選擇賣血解決困難繼續茍活,是生命意識中的堅韌;宋鋼在闖蕩失敗情感受挫后,在生存與死亡之間,選擇臥軌結束自己的生命,是不珍視生命、生命意識缺乏的體現;雨來的母親在經歷丈夫離家出走后,在生存與死亡之間選擇獨立承擔重任、努力工作、照顧家庭,是生命意識中的不放棄、不逃避。如何選擇是出于個人,但也是從側面反映其內在生命意識的是否存在,是作為生命教育的典范。
(二)苦難與救贖的主題
苦難貫穿余華小說的始終,是余華小說中永恒的基調和主題。救贖可以分為兩類:自我救贖與他人救贖。
在《活著》中經歷種種苦難的徐福貴,最終理解活著的意義。每一個親人的去世對于他來說都是一次打擊,背后的自我救贖確實是存在但又看不到?;蛟S每一個徹夜難眠的夜晚都是徐福貴在舔舐自己的傷口,以求短暫的慰藉。《活著》中的徐福貴要繼續活著,就不得不接受苦難的桎梏和折磨?!叭绻麖呐杂^者的角度,福貴的一生除了苦難還是困難,其他什么都沒有;可是當福貴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來講述自己的一生時,他苦難的經歷里立刻充滿了幸福快樂,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相信自己的子女也是世上最好的子女,還有他的女婿他的外孫,還有那頭也叫福貴的老牛,還有曾經一起生活過的朋友們,還有生活的點點滴滴……”[6]一個學會自我救贖的人必然擁有很強的生命意識,能夠通過自我救贖的方式轉移視線、暫時忘記痛苦,投入下一階段的生活中去。生活仍然要繼續,顯然不能為一時痛苦而讓自己停滯不前,這就是生命教育的意義所在。
他人救贖在余華的小說中是存在的,盡管是很細微的方面。在《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在知道一樂并非自己的親生兒子后,雖是對何小勇產生恨意,但是在何小勇被意外撞死后,許三觀為了彌補自己內心的愧疚而讓一樂去“喊魂”的行為,就是他人救贖的表現。許三觀對一樂也是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一樂患病,許三觀不斷去賣血,只為他能在上海治病。在他人救贖中也能讀出對他人生命的尊重與愛護,這也是生命意識在細節中的體現。在孩子們知道母親許玉蘭曾經做過錯事,許三觀仍然當著孩子的面維護她的母親形象,也愿意承認自己的錯誤,用自己對家庭的愛和溫暖救贖過錯,認識錯誤、直面錯誤、更正錯誤,將錯誤大化小、小化了,正是需要學習的理念。
(三)自我認同與社會責任的主題
自我認同是指認為跟自己有共同之處而感到親切,往往與自我認同感相聯系。在《兄弟》中成年后的李光頭身上就表現得尤為明顯,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有自己的定位和考量。他敢想敢做,將福利廠渡過難關實現盈利,一躍成為福利廠的廠長;他勇敢追愛,一直愛著林紅;他敢闖敢拼,在改革開放的背景下,他創業走生意,不畏懼失敗和流言蜚語,成功創辦公司當上總裁,就此飛黃騰達,成為社會中的人上人。在追求致富的道路上,李光頭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愛的是什么。在經歷失敗后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追求,靠著撿破爛也要東山再起,勇敢闖蕩。如果只是在金錢財富的層面上評價李光頭,他成了劉鎮的紅人,實現了自己的價值,找到了存在的意義。自我價值和自我認同感的實現,就是尊重自己生命的最好詮釋?!对S三觀賣血記》中的饑荒年,糧食緊缺,一家人只能每天靠喝玉米粥充饑,許三觀做到了一個好爸爸的責任和義務,節約糧食只為妻子孩子能夠多吃一些。在一樂生日的時候,玉米粥煮得稠一些,放上糖,給家庭帶來快樂。雖然許三觀賣血的方式存在爭議,但是其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卻是毋庸置疑的。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現在余華的小說中,充滿著生命意識,也為生命教育提供了人物范例。此外,余華的作品結合特定的背景條件細膩地刻畫每一個苦難的挑戰,更是將生命意識和生命教育融入每一個人物、每一個句子、每一段情節。閱讀他的小說,除了能一睹為快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情節,還能切身體會特定時代背景下的人情世故,細細品味其中蘊含的人物性格特征,帶入主人公思考每一個選擇背后的道理,自然而然地增強讀者的共情能力。
參考文獻:
[1]王北生.論教育的生命意識及生命教育的四重構建[J].教育研究,2004(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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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華.兄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72.
[4]余華.許三觀賣血記[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7:218.
[5]余華.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8:225.
[6]余華.麥田新版自序[EB/OL].(2007-05-15)[2023-04-20]https://www.dushu.com/showbook/129415/1882717.html.
作者簡介:
葛臨,湖州師范學院小學教育專業2022級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小學教育。
錢華,碩士,湖州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