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綺夢
風起,小鎮又到秋天。上下班路上抬眼望去,欒樹滿樹紅果,燦如錦繡,像懸在天空的緋紅煙霞。風來,果子撲簌簌落一地,像落了一地的小鈴鐺。
欒樹,欒樹,這個樹名,是郭老師告訴我們的。
“生活的縫隙里處處有花開,而寫作的奧秘不就藏在這些縫隙里嗎?”作文課上,柔和又堅定的聲音,落在懵懂孩子們的心上,“當然前提是做個有心人。不信你們看看窗外。”我們的視線紛紛順著她的手指轉向窗外,伸長了脖子看——花壇里這樹通身碧綠,頭頂是胭脂般的紅。“這樹,叫欒樹,一年只開一季。夏天開花,密密匝匝的小黃花;秋天結果,紅黃漸變,像小燈籠、小鈴鐺……欒樹樹身高,只有頂端開花,夏天我們走在樹下,幾乎看不見開在樹頂上的花,這很像哲理,站得高些、遠些,才能看得更明白。而欒樹,醞釀了整個春夏,只為在百花凋零的秋天盛放,這種在黎明前的等待不也值得我們贊頌嗎?”我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郭老師溫柔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眼前的迷霧就這樣被撥開了。我上初中時,正是所謂的青春文學盛行,矯揉造作的傷痛文學被我們爭相模仿,似乎無病呻吟強說愁才能跟得上潮流。郭老師洞悉了這一切,她沒有批評我們,而是剝開欒樹的果實,把一顆感受生活、發現美的種子種在了我的心里。“生活的縫隙里有花開”,這是我那天記在摘抄本扉頁的一句話。也是從那天起,我學會把眼光投到生活的縫隙里,以至在以后的日子,見證了許多葉落花開。
回想起初中的學習生活,何其幸運有這樣一位細膩溫情的老師。郭老師教我們的時候,她剛剛畢業不久,年輕美麗,生動明媚,是我們心中標準的“女神姐姐”。她的眼睛極有神,像秋夜點綴在夜空的星,那么閃耀,那么干凈。她愛笑,上課我們說得精彩時,她滿眼的高興快溢出來;我們惹她生氣時,她便一邊微微搖頭,一邊無奈地笑。記得那時我因為考試把握不好時間,經常把作文的字寫得龍飛鳳舞,事后我總是愧疚地找到她,申請重寫。她也不責備,總是搖搖頭:“好吧,下次不許。”然后將答題紙遞給我。
依然記得她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說到“不必說……更不必說……”那一句時,她教導我們這個句式可以仿寫,課文就是無窮無盡的學習資源。有一次習作,我刻意仿寫了這個句式。沒料到,批改兩個班作文的她竟然注意到了我作文里的這一小小的細節,在那個句子旁畫了三個鮮紅的驚嘆號,并在課堂上舉著我的作文表揚了好久。羞紅了臉的我忽然明白了,這世上沒有白讀的書,也沒有白走的路。后來的每一篇課文我都當作寶貝反復閱讀,是郭老師啟發了我研讀文本的習慣呀。也是郭老師告訴我,原來讀過的書從未被忘卻,都會化作血肉,融入身體。
也許就是在某個明媚的清晨,某堂語文課上,當陽光穿過欒樹的婆娑樹影斜照在你的肩膀上,我萌生了一個想法:長大后也要變成你。你手中粉筆沙沙地游走,你不知道的是,這支粉筆也托起了我的理想。在高考填志愿時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后來的我如愿踏上了這條征途,學著你的模樣教書,育人……
當我停下講課,讓學生看向窗外的晚霞時;當我讀到學生寫出一個精彩的句子,也在旁邊畫上幾個驚嘆號時;當我在課堂上,與學生閑聊起我的語文學習經驗時……心湖總會有漣漪蕩漾,我仿佛聽到了一場跨越了二十年的對話。你對我的影響又何止是一張語文試卷可以概括的呢?
生活的縫隙里有花開,郭老師,你也是我生活里的一樹花開,永不荒蕪。
后來我讀到了欒樹的花語——奇妙、震撼、絢爛的一生,后來我讀到了史鐵生筆下的欒樹,也用了“小燈籠”這樣的比喻,于是我學著你的樣子,講述給我的學生聽,在他們新奇又驚喜的眼里,就像又看到了二十年前坐在你目光下的那個女孩。我想,如果這顆種子能種在他們心里,這是不是世上最美好的一種傳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