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中資企業的困境與對策

肖迅韜

摘要：印度豐富的勞動力資源和巨大的市場潛力吸引了眾多中資企業赴印投資興業，然而，中資企業在印度蓬勃發展的投資態勢卻屢屢遭受印度當局的打壓，在印中資企業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后疫情時代疊加俄烏沖突的雙重危機之下，印度正面臨經濟增速下跌、就業增長乏力的沖擊，印度當局本應著手改善營商環境，加大外資引進力度，然而印度當局卻不惜損害自身國際形象，持續打壓在印中資企業，抵制中國企業來印投資。這種操作的背后既有地緣經濟上的考慮，也有地緣政治上的戰略目的。

關鍵詞：在印中資企業；查稅風暴；對華產業替代；地緣經濟；地緣政治

2023年6月9日，印度中央執法局發布文件，指控中國手機廠商小米在印度的分公司“向外國實體非法轉移資金”，涉嫌違反印度 《外匯管理法》，這意味著小米印度分公司2022年被印度中央執法局凍結的555.1億盧比 （約48.1億元人民幣）賬戶資金將被沒收。[1]小米在印度面臨的經營困境并非個案，中興、華為、聯想、阿里巴巴、騰訊、OPPO、vivo、榮耀等在印投資企業都遭遇過印度政府不同程度的打壓。近年來，印度遭遇經濟增速下跌、就業增長乏力的困局，印度當局本應著手改善營商環境，加大引進外資，然而，其卻冒著市場信譽遭受長遠損害的風險，打壓在印中資企業，這背后自有其內在的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的考量。

一、中資企業進退維谷

2014年莫迪就任印度總理伊始即推出“印度制造”倡議，旨在推動印度制造業快速發展，提升印度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和影響力，將印度打造為全球制造業大國。為吸引外資，印度政府承諾通過簡化審批流程、加大補貼力度等政策手段為外資企業提供良好的營商環境。印度豐富的勞動力資源、巨大的市場潛力加之政府承諾的政策支持吸引了眾多中國企業赴印度投資建廠。中國電信設備制造商中興和華為、互聯網巨頭阿里巴巴和騰訊、IT硬件造商聯想及品牌智能手機制造商小米、OPPO、vivo、榮耀等紛紛進駐印度市場。

歷史上遭受殖民統治的經歷使印度對海外企業普遍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2]加之中印經濟實力差距的拉大，印度當局對在印中資企業抱有一種矛盾的心態：一方面渴望中國企業來印度投資，以便促進經濟發展、創造就業機會、提升相關行業競爭力；另一方面，同為發展中大國，印度對中國的快速崛起以及在亞太地區日益擴大的影響力心存不服，對中資企業在印度的盈利與發展壯大充滿妒忌和警覺。這種矛盾心態導致印度政府對中資企業的態度陰晴不定，在建廠初期給予政策支持、服務到位，待企業發展壯大、供應鏈完善則出臺限制措施，采用稅務和合規性普查等方式打壓中資企業。

早在2012年，印度電信部 （Department of Telecommunications）就提議對中興、華為等中資電信企業采取限制措施，將雙方合作限制在電信制造領域，把基礎設施和寬帶網絡業務留給美國、日本、韓國等 “無爭議國家”。2017年，印度政府宣布對中興通訊進行罰款，理由是其違反了印度的出口控制規定。印度當局于2020年4月修訂 “外國直接投資”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政策，以“防止他國在新冠疫情期間對印度企業進行投機性收購”為由，規定所有來自與印度陸地接壤國家的投資項目必須通過所謂的 “國家安全審查” （National security review），中國被列為接受審查的主要對象國。2020年，印度當局凍結了阿里巴巴旗下合資公司Paytm （阿里巴巴投資的一家總部位于印度的數字支付平臺）的資金，依據是所謂的國家安全和當年頒布的外國直接投資政策。從外國直接投資政策修訂至2023年7月，印度當局擱置了超過250項中國對印直接投資項目。

自2020年中印邊境局勢緊張以來，印度當局以中資企業涉嫌財務不當為由，對中資企業發起了大規模的“查稅風暴”。2021年，印度稅收情報局 （Directorate of Revenue Intelligence）宣布對小米印度分公司處以約5.58億美元的罰款，稱其涉嫌違反稅收法規，小米對此提起申訴，然而申訴失敗。2022年7月，榮耀首席執行官趙明表示，由于不適應印度的營商環境，榮耀團隊已撤出印度，僅保留了部分與合作伙伴的相關業務。2023年，印度執法局突擊檢查vivo位于印度北方邦大諾伊達市的辦公室，指控該子公司存在非法從印度轉移資金至中國的行為。2023年9月，印度稅務部門以逃稅調查為由突擊搜查了電腦制造商聯想位于哈里亞納邦科技中心古魯格拉姆和卡納塔克邦首府班加羅爾的經營場所，并對聯想發起調查。

僅2022年，就有包括中興、華為、阿里巴巴、小米、OPPO、vivo在內的超過500家在印中資企業遭遇稅務稽查和合規性普查的打壓，阿里巴巴被迫從“印度版淘寶平臺”PEPL退出；小米印度分公司48.1億人民幣資金遭遇凍結；OPPO被罰近439億盧比 （約5.51億美元）的稅款；vivo印度分公司相關的119個銀行賬戶被凍結，46.5億盧比 （約5 900萬美元）的銀行存款與金融資產被查封。除了以稅務稽查、合規性普查為借口外，印度政府還以“安全”“詐騙”等理由針對中國企業。此外，印度當局以危害印度“主權完整、國家安全和公共秩序”為由，禁止在印度使用包括抖音海外版 （TikTok）、微博、百度搜索、百度地圖、微信、QQ、UC瀏覽器等在內的300多款中國開發的應用軟件。

當前，在印中資企業大都處在徘徨與煎熬中，一些在印投入資產較輕、規模不大的企業可以選擇從印度撤離，而小米等重資產投入且在印已形成系統性產業鏈的企業則面臨進退維谷的窘境。

二、持續打壓背后的緣由

印度當局不惜市場信譽遭受長遠損害的風險，持續打壓在印中資企業，既有地緣經濟上的長遠考慮，也有其地緣政治上的戰略目的。

（一）服務于“對華產業替代”政策的需要

2020年中印邊境緊張局勢加劇以后，莫迪政府推行“去中國化”的“對華產業替代”政策，旨在減少對中國進口商品的依賴，加強本土產業的發展，提高印度制造業水平和國際競爭力，以便融入美西方主導的創新鏈和價值鏈。為此，印度當局打著稅務稽查和合規性普查的旗號，對中資企業實施持續性打壓，惡化在印中資企業生存環境，旨在實現對華產業替代，以“印度制造”取代“中國制造”。以手機制造業為例，莫迪政府首先通過不斷上調手機零部件關稅，迫使在印中國手機廠商將關聯產業鏈遷至印度本土，從而助推印度實現智能手機本土化制造。在此基礎上，印度當局借助稅務稽查、合規性普查等手段處罰中資企業，甚至要求在印中資手機廠商的首席執行官、首席財務官、首席運營官等關鍵職務必須由印度籍人士擔任，意在讓“中國制造”變相轉為“印度制造”。

（二）服務于“交好美國，應對中國”的外交戰略需要

在對華地緣政治零和博弈思維下，印度對中國的崛起充滿警覺與戒備。印度外長蘇杰生 （S. Jaishankar）在其2020年9月出版的著作 《印度之路：不確定世界中的策略》 （The India Way： Strategies for an Uncertain World）中，明確提出印度外交戰略方針：交好美國、應對中國。其認為中國是印度外交的“麻煩制造者”，需要管理，而其他大國則都是印度可以依靠的力量。[3]在中美戰略競爭加劇、全球產業鏈與供應鏈重塑背景下，印度從地緣政治利益角度出發，積極迎合美國的印太戰略布局，成為美國倡導的多邊框架 “四方安全對話” （Quad）和“印太經濟框架” （IPEF）的核心成員，不惜淪為美國重塑地區秩序、削弱中國地區影響力的棋子。2023年1月，美國與印度宣布啟動“關鍵和新興科技倡議” （iCET），印度進而成為美國對華關鍵和新興技術封鎖線上的關鍵節點。打壓在印中資企業正是印度當局貫徹“交好美國、應對中國”外交戰略的具體表現。

（三）對華安全信任缺失的表象

中印兩國邊界長期存在爭議，尤其是在2020年6月15日中印加勒萬河谷邊境沖突發生后，兩國之間的關系愈發緊張，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上的分歧和競爭加劇，導致印度對華安全信任極度缺失。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 （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調查數據顯示，印度當局對中國開發的應用小程序 （App）頒布的禁令得到86%的印度年輕人的認可；在印度發起的信任國家排名調查中，中國被評為最不受信任的國家，不被信任率達到77%。印度國內民族主義者和對華貿易保護主義者認為中資企業搶占了印度的市場，擠壓了印度本土企業的發展空間，將引發危及國家安全的風險，呼吁對中資企業進行抵制。印度當局持續打壓中資企業既是對華安全信任缺失的一種表象，也有迎合印度國內民族主義者和對華貿易保護主義者的意圖。

（四）財政緊張導致的野蠻收割

新冠疫情之下，印度經濟增速下跌，俄烏沖突進一步導致國際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印度政府為此需要背負更多的財政補貼，在經濟不景氣狀況下，必然導致政府的預算赤字擴大，財政面臨困境。印度政府在財政緊張時常用的手段就是對企業下手，通過稅務稽查、合規性普查等方式對企業實施整頓和罰款。小米、OPPO、vivo、中興、華為等知名中資企業在印度都已形成一定規模，占據印度較大的市場份額，盈利頗豐，自然成為印度當局收割的對象。為補貼財政，拿中企開刀，不但在印度國內不會遭遇反對，還能對外展示莫迪政府對華的強硬，成為其執政亮點。

三、中資企業應對之策

在中印邊界爭端和地緣政治緊張局勢沒有真正解決之前，印度國內的政治環境很難真正為中資企業提供公平、開放、透明、規范的營商環境，印度當局對中資企業的限制和打壓短期也難以消除。為應對這種不利局面，第一，中國政府應向準備進駐印度市場的企業進行風險提示，明確告知相關風險的存在，要求企業提前做好風險分析并制定好風險應對預案；第二，在印中資企業要密切關注當地的政策、法規的變化，特別是與企業經營相關的政策、法規的變動，可借助當地專業機構，依據本地經驗，制定風險管理措施，嚴格防范法律風險；第三，在印中資企業，在維護公平市場環境上的利益是一致的，為此，可考慮在印組建行業協會或產業聯盟等相關行業組織，制定統一行動方針，在中資企業遭受不公正處罰時，通過行業組織集體發聲，共同向印度政府表達合法訴求；第四，中資企業要注重在印公共關系和私人關系的構建，積極與印度政府相關部門、商業和媒體界人士搭建良好關系，一旦遭遇不公對待，可借助各種關系渠道合理表達申訴，為企業發展贏得公平、公正的營商環境；第五，中資企業要重視對外投資的多元化，避免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除印度市場外，還可考慮投資中國的友好鄰邦巴基斯坦以及渴望外資和技術引進的非洲國家，這種多元投資模式可使印度當局在打壓中資企業時不得不顧忌中資企業果斷撤離可能造成的市場風險；第六，中資企業可采取通過股權投資或提供技術支持的方式與印度當地合作伙伴共謀發展，無需將完整產業鏈轉移到印度，從而規避印度當局的針對性打壓，避免成為印度當局收割的目標。

總之，中資企業在印度面臨政策變化、遭遇風險時，需要保持冷靜和理性，及時向中國政府和中國駐印使館通報，盡快采取合理有效的措施，保障自身合法權益。中國擁有穩居世界第二的經濟總量、龐大的市場規模和先進的制造技術，印度無論是工業化進程還是經濟發展，都需要與中國合作。莫迪政府想振興印度制造業，更需要學會處理好與中國的關系，唯有合作才能促進印度經濟的快速發展，真正實現印度制造業大國的夢想。

四、結束語

印度當局基于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的考量，違背國際經貿準則，對在印中資企業采取歧視性政策，不惜冒著市場信譽遭受長遠損害的風險，對在印中資企業進行打壓，對中國來印投資實施抵制，這勢必對兩國經貿關系的長遠發展造成重大損害。事實上，由于中印兩國產業結構的差異性，兩國經濟互補性強，經貿合作領域寬廣，在新冠疫情以及印度政府對中資企業實施打壓的不利因素影響下，2021年中印雙邊貿易額依然突破1 000億美元大關，達1 256.6億美元，同比增長43%，展現出巨大的合作潛力。后疫情時代，在一個經濟相互依賴、供應鏈相互依存、產業鏈分工日益復雜的大環境下，中印在重塑國際產業分工體系、促進區域經濟合作、加強新興技術合作創新等方面存在廣闊的合作前景。中印兩國互為搬不走的鄰居，印方應將“互為合作伙伴、互不構成威脅、互為發展機遇”的兩國領導人共識落實到實處，采取切實措施維護在印中資企業的合法權益，為包括中國企業在內的外資企業提供公平、透明、規范和安全的營商環境，提振中國企業赴印度投資興業的信心，推動中印經貿關系的可持續發展。

參考文獻：

[1] 錢小巖.印度“磨刀霍霍”中資手機企業進退維谷[N].第一財經日報，2023-6-16，（A01）.

[2] 林嘉慧.搖擺的印度開放與保護的矛盾[N].民營經濟報，2012-9-6（041）.

[3] 林民旺.莫迪執政以來印度外交的三次轉變[J].世界知識， 2020（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