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生態語言學中,語言的生態環境體現了語言的生存發展狀態,分為內生態環境和外生態環境兩方面。對特定語言生態環境的研究有利于分析該語言在與其環境相互作用的過程中是如何發展的,從而為該語言的語言保護和語言傳承提供基礎。新加坡華語是新加坡4種官方語言之一,是海外華語的重要組成部分。新加坡華語的內生態環境涉及了華語標準化程度和語言結構兩個要素,外生態環境包含11個要素,分屬于自然環境、社會環境和心理環境。對新加坡華語的兩類生態環境、13個生態環境要素的研究不僅體現了新加坡華語發展過程中與環境不斷作用而形成的生態系統,也反映出當前制約其生態發展的問題。
關鍵詞:生態語言學;新加坡華語;語言生態環境;內生態環境;外生態環境;生態環境要素
中圖分類號:H002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3(b)-0031-07
The Eco-Environ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in Singapore
SHI Lihui, ZHANG Me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uthwest Forestry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 650224, China)
Abstract: In ecological linguistics,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language reflects the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of language, which is divided into two aspects: intern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extern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The study of a specific languag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s conducive to analyzing how the language develops in the process of interacting with its environment, thereby providing a foundation for the language protection and inheritance of the language. Singapore Chinese is one of the four official languages in Singapore and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overseas Chinese. The intern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Singapore involves two elements: the degree of standardization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the language structure. The extern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ncludes 11 elements, which are divided into natural environment, social environment, and psychological environment. The study of the two types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13 elements of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n Singapore's Chinese language not only reflects the ecosystem formed by the continuous interaction with the environment during the development of Singapore's Chinese language, but also reflects the current constraints on its ecologic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Ecolinguistics; Singapore Chinese; Eco-environment; Internal eco-environmen; External eco-environment; Factors of language eco-environment
華語的使用可以按照“三圈模式”分為內圈、中圈和外圈。內圈包括中國大陸和中國臺灣地區,中圈為海外華人社群,分布于各個國家,外圈為漢語為外語的國家。內圈以漢語普通話為行政、經濟、教育、科技等領域的主導語言和國家通用語;中圈分為兩類,一類是華語僅為華人家庭內部及社區內使用的語言,另一類以華語為整個華族通用語;外圈視漢語為外語[1]。處于中圈的不少國家和地區中,華語作為民族語言,在席卷全球的經濟一體化、語言單一化趨勢下,面臨著語言文化的傳承問題。
新加坡屬于中圈國家,華語是4種官方語言之一,也是人口占多數的華族的共同語言,在國家語言教育和文化中也占有重要地位,但華語和華族文化的傳承方面仍存在不容忽視的困境問題。本研究采用生態語言學的研究視角,通過分析新加坡華語語言生態要素來探討華語的語言生態環境,從而考察新加坡華語發展的現狀和問題。
1 理論基礎
1.1 生態語言學研究
生態語言學(Ecolinguistics)是語言學領域中一門新興的、復雜的交叉學科,涉及兩種研究范式:豪根模式和韓禮德模式。1972年,豪根(EinarHaugen)出版了《語言生態學》論文集,其中收入了他1970年的一份學術報告,第一次提出了“語言生態”的概念[2],將語言與環境的關系比喻為生物與生態環境的關系,研究對象是任何特定語言與其環境的相互作用[3],研究內容覆蓋了語言多樣性、語言進化、語言習得、語言批評、語言政策、語言人權、瀕危語言、語言與生態危機等多個方面。
1990 年,韓禮德(M.A.K.Halliday)在國際應用語言學大會的發言中提出:語言學研究也應重視研究對象在不斷增多的環境問題中所產生的影響和起到的作用[4]。這種研究范式將語言學的原理、語法結構和使用方法引入生態學,強調語言對人類生存的大環境(主要是自然生態環境)的影響和作用[5],重點是通過研究語言對自然環境發展的影響,揭示語言與自然生態環境變化之間的聯系及內在規律,使語言及語言的應用在維護自然環境中發揮積極作用[6]。
豪根范式是隱喻范式,注重語言生態本身的研究;而韓禮德模式是非隱喻范式,注重對話語和行為的生態審視和批評。兩種模式的角度和側重點不同,互為補充[7]。這些年依據生態語言學的兩種范式開展的研究包括了語言生態環境的理論研究、語言生態視角下的民族語言和方言研究以及語言生態與語言教學相關研究[8]。
1.2 語言生態環境和生態要素
語言生態關注的是特定語言的生態環境,考察語言如何在使用中因語言使用者而與語言環境不斷發生相互作用;語言生態就是指特定語言與所在族群和社群、社會、文化及地理環境間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生存發展狀態[9]。語言生態因其特性形成一個由語言和環境要素構成的系統,包括自然系統和人文系統兩類[10]。
以生態學的視角來討論語言環境,就形成了對語言生態環境的界定。豪根最早提出,語言所處的環境可以按環境自身性質分為自然環境(地理分布和動植物狀況等)、社會環境(政治、經濟、人口、宗教、民族、語言數量等)和心理環境(語言態度等)。之后的研究雖然對語言生態環境的定義和劃分未有統一定論,但皆從語言自身和外部環境來界定,以語言的內生態系統為基礎,延伸至其外部的社會環境、人文環境與自然生態環境[11]。語言生態環境根據語言“自身”和“外部”兩個方向可分為內生態環境和外生態環境。前者指語言內部各結構要素,即語音、語義、規則(語法規則、邏輯規則、意向規則)之間相互影響、相互制約的動態環境系統;后者包括自在環境(自然環境、文化環境、社會環境)和自為環境(即人群系統)[12]。張公瑾認為,“語言間的互補和共生構成了語言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既包括自然生態環境,也包括人文生態環境[13]。
在對語言生態環境進行考察時引入對語言生態的檢測和評估體系,通過對影響特定語言生態的要素的分析可以更為具體和清晰地反映出該語言的生態環境。2011年,肖自輝、范俊軍在充分吸收國外有關語言生態要素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確立了一套包含3個子系統、12個要素、33個具體指標和指標權重關系的語言生態監測分級指標體系及語言生態質量分級評估標準[14]。3個子系統分別為壓力系統(包括人口、地理、文化、經濟要素)、狀態系統(包括語言格局、語言產品、語域、語言標準化程度、語言結構要素)、響應系統(包括教育、語言態度、語言能力要素)。
在對語言生態環境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將語言生態監測的12個要素納入語言生態環境的考察,進行一定調整后可以形成考察語言生態環境的框架和要素:內生態環境包括語言標準化程度、語言結構要素;外生態環境中,自然環境包括地理要素,社會環境包括人口、文化、經濟、語域、語言格局、語言產品、教育要素,心理環境包括語言態度和語言能力要素。
2 新加坡華語的內生態環境
新加坡社會使用的華語呈現3種情況:新一代移民及漢語推廣機構使用的漢語普通話,新加坡政府推行的、具有新加坡特色的華語(包括標準華語和華語方言)及夾雜其他語碼的混合華語。新加坡標準華語在實際的日常使用過程中,因使用群體家庭背景、工作需要、文化程度等方面的不同而呈現差異,是不規范的華語,也稱為“大眾華語”[15]。
新加坡歷史上曾與新中國隔絕數十年,華語與漢語方言、英語、馬來語、印度語長期接觸,又因自然環境、社會生活、人的思維方面的變更,在語音、詞匯和語法方面呈現變異,形成了新加坡華語。新加坡華語語音中缺少重讀,沒有兒化音[16],在聲韻調的特征、輕聲詞和兒化音的處理、疊詞的讀音、連讀變調和特殊字音等方面都有其特色。詞匯方面,新加坡華語仍然使用一些普通話已經不再使用的古代和近代漢語詞語,吸收了不少借用自其他民族的詞語,存在部分詞匯形式和詞義的變化,也包含各個領域的特色新詞[17]。語法方面,新加坡華語在句式、語序、虛詞等很多方面與漢普通話有所區別[18]。
新加坡華語是漢語普通話的變體,雖然與漢語普通話有差異,其語音、詞匯和語法系統與漢語普通話同源,在其發展中保持著系統穩定性。一方面,新加坡政府以漢語普通話為標準對標準華語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規范,并對其進行了數十年的著力推廣,促使新加坡大眾華語逐漸向標準華語靠攏;另一方面,新加坡華語方言逐漸被標準華語取代,在提高華族華語標準化程度的同時,使依據方言傳承的一些傳統文化被逐漸遺忘。
3 新加坡華語的外生態環境
3.1 自然環境
新加坡屬于熱帶城市國家,位于馬來半島南端、馬六甲海峽出入口,北與馬來西亞相鄰,中間間隔柔佛海峽,南與印度尼西亞相鄰,中間間隔新加坡海峽。新加坡國土面積719.1平方公里,除占全國面積88.5%的新加坡島外,還包括周圍63個小島。
新加坡不僅在地理位置上與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是鄰國,與馬來西亞在歷史文化上也息息相關,兩國曾同屬柔佛王國,殖民地時期統稱為英殖民統治下的海峽殖民地。1963年獨立后,馬來亞聯合邦、新加坡、沙撈越和北婆羅洲(今稱沙巴州)正式合并成為馬來西亞,直至1965年新加坡被踢出馬來西亞聯邦,才成為真正獨立自主的民主國家。在馬來西亞,馬來族為人口占多數的民族,馬來語為國語和國家通用語言。馬來西亞復雜的歷史淵源和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新加坡政府的語言政策必須考慮到周圍馬來世界的認可,選擇了馬來語為國語,因而對新加坡華語的發展也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作為人口占大多數的民族,華人遍布新加坡各地,其經濟活動也遍及各行各業。在“新加坡文化”的構建中,政府采用組屋制度和公民化政策,讓不同民族混合居住,強調建設一個“新加坡人的新加坡”,從而加強不同民族間的融合和對國家的認同。因此,雖然華族仍有其主要聚居地,但新加坡呈現出多民族混居的情況,不同民族間使用英語交流。
3.2 社會環境
3.2.1 人口、經濟和文化
新加坡總人口約570萬,公民和永久居民403萬,其中華族人口約為296.97萬,占公民和永久居民總數的74%左右。在新加坡發展過程中,華族經濟成為新加坡民族經濟重要支撐,華人產業遍布全國。華族重視其語言文化的傳承,在學校內舉辦各類語言和文化活動,每逢華族特定節日也開展大型活動。華人信奉宗教自由,重視與其他民族間的交流,新一代的年輕人與其他民族或種族通婚的現象并不少見。
自1977年以來新加坡的人口增長率一直低于代際替換率,生育率低,尤以華族為最。1997年政府實施外來人才政策以吸引有技術的高素質人才,從而保持新加坡經濟穩定發展,增強社會和諧和國民認同感。政府對移民的篩選既包括對技術性和實務性的考查,又需考量維持國家特性中的族群結構特征,而華族生育率遠低于正常代際替換水平,因此移民中華人占了大多數[19],對新加坡的華人人口給予一定補充,移民的華人以使用漢語普通話的居多。
3.2.2 語域、語言格局、教育和語言產品
作為4種官方語言之一,華語是新加坡所有民族語言中使用人數最多的語言,在新加坡的地位僅位于英語之后,在行政領域、商貿活動中都有一定的使用范圍,華語也是華族傳統民俗活動和儀式用語。華語媒體包括廣播、電視和報紙,兩大媒體巨頭——新加坡報業控股集團(SPH)和新加坡媒體集團,旗下有多種華語報紙、雜志、廣播頻率和電視頻道,例如新加坡報業控股名下出版的11種報紙,其中中文報紙有5種:《聯合早報》《聯合晚報》《新民日報》《早報逗號》和《拇指家族》。新加坡媒體集團主營的廣播電臺和電視提供4種官方語言的廣播頻率和電視頻道,英語類最多,其次就是華語類。
華語不僅是新加坡華族的語言,也是鄰國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華族的語言。這兩個國家的華族也重視華語文化的傳承,尤其是馬來西亞,其華語資源和華語教育資源為新加坡華語和華語教育提供了支持。家庭用語方面,雖然華族是人數最多的民族,但在以英語為主的國家語言政策下,并非所有華人都以華語為家庭語言。按家庭使用語言華人可以分為以英語為家庭用語的華人和以華語為家庭用語的華人。1990年,新加坡家庭用語中,使用標準華語的人數占總人口的23.7%,使用華語方言的人數占39.6%,合計為63.3%;2015年使用標準華語為家庭用語的人數占總人口34.9%,使用華語方言為家庭用語的人數僅12.2%,合計47.1%[20]。數據顯示,以華語為家庭用語的華人比例呈下降趨勢。中國的崛起及“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后,漢語的經濟價值凸顯,不少華人重新重視華語的學習,漢語還吸引了非華裔學習者,整體而言,在英語的不斷擴張中,華語實際使用人數在逐漸下降,使用范圍逐漸縮小。
新加坡實行“英語+母語”的雙語教育制度以團結國人、發展經濟和傳承文化[21]:英語為主,學習知識、技術和西方規則的語言;母語為輔,用于傳承傳統東方文化。小學、中學和大學先修班3個階段教育中,華族學生同時學習華語和英語,除了華語課程外的其他課程以英語為教學語言,華語文化課程為選修課。根據新加坡教育部官網統計,新加坡共有小學185家,中學136家,技能學校6家,混合學校15家,初級學院有15家,大學6家。另外,1978年新加坡政府為了遏制英語沖擊下傳統華語日益沒落的趨勢,推行“特別輔助華文中學計劃”,逐步開辦了15家特選小學和11家特選中學。特選學校將華語和英語同時作為第一語言教學,有關華語語言和華族歷史、文學、體育、音樂和藝術類的課程使用華語教授,其他課程使用英語教授;在正式場合,如唱校歌或例行公告時,使用華語。2008年起,特選學校在教育部支持下,開始設立校本旗艦課程,如華僑中學的“華中戲劇課程”、南華中學的“文史哲與實用翻譯課程”和圣公會中學的“中國通”課程等。公立教育體系外,通商中國組織、中華總商會和宗鄉會館也設立有一些私立的華語小學、中學和學院,各類華語培訓機構也遍布各地。另外,在中國漢語國際推廣領導小組辦公室支持下,新加坡建立了一個孔子學院和兩個孔子課堂。
華語教育是華族語言文化傳承的重要陣地,新加坡華語教育存在的問題不容忽視。首先,最引人爭議的便是雙語教育中華語課程標準的降低。為吸引更多學生,尤其是華族學生學習華語,教育部通過降低中學和初級學院的華文課程及華文考試的標準來擴大學習群體,相關措施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華文B課程的開設和變化,但難度的降低使華文B課程更像是一門外語課程而不是華人的母語課程。其次,特選學校課程設置不合理,發展速度慢。學校課程中主要課程如科學和數學科目等均以英語教學,學生對華語的浸入內容有限,時間有限,導致學生實際使用華語的范圍較窄、使用頻率也不高。雖然特選中學每年向初級學院或大學輸送了很多優秀人才,但因為特選學校生源好,不少學生家庭用語為英語,因此這些優秀人才并非都擁有較高的華語語言能力、了解和熱愛華族文化。最后,特選學校從開辦至今僅增加了兩所,總數占全國中小學數量的8%左右。
新加坡華語語言產品包括了華語教學的相關教材和輔導資料、華語相關研究產品及各類華語報紙雜志。華語教材和教輔資料是依據教育部制定的課程標準統一編訂的。華語詞典主要為新加坡各個教育出版公司編撰,或是從馬來西亞和中國引進。例如2019年考試局發布的中學GCE水平考試規定使用的9本華語詞典中有5本是馬來西亞的聯營出版有限公司出版的詞典,還有兩本是新加坡怡學出版社(新)和中國的商務印書館聯合出版的詞典。除了學生詞典外,還有專門介紹新加坡特有華語詞條的《時代新加坡特有詞語詞典》。
新加坡華語研究者和教師們就華語和華語教育開展了大量研究,除了對新加坡華語特點、華語課程和教學的討論外,華語語料庫的建設也引人注意。2008年成立的新加坡華文教研中心,是南洋理工大學屬下的一個獨立教研機構,提供華語教師培訓課程,開展華語教學和華語語言研究,還出版學生課外讀物。華文教研中心從課程開發與語言教學的需要出發,研發了“新加坡學生日常華文書面語語料庫”和“新加坡小學生日常華語口語語料庫”。南洋理工大學國立教育學院教學理論與實踐研究中心建設了“新加坡華族學前兒童口語語料庫”,新加坡科技設計大學建設了“新加坡雙語語料庫”。
3.3 心理環境
3.3.1 語言態度
1965年新加坡被獨立后,制定了實用主義傾向的語言政策,將英語、華語、馬來語、泰米爾語4種語言定為官方語言。由于在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馬來族為主要民族,面對國內外敏感的種族環境,新加坡為了認同周圍的馬來世界,也為了民族和諧發展,將馬來語,而不是華語,確立為國語。同時,英語作為世界通用語、科技語言和凝聚各個民族的語言,被確立為行政用語。1979年新加坡制定了“英語+母語”雙語教育政策,學生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同時學習英語和母語,通過分流接受不同級別的華語教育,這也體現了新加坡“全面教育”和“精英教育”的結合。政府對英語的重視及英語自身的價值,使英語成為新加坡通用語,其強勢地位在行政、經濟和教育等領域都無可動搖,而與之相應的,僅作為語言課程的華語,不僅退出了不少家庭,甚至年輕一代華人間也同時使用英語和母語交流。
為了提高華人華語水平,改進華語教育,政府先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新加坡教育部分別于1969年和1974年向社會頒布了《簡體字表》和《簡化字總表》,1976年又重新修訂了《簡化字總表》,華語書面語的使用由繁入簡[22];1979年推廣華語理事會成立,發起了一年一次全國性的“講華語運動”,鼓勵華人使用標準華語而非方言,并在華族共同語的基礎上認識華族文化;多次成立華語調查委員會,調查華語教學各方各面,然后根據其報告書制定改革措施、修訂課程標準;1978年實行“特別輔助計劃”,建立了特選中學和特選小學。新加坡政府一直致力于培養民眾對新加坡的效忠意識,在對華族“去中國化”、防止華人沙文主義的同時努力保留華族文化傳承和培養雙語精英人才,因此在提高全民英語能力、強調英語教育的同時盡力阻止華族華語能力的下降。
新加坡成立之初,使用華語方言為家庭用語的華人對中國的家鄉語言和文化有著極深厚的感情,但伴隨著政府“講標準華語”運動,以方言為家庭用語的華人一部分轉為使用標準華語,一部分轉為使用英語。這樣自上而下的標準華語推廣缺少了可以扎根的本地土壤。方言作為大部分華人的母語,逐漸消失,割裂了華人與原有文化之間的聯系,再加上政府向英語傾斜的語言教育政策,華語和中華文化之間共生共存的特殊形態發生變化,華語的特性從華族文化的載體轉變為以工具性和商業性為主。
由于新加坡的國族建構優先論和政府在構建新加坡文化過程中實用主義主導的、多變的文化政策,以華族文化為主導的新加坡文化,在“去中國化”和“中華源流”的矛盾中呈散亂狀態,導致以華語為家庭用語的華人在文化上呈現彷徨和焦灼的狀態[23],也使華族對華語和中華文化的認同度較低。缺失文化支撐的語言,即使有功利主義的驅動作為其發展的內在力量,也缺失了使用者的情感忠誠,既造成使用者語言習得的困擾,也阻礙了語言的深度發展[24]。根據2012年陳玉清和黃明對新加坡華人語言習慣和語言態度的調查,無論是在學校使用和家庭使用方面,還是在情感態度以及實用態度方面,英語都占有絕對優勢[25]。在情感態度方面,華族學生中最喜歡說華語的學生占38.9%,比英語占比低10%,同時最喜歡英語和華語的占8.77%,最喜歡方言僅有1.1%,認為華語最容易學的華族學生比例為32%,認為英漢都最容易學的占6.04%,認為方言最容易學的為2.47%。在實用態度調查中,華族學生中認為華語最有用的占13.7%,認為華語地位最高的占13.8%。雖然進入21世紀后,政府和華族自身都通過開展活動來提倡華族文化傳承、激發年輕一代學習華語的熱情,但政府一貫的政策、英語的強勢地位和華語教育存在的問題導致了華族學生普遍缺乏學習華語的興趣。
3.3.2 語言能力
華族的華語能力呈現出兩種情況;一是華語方言能力下降而華語標準語能力上升;二是整體華語能力呈下降趨勢,華語能力中讀寫能力遠低于聽說能力。
通過小學離校考成績和中學畢業時進行的新加坡劍橋O水準(普通水平)考試成績來看,大部分華族學生都學習華語且達到了教育部課程大綱的要求。在孔子學院建立后,漢語水平考試也成為政府部門審核幼教華文老師資質的必要條件之一及政府部門鑒定官員漢語水平的依據。但華族的標準華語能力并不樂觀,華語方言能力大幅跌落,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以華語為家庭用語的人口數量占比下降;政府對華語準入門檻的降低實際上是國家華語教育總體標準降低;通過漢語水平考試的華人人數對比華族人口數量很少;年輕一代受英語教育的華人很少主動使用華語;華語的使用中交雜英語詞匯;“講華語運動”導致方言被華語標準語取代,又逐步讓位于英語。
一份2017年的研究通過調查699名學生的家庭背景、家庭用語、學生華語能力考察了華人華語能力[26-27],699名學生絕大部分來自英語和華語雙語家庭,少部分來自英語家庭,家庭用語只是華語的僅為9人。學生的華語能力有限,如在詞匯的掌握方面,6年級的學生對詞性的掌握只有60%至70%。縱觀本土華人情況,華語水平參差不齊,口語能力高于書寫及閱讀能力。在華語方言能力方面,以華語方言為家庭用語的居民人數占比:1990年為39.6%,2000年為30.7%,2010年為19.2%,2015年僅剩12.2%。且按目前情況看,在越來越多老一代新加坡華人離世后,方言占比還會繼續下跌。
4 結語
新加坡華語的發展無論對海外華語的總體發展還是對漢語的國際推廣都具有重要的意義。通過對新加坡華語的內生態環境和外生態環境、12個語言生態要素的討論可以發現:就內生態環境而言,新加坡華語是漢語普通話的變體,在政府對標準華語的推廣下,大眾使用的華語也在逐漸向標準華語轉變,華語體系發展較為穩定;外生態環境中,新加坡華語的社會環境,在人口、文化、經濟、語言產品和教育方面優勢突出,體現在華人在總人口的占比、華族的經濟實力、華族文化活動的開展、華語教育的連貫。但是,由于新加坡身處馬來世界,其接受的是西方教育,新加坡的語言政策中雖然體現了對母語教育的重視,但更主要的是以英語為主的教育。政府對華語的態度也導致了英語擁有遠高于華語的強勢地位,華族年輕一代缺少對華族文化和華語的認同,華族整體華語能力呈下降趨勢。綜合而言,新加坡華語擁有促進其發展的豐富土壤,但在國際環境和國內環境的作用下,華語的語言生態環境存在不少問題,不及時處理將嚴重影響其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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