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德 賀恩遠
DOI:10.19641/j.cnki.42-1290/f.2023.24.002
【摘要】金融工具的不斷創新尤其是資產證券化交易結構的復雜化, 導致金融資產終止確認問題愈發復雜并對相關會計理論提出挑戰。與美國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FASB)秉持的控制權觀不同, 國際會計準則理事會(IASB)采用的繼續涉入法更加傾向于風險報酬觀。在控制權觀逐漸取代風險報酬觀的趨勢下, IASB未能有效改進終止確認標準, 《國際財務報告準則第9號——金融工具)(IFRS 9)仍完全沿用原來的繼續涉入法, 表明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復雜性, 也反映出對資產及相關概念認識的局限性。改進終止確認標準的關鍵在于處理好控制權觀與風險報酬觀的對立統一關系, 所涉資產定義、 控制內涵、 會計單元等會計基礎理論問題需在概念框架中予以解決。
【關鍵詞】金融資產;終止確認;控制;委托代理
【中圖分類號】F230?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3)24-0006-6
金融資產終止確認問題產生于以資產證券化業務為代表的金融工具創新, 次貸危機后成為業界關注的焦點之一。終止確認存在控制權法和風險報酬法兩種方法, 前者強調與資產定義中的控制概念保持一致, 后者則聚焦于資產未來經濟利益的變動性。長期以來, FASB采用控制權法, IASB更加側重于風險報酬法, 兩者關于終止確認的標準存在實質性差異。FASB和IASB一直致力于改進各自的終止確認標準以實現趨同目標。2005年4月, IASB和FASB均將終止確認作為趨同項目列入各自研究日程。2006年雙方發布諒解備忘錄將其作為聯合研究項目, 旨在制定共同的終止確認標準。次貸危機后, FASB作為短期應急項目對其準則做了有限修改并沿用至今(FASB,2009)。IASB于2009年發布的征求意見稿《終止確認: 對IAS 39和IFRS 7的擬議修訂》[簡稱“征求意見稿(2009)”]提出了兩種基于控制的終止確認標準改進方法, 但由于存在較大爭議, 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改進終止確認標準的核心問題是需要在概念框架中廓清資產、 控制、 風險和報酬、 會計單元等相關概念。2013年IASB發布的討論稿《對財務報告概念框架的審查》試圖改進資產定義并將會計單元、 終止確認納入概念框架, 明確終止確認旨在實現的會計目標, 以及控制權法和風險報酬法可能存在的目標沖突(IASB,2013)。遺憾的是, 歷經2013年的概念框架討論稿和2015年的《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征求意見稿)》(IASB,2015), 2018年發布的修訂后的《財務報告概念框架》(IASB,2018)仍未能為終止確認問題提供充分的概念基礎。近年來, IASB越來越傾向于以資產負債表觀作為概念框架和會計準則制定的基礎。比如, 次貸危機后修訂的《國際財務報告準則第10號——合并財務報表》(IFRS 10)(IASB,2014a)、 《國際財務報告準則第15號——來自客戶合同的收入》(IFRS 15)(IASB,2014c)和《國際財務報告準則第16號——租賃》(IFRS 16)等均體現了向控制權觀轉變的趨勢。然而, 2014年IASB發布的新金融工具準則IFRS 9(IASB,2014b)完全沿用了原金融工具準則《國際會計準則第39號——金融工具: 確認和計量》(IAS 39)中的繼續涉入法, 仍以風險和報酬轉移作為主要判斷原則。這既說明金融資產轉移的復雜性, 也反映出對資產及相關概念認識的局限性, 是未能在控制權觀下達成一致意見的無奈選擇。
一、 IASB關于金融資產終止確認標準的判斷邏輯及相關評價
1. 終止確認標準由借鑒金融合成法轉向繼續涉入法的演進邏輯。IASB的前身IASC(國際會計準則委員會)于1998年發布的IAS 39是其第一個處理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準則。IAS 39(1998)借鑒了當時美國公認會計原則(GAAP)中的金融合成法, 以控制權是否發生轉移作為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基本判斷原則, 即當主體對構成金融資產或金融資產一部分的合同權利失去控制時, 應終止確認金融資產或金融資產的一部分。當受讓方能夠從已轉讓的資產獲益時, 轉讓方通常失去對轉讓資產的控制。例如, 受讓方有權出售或抵押該資產且能夠獲得資產產生的幾乎所有利益時, 表明受讓方能夠從已轉讓的資產獲益①。但當轉讓方通過遠期合同、 回購或贖回等方式, 保留了幾乎所有風險和報酬時, 轉讓方未失去對轉讓資產的控制(IASB,1998)。因此, 與金融合成法對控制權轉移界定不同的是, IAS 39(1998)同時強調轉讓方保留幾乎所有風險和報酬時控制權未發生轉移。此外, IAS 39(1998)與當時的金融合成法均未對可以終止確認的金融資產的一部分須滿足何種條件作出明確規定。
2003年經IASB修訂后的IAS 39提出了繼續涉入法。該方法以風險和報酬轉移為第一判斷原則、 以控制權轉移為第二判斷原則, 實際上是風險報酬法和控制權法的混合物, 并更加傾向于風險報酬法(IASB,2003)。繼續涉入法以是否轉移或保留幾乎所有風險和報酬作為金融資產終止確認或繼續確認的基本原則, 若風險轉移或保留的程度未達到“幾乎所有”閾值, 則進一步判斷控制權是否發生轉移, 若控制權發生轉移則終止確認, 否則按照對被轉移金融資產“繼續涉入”的程度確認相關金融資產, 以反映轉讓方面臨的被轉移金融資產價值的變化程度, 即仍然保留的風險和報酬敞口。IAS 39(2003)同時界定了金融資產部分轉移的條件, 要求該部分僅包括一項金融資產(或一組類似金融資產)的特定現金流、 完全成比例的份額或特定現金流完全成比例的份額。某些情況下, 主體轉移金融資產的同時仍然保留接收金融資產現金流量的權利, 但在滿足一定條件(過手安排)時, 仍然被視為金融資產轉移。
轉讓方通過比較轉讓前后承擔的被轉讓資產凈現金流量的金額和時間變化(風險敞口變化), 評價風險和報酬是否轉移以及轉移程度。控制權是否轉移取決于受讓方出售資產的能力, 受讓方能夠單方面將轉入的金融資產整體出售給不相關的第三方, 且沒有額外條件對此項出售加以限制的, 表明轉讓方已放棄對金融資產的控制(中國會計準則委員會,2015)。受讓方的實際轉讓能力不受其轉讓可能性和意圖的影響, 但若金融資產不存在交易市場, 則對受讓方出售資產的能力構成限制。轉讓方持有的看漲或看跌期權、 次級權益、 擔保等, 可能構成對受讓方出售金融資產能力的限制, 或導致受讓方在不得不附加限制條件的情況下出售金融資產, 使得轉讓方仍然保留了對金融資產的控制。
2. 繼續涉入法下金融資產終止確認標準的理論與實踐困境。繼續涉入法被證明存在理論和實踐上的諸多缺陷, 盡管IASB多次嘗試改進其終止確認標準、 減少與GAAP的實質性差異, 但始終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以至于2014年發布的IFRS 9完全繼承了該方法。對繼續涉入法最廣泛的批評是其主要基于風險報酬觀。現行概念框架和會計準則以資產負債表觀為基礎, 資產和負債的定義居于概念優先位置, 交易或事項只有在導致資產和負債發生變化(經濟資源、 對經濟資源的索償及其變動)時才應在財務報表中予以記錄, 以此實現概念和邏輯的內在一致性。但現行資產定義中并不包含風險和報酬概念, 繼續涉入法將風險和報酬轉移作為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第一判斷原則缺乏概念基礎, 與資產的定義存在沖突。同時, 在主體按照繼續涉入被轉移金融資產的程度確認相關資產時, 其確認原則基于主體面臨的最大風險敞口, 而非未來經濟利益可能流入的金額, 也不符合資產確認和計量原則。
繼續涉入法綜合使用過手安排、 風險和報酬、 控制、 繼續涉入等多個概念, 并要求按照特定順序應用這些概念, 使得該方法本身存在內部不一致和規則導向特征, 導致標準的復雜性以及實踐中的應用困難(IASB,2009)。同時, 對某些概念和標準的界定也不夠清晰。例如, 對風險和報酬轉移程度的判斷需要進行定量計算, 量化結果依賴于主觀判斷, “幾乎所有”缺乏明確標準和判斷原則, 極易造成不同的終止確認結果。再如, 對控制權轉移的評估取決于受讓方交易資產的實際能力, 這種評估方式與資產定義中的控制并不完全一致, 排除了受讓方以轉讓以外的方式實現資產經濟利益的途徑, 也造成控制權是否轉移的結論依賴于資產本身之外的特性, 如資產的交易市場、 可替代性等。由于繼續涉入法側重于對風險和報酬轉移情況的判斷, 主體是否確認一項資產或負債受之前是否確認相關資產或負債的影響, 即存在“歷史重要”或“粘性”問題(IASB,2009)。例如, 兩個主體持有一項金融資產相同的從屬權益, 其中一個主體曾經確認該項金融資產并在金融資產轉移后保留從屬權益, 另一主體則直接取得該從屬權益, 即使兩個主體持有的從屬權益對應的權利和義務相同, 確認的資產或負債也可能不同。
此外, 在涉及資產證券化業務時, 主體應同時判斷是否合并SPE以及轉移給SPE的金融資產能否終止確認。由于繼續涉入法對控制、 風險和報酬的界定與合并會計中控制的概念不同, 且存在不同的邏輯順序和判斷標準, 因此合并和終止確認的判斷結果可能存在概念上的沖突和不一致。例如, 在發起人合并SPE的情況下, 表明發起人對SPE擁有權力且可變回報的量級或其可變動性“重大”, 此時發起人(連同SPE)仍控制金融資產及其重大經濟利益, 因而邏輯上應在合并報表中繼續確認金融資產。但由于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判斷方法和“幾乎所有”標準與合并會計不同, 多數情況下會得出應在合并報表層面按照繼續涉入金融資產的程度確認相關資產的結論。
二、 IASB征求意見稿(2009)中的兩種改進方法及其分歧
IASB發布的征求意見稿(2009)試圖在控制權觀下改進繼續涉入法。在征求意見稿(2009)制定過程中, 由于理事會成員對終止確認涉及的會計單元、 控制權轉移判斷標準及資產計量屬性等問題存在分歧, 最終發布的征求意見稿(2009)提出了兩種不同的方法——擬議方法(Proposed Approach)和替代方法(Alternative Approach), 前者以控制權轉移為原則對繼續涉入法進行了某些改進, 后者則放棄繼續涉入概念, 采用了更加純粹的控制權法。
1. 擬議方法以單一控制原則作為終止確認標準。擬議方法以單一控制原則作為金融資產終止確認標準, 其核心原則是: 當未來經濟利益不再存在, 或未來經濟利益存在但主體不再具有獲取資產(或其一部分)的未來經濟利益和限制他人獲取這些利益的現時能力時, 主體應終止確認金融資產(或其一部分)。具體而言, 擬議方法提出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三種情形: (1)獲取金融資產現金流量的合同權利已到期; (2)已轉讓金融資產且不再繼續涉入該資產; (3)已轉讓金融資產并繼續涉入該資產, 但受讓人擁有為其自身利益而轉讓該資產的實際能力。
擬議方法保留了繼續涉入法關于金融資產部分終止確認的條件, 要求滿足終止確認的部分必須是可明確識別的現金流或成比例的現金流, 即保留部分的現金流不依賴于轉讓部分的現金流。如果轉讓方在轉讓完成后既沒有保留資產固有的任何權利或義務, 也沒有獲得與資產相關的任何新的權利或義務, 則轉讓方未繼續涉入該資產。反之, 若轉讓后轉讓方保留了部分權利或義務, 或新增了與所轉讓資產相關的權利或義務, 則轉讓方繼續涉入被轉讓資產。但轉讓方保留為資產提供服務的權利在滿足一定條件時不屬于繼續涉入, 轉讓方擁有的與重新獲得所轉移資產相關的遠期、 期權和其他合同, 若合同價格或行使價格為重新獲得資產時的公允價值, 轉讓方也不被視為繼續涉入被轉移資產。
當轉讓方轉讓金融資產并繼續涉入資產時: 若控制權發生轉移, 轉讓方將終止確認金融資產, 而無論繼續涉入資產的性質和程度如何; 若控制權未發生轉移, 則繼續確認金融資產。控制權是否轉移取決于受讓方為其自身利益而轉讓金融資產的實際能力, 即在資產轉讓后能夠為其自身利益單方面將資產轉讓給無關聯的第三方, 且無需對該轉讓施加額外限制。“為其自身利益”意味著受讓方可以在轉讓時實現資產的全部經濟利益。“無需對該轉讓施加額外限制”是指受讓方處置資產時, 不必為資產轉讓給買方增加限制條件。額外限制不是資產的固有特征, 即它必須在轉讓前不屬于資產的特征②。“實際能力”需要在考慮所有相關事實和情況后進行判斷, 例如合同安排、 資產的性質(可替代性和可獲得性)、 資產的市場、 經濟約束等。如果轉讓方保留的任何權利(如優先購買權)不妨礙受讓人獲得資產的全部經濟利益, 則不會對實際轉讓能力產生影響。
轉讓方可能涉及因金融資產部分終止確認而對保留資產繼續確認, 以及在轉讓中因獲得新的權利和義務而對新資產或負債的計量問題。擬議方法中, 若金融資產滿足部分終止確認的條件, 轉讓方應將保留資產作為轉讓前已確認的金融資產的一部分進行會計處理, 即保留原計量屬性, 同時根據保留部分和終止確認部分在轉移日的相對公允價值, 將之前確認的金融資產的賬面價值進行分配。對于轉讓方在轉讓中獲得的任何新資產或負債, 以公允價值進行初始計量。如果轉讓方將整個金融資產轉讓給另一個主體, 并符合終止確認條件, 而且作為轉讓安排的一部分, 轉讓方購買了該主體的受益權, 從而使轉讓方有權獲得所轉讓資產的部分現金流, 則應將該受益權視為轉讓前確認的資產或資產組的保留部分, 按照原計量屬性進行計量。
2. 替代方法下終止確認標準的判斷原則。擬議方法的終止確認標準盡管基于單一控制原則, 但仍主要由風險和報酬原理驅動, 因此可能導致確認不符合概念框架中要素定義的資產和負債。例如, 如果轉讓方轉讓其從應收賬款中收取的前90%的現金流, 由于轉移的現金流與整體現金流不成比例, 因此, 需要將終止確認原則應用于金融資產整體, 同時受讓方對金融資產整體不滿足控制測試, 因而轉讓方將繼續確認金融資產, 轉讓收到的對價被確認為負債。假設受讓方有能力轉讓所取得的權益并滿足控制標準, 但因轉讓方在所轉讓資產中存在風險和報酬而不能將其終止確認。
替代方法提出了更加簡潔的判斷原則: 當經濟利益不再存在, 或經濟利益存在但主體不再有能力為其自身利益獲得該資產所固有的所有未來經濟利益, 以及限制他人獲得經濟利益時, 主體應終止確認金融資產。圖1描述了替代方法下金融資產終止確認的邏輯原理與評估過程。
替代方法下, 主體不再區分金融資產是整體轉移還是部分轉移, 只需識別已轉移的現金流, 進而對金融資產整體應用上述終止確認原則。因此, 當金融資產整體或部分已識別的現金流量發生轉移, 導致轉讓方沒有能力獲取資產所有未來經濟利益時, 轉讓方終止確認轉移的資產, 并以轉讓日的公允價值確認和計量轉讓交易中保留或取得的所有權利和義務(資產和負債)。
3. 兩種方法的主要分歧。兩種方法均以控制權轉移作為金融資產終止確認原則, 但是由于擬議方法對金融資產部分轉移設置的條件可能導致轉讓方因未能滿足該條件而繼續確認整個金融資產, 因此被批評為仍然是控制權觀和風險報酬觀的混合物。兩種方法的主要分歧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 關于轉讓的資產是什么以及是否可以終止確認。這涉及對會計單元的不同認識, 是兩種方法存在的核心分歧。擬議方法中, 金融資產的一部分(或一組金融資產的一部分)只有在代表特定現金流的權利或現金流的比例份額時, 才有資格被評估為終止確認的“資產”。當已確認的金融資產的現金流量相互依賴時, 不能將金融資產細分為越來越小的資產, 并視其為單獨的資產進行會計處理。在轉讓方轉移部分金融資產但不滿足部分轉移條件時, 受讓方對金融資產部分現金流的權利并不構成對金融資產本身的權利。相反, 替代方法允許在主體轉讓部分資產的情況下終止確認金融資產整體, 因而該方法實際上允許終止確認金融資產任何現金流量的轉讓。替代方法下, 與金融資產整體不成比例的現金流量仍然是可識別的現金流量, 若保留資產的價值與轉讓部分的價值相互依賴, 則應反映在保留資產的價值中并按照適當的金額予以計量, 但不應排除轉讓部分的終止確認。在轉移與金融資產不成比例的現金流量時, 因為轉讓方從該資產收取此類現金流后有義務將其轉移給受讓方, 因此, 收取現金流的權利并不會為轉讓方帶來未來經濟利益, 轉讓方不應繼續確認任何已轉移的可識別現金流。
第二, 關于控制權轉移的判斷。擬議方法從受讓方為其自身利益轉讓資產的實際能力角度, 評估轉讓方是否放棄控制權。替代方法則從資產定義角度(對未來經濟利益的權利)來評估控制權轉移。替代方法下受讓方可以通過資產轉讓以外的方式獲得金融資產的經濟利益, 例如, 盡管受讓方被限制將資產轉移給第三方, 但該限制并不排除受讓方擁有該資產未來所有現金流量的權利。因此, 替代方法將受讓方為其自身利益獲取金融資產經濟利益的能力視為對這些利益的控制。
第三, 關于保留資產的計量屬性。擬議方法中, 若金融資產滿足部分終止確認條件, 轉讓方應將保留資產視為轉讓前已確認的金融資產的一部分, 并保留原計量屬性; 同時強調, 如果要求或允許轉讓方對保留資產使用不同的計量屬性(如公允價值), 則轉讓方有可能以此進行盈余管理。例如, 出售一筆貸款中1%(按比例)的權益, 轉讓方重新以公允價值計量99%的留存權益(影響損益), 計量屬性的改變為轉讓方提供了實施盈余管理的機會。替代方法則視保留資產為一項新資產, 即對剩余現金流量的權利, 因為剩余現金流量的特征通常不同于轉移前確認的金融資產的特征, 因此, 保留資產將以公允價值進行初始計量, 轉讓產生的收益或損失計入當期損益。
三、 《財務報告概念框架》改進終止確認標準的嘗試
1. 概念框架中的會計單元及其會計目標。IASB征求意見稿(2009)因引發巨大爭議而未通過審議。2013年發布的討論稿《對財務報告概念框架的審查》及2018年發布的《財務報告概念框架》重新審視了資產定義, 將資產定義為經濟資源, 經濟資源是可能產生經濟利益的權利。因此, 修訂后的概念框架將資產視為有產生經濟利益潛力的權利, 包括一項單獨的權利或一組權利。將資產界定為權利, 為進一步廓清資產的可分離性即會計單元提供了概念基礎。
經濟資源可能包括一系列權利, 在滿足成本效益的前提下, 如果權利分離能夠產生更相關的信息, 那么應分別確認、 計量和列報其中的一些權利; 當轉讓與經濟資源相關的某些權利并保留其他權利時, 如果能夠達到同樣的會計目標, 則應終止確認已轉讓的權利并繼續確認保留的權利。因此, 會計單元是對會計要素進行確認和計量的基本“單位”, 由權利或權利組、 義務或義務組, 或權利和義務組構成, 并在要素確認、 計量、 列報、 終止確認等方面發揮基礎性的概念作用。在終止確認問題中, 所采用的終止確認標準需要反映如何最好地描述主體“控制”的權利和義務以及這些權利和義務的變化, 這就要求所確定的會計單元能夠反映這些權利和義務的分離和組合。問題在于, 會計單元應該具有哪些特征, 使某些權利或義務可以構成一個會計單元, 而當權利或義務部分轉移時, 可以重新組合成不同的會計單元。
擬議方法和替代方法的核心分歧在于對會計單元的界定。擬議方法延續了繼續涉入法對會計單元的界定, 要求轉移部分必須是金融資產整體、 明確識別的現金流或成比例的現金流, 即轉移的權利或義務與保留的權利或義務能夠產生獨立的、 互不影響的現金流。替代方法則從資產定義本身界定會計單元——只要是已識別的現金流都可以成為單獨的會計單元, 并因此可直接從轉出方的角度判斷控制權是否發生轉移。會計單元同樣影響對計量基礎的選擇, 擬議方法以及繼續涉入法對部分轉移的限定條件使得保留的權利產生的現金流與金融資產整體現金流具有相同的特征, 即保留資產為轉移前原資產的一部分, 因而保留原計量屬性。替代方法并不要求保留的權利與轉移的權利相互獨立, 使得保留部分現金流可能表現出與轉移前原資產的現金流不一樣的特征, 因此, 保留資產被視為一項新的資產并以公允價值進行初始計量, 同時確認保留部分產生的收益或損失, 而轉移部分對保留部分現金流的影響則通過后續計量予以反映。
IASB發布的《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征求意見稿)》及《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均指出, 會計單元的選擇必須能夠提供有用的會計信息, 即要求會計單元: (1)提供的信息必須是相關的; (2)提供的信息必須如實陳述交易或事件的實質內容。因此, 將一組權利和義務視為一個單獨的會計單元可能比將每個權利或義務視為一個單獨的會計單元提供更多相關信息; 或者, 可能有必要將不同來源產生的權利或義務視為一個單獨的會計單元, 或將單一來源產生的權利或義務分開。但如果權利和義務為同一來源, 且這些權利和義務相互依存不能分離, 則它們構成單一的會計單元。相反, 如果權利與義務是可分離的, 則有時將權利與義務分開可能是合適的, 從而確定一項或多項單獨的資產和負債, 而在某些情況下, 將可分離的權利和義務組合在一個會計單元中可能更合適, 并將它們視為一項資產或負債。總之, 從概念框架來看, IASB傾向于擬議方法中對會計單元的界定, 因為在替代方法所秉持的極端控制權觀下, 無論保留部分和轉移部分的權利和義務是否相互依存, 均可構成會計單元。
2. 終止確認的會計目標及不同方法下可能產生的沖突。討論稿《對財務報告概念框架的審查》首次嘗試將終止確認納入概念框架, 并從終止確認的后果、 會計目標、 會計方法等方面對其進行了描述和探討。終止確認使得主體不再繼續確認所涉資產或負債, 同時可能需要確認導致終止確認的交易或事項產生的新資產和負債及可能產生的收益或損失。為反映終止確認所引發的主體權利和義務的變化, 會計處理需同時實現兩個目標, 即: 如實反映交易后主體剩余的資源和義務, 以及交易導致的主體資源和義務的變化。討論稿《對財務報告概念框架的審查》較為詳盡地探討了終止確認的兩種方法——控制權法和風險報酬法, 并以案例的方式分析了兩種方法對同一交易和事項可能產生的不同會計處理結果。
《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征求意見稿)》未進一步探討控制權法和風險報酬法, 轉而提出可能兼顧兩種方法并同時實現終止確認會計目標的指南(張為國,2021)。《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征求意見稿)》指出, 如果轉讓后主體仍保留經濟資源產生的經濟利益金額的正向或負向變化的敞口, 則可能表明主體保留了對經濟資源的控制權。某些情況下, 如果保留部分承擔對經濟利益變化不成比例的敞口, 則終止確認可能如實反映了主體不再擁有已轉讓部分, 但可能無法如實反映交易導致的主體資產和負債的變化程度; 而如果主體在轉讓資產的同時進行另一項交易, 使主體有權利或義務重新獲得資產, 則終止確認可能會歪曲主體財務狀況的變化程度(5.30段)。在這些情況下, 純控制權觀和純風險報酬觀都無法同時實現終止確認的兩個會計目標。為此, 《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征求意見稿)》指出, 財務報表附注中的單獨列報和解釋性披露可能有助于同時實現兩個會計目標, 但如果單獨列報和解釋性披露仍然無法實現兩個會計目標, 則可能需要繼續確認轉移的資產。
《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將終止確認標準建立在控制權轉移基礎上, 指出終止確認通常發生在該項目不再符合資產或負債的定義時, 就資產而言, 通常發生在失去對全部或部分已確認資產的控制時(5.26段)。《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將終止確認的會計目標表述為如實反映: (1)導致終止確認的交易或事件之后主體保留的任何資產和負債(包括新獲得的任何資產和負債); (2)交易或事件導致主體資產和負債的變化情況。與資產確認標準所要求的滿足相關性和如實陳述的會計信息質量特征不同, IASB認為實現上述目標能夠如實反映經濟現象, 并為使用者提供有用會計信息。
當控制權轉移與風險和報酬轉移未同時發生時, 終止確認所轉移資產可能無法同時實現上述兩個會計目標。例如, 當主體已轉讓一項資產, 但仍面臨該資產可能產生的經濟利益的重大風險敞口, 或者將資產轉移給主體的代理人時, 則表明主體可能仍控制該資產, 終止確認將無法實現上述兩個目標中的任何一個; 當主體已失去對轉讓資產的控制權, 卻保留重大的風險和報酬時, 終止確認可能無法如實反映交易或事件對主體資產或負債的改變程度。因此, 從會計單元和終止確認所要實現的會計目標來看, IASB仍然認為兼顧控制權轉移與風險和報酬轉移是合適的。但IASB同時指出, 終止確認的兩個目標中, 控制權法側重于實現第一個目標, 風險報酬法側重于實現第二個目標, 當主體轉讓部分資產或保留了部分風險和報酬時, 控制權法和風險報酬法可能產生不同結果并導致兩個目標的沖突(IASB,2013)。
四、 評述與未來展望
資產證券化會計涉及的SPE合并和金融資產終止確認一直是會計界面臨的現實難題。與FASB秉持的控制權觀不同, IASB采用的繼續涉入法更加傾向于風險報酬觀。次貸危機后, IASB和FASB通過改進各自合并會計中的控制模型, 已在控制內涵上實現實質性趨同, 但在終止確認標準方面至今仍未達成共識且存在實質性差異。IASB征求意見稿(2009)提出的兩種方法未能解決終止確認問題, 實質上是控制權觀與風險報酬觀的沖突。在替代方法所秉持的控制權觀下, 任何可識別的現金流量均可構成一項資產或會計單元, 相對于擬議方法而言似乎更加符合現行資產(控制)的定義。長期以來, 資產定義中雖然保留控制概念但當金融資產的控制權與風險和報酬未同時轉移時存在概念上的缺陷, 致使終止確認標準仍未形成各方滿意成果。雖然討論稿《對財務報告概念框架的審查》明確了控制權法和風險報酬法及其會計處理結果, 卻將其視為兩種對立的方法。針對《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征求意見稿)》, 法國準則制定機構(ANC)對其未能在控制概念中明確闡述風險和報酬感到遺憾, 并指出在若干具體準則(包括IFRS 9和IFRS 15)都使用了風險和報酬的情況下, 概念框架并未明確提及風險和報酬概念。
從概念層面審視IASB的現行標準及其改進嘗試, 其核心問題在于未能在資產定義中澄清控制、 風險和報酬等概念, 并確立統一的控制內涵, 以解決控制權觀與風險報酬觀的沖突。《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將資產定義為權利, 并引入會計單元概念, 反映了其對資產的深入認識與澄清, 但未能解決主體“控制”經濟利益的方式。風險和報酬作為未來經濟利益正向或負向變化的敞口, 是經濟利益固有特征的一部分, 然而對經濟利益的控制是否要求同時承擔其部分或全部風險和報酬, 并未在《財務報告概念框架》中得到解決③。
事實上, 當風險和報酬與控制權分離時, 可能表明存在委托代理關系。在具體會計準則中, 委托代理關系分析已成為某些特定交易和事項下識別交易實質的重要方法。比如, IFRS 10中的控制必須同時滿足權力和利益雙重標準并建立了委托代理關系, 要求控制方必須能夠利用其對被投資方的權力來影響可變回報金額。委托代理關系分析實質上是對控制基本構成要素權力和利益關系的判斷, 通過將代理人擁有的非實質性權力歸屬于委托人, 提供了糾正權力與利益分離的機制, 成為對控制內涵的有效補充(徐玉德和賀恩遠,2023)。IFRS 15中主體是否承擔商品所有權上的主要風險和報酬是控制是否存在的指標之一, 銷售商品或提供勞務的一方需要對其是委托人還是代理人進行分析, 并根據其委托人或代理人的身份確認僅屬于其控制的資產和相應收入。
現行《財務報告概念框架》已提及委托代理關系。如果代理人保管了委托人控制的經濟資源, 則該經濟資源不是代理人的資產; 如果代理人有義務將委托人控制的經濟資源轉讓給第三方, 則該義務不是代理人的負債。代理人是主要代表另一方(委托人)并為其利益行事的一方。如果一個實體以代理人而非委托人的身份持有資源, 則資源所產生的經濟利益將流向委托人而非代理人。因此, 代理人不控制資源, 也沒有資產(與資產相關的負債也不是代理人的負債)……如果一個實體持有一種資源, 并受一項單獨的要求(如合同要求或法律)約束, 將該資源產生的所有經濟利益轉讓給另一方, 則該實體作為另一方的代理人持有該資源(IASB,2013、2018)。然而, 現行概念框架關于委托代理關系的指導僅是重復了具體準則中的已有做法, 并未在資產定義層面對委托代理關系進行深入闡述, 以明確確定委托人和代理人的一般原則及其會計后果。因此, 在概念框架層面進一步深入探討和研究控制、 風險和報酬、 委托代理關系等相關理論問題, 并基于委托代理關系分析確定控制與風險和報酬分離時控制的實現形式, 有利于在完善資產定義的基礎上確立統一的控制內涵, 解決控制權觀與風險報酬觀的沖突, 進而為兩種終止確認方法導致的結果不一致和會計目標沖突提供了可能的解決方案, 并為控制權觀下解決其他會計問題奠定充分的概念和理論基礎。
【 注 釋 】
① IAS 39(1998)指出,當受讓方是一個業務活動受到限制的特殊目的實體(SPE),且SPE本身或其受益權持有人能夠獲得已轉讓資產的幾乎所有利益時,出讓方失去對金融資產的控制。這一點也受到當時GAAP中關于合格特殊目的實體(QSPE)規定的影響。
② 例如,可轉換債券包含轉股期權,該期權已經是債券的一部分。在此類債券的轉讓中,轉股期權并不是阻止受讓人將可轉換債券轉讓給第三方的額外限制。
③ FASB的金融合成法雖然基于控制權觀,但由于未包含風險和報酬概念,其對控制權轉移的界定也存在不足。FASB于2023年8月發布的《財務報告概念框架第5章:確認與終止確認》首次將終止確認納入概念框架,并指出“繼續涉入的性質和程度可能會在標準層面影響終止確認的考慮”,但并未深入闡述因繼續涉入而保留部分或全部風險和報酬對終止確認的影響。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徐玉德,賀恩遠.涉及關聯方集團時控制的特殊性與判斷邏輯——兼評FASB《有針對性地改進VIE的關聯方指南(征求意見稿)》[ J].中國注冊會計師,2023(1):22 ~ 30.
張為國.影響國際會計準則的關鍵因素之二:理論之爭(中)[ J].財會月刊,2021(6):3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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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 許春玲? 李小艷)
【基金項目】財政部會計名家培養工程項目(2018)
【作者單位】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 北京 10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