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青綠山水地圖的美學特征

摘 要：青綠山水地圖是借鑒青綠山水畫技法繪制，兼具實用與審美功能的彩繪地圖。其在表現技法和形式內容上都體現出較高的藝術價值。本文以明代青綠山水地圖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圖像，總結明代青綠山水地圖對青綠山水畫的借鑒與變通，并對明代青綠山水地圖進行分類，結合個案探究每類地圖的美學特征。

關鍵詞：青綠山水地圖；明代；美學特征；青綠山水畫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905（2023）12-00-03

我國古代很早就有繪制地圖的歷史，從禹鑄九鼎開始，上古先民就對廣域地理表示出極大的熱情。隨著制圖技藝的發展，古代先民開始嘗試為地圖敷色著彩。唐朝呂溫在《地志圖序》中記載了廣陵人李該畫的五色《地質圖》①可知，我國最晚在唐代就已經出現了彩繪地圖。由于紙本、絹本地圖難以保存的性質，我們從歷代流傳下來的地圖中看到，明代以前的地圖多為石刻，一些古籍中的插圖也多為墨線勾勒，僅有少數的彩繪地圖流傳下來。明代開始，彩繪形式的地圖逐漸增多，尤其是在官繪本中大量出現。這一時期的彩繪地圖借鑒青綠山水畫技法，以石青、石綠作為主色，與青綠山水畫相似，因此稱為青綠山水地圖。明代迎來了青綠山水地圖的興盛。

地圖的本質即圖，當我們看到古地圖最初的模樣，會不禁將它與藝術聯系在一起，會發現這些亦圖亦畫的圖像本身便與山水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明代青綠山水地圖在造型、色彩、筆法等方面都借鑒了青綠山水畫的表現技法。在造型上采用傳統形象畫法，對于山石樹木的描繪，與青綠山水畫極為相似。色彩借鑒青綠山水畫的用色法則，運用石青、石綠作為主色。在筆法上運用皴、擦、點、染、勾、提、鋪、填等多種山水畫表現手法，充分表現出對青綠山水畫的吸收和借鑒[1]。

本文聯系明代的時代特征，結合明代青綠山水地圖的特點，根據地圖內容及用途將明代青綠山水地圖劃分為“國家疆域地圖”“省府州縣地圖”“邊防地圖”“水利工程圖”四類。不同種類的表現內容、表現技法及美學特征都不盡相同。

一、以《大明混一圖》為代表的國家疆域地圖

這類地圖內容豐富，翔實地標出明王朝兩京十三省及所屬的府、州、縣、衛、所，各類聚居地，軍政各級地名。此外，山川河流、渠塘堰井、湖泊澤地、邊地島嶼、廟宇、陵墓、遺址和橋梁等也均有表現。如《大明混一圖》《楊子器跋輿地圖》《王泮識輿地圖》等。

國家疆域類地圖多用全景式構圖，其目的是展現國家遼闊的疆域，因此這類地圖內容豐富翔實。為了全面形象地展現國家的山脈、河流以及各處地形地物，在透視上通常采用“鳥瞰式的移點透視法”，即視點在景物的前上方，并隨著景物的鋪排在畫面中移動行走。這類地圖從大體構圖來看，并沒有像山水畫一樣確立一處畫面的表現重點，進行有主次、虛實關系的表達，而是將全圖分散的多處景物各為中心點進行描繪。如果從地圖的細節著手進行分析，我們會發現：河流的走勢分割了全圖的空間，山脈分組排列布局在河流劃定的空間內。這些空間大小不一，或閉合，或發散。在每組的小空間內，我們可以看到山脈的布局對傳統山水畫構圖法則的借鑒。在色彩上，這類地圖多用石青、石綠、朱砂、赭石、白等顏色，明顯地借鑒了青綠山水畫的用色法則，體現出其與青綠山水不可分割的聯系[2]。

地圖在繪制的筆法上運用了多種山水畫的表現技法。國家疆域類地圖因表現景物豐富，其筆法的運用也更加多元。為塑造不同的畫面效果，地圖運用了皴、擦、點、染、勾、提、鋪、填等多種山水畫技法。在山的描繪中，或勾線填色，或勾皴染色，或沒骨分色，視覺效果極富裝飾性。

《大明混一圖》（見圖1）繪于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它是一幅明王朝及其鄰近地區全圖。所繪地理范圍東起日本，西達西歐，南括爪哇，北至蒙古。方位為上北下南，全圖沒有明顯的疆域界限，僅以地名方框的不同顏色區別內外所屬。圖中著重描繪明王朝各級治所、山脈、河流的相對位置。鎮寨堡驛、渠塘堰井、湖泊澤池、邊地島嶼以及古遺址、古河道等共計一千余處。這幅地圖是一幅典型的國家疆域地圖，采用“鳥瞰式的移點透視法”，每組山脈各為中心點，視點所及之處都位于景物的側前方或正上方。這種自由靈動的透視法則能夠更加準確而具體地表現出地理位置，使畫面承載更多的地理信息。對于全景式的地圖，這種透視法則更有利于畫面的展開和形象的鋪排，整張地圖氣勢恢宏而又不失細節[3]。

山脈以青綠山水畫法描繪，用石青、石綠作為山石的主色，描繪出各山的相對位置及走向。山脈之間無虛實遠近的變化，但能看出主次之分。重要山脈則描繪精細，山脈中山與山之間高低起伏層次分明，顏色豐富且有濃淡之分，運用皴法表現山石的脈絡紋路，凹凸相背，甚至山上樹木與山間云霧都有所表現。而對于相對次要的山脈則用平涂的方法一筆帶過。不同地區的山脈描繪也并非一成不變，北方高山峻嶺與南方低矮丘陵的畫法便大不相同，圖中甚至可以看到不同山脈皴法的變化，或披麻，或斧劈等。圖中雪山則涂以白色，表示終年積雪不消。地圖中可見水道縱橫。河流一般用雙曲線表示，除黃河涂以黃色外，其他河流多以灰綠色或黑褐色暈染。干流支流表現清楚明晰，呈樹枝狀。河流走向或曲折匯合，或蜿蜒放射。用筆流暢干凈，用線果斷，剛柔并濟，恰到好處。圖中海洋用鱗狀波紋線表示，敷黑褐色。波紋線內繪以卷起的波浪增加其形象感，層層疊疊的波浪線規則有秩，配以深色的色彩，突出海洋波濤洶涌而又深邃神秘。圖中海洋的處理方式顯現了地圖對景物的抽象化處理，流露出圖像開始由形象化到符號化轉變的端倪[4]。

二、以《淮安府圖》為代表的省府州縣地圖

這類地圖內容多為境內山川、河流、道路、橋梁、村鎮、廟宇等分布情況。除一般單張地圖外，還以地圖集的形式出現，如《淮安府圖》《兩廣總鎮圖》《江西全省圖說》《陜西輿圖》等。

《淮安府圖》（見圖2）與《海州圖》《鹽城縣圖》《山陽縣圖》等十二幅彩繪地圖皆出自《淮安府圖說》。這類地圖多將省府州縣的治所用城墻符號勾出，置于畫面中間，再以城墻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河流用雙曲線內加水波紋勾繪，用不同走向的波浪線穿插交錯描繪，波浪線三條線為一組，如由左下到右上走向的一組波浪與由左上到右下的波浪穿插結合，形象地體現了河流的波蕩流動。湖泊用閉合曲線加水波紋表示。房屋及其周圍郁郁蔥蔥的樹木表現村鎮，寺觀廟宇則多用紅色的房屋表示。山巒的描繪非常精細，墨線勾勒，石青敷色，皴擦表山石紋絡，點苔提山之生氣。山間云霧繚繞，山體一層一層逐漸向遠推去，體現了“平遠”與“深遠”的意味。從山脈的構圖到皴擦點染的技法，都充分體現了山水畫技法在地圖中的應用與滲透[5]。

三、以《九邊圖》為代表的邊防地圖

邊防地圖包括邊防圖和江防海防圖兩大類。描繪邊防、沿河、沿海地區的自然地理特征、兵力部署及軍事設防狀況等。如《九邊圖》《江防海防圖》《河防一覽圖》《乾坤一統海防圖》等。

《九邊圖說》為明代兵部職方司主事許論繪制于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是一幅反映長城防御體系的長城地圖?！毒胚厛D說》頒發后出現了多個摹本，如中國歷史博物館收藏的《九邊圖》（見圖3）便是原圖的改繪本，在摹繪原圖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些內容。《九邊圖說》原本為長卷本，而歷博的《九邊圖》卻以屏風的形式由十二屏幅組成。相對于長卷而言，屏風顯然不利于軍事作戰需要，由長卷式到屏風式的轉變，體現了明代邊防地圖軍事需要之外的其他目的，或許也旨在展示明朝廣袤無垠的疆域與固若金湯的防御。這一目的也向我們解釋了邊防地圖借鑒山水技法繪制得如此精美細致的原因[6]。

歷博版的《九邊圖》為青墨重彩繪制，山水顏色為墨綠色，山峰的描繪吸收了青綠山水畫的繪制技法，雖在構圖上每處景物各有中心點，但在各組山脈的描繪上，可以看到每組都有深淺、濃淡、遠近的變化。在各組的小構圖中遵循了近大遠小、近實遠虛的規律。遠山只染不皴，正如畫論中所言“山有高低大小之序，以近次遠，至于光極者?！薄胺伯嬋吧秸?，重疊覆壓，咫尺重深，以近次遠，或以下層疊，分布相輔，以卑次尊，各有順序?！盵7]對于邊墻描繪精練簡潔，中間墩臺繪法較為抽象。

四、以《河防一覽圖》為代表的水利工程圖

這類地圖內容多為黃河、運河及河流、湖泊等水利工程情況，通常詳細標出橋、河堤、圍堰等治河工程以及城鎮村落，如《河防一覽圖》等。

《河防一覽圖》（見圖4）由明代著名的治河專家潘季馴組織同僚繪于萬歷十八年（公元1590年）。此圖詳細地反映了萬歷十六年（公元1588年）至萬歷十八年三年間三省直（即河南、山東、南直隸）所修筑堤防的情況。《河防一覽圖》將黃河與運河上下并排地組織到一個畫面上，但兩河的方位并不相同。大體來說，黃河左東右西，運河左南右北。這樣的布置是潘季馴一種新的嘗試，使觀者能夠一目了然地了解到兩河全部河防的情況。黃河運河沿線的一些重要景觀被主觀地放大強調。如京口地區山脈的繪制詳細精美，山體采用傳統的鉤填法，以石青為主色，運用了皴擦和點苔的技法，將山脈的走向與山體的質感描繪的形象生動，而對于其他次要地區的山脈則表現得較為概念和符號化[8]。

明代青綠山水地圖體現了實用性與藝術性的完美結合，凝聚著我國勞動人民無盡的智慧和藝術修養。明代地圖的繪制在構圖、筆法與色彩等方面都借鑒了山水畫的繪制技法，并且根據其自身的服務目的對山水畫做出變通與發展，創造出一套既實用又美觀的地圖繪制法則。法則的標準即在完整準確表現地形地物的基礎上，注重地圖的美學價值。

參考文獻：

[1]孫果清.初探中國古代地圖的類型及風格[J].地圖，1998（01）：26-29.

[2]林崗.從古地圖看中國的疆域及其觀念[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47（03）：47-56.

[3]潘晟.試論明代方志地圖的編纂[J].韓山師范學院學報，2003（01）：19-22+26.

[4]葛兆光.古輿圖別解——讀明代方志地圖的感想三則[J].中國測繪，2004（06）：58-61.

[5]闕維民.中國古代志書地圖繪制準則初探[J].自然科學史研究，1996（04）：334-342.

[6]盧良志.明代防務地圖制作[J].國土資源，2008（08）：54-57.

[7][宋]韓拙撰.中國古代畫論精讀——山水純全集[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0.

[8]丁海斌.明清兩代的地圖檔案事業[J].檔案，1991（06）：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