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桐港的常客泉州南巖村的鐵觀音茶事

泉州保存了11 世紀以來，海上絲綢之路古刺桐城和泉南地區拓建、發展、演變的歷史印跡，不僅包括散布在各市縣的22 處古跡遺址，還有傳統茶葉商品產地的重要代表——安溪南巖村。

愛拼才會贏鐵觀音的世界征程

從泉州刺桐港一路向西，92 公里處的深山里有一座名噪一時的村落——南巖村。村落位于泉州西部安溪縣西坪鎮，地處海拔1002 米的南巖峰谷。山谷內，溪流縱橫。奔騰不息的外漈溪，千年不枯的長壽泉，都為山谷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水源。山谷時常氤氳著濕氣，山頂云霧繚繞。與其他南方村落不同，這里的土壤不適宜耕種水田，反而極其適合種茶。當地有俗語：“湖內（上堯）春、南山（堯山）夏”，說的就是這里的氣候對茶葉采摘時間的影響。

明代成化年間遷居至南巖村的王氏家族，順應自然環境，世代以茶為生。真正讓南巖村茶葉名聲大振的是王氏后裔王士讓，據傳，清雍正十年（1732 年）他以五經應試中副車之職，乾隆元年（1736 年）春，他奉命調入京城時，隨帶家鄉南巖村名茶，饋贈侍郎方苞，方苞轉而進貢內廷。乾隆大喜，詢問茶源，并因茶色澤烏潤，沉重似鐵而賜名“南巖鐵觀音”。

南巖村的茶葉第一次有了正式的名字，村民們為之歡呼雀躍，也進一步拓寬了茶葉種植面積。最盛時，南巖村有茶園2660 多畝，占總耕地面積92% 以上。鐵觀音茶也開始被卷入海上絲綢之路的貿易浪潮，成了泉州刺桐港的常客。

在南巖村，建于乾隆年間的植美樓見證了鐵觀音茶走向世界的征程。植美樓主人國宇公20 歲棄官從商，在嶺南地區經營茶葉、綢緞、當鋪等十多家商鋪，成了富甲一方的巨商。榮歸故里的他斥資白銀數斗，用6 年時間挖山造房，建成了占地面積1000 平方米的植美樓。為了回饋鄉里，他當即決定另辟一條新路，開山鑿石，用平整的石板鋪路，連接當地茶葉交易地堯陽圩和村落每家每戶。他還斥資每隔一里路就建一座涼亭，以方便過往行人歇腳。這條路也成了歷史上泉州茶葉、絲綢、瓷器運往刺桐港的必經商道，記錄著南巖村的商貿歷史。

南巖村鐵觀音成了村落的招牌。漸漸地，人們因茶而富，建起座座鱗次櫛比的石樓，與棵棵老茶樹相互映襯。村落的座座石屋如同鑲嵌在半山腰上，緊湊地排列著，圍繞南巖村的祖厝如同梅花形狀分布開來。

石屋群分列在遙相呼應的兩座山尖之上，名曰“日寨”“月寨”。始建于1520 年前后的“月寨”，歷經500多年風雨依然保存完整，遠眺猶如錯落的布達拉宮，寨中兩排石木結構的房屋錯落有致，木窗精雕細鏤，廊墻刻繪傳神。“日寨”在當地被稱為“最早沐浴陽光的地方”，古時厝厝相連，排成一個“日”字，故取名“日寨”。

千百年來，以日月寨為核心，村落逐漸建起了30 余座古厝，分別對應著30 余個老茶號，每座老房子都有一個不同尋常的茶故事，每個茶故事里又都蘊含著一個相同的特性，那就是閩南人愛拼的精神。

居住與防御一體茶商回鄉建樓往事

南巖村的茶商不拘于一時一地，充滿走向世界的野心。1786 年，南巖村德勝樓的王氏家族第一個把鐵觀音茶推向海外，遠銷東南亞國家。自他之后，南巖村茶商陸續創建了泉勝茶行、堯陽茶行、瑞珍茶行等茶葉品牌。

眾多百年茶葉品牌中，最著名的當數泰山樓的梅記茶行。清道光年間出生的王三言35 歲時改農習商，創辦了梅記茶行，成了安溪茶農發家致富的典范。他的梅記茶行以誠信為本，力求創新，首創布巾包揉茶葉，研制足火巖茶，并將茶行“開枝散葉”，在中國的廈門和臺灣，印度尼西亞、越南等地開設茶行，南巖鐵觀音真正走向世界。

梅記生意如火如荼，王三言于1892 年回到南巖村興建“泰山樓”，以此作為梅記茶行的總部。泰山樓規模之宏偉，歷時十年終才落成。當時，事業有成的王三言苦思冥想，最終取論語“君子泰而不驕”之意，命名為“泰山樓”。泰山樓建筑面積達2063 平方米，坐東朝西呈長方形，由主樓兩層和左右互厝組成，共計20 間房。二樓房間與墻體之間設走廊，外墻花崗巖砌造，置斗型窗和喇叭型孔洞，用于防御瞭望和射擊。二層中廳懸掛著古老的祖先畫像，王氏后人逢年過節來此敬仰、祭拜。

泰山樓之外，南巖村的大小茶行如雨后春筍般建了起來。這些建筑皆規模宏大，建筑風格中西合璧，說明主人根植本土，又受過西方思潮影響。建材就地取材，以木材為內部結構，以紅磚、石磚和夯土墻為外墻，屋頂覆蓋黑瓦，裙墻及墻基則用白色花崗巖構筑，還擁有雕刻精致的吉祥紋樣，以及詩詞楹聯等文化元素。

南巖村此類茶行比比皆是。例如在泰國曼谷謀生的王錪意，于1904年在曼谷創辦了恒春號茶行，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10 年后，他榮歸南巖村建造福星居。上個世紀20 年代，土匪夜間突襲月寨，寨中茶葉被搶光，遠在他鄉的王孝梅家中損失尤重。他回鄉后痛定思痛，隨即將加工存放茶葉的庫房推翻，修筑了一座堅固的三層大樓——盤樂樓。此樓不僅可以存放茶葉，還有強大的防御工事性能，既保護了月寨居民避免再遭土匪侵擾，也保護了當地的茶產業。盤樂樓建成后，王孝梅收購各家各戶分散制作的茶葉，在樓里加工，然后源源不斷銷往海外。

從古至今，南巖村的茶商們不管走多遠，都心系故鄉。因為這里是他們剪不斷的源頭和持續前進的動力。如今，梅記茶行王三言的后裔旅居海外逾200 人，改革開放以來，年年都有后裔回到泰山樓拜祖省親，土樓古厝也成了聯系海內外鄉親的橋梁與紐帶。

各地的游客紛紛前來瞻仰茶源地。古厝福華堂張燈結彩，掛上了“茶香人家”的牌匾。游客們可以在這里近距離感受茶文化的魅力，還能動手嘗試古法炒茶技藝，讓遠古的茶香留存指尖，縈繞味蕾。

一年一度茶王賽關乎聲譽的關鍵性考驗

鐵觀音成就了南沿村的歷史與現在。王氏后裔飄散在世界各地，每年特殊的日子，他們會不遠萬里，回到南巖村，以古老的方式祭奠祖先。流傳至今的祭祖儀式有鐵觀音茶王賽、祭拜鐵觀音母樹。

茶王賽流行于宋代，蘇東坡曾詩云：“勝者登仙不可攀，輸同降將無窮恥。”茶王賽就是斗茶，也叫茗戰，是中國這一茶葉王國的古老習俗。每年春秋兩季茶葉采制后，南巖村都會在泰山樓舉行茶王賽。活動當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制茶人，以及茶商們紛紛聚集在這里，古老的泰山樓瞬間變得熱鬧非凡。

茶王賽分初賽、復賽、決賽三個階段，先以村為單位進行初賽，再由各村選送近百件茶品進行復賽，由聘請的著名茶師進行評選。復賽中選出的幾件茶品無標名參加決賽，由全國，省、市、縣茶葉專家進行最終評選。通過三輪評選，會評選出特等獎，一、二、三等獎和優秀獎。

茶王賽是一場對制茶人的關鍵性考驗，雖然中國傳統文化將茶視為“淡泊平和”的象征，但對于制茶人來說，優劣勝負關乎聲譽，所以當地人十分重視這項活動。活動結束后，還會舉行精彩的茶藝表演、茶王拍賣會及“踩街”活動。“踩街”活動最為勁爆，通過層層評選獲勝的茶王，會被八抬大轎抬著穿街而行，以此來激勵所有制茶人，來年做出更好的茶，拔得頭籌。

相比茶王賽的活潑，祭拜鐵觀音母樹的儀式則顯得十分莊嚴。如上文所言，三百多年前，南巖村書生王士讓在南山之麓讀書時，因偶然間發現層石荒園間有株與眾不同的茶樹，便決定移植到南軒的茶圃，朝夕管理，精心培育。這株茶樹的茶葉采制成品，氣味非凡，泡飲之后，香馥醇味，沁人心脾。正是他奉召進京時將此茶進行饋贈，才有了乾隆皇帝一品定名“南巖鐵觀音”的佳話。

后人在南軒旁邊建起了牌坊式建筑南陽門，以保護那棵鐵觀音母樹。如今的茶樹雖然十分斑駁，布滿青苔，與身后幽深的巨石相依相偎，卻依然枝繁葉茂，生機勃勃。每年王氏后人都會來這里祭拜母茶樹，祭拜儀式流程嚴格，包括上供品，上茶禮，讀祭文等。

南巖村還留下了各地文化交流的印記，包括傳承至今的布袋戲、薌劇、南音等非遺民俗。布袋木偶戲又稱“景戲”“掌中戲”，是傀儡戲劇種之一，集音樂、木偶制作、服裝、道具、布景等為一體，從宋朝開始流行，已有上千年歷史。歷史上，通過茶葉的流通，南巖村本土的布袋木偶戲傳播至臺灣地區，乃至東南亞，成了當地最受歡迎的表演形式之一。如今，它以淳樸的藝術風格，靈巧的操縱技藝，生動的木偶造型，在國內外藝壇上享有極高的聲譽。

編輯+周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