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回溯中西方文藝發展史,不難發現“音樂性”在繪畫、文學、詩歌、小說等領域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中西方繪畫領域,我們也能從細微之處感受到由音樂節律所促成的藝術審美層次的提升。
[關鍵詞] 繪畫 “音樂性” 美學 審美通感

在文化發展的長河中,不同藝術門類間的相互滲透已成為常態。比如,許多繪畫和文學作品皆追求音樂美,甚至一些畫家和文學家將音樂性視為藝術表現的最高范疇。米開朗琪羅曾說:“優美的繪畫就是音樂,是一支旋律。”可以說,隱形的音樂性連接著畫作和文學作品中的不同元素。
古埃及人認為,音樂現象與宇宙運動聯系密切,甚至可以反映天體的運行,因而十分強調音樂的道德功用。深受“天人合一”等中國傳統宇宙觀、哲學觀影響的中國繪畫亦是如此。二者不僅在哲學層面具有趨同性,而且互相滲透。特別是就美育而言,其是美化心靈、陶冶情感的教育,也是豐富想象力、培養創造力的教育。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如果青少年的精神世界沒有童話、歌謠和大自然的云彩、花朵、鳥叫蟲鳴,如果青少年的心靈世界沒有動人的音符和豐富的顏色,如果青少年沒有藝術愛好和藝術修養,不可能全面發展”。可見,“動人的音符”和“豐富的顏色”都是美育的關鍵要素。當我們站在美育層面探討中國畫的發展時,“音樂性”亦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話題。按照筆者的推論,中國畫可以被視為“音樂宇宙”這一抽象概念的具體承載者。中國畫向來不拘泥于自然萬物之形,而是尊重形體中所蘊藏的宇宙規律與原理,其外形與現實世界可視空間、物象的依賴關系較為間接、隱蔽、疏遠。這和音樂的構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相較于西方寫實繪畫受限于“他律性”,中國畫由心出發、由情出發,更傾向于展現某種順應生命進程的節律,享有精神上的獨立和自由。簡而言之,西方注重“音樂性”在繪畫中的客觀展現,而中國則注重“音樂性”與繪畫的精神交融。
西方繪畫十分注重透視法則,強調直觀且科學性地呈現客觀世界。中國畫則不然,其更多依賴人的藝術思維與形式邏輯,恰如音樂中的音調素材,是零散和跳躍式的。與西畫相比,中國畫要求創作者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在畫面中彰顯視覺素養、形象想象力和樂曲一般打動人心的精神力量。可以說,創作中國畫是一種先吸收、后加工、再輸出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音樂性”是貫穿于畫家心中的一條隱藏脈絡。誠然,中國畫雖然不追求淋漓盡致地反映客觀世界,但其對筆墨生命力的追求恰如歌曲的編排,極富層次且極為多樣。能夠領悟“音樂性”的畫家,可以在創作中國畫時把握好畫面的整體感和節奏感。
相較于其他文化藝術門類,音樂似乎更易引起不同背景人士的精神共鳴。關于繪畫中的“音樂性”,我們可以聯系不同的國家、文化背景和審美視域,進行雜糅式研究。下面,筆者將從曲調、節奏、和弦與力度四個方面進行比較與剖析。曲調也被稱為旋律,是音樂的靈魂。當我們聽到一首歌曲,即便沒有賦詞,也可以通過旋律來了解其所傳達的思想情感。繪畫中也有“調”的概念,同樣可以傳達創作者的內在性格、情緒或態度。當我們在欣賞畫作時,即便不了解作品的創作背景和創作者的生平經歷,也可以通過筆觸和畫面的整體效果來還原創作者的思想感情。節奏也可稱之為節拍,在一定周期中反復出現。節奏的不同會締造不同的樂曲風格,至于繪畫中的節奏則很難定義,通常是由直覺來觸及的。和弦在音樂中指同時并重疊彈奏的音樂組合。相較于普通的單音而言,其能帶給人更豐富和深層的審美體驗。在繪畫中,我們也可以通過不同繪畫元素的排列組合來實現畫面效果的統一與和諧。在畫面中,漸變、暈染、皴擦等都可以傳達創作者的不同心境。音樂中的“力度”可以通過強弱變化來傳達憤怒、欣喜、雄偉、秀雅、悲壯、甜蜜等情緒,從而使聽眾產生相應的情感。中國畫同樣如此。我們可通過線條粗、細、曲、直與墨色強、弱、濃、淡的變化來塑造畫面重點。
厘清了這幾個概念之后,我們在尋找“音樂性”與繪畫藝術的內在關系時也需要建立起一個邏輯框架。一方面,在討論“音樂性”的過程中,無論何種藝術形式都離不開對情感的理解。對音樂專業人士來說,音樂是理性與感性的天作之合。人們在聆聽優秀音樂作品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尋求某種精神的震顫。繪畫亦是如此。畫家不僅需要掌握精湛的技法,還需要將自身的主觀情感傾注在作品之中并傳達給觀者。因此,無論是創作還是品鑒,都需要遵循一定的節奏,而這種節奏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另一方面,畫面中的節奏與韻律同樣與音樂概念互融、互通。節奏作為一種律動形式,可以漸大、漸小、漸強、漸弱,而這便如同畫面中線條和墨色的變化。這種畫面中不同結構形式的組合會形成視覺上的節奏感。音樂也好,美術也罷,二者的節奏皆具備層次美與流動美。
回顧重要的歷史節點,可以發現色彩與音樂也存在著一定的聯系。一方面,色是由光照反射出物體的色彩,而聲音是由物體振動而發出的。歸根結底,二者皆是物體受外力作用而產生的,都由人的一種感官來獲取。另一方面,秦漢時期就有關于陰陽五行和“音樂宇宙”的論述,如“五音”與“五色”“五味”對應。牛頓在物理學研究領域也證實了各音階有其一一對應的色階。由此可見,聲音與色彩、音樂與繪畫、時間與空間是聯系在一起的,這些都為繪畫應具“音樂性”提供了理論支持。
既然說到了色彩與音樂的同構,便不得不提二者之間的通感。這種通感其實就是所謂的“情感化”。“情感化”關聯著色彩與音樂的同時,也必然會連接起視聽覺以及人的審美體驗。換句話說,“音樂性”歸根結底是人類所賦予的“音樂性”,由人類感知并提煉、升華。音樂是以音調表達情感,通過賦予帶有情感的音調來引起聽眾的共鳴,因而我們可以稱之為“心靈的語言”。不同旋律的音樂可以引起人們不同的心理波動,使人們或欣喜、或悲傷。這種“音樂性”既是主觀的,又是符合既定規律的。其所呈現的是發聲者與聆聽者之間的心靈對話。正如我們聽到悠揚的音樂會想起甜蜜的往事,聽到激昂的音樂會感到心潮澎湃。色彩也是如此。不同的色彩當然也能傳達不同的情感。法國設計美學家德盧西奧·邁耶曾說道:“色彩的情感特性堪與音樂相比。”學者陳欽權曾這樣比喻道:“紅色聯系著血與火的自然屬性,表現熱烈、溫暖而使人興奮、歡快,猶如民族樂器中的嗩吶吹奏出亢奮的音符;黃色象征成熟的果實、燦爛的陽光,豐滿、明快而響亮,如銅管樂器的音響,向外放射,咄咄逼人,令人振奮也給人帶來不安;藍色似蒼穹似大海,深遠、沉靜,猶如提琴等弦樂,給人以神秘、博大、悠遠永恒之感……”所謂“音色同構”當如是。正如伯牙奏琴,其音鏗鏘,馬遠畫水,其勢滔滔,故能聲色生情、情聯聲色。“音樂性”與繪畫的審美情感便在這種音色的轉化、語形的交匯、意境的融合中緊密擁抱在一起,勢必可以帶給人們美的熏陶。
法國印象派畫家最為擅長的就是用視覺系統記錄一剎那的色彩,即描繪瞬間的光影變化。雖然這一創作手段被認為是科學的、理性的,但這一瞬間本身所體現的其實是一種感性的視覺感知。正如我們聽音樂時,會在某一瞬間被某一段特定的旋律撩撥到心弦。這個動人的時刻本身是未加理性思考的,代表著情感的油然而生。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還試圖將莫奈作品中的光色融入音樂情境之中。他的藝術實踐即從側面反映出繪畫“音樂性”與音樂“繪畫性”的成功融合。印象派之后,點彩派的創始人修拉開始用一個個色點塑造形象。作為感官系統中最為基礎的元素,我們也可以將其與音樂中的單個音符類比。無數的色點形成整體的畫面,正如無數的音符譜寫成整首樂曲。這些色點與音符在畫家與作曲家有意識的搭配下,傳達出了不同的情感。
每個時代的繪畫都是當時社會生活節奏和主流審美趨勢的體現。當我們爬梳中外美術史,討論繪畫“音樂性”的時候,會發現歷史的長河正如一部歌曲,每一個美術流派、每一位書畫家、每一件美術作品,都是由色、墨繪制而成的音符。音樂與繪畫自始至終就是一對不可分割的藝術組合。
我國先秦時期有“言默”之道,指由“寫”出的東西去表現那些未經說明的隱性事物。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將這種“言默”視為先秦文學中的“音樂性”。與“言默”之道有著相反思維方式的有俄羅斯畫家康定斯基。他樂于將內省而得的感悟直接作為畫面主題,以直白、裸露的方式表達出來。他也十分推崇在繪畫中彰顯“音樂性”與“精神性”,認為繪畫應該抓住人的內心節奏,而非客觀的形象。我們從作品中可以發現,康定斯基在突出“音樂性”時,更加關注色彩的運用以及線條的整合。我們在他的畫面中除了色彩和線條外,幾乎看不到其他東西。學者王莉萍曾論述道:“音樂在數個世紀里,都是一門以音響的方式表現藝術家的心靈,而不是復制自然現象的藝術……一個畫家如果不滿意于再現,而渴望表達內心生活的話,他自然要將音樂的方法用于自己的藝術,結果便產生了繪畫的旋律……”
康定斯基還認為,繪畫雖應表達主觀情感并進行抽象提煉,但也要有嚴格的秩序,如符號與顏色的運用要像音符一樣準確。在他的作品中,一些筆觸看似是偶然的、不經意的,實際上卻是一再斟酌后才確定的。康定斯基在《精神》一書中寫道:“凡是內心需要的,發源于心靈的,就是美的。”他還借用了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中的詩句來支持自己的觀點,認為那些靈魂中沒有音樂的人、那些聽了甜蜜和諧的音樂而不動情的人,都是為非作惡和使奸弄詐的人。按照自己的藝術理解,他將顏色、樂器與情感進行了聯系,仿佛每一種顏色都有各自所代表的情緒。創作者想要表達的情感有偏差,這些顏色也會隨之出現明度與純度的變化。在康定斯基看來,音樂與繪畫是最為接近的兩種藝術:“音樂作品是由抽象的音符組合而成的,繪畫的形與色也可當作音符。畫面里有著內在的音樂,抽象畫使得人類的視覺世界響起來。”畫作又被視為“視覺的音樂”。康定斯基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了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理論。波德萊爾曾在其具有綱領性的詩作《通感》中,對音樂與繪畫的通感問題進行過相關表述,認為聲音、香味、顏色是相互交映的,而且這種交映不單單局限于人與人之間,宇宙、自然也可以與人類互感。
總而言之,為繪畫賦予“音樂性”將使得繪畫精神變得更加立體,進而傳達出更為高階的審美體驗,從而全方位地覆蓋人們的感官。將繪畫的視覺之美與音樂的聽覺之美融合起來,使它們彼此影響、彼此作用,便可以使人們與世間萬物的精神鏈接更為緊密。這樣創作出來的藝術作品,方不負“大美”二字。繪畫正如生活的“傳聲筒”。對廣大藝術創作者來說,面對新時代的多元創作環境,增強繪畫的“音樂性”不失為一條先鋒路徑。當繪畫變得既可以看又可以聽,人類看待藝術的方式便會在通感的加持下實現新的時代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