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數字浪潮中,既有線性、穩定的信息傳播秩序被瓦解,傳者、受者、渠道和信息等信息傳播要素呈現出多點離散的失序表象。然而,基于技術和工具路線,以數字技術為起點可以抽象建設出失序表象背后隱含的新秩序發展邏輯,即信息數據化解構后形成融合潮,并由信息平臺承載后通過智能決策機制展開有序管控,從而回應信息傳播因何離散、如何重聚。其中,作為邏輯中心的“人”的意義發生了變化,其經由數字化解析具備了雙重身份,并與信息、平臺之間形成了松散耦合關系。而技術革新和人的游離則加速了信息場域的變革。虛擬信息場域的架構升級和現實信息場域的數字化再造持續推進,并催生出虛實一體的“元宇宙”信息新場域。但是,數據、算力價值在信息傳播中的不斷放大,致使人機博弈問題成為難以規避的發展矛盾點。
關鍵詞: 信息傳播;數據智能;數字化轉型;元宇宙
DOI:10.3969/j.issn.2095-0330.2023.03.007
互聯網和數字技術的崛起,逐漸瓦解了由傳者、受者、渠道和信息四要素組成的穩定的、線性的傳統“傳播公式”,驅使原本因渠道稀缺性、傳播專業性等生成的可控的信息傳播秩序走向離心、碎片。無處不信息、處處皆傳播的社會表象中,信息傳播的主體、模式、規則均被顛覆,似乎開始陷入一種混沌、失控狀態。但其中,隱性的信息控制原理卻依然在運作,即技術和傳播工具如何控制信息的形式、數量、速度、分布和方向,以及信息的結構和偏向如何影響人們的觀念、價值和態度。因此,基于技術和工具路線,我們或許可以從信息傳播舊秩序顛覆中尋求建設新秩序的可能性,分析其建設邏輯與運行場域。這也是本文力圖回應的問題。
一、緣起:信息傳播失序表象與秩序再造
追根溯源,技術更迭總會引發信息傳播新革命。如今,數字信息技術顛覆了長期以來由印刷技術、電波技術等技術體系形成的線性、穩定的信息傳播秩序,在凱文·凱利(Kevin Kelly)界定的“失控”環境中推動信息傳播新格局的生成。其中,“碎片化”“去中心化”等特征形容詞層出不窮,呈現出信息傳播復雜的失序性。這基于要素的屬性、功能可被劃分為因果互聯的三點。
一是信息傳播渠道的多元分支性、互通性。
數字信息技術崛起的首要影響在于打破信息傳播渠道的稀缺性,基于互聯網創造了多元的信息傳播窗口。作為渠道介質的各種數字媒體形態層出不窮,并依賴技術接口的開發創新增添新功能分支,致使信息傳播渠道無限量膨脹。其中,交互技術和雙向網絡支持渠道傳輸的方向性由單向轉為雙向、多向互通,實現功能優化。這種質變同步引發了其他信息傳播要素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二是信息傳受節點的身份交疊與規模擴張。由于渠道變革,原本由傳者流向受者的線性傳播轉變為不同信息節點之間的交互傳播。大眾傳播時代涇渭分明的傳、受界限呈現交融趨勢,普通大眾擁有了各種發聲渠道,突破了“受者”的身份限定。與此同時,物聯網普及下,信息節點的主體范疇甚至從“人”拓展至“物”,通過各式技術體系接收、回傳信息。信息傳受節點無限豐裕,致使“人人可發聲,處處皆傳播”的局面逐漸成形。
三是信息的指數級增長和秩序失衡。豐裕的信息渠道和節點開辟了“澤字節(ZB)時代”,圖文、音視頻等各類信息元素交融,呈現爆炸式增長。但是,信息過載削弱了把關人機制的有效性,錯誤信息、虛假信息與惡意信息形成了以危害性和虛假性為維度、從強到強為序的流動的信息失序圖譜。特別是在智能推薦機制主導信息分發的當下,機器審核的漏洞疊加繭房效應更是會加大失序信息的傳播范圍,干擾信息秩序。多點信息源真假難辨,非黑即白的評判標準難以適用,信息鴻溝與理解深淺又會造成用戶的認知偏差,影響信息傳播的秩序性。
種種跡象均表明,技術驅動下,原本已串聯成線性鏈條的各傳播要素在數字洪流中被瓦解并增溢為離散的多點,無數未經提煉的信息碎片不斷被創造出來,形成了信息傳播失序表象,彰顯出信息傳播前所未有的變局。學界研究者、業界實踐者等各方嘗試從各自立場出發概括信息傳播發展的新規律,對離散各點的特征性、關聯性進行較為清晰的認知、理解和判斷,形成了諸如網絡傳播、意見領袖、媒介融合、信息平臺等多種傳播理論。不同觀點、理論各有依據又相互交叉,在發展更新中衍生出分支理論,層層剖析各信息節點之間的連接狀態和規則。其中形成了一條建設信息傳播新秩序的清晰目標線,即實現離散多點之間的連接,遏制信息傳播失控。這成為信息傳播要素離散后再聚合的現實特征。那么,“如何實現各離散信息節點之間的連接”成為解讀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關鍵問題。
二、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邏輯建構
我們明確了數字技術是引爆信息傳播失序的催化劑,并以此為起點抽象建設出失序表象背后隱含的新秩序發展邏輯,解答信息傳播因何離散、如何重聚。
(一)基礎條件:信息數據化解構引發的融合潮
舊秩序解構而成的離散的信息傳播主體要素成為新秩序生成的基礎,并在信息時代被賦予了新的數字形態的統一表達方式。尼古拉斯·尼葛洛龐蒂(NicholasNegroponte)將這個數字化過程視為比特和原子的交換,并一再篤定信息時代的基本粒子是“比特”。這一觀念的本質邏輯在于信息傳播向數字虛擬世界遷移,各樣現實實體通過數字技術被解構為以“1”與“0”為單位的比特代碼,構成信息的基本元素。不同比特粒子排列組合,形成了新的單元,即數據。
然而,此數據非彼數據。傳統意義上的數據,是在靜態抽樣統計范圍內有前提假設的結構化數據,是發揮統計、測量作用的計算數值。而數字技術視角下的數據,以自由排列的比特代碼為基本元素,本身就是承載信息的物理符號和介質,自動承擔著信息記錄功能。參照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McLuhan)“媒介即訊息”的觀點,數據之于信息的物質載體性,促使數據與信息也能有條件地意義等同。因此,信息可以被視為基于某種需求進行加工處理的數據。從此定義來看,無論何種數字信息,均能夠通過數據離散化被“切片”為細顆粒的比特粒子,再排列組合成數據流形成新的信息。因此,信息傳播科學體系的重新構建被視為一個“數據化”的過程,其基本單元從現實世界的文字、圖片等原子物質轉換為數字虛擬世界的比特數據。“0”與“1”自由排列的比特世界,混雜著各式各樣源頭各異的數據,信息無序、離散也就凸顯了出來。
因此,數字化程度越為深入,數據化范圍就越為廣泛。原本涇渭分明的信息傳播分支體系擁有了數據這一統一的基本單元,并首先體現于圖文、音視頻等不同信息形態的交融。海量比特數據粒子流動,代表了多點離散的信息傳播主體要素實現了數字形態對等,網絡、終端、產品等均由此進行轉型革新,架構于數字底座之上走向融合,并繼而引發產業、制度的調整。這也解釋了我們曾經提到的“融合由慢到快由小到大,引爆于技術產品,碰撞于產業組織,結果于政策制度,最終觸動社會文化的轉型”。因此,由于數字化或者說數據化引發的層層深入且影響廣泛的融合潮,整個信息傳播系統中的信息資源、生產要素被解構為比特數據并逐漸走向整合,成為信息傳播新秩序建設的基礎。
(二)運行動能:信息平臺的智能決策機制
信息流通壁壘被打破,數據量無限增長,信息傳播前所未有的豐裕性、流動性超越任何個體的把控能力。因此,必須有新的效率和管控運行動能,來支持信息傳播新秩序的建設。開放、共享的數字網絡環境下,平臺作為建立在海量端點和通用介質基礎上的交互空間,成為問題解決的關鍵工具。其動搖了傳統信息傳播體系中稀缺資源最優配置的經濟學邏輯,滿足多點離散主體要素的連接,支持無限信息生產和需求的匹配對接。而基于傳播主體、信息類型等要素不同,信息平臺又被劃分為技術平臺、內容平臺、用戶平臺等不同的類型層級,通過賬號體系和技術接口實現與信息傳播主體或不同信息平臺之間的連接,去支持無序信息傳播的有序化。以數據為基本單元的海量信息資源向不同平臺匯聚,再經由平臺進行組織、管控,并實現其價值轉換與流通。由此,平臺擁有了信息聚合、攔截、去重的權利,成為信息傳播新秩序中的“把關人”。
那么,平臺管控如何具體實現?既然平臺運行的價值單元被統一為比特數據,其流通、分配應該依賴于技術體系,畢竟人力無法滿足如此豐裕的資源調配。但相似的是,計算機基于特定函數、算法進行數據計算并反饋結果的程序被類比為人類等生命體對外界環境信息的接收、處理和決策的思維過程,因此也被賦予了“人工智能”的界定。并且,這套程序并不是單純地遵循和執行一組預先安排的程序和規則,而是要自主從任務中學習并持續調整其行為來優化結果。其中,平臺的開放性所吸納的越來越豐富的數據資源,是機器進行學習訓練、優化算法模型的基礎。平臺通過機器智能來對匯聚于其上的海量比特數據進行分析、處理,通過高速的數據流動性計算,進行供需精準匹配的智能決策,實現信息管控。但是,這種管控機制背后也存在一種“決策黑箱”,即平臺可以在不同時機和場景下,通過算法模型修改,調整相應數據與權重的運算,從而演算出不同的決策結果。可以說,信息平臺的智能決策機制宛如一個可以全方位調整的機械齒輪,在決定信息傳播速率的同時,也影響著信息傳播的內容和方向。這也直接體現了信息平臺的智能決策機制成為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運行動能,其在系統性量級運算方面正在超越人類智慧,主導信息傳播新秩序的形成與演化方向。
三、以“人”為本的邏輯中心演變
從上述論斷中我們可以得知,數字浪潮中看似失序的信息傳播,卻存在著隱藏其中的底層邏輯,即多點離散的信息傳播要素經由數字技術解構為比特數據,讓真實世界中的萬物擁有了數字虛擬世界統一的表達形態而走向融合,并通過擁有智能決策機制的信息平臺吸納、承載、管理和分配。這回應了信息傳播多點離散的連接問題,促成數字時代的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逐漸成形。但是,信息傳播本質上仍要服務于人類社會,其秩序邏輯也是圍繞“人”來展開的。在新秩序的生成與發展過程中,作為邏輯中心的“人”的意義劃定發生了變化,促使信息傳播主體要素的關系發生變化。
(一)人的數字化解析:數據塑造的單體人
思想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指出:“人是被處境規定的存在者,因為任何東西一經他們接觸,就立刻變成了他們下一步存在的處境。”基于處境的變化,人會不斷地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繼而再影響人類,形成關聯閉環。哲學家普羅泰戈拉(Protagoras)曾對此提出著名的“人是萬物的尺度”的論斷,將人的判斷和取舍作為標準。這種信息匱乏時代形成的主觀唯心主義論斷在工業化、信息化時代被構建于理性之上的科技和制度所取代。新的處境下,“人”的主體性認知也在發生變化。
作為重要的哲學社會學問題,“認識人”在數字浪潮中獲得了新的解決途徑。數字技術搭建了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連接窗口,同時也賦予了現實中的人邁向數字虛擬世界的契機。通過各種數字平臺,人作為平臺信息節點,以各種行為軌跡為基本要素被解析為各種細顆粒的數據,并組合為虛擬世界中的數字形象,也被稱為“用戶畫像”,以該形象接收數字信息。平臺所掌握的用戶數據越多,所刻畫的用戶畫像就越精準。社會學家克里斯多夫·庫克里克(Christoph Kucklick)曾指出:“在這個世界中人是一個分散的存在,分散在很多事物、狀態、感覺上。” 信息時代,人的分散性被數據化放大,細顆粒的數據讓個體之間的數字形象高度區分化,其差異性由此被定量地凸顯。對此,庫克里克提出了“單體人”的概念,并將其定義為“因數字化技術測量而呈現出極端差異與獨特性的個體”,解釋了數字浪潮中人的高度個性化。
因此,人便具有了雙重身份:一個是現實世界中由原子構成的實體人;另一個是虛擬世界中由數據組成的單體人。兩者之間經由數字技術實現轉化,但可能由于人在現實和虛擬世界中的行為差異,且受到比特數據量和維度的限制,兩者身份并不對等,也因此形成了自我或他人的認知偏差,塑造了更為復雜的人的形象。而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數字技術支撐形成的虛擬世界信息傳播明顯占據較為主導的地位,也經常被稱作“互聯網主陣地”。這意味著,作為信息傳播邏輯中心的“人”在新秩序建設中將會轉向數據塑造的單體人身份,重塑信息與人的關系。
(二)人與信息、平臺之間建立松散耦合關系
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數字虛擬世界中的單體人形象經常具象為各個數字平臺上的個人賬號,也被視為平臺信息節點。人與平臺達成契約協議進行信息價值共謀,通過賬號體系免費或有償獲取平臺各項信息服務,而平臺圈定權限范圍并要求人讓渡部分數據權限進行數據采集處理,并基于此通過智能決策機制在人與人、信息與人之間構建起連接網絡。由此,人與信息、平臺之間形成了一種耦合關系,相互之間產生影響。特別是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信息平臺是重要的“把關人”,具體表現在:一方面,平臺控制著人進入虛擬世界的技術窗口,掌握著平臺賬號所有權,可以采取賬號審核、封禁等舉措,直接影響人在虛擬世界中數字形象的正常塑造、展示,并決定著其所承載信息的類型、內容。另一方面,平臺憑借智能決策機制,基于數據形成的單體人形象進行精準的信息分發,控制著人與信息流動的方向性、連接精準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平臺通過對信息生產、分發鏈條的管控,影響并引導著人對自我、對世界的認知,掌握著輿論走向。但是,平臺并不占據絕對主導地位,其運行和生存依賴人和信息,并為提高兩者的量級和附著性不斷完善平臺規則,包括傾斜給人一定的利益分配機制并提供優質信息內容、一體化綜合服務等,吸納人的快速入駐,引導其生產、傳播、消費平臺上的某類內容。
但是,這種連接網絡形成的耦合關系又具備很強的不穩定性和易變性,主要是平臺上形態、類型海量的信息內容會導致釋放個性偏好的人在海量信息中的漂移、流轉,在多方連接過程中出現立場失穩,從而打破同類信息偏好形成的小圈層,游離至其他類型的信息甚至其他平臺的連接鏈條中。
因此,人的主體性和自主性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的充分釋放,會導致人與信息、平臺之間耦合關系的松散。一般意義上,此三者之間既相互相應,又會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自身身份和邏輯的分離。這種松散耦合關系成為達成認知經濟性和秩序的一種途徑,在支持信息傳播秩序性、結構性的同時,又可以實現各傳播主體要素或分支鏈條可因具體情景隨時變化調整。因此,人的主體性和自主性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的重要性尤為顯著,在松散耦合關系中處于較為核心的位置,也成為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邏輯中心。
四、虛擬與現實雙重信息場域重構與融合
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曾解釋:“人在‘世界之中’的存在方式決定了人生活的世界的存在。”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人基于雙重身份的互換,以單體人身份決定了與現實世界平行運行的虛擬世界的存在,并生成了此世界的信息場域。特別是在不同場域的力量競爭推動數字技術深入發展和平臺生態持續完善的趨勢下,現實信息場域不斷改造,虛擬信息場域的范圍不斷擴大,與現實信息場域的對接也逐漸頻繁和緊密。
(一)虛擬升級:場域力量競爭驅動網絡空間革新
信息傳播新秩序的生成起步于互聯網的崛起,人通過計算機系統進入了以比特數據為基本單元的虛擬網絡空間。網絡空間哲學家邁克爾·海姆(Michael Heim)提出,“網絡空間是一種由計算機生成的維度,一個由我們的系統產生的信息和我們反饋到系統中的信息所構成的世界……網絡行者擺脫了肉體牢籠,在虛擬空間中存儲和再現的數據層中航行……這種柏拉圖主體完全是現代意義的,他們并非出現在一種無感情的純概念世界中,而是游蕩在一種特殊意義下形成的實體之間”。那么,所謂的“特殊意義下形成的實體”是什么?從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邏輯構建來看,我們似乎可以將其認定為“平臺”。但是在實際運行中,平臺被拆解為多個層次,并通過技術體系和網絡體系相連,才能構成網絡空間中信息流動、傳播的基礎架構。
其中,有三個層次尤為關鍵:一是后臺基礎設施層,包括底層服務器設施、芯片硬件和運行于其上的云網絡、大數據技術體系、智能技術體系等,發揮基礎的網絡、技術支撐作用;二是中臺智能決策引擎層,包括數據中臺、算法中臺,基于后臺的各項數據、技術體系,進行數據智能處理,推動數據流動,提供決策依據;三是前臺業務應用界面層,包括系統軟件、智能終端,將畫面展示給人、信息傳遞給人,并接收人所回傳的信息數據。
現實中,這些基礎架構的正常運行需要實體機構負責,比如谷歌、騰訊等互聯網公司,華為、百度等科技公司,由此形成了重要的信息產業,成為虛擬信息場域中的關鍵力量。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曾提出:“場域的確定充滿著不同力量關系的對抗……在場域中活躍的力量是那些用來定義各種‘資本’的東西。”他認為,資本是場域力量競爭的目標,也是用以競爭的手段。對于虛擬信息場域中的信息產業各方而言,“資本”就是數據和技術。信息產業圍繞數據和技術展開競爭,將會持續推動個體機構所運行的基礎架構升級,并繼而帶動整個信息產業的數據、技術研發動力,驅動整個虛擬網絡空間革新。例如,字節跳動通過“今日頭條”這款應用產品搭建起了以智能分發體系為核心的信息架構,引發信息產業在業務應用界面層的平臺革命,創新了虛擬信息場域的信息流轉方式。同樣,百度的AI芯片和百度大腦、華為的5G技術和鴻蒙系統、阿里巴巴的中臺戰略等都在不斷從各個層面推動虛擬網絡空間的基礎架構升級。總結來看,規模擴容和算力提升是兩大重要的升級方向。其中,規模擴容包括連接范圍、數據量級、傳輸體積等,算力提升包括數據計算速率、性能、精確性等。由此,信息在虛擬網絡空間的傳播將會實現大規模、低延時、高精準,推動虛擬信息場域進一步發展。
(二)現實再造:數字躍遷中的社會生活與產業
虛擬信息場域的快速發展也影響到了現實信息場域。哲學人類學教授約斯·德·穆爾(Jos deMul)從技術與人類關系變化的角度解讀了虛擬信息場域的滲透,認為人類世界的一部分轉變成了虛擬環境,日常生活的世界也日益與虛擬空間和虛擬時間交織在一起,人類在“移居賽博空間”(Cyberspace,也被譯作網絡空間)的同時,也接受著“賽博空間對日常生活的殖民化”。這種現象擁有一個常規性表達,即數字化轉型。作為一個改革過程,數字化轉型強調通過信息、計算、通信和連接性技術的結合,觸發實體(entity)屬性的重大變化,從而改進實體。由此,傳統的社會架構將向數字基礎設施架構轉移,具體落實在支持社會運行、與人類生活密切關聯的各產業實體。
但是,現實信息場域中發展多年的傳統產業實體通過人、財、物等現實要素已經形成穩固的運作、流轉機制,向數字基礎設施架構遷移并非易事,尤其是絕大部分實體缺乏足夠的技術基礎,需要依靠信息產業的“資本”支持。因此,各產業實體的數字化轉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漸進式推進的。其中,關鍵性舉措在于其將人、財、物等物質性生產要素轉換為數據,并為數據的流動、處理搭建順暢的連接網絡和運行機制,改變其傳統的思維慣性和發展范式。這要求產業實體要具備一定的數據采集和積累能力,主要分為兩個方向:一是他方數據合作;二是自有鏈條數據化改造。例如,乳業集團伊利深諳數字化轉型之道,一方面借助抖音、微信公眾號等媒體平臺和京東、淘寶等電商平臺向線上營銷遷移,獲取第三方平臺上的消費者數據,另一方面通過制造執行系統(Manufacturing Execution Systems,MES)、云商系統、產品掃碼等實現從工廠生產到經銷商銷售再到消費者購買環節的全流程數字化,實現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和數據資產的沉淀。在此基礎上,產業實體開始搭建數據資產管理平臺或稱數據中臺等核心運營引擎,內嵌人工智能技術,對接各業務分支數字化平臺,通過智能算法重構生產、銷售等業務運營和組織管理體系。
產業實體對人、場、貨的數據化以及數字化連接,逐步實現了社會生活與產業向虛擬世界遷移。
由此,現代信息場域的運行也開始遵循信息傳播新秩序,以數據為基本要素展開廣泛連接。尤其是在人工智能與物聯網(AIoT)等技術的支持下,現實信息場域的數字化轉型逐漸深刻,與虛擬信息場域的捆綁也日益趨緊。
(三)虛實一體:元宇宙催生新的信息場域
虛擬世界的拓展和現實世界的改造并行,呈現出不可阻擋的發展趨勢:萬物皆比特(It from bit)。
這個由物理學家約翰·阿奇巴爾德·惠勒(Joh nArchibald Wheeler)于1989年提出的論斷正在趨向真實。通過數據,現實世界中的每一個粒子的位置、速度、形態均能被感知,虛擬世界信息流轉的模擬環境逐漸成形。在這種趨勢下,世界的存在認知方式發生改變。物理學家斯蒂芬·沃爾夫勒姆(StephenWolfram)曾直接表示:“宇宙的本質都是數字……我們的世界就是計算,就是一套簡單的規則生成的復雜現象。”而哲學家尼克·博斯特倫(Nick Bostrom)更是推演出現實處于后人類文明基于足夠的計算能力來構建的計算機模擬世界中的論斷。而當現實人類掌握了足夠的可以證明與物理定律一致的技術能力時,就能夠搭建堪比真實的虛擬環境。這種虛擬環境在當下科技發展背景下被賦予了新的概念,即“元宇宙”。
元宇宙本就是科幻概念,其是在人工智能、云計算、虛擬現實和區塊鏈等前沿技術等基礎上創造、孵化出來的與現實世界映射與交互的虛擬世界,并沒有具體的樣板形態。但是其基本的運行邏輯就是遵循“萬物皆比特”的規律,將數據作為基本單元,通過強大的計算能力實現數據高速流動,從而在虛擬網絡空間內構建起建筑、生物、自然等表現形態,并實現不同實體之間的數據交互。且基于世界觀差異,可以分為數字孿生世界和數字原生世界兩種。前者直接復刻了現實世界并采用其運行規則,后者則構建起架空世界并重新制定出世界運行規則。其中,無論哪種世界觀,均在時空維度方面平行于現實世界,但又在實際運行方面與現實世界緊密關聯。因為元宇宙所構建的是一個開放、共享甚至自治的平臺式規則架構,其所搭建的虛擬場景需要現實世界的人或機構的實際運營。一般情況下,機構通過資本投入“置辦”元宇宙虛擬業務生態,而人通過可穿戴設備等進入其中與虛擬“原住民”(類似游戲NPC)一起工作、生活。元宇宙以數據為基礎,通過底層的智慧合約體系構建起其中人、場、物之間的可信關系。
因此,理想狀態下,元宇宙應該是綜合各種信息傳播技術,構建起一個人機協同、虛實一體的全新信息場域,也成為掌握數據和技術的信息產業巨頭爭相布局的焦點。但是目前,盡管Roblox、Meta(Facebook母公司)已經開始嘗試開發元宇宙產品,比如Meta推出了Horizon Worlds,并在2022年4月允許創作者銷售虛擬商品或服務,但由于現有的認知水準、技術普及度和相關法律制度還不足以完全支撐起元宇宙的大范圍有序運行,其未來發展仍飽受質疑。不可否認,元宇宙若真的廣泛落地,將深刻改變現有社會的組織與運作,實現信息傳播的重大變革。
五、難以規避的矛盾點:人機博弈
無論何種信息場域,均在信息傳播新秩序運行中將數據、算力的價值不斷放大。信息加工、處理、分發的絕大部分工作被交由計算機來完成,甚至在元宇宙的理想場域中,智能機器可以與人類同等對話。對此,社會學家、哲學家經常擔憂未來“機器統治人類”的情況會發生,畢竟擁有海量數據運算能力的機器智能已經在很多方面超越了人類大腦。但是,在現階段的人機博弈問題中,機器智能的發展還面臨著許多問題。
首先,現階段機器智能本身存在技術有限性。機器智能的實現依托于數據和算法,并強調其數理邏輯帶來的客觀性。然而,實踐中的數據從來不是中立的,數據不會允許以客觀的視角觀察世界,而是將我們導入某種特定的關系。數據采集、存儲和處理的各個環節,其實均存在或多或少的數據偏見,即基于某種特殊目的或某種特定框架對數據進行篩選。這就導致數據在誕生伊始就可能是非客觀的,繼而影響后續的一系列決策。同樣,基于數據形成的算法模型有明顯的數理機械性,其在對現實的抽象和模擬過程中對人的行為進行了“量化”,但忽視了人的行為的復雜性和現實世界要素的多重關聯。雖然機器可以經過對大量數據集的有監督學習或無監督學習訓練來降低訓練誤差,優化算法效果,但是被用于訓練的數據集多為經過特征工程篩選的歷史數據,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算法模型的局限性。
其次,現實社會的人性具備較高的復雜性。行為科學奠基人喬治·埃爾頓·梅奧(George EltonMayo)曾言:“盡管在物質和科技領域我們細致入微地發展了知識和技術,但是,在人和社會政治方面,我們只能知足于隨意推測和機會主義探索。”人的思維、行動是高度復雜的,單純的數據運算并不能與之比擬。斷定“世界就是計算”的斯蒂芬·沃爾夫勒姆也明確提出了其中的“計算不可化約性”,即簡單的世界底層規則生成的人類行為卻極端復雜、無法化約,之間存在的計算鴻溝導致即使明確了一切規則,也無法預測未來走向。人性的復雜塑造了觀點多元、包羅萬象的信息社會,沖擊了機器智能發展帶來的工具理性。由此,信息繭房、價值算法等概念開始浮出水面,從經驗、價值觀指標性量化等維度去探尋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平衡的問題。但是,數理邏輯的直線思維仍然無法比擬人腦的復雜性。Space X首席執行官埃隆·馬斯克(ElonMusk)曾天馬行空地表示未來可以將人類意識上傳至人形機器人,但是這項技術目前并不存在,而其背后存在的倫理道德問題也難以得到解決。
因為信息的無限、數據的海量,信息傳播新秩序在任何信息場域的運作都需要機器智能的支持,也無法逃避人機博弈問題。我們無法預測未來技術的發展是否能夠為解決該問題提供手段,但是當下或短暫的未來,人機博弈問題將會在信息傳播秩序中持續存在。
結 語
實際上,當下信息傳播秩序呈現出多種特點,可以從傳播學、社會學、哲學等各種角度進行解讀。
而我們從技術和工具路線來解讀信息傳播新秩序的邏輯規則和運行場域,并不是陷入了技術決定論或數據中心主義,而是想抽離出最具革命性、影響力的發展趨勢。我們清晰地認識到,互聯網和數字技術正在從根本上改變未來數十年的社會生活、產業競爭方式,尤其是自新冠疫情以來,現實世界的數字化進程加速,數據、算法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人、信息和平臺之間的松散耦合關系持續深入。而元宇宙概念的火熱,更是描繪了數字基礎設施上數據流動、智能運轉、時空再造的未來趨勢。以數據化為起點,信息傳播新秩序正在成型,并影響廣泛。未來,技術革新,信息場域進階,人與信息、技術工具的關系將會持續發生怎樣的變化?科幻作品經常給出兩種答案:一種是人的意識以數據流形態被上傳至虛擬空間;另一種是數據算法精進賦予機器等同于人腦的智慧。但是科幻畢竟是科幻,我們承認數據、算法為基礎的人工智能在信息傳播新秩序中的輔助決策作用,但現階段的技術水準還存在諸多不足。信息傳播秩序再造過程中,人類或許應當謹記物理學家霍金的警告:謹慎對待人工智能。
(作者黃升民系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劉曉系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2019 級博士研究生)